从10岁来到这里开始,穆萨布•拉曼已经在美国生活有30年了。作为一名守法的科威特移民,就算十几年前美国与中东关系因为那颗核弹而变得最为糟糕的时候,他也没在生活上遇到什么麻烦,相反,当时雇佣他开车的老板还安慰他说“我们应该一起为逝去的生命哀悼。”
他当时流下了眼泪,正如其他众多失去家园的科威特人或失去亲人的美国人一样,但实际上,当时他却在心里感到狂喜。
是时候给“狗的儿子”们惨痛的教训了!
是时候开始把异教徒逐出圣地了!
是时候让先知的预言真正兑现了!
他当初在组织的安排下举家来美国,就是为了报复这个不可一世,把他真正故乡搅得一团糟的傲慢国家。他没有在也门的山里接受组织的训练,而是在12岁的时候开始跟随一名比他更早来美国的技工手下学习怎么开车、怎么建立隐蔽藏身处、怎么获得制造炸弹的材料、怎么设计和安装炸弹、怎么逃脱美国安全部门的筛查……很多和他一样的同门都被异教徒抓住了。有人在FBI的威逼利诱下变节了,有人则被丢进CIA或者NSA的黑牢里永远消失了……
由于那些安全部门的无孔不入,穆萨布的师父也无法幸免,但他在被活活溺死之前没有透露任何有关他的事。穆萨布失去师父,也就失去了自己唯一可联络的上线。同时,后来发生在中东的一系列事儿,实际上把组织里知晓他存在的人也差不多清理干净了。
于是他就成了一个断线风筝,没人再来找他,没人试图再和这个至今都没暴露的人重新建立联络,更没人上门用一纸逮捕令把他扔进监狱里。
但穆萨布自己不在乎……或者说曾经不在乎。他认为他已把自己的心奉献给了神,献给了注定要发生的圣役。他无所谓有没有人给他下命令,无所谓有没有稳定的经费通过瑞士的账户汇过来……他被训练成可以单独行动的人,而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去证明这个训练有效果。
可在最后的5年,他怀疑了——穆萨布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他倒不是怀疑神。在他眼里,神永远是全能全知,正如那段话“当异教徒对你不利的时候,他们计划周密,但同时神也在策划着,而神永远是最好的策划者。”
可是30年的蛰伏,把这个早就把狂热藏在心底的男人变成了把狂热埋进心底的男人——他的技术让他理性,他的谨慎让他冷静。他知道异教徒永远是异教徒,但30年的自我修行也让他意识到很多神的追随者愚昧得无可救药,包括他的不少同门。
神的代言人可靠么?不可靠……穆萨布已经得知不少自己钦佩的人做出了愚蠢或邪恶之事,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异教徒那边。穆萨布越是熟读自己的藏在阁楼里那本破了边的经书,就越是觉得编写这东西的那双手的无力。
那是一双人类的手,就和捧着书的手一样。不是神的手,神的手不会造出这样的劣品。
他很想询问神为何允许后人扭曲先知的遗志?但,神应该是不会回应自己的——全知全能者不可能和自己这等凡人直接对话。认识到这个事实的穆萨布感到痛苦,但他也逐渐认清了自己该做什么。
异教徒、异端……并没有区别,他们是被神抛弃的人。神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寻找该拯救者,但不会出手,而是用看似无关的干预创造机会等待人去抓住。穆萨布不知道自己是否抓住过这样的机会,但若是神的举动那么容易被察觉,那这些就不是神迹了——神的所作所为永远不会让凡人完全猜透。
正是因为抱着这些理念,加上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再更深入地理解神对自己的意义,在异教徒的土地上蛰伏整整30年后,穆萨布决定做点什么。
作为一个老练的卡车司机。他凌晨上工的时候把油罐车从工作地点开了出来,沿着去往目的地的路线毫无异常地前进,但在停靠在一个服务区一小会后,穆萨布再度发动汽车,开往一个隐蔽的改装车库。
这个车库是他断断续续花了总共10年时间,完全是一个人悄悄建起来的。也亏了FBI和NSA“独到”的筛选系统,像他这种做着单独做着众多看上去相互毫无关联之事的人,几乎完全不会被注意。没有案底的穆萨布把这个车库变成了他最后任务的中转站——他要在国会大厦的东门引爆一辆油罐车。
是的,穆萨布没有因为他所认为的同门和异教徒的堕落而放弃自己的执念。相反,这种对现世的悲哀强化了他的使命感,可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从童年开始的蛰伏生活让他一辈子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活。他不会去做别的事,也不想去做。
他会随着这辆公司的油罐车一起毁灭,也许连带能杀死很多异教徒。他其实无所谓到底能杀多少美国人,他只想着传递一个信息——他要告诉这个国家的人他们曾经对他的故乡做了什么,以及他们已经疲软脆弱到了什么程度……
在穆萨布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恶意——恶意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如同情欲一样,属于过去的残渣。
他机械式地把开进车库,再三确认了公司为卡车设置的信号追踪器已经被他自己设计组装的电子干扰仪遮断掉了。他感谢美国发达的互联网社区让他在30岁之前花了两年学会了怎么阻止信号传输,并发射伪造的坐标信息到公司的电脑上。现在从公司的监视地图上看,他的“卡车”仍然停在那个服务区里,虽然时间比往常来得久但没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
在车库里,穆萨布把这辆“皮特比尔特”牵引卡车的前安全杠撬了下来,换成自己改装过的部件。这个安全杠的强度足够卡车头排除国会山东侧用来隔开人行道和车道之间的一排一米左右高的柱子,让整辆车能一头撞进那栋象征着这个国家最高权力一角的建筑。
因为有适当的工具加上事先的无数次练习,穆萨布对车头的改装只花了十分钟。他做完这最后的工作之后便让卡车拖着油罐迅速离开车库,回到既定的正常路线上,又解除了对公司追踪信号的干扰。这样这辆车就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穆萨布早上起来之后就在收听广播,但只听路况新闻。直到他进入车库之前,一切情况都很正常,但等穆萨布把这辆改装好的犯罪道具开到阿灵顿国家公墓附近的时候,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
在电台里说明路况的那个女人先是对白宫附近的安全问题进行了一番嘲讽,但很快语气转入担忧。显然她得到了什么消息,证明发生在白宫附近的大塞车情况并不是密勤局又神经过敏闹出什么动静来,而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穆萨布这下就必须把广播调到其他频道上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直到目前为止他都是单纯在确保一条能畅通无阻前往国会山的路。可是随即他在很多私人广播频道里听到的是大量“外星人入侵”、“恶魔降临”之类极为不靠谱的论调。
若是一般人,可能觉得今天是有很多人哗众取宠。可穆萨布不这么想——他认为美国人虽然是个整体上相当狂傲又散漫的民族,但如此多的怪异讯息扎堆就不像是虚张声势了,而且在纷乱的广播信号中穆萨布捕捉到了一个频道,那属于他十多年来一直在听的一位布道者,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穆萨布把他视作异教徒,但那个老人对圣、古两套经书都有极为独到的见解,所以穆萨布时不时从他的广播里摘点信息下来作为参考。就在眼下,那个老人详细地描述了他在宾夕法尼亚大街的住处顺着窗子往下望时看到的情景,并诉说了他所想到的——
“……善与恶的决战已经开始……通往世界末日的大门已经打开……我等羊羔并非全能看见真相,而若是你故意弄瞎自己的双眼,又怎么能期望主能治好它们?……”
靠唯物主义幸存下来的穆萨布不相信那一套末日或者决战理论,但他了解到在白宫附近似乎突然冒出来一群手持刀剑身披盔甲的怪人,而且还有传说中才能看见的恶龙。
他心中唯物的那面,劝说他忘掉这些疯言疯语,但这种事一旦进入穆萨布的脑子,他就不会停止思考了。
<这是神的手笔么?>
他先将广播里的那些传言定为“确实无误”,再从这个可能性来思考。
<神派遣了军队降临凡间?不,这不是神会做的事,神不需要一群在凡人的垃圾餐馆里大吃大额的饕餮魔鬼来完成他赋予的使命……那支军队不可能是神的使者,那它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穆萨布的手依然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把卡车开上了西奥多罗斯福大桥。此时他想到拨打911试探一下城里的治安情况,结果却发现线路“忙碌”。
<所以这是真的……>
在连续换了几个频道之后,穆萨布拼凑出了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一支装备着冷兵器并携有飞行怪物的军队,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进入了华盛顿特区,而且正好就出现在白宫门口。现在除了白宫门口的大本营部队,这些家伙正分成东西南三路进攻,在沿途残忍地杀害或抢劫异教徒……
<异教徒……>
穆萨布在想象出一个肯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士兵砍死一个美国人的情景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认知错误。
<神啊,原谅我!原谅我们!……>
这名虔诚的信徒突然捂住嘴,双目淌下热泪——
<……我们堕落得太久了!>
异教徒?异端?穆萨布早已认为,这些不过是有些人以神之名弄出的各种丑恶行径的化身罢了……但他现在意识到自己依然没有跳出这个思维去思考——他应该把目光放得更远。
入侵到这个世界的军队到底属不属于魔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杀起人来可不会管受害者信的是谁,入侵者根本不关心这个。
毫无怜悯,也毫无理解的可能……穆萨布“知道”,神就在头顶旁观着这一切,并希望有人能察觉,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更多的世界……
<硬币的两面本为一体!我们两边都信仰着同一位至高存在!啊,我们在为毫无意义的争端自相残杀,原地踏步太久,而异族已找到跨越世界的方法——他们想要来毁灭我们的世界,神则在等待我们的反应!>
如果穆萨布当初的领路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一定不会想到穆萨布就是当初被选中的工程天才,甚至都不会觉得他是个真言的追随者了。但穆萨布自己不在乎。
他已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接近真理”而近乎悲愤地哀鸣起来,但他抓着方向盘的另一只手依然稳稳地驾驶车辆向前,朝着陷入混乱的宪法大道开去。
此时的宪法大道,已经沦为帝国军队的跑马场。
出了椭圆草坪的西侧走上宪法大道,四周基本上就一览无余。大道北侧倒是有点建筑物,但南侧就是宽阔的宪法公园,加上大道本身就是两边各三车道还带停车空间的,对于帝国的骑兵部队来说就像是专门为他们铺设的进军路线一样。
沿着宪法大道前进的帝国步骑足有一千多人,由卡格尔•巴克千人队长指挥。这个在本部队里被称为“活剑卡巴克”的男子有着统帅突击部队的丰富经验,而且善于控制部下维持纪律。
不同于被美食“打倒”的东路部队,卡格尔没让部下散开,而是以紧凑的攻击队形沿着宪法大道一路狂奔,驱赶或杀死沿途能看到的任何人。他没有分出人去巩固占领区或抓俘虏的原因是远处的两座桥梁——哈克瑞特给这支部队的任务是尽最快速度占领那两座桥,也就控制住波托马克河这个。
一路上的本地司机看到这帮以摆方阵前进的怪人,首先想到的是这又是一群闲的没事干的有钱人在不顾交通规则在搞大型娱乐活动,但看着这些“土豪”居然当街拔剑砍人脑袋之后,就该意识到事情没那么单纯了……何况在美国,除非是交通特别拥挤的地方,一般都是开车的让行人,这种已经融入本能的反应倒是让很多不愿吃眼前亏的司机立即调头往桥那边走。
有些反应慢点的司机又不敢撞人,也来不及调头,很快就被淹没。有人的车子比较坚固,比如一位开民用“悍马”的女士,可以凭强化挡风玻璃躲在里面,甚至在绝望之际挂倒档退出来顺带碾死几个帝国兵,但有人吓得连车窗都忘了关就没辙了,愣是被帝国兵拖出来扔到马蹄下踩死或者直接在车里被长矛刺死。
至于那些徒步逃走的人,比如跑步锻炼到一半发现有人拿杀人当锻炼的平民,卡格尔是没兴趣去追的。这些人也机灵,知道往北面的建筑区里跑,分兵去追只会导致军力分散,还可能中别人埋伏。
实际上卡格尔已经中埋伏了,或者遭遇了个“相当愚蠢的突袭”——就在刚刚,一辆白色的钢铁战车载着两个土著军人突然从北面冲出来。车子停下后,那俩土著先是举着奇怪的黑色棍子冲着这边大喊什么,在卡格尔下令进攻后就发出可怕的响声。
“呯呯呯!呯呯呯!”
几名帝国士兵当场被撂倒,还有两个骑兵的战马嘶叫着摔翻在地。那一瞬间卡格尔还有点发蒙,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魔法一下子打倒好几个自己的人,但很快他从对方的表情判断出敌人并不很自信,于是吼叫着让部下一齐压上去。
这招奏效了——那两个穿蓝色衣服的土著人一看不妙,果然立即收起黑色的武器逃回战车里,一路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往北跑。卡格尔紧接着又遭遇了两辆在宪法大道当中排成行像是要阻拦自己的车,然后便故伎重演逼退了他们,把这总共6个土著士兵赶到了北面的建筑区里。
“长官!”一名骑兵百夫长说,“土著会不会拆桥阻挡我们前进之类的?”
“我看不会。”卡格尔眯起眼睛眺望,“那桥比帝国最大的桥还大五倍不止,看上去是石头做的,不是绳子串起来的木头吊桥,他们破坏不了!”
“但是,”骑兵军官担心地说,“等敌人援军顺着桥过来了,万一我们招架不住,该怎么阻断敌人的进军路线?”
“你怎么说这种话?还没正式开打,就招架不住?”
“长官,你顺着地平线看看——城墙在哪儿呢?反正我是没看到,空中的龙骑兵也没给我们指出来过……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石头和钢铁……”
“不要自败士气!”卡格尔手一挥,“你看他们的士兵!也许有那么点玩魔法的本事,但面对我军的雄伟气势,不都钻进那奇怪的车里落荒而逃了?”
卡格尔指的是不久之前在刚离开椭圆草坪时遇到的“愚蠢的突袭”——几辆警车载着十多名警察突然冲到路当中组成防线,结果被帝国骑兵们轻而易举地击溃,只有一半人坐进车里落荒而逃。
“他们造东西的技术确实比我们厉害多了……”
卡格尔捡起一名死去士兵的长矛,猛地捅了一下旁边一辆“哼哧哼哧”低吼着但一动不动的白色大厢式车的玻璃,长矛“啪”的一声折断了,但玻璃上面只有点划痕——
“……但他们的人员完全没有战斗意志,之前那几个人都是一触即溃的兵油子。”
在卡格尔大发感慨时,那辆被捅了玻璃的白色厢车里,戴着防弹头盔的司机正屏气凝神,顺着单向透明的玻璃盯着他那张带刀疤的脸。
司机后面的车厢里是两名手持霰弹枪的押运员,现在也都大气不喘,紧紧地抱着手里的武器,随时准备跟这群野蛮人拼命——倒不是为了这运钞车里的三千万美元,毕竟这种情况下钱丢了也有险赔偿,但三人都看出来,落到这帮野蛮人手里,就别指望什么“盗亦有道”了……
“继续前进!”
卡格尔说完话,一声令下就让部队重新开动起来朝桥梁进军。运钞车的三个人沉默地看着这帮入侵者排成队往西走,盼着他们快点走远给自己这边溜号的机会……
“等等——!”
前列有人突然停住,影响后队。运钞车里的司机神经一绷,觉得怕不是自己这边被发现了,正打算直接踩油门逃跑,却从后视镜里看见有个大家伙正顺着西奥多罗斯福大桥下来。
“是土著的货车。”
一名斥候随口说道——帝国军在白宫附近已经看到过地球人的拖车,那个时候那辆车后面拖板上装的是成捆的锯好了的树干。这样一来,这种方头方脑的土著大型车辆就被帝国人认作是运输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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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判断没错——至少这款车的说明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但斥候不懂,在这个世界,交通工具是可以用来干多骇人听闻的事……
穆萨布驾车从桥上下来后,没一会就看到了在沿着宪法大道朝自己这边前进大队人马——在阳光下反光的头盔,锐利的战剑,举向天空的长矛和一批批壮硕的战马……这一切都太像穆萨布过去所学到的某些东西了。
“十字架下的魔鬼……”
他不会忘记……或者说几乎每一个和他信仰一致的人,都不会忘记数个世纪以前,正是长相和装备都类似的一群人跨越了地中海,一次又一次地侵袭、抢掠他祖先的领土。
然而现在他看到的不是教义与教义之间的冲突,甚至不是教与教之间的冲突……
现在的穆萨布,看到的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冲突——他的祖先为了抵抗欧洲来的强盗献出生命,现在他则决定为了抵抗另一个世界来的蛮人而做出牺牲。
<神,我将为你献上我的答卷!>
穆萨布在宪法大道西端尽头停下车,非常镇静地打开车门离开驾驶室,走到承载油罐的后面,微微拧开了放油的阀门……
“那土著在干嘛……?”
“那货车里装的是什么?”
前列的骑兵没有接到命令没有动作,但几个斥候看到,从穆萨布拧开的阀门里流出了近透明的液体,同时穆萨布要么直接把头放在阀门下面任其浇灌,要么把这些液体捧在手里,往脸上和身上洒。
“那是……酒?”
因为把穆萨布往身上撒油的一些动作看成了他在大口喝那些液体,加上汽油本身显得晶莹剔透,所以斥候得出了“那种液体能喝”的结论。
<所以为什么那人要在那里干这个?……哦,我懂了!……>
卡格尔认同斥候的想法,可他一开始搞不懂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但花了几秒钟,注意到穆萨布时不时带着一种友善的表情往这边看,才“恍然大悟”——
<……那个人是来慰劳我军的!>
目前为止帝国军还没有发现主动投靠的土著,但那个黑络腮胡的本地人始终用温和的眼神凝视帝国军的阵列,而且还现场演示货车后面大罐子里运的是可以食用的……或者最少也是可以用来洗澡的液体。
这样的人只可能是来给帝国献礼的土著叛徒,是极为明智带路者!
“长官?”
“让他过来,”卡格尔耸耸肩,“但弓箭手做好准备,”
大彻大悟且视死如归的穆萨布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正是这表情让卡格尔误以为他没有恶意。
<我准备好了。>
穆萨布最后抹了一次自己的脸,确定全身涂满了汽油的自己已经完成了不那么正规的基督式洗礼,然后便走回了车头那边,爬进驾驶舱——
“嗡!……”
拖车头的车轮再度转动起来,走得很慢。正因为它走得很慢,帝国士兵并没有觉得这大家伙有威胁。由于皇帝的调令来的突然,整个27近卫军团都不可能有机会壮行,这些人很多天没饮酒了。不论那个土著带来的是什么,只要能喝,他们就打算痛饮一番。
“我是帝国远征军的千人队长卡格尔•巴克!……”
骑在马上的卡格尔走到前列冲着“皮特比尔特”牵引卡车头大喊——
“……野蛮人!若你是来向我军投诚,别轻举妄动,不然我们会让你死无全尸!”
他当然知道两个世界语言不通的问题,但他希望至少自己的气势能吓住对方,好让他进一步看看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穆萨布根本没有被吓住——相比他接受过的训练,听说过的CIA的审讯人员,还有在战争中牺牲的同僚,卡格尔的呐喊根本不算什么。这个信徒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打开了装在车头上的扬声器,一手拿起麦克风开始讲话——
“……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审判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祜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你所祜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卡格尔听不懂这番话,但因为穆萨布使用的语气非常温和,他倾向于对方没有威胁。卡格尔以为穆萨布是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解释,避免误会。
然而在卡格尔身后那辆运钞车里的司机和押运员,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那家伙把油罐车开过来了——!”
“他刚才是不是把汽油放出来往头上浇?他想干嘛?!别告诉我……”
“还用说么?!你听听他在讲什么?!那是那帮疯子的祷文——!”
这下车里的三个人认为,再不走就不是被刀剑砍死的问题了……于是司机在两个枪已上膛的押运员的默许下猛踩油门——为了能在紧急情况下逃跑,这款运钞车尽管看起来沉重,但被设计得提速特快。
“嗡——”
运钞车是在道路右边停着,所以司机一甩方向盘往左边撞过去,把一整小队步兵碾在了车轮下面——这些帝国兵一直以为这辆白色的“铁车”里面没有人,没想到它会突然动起来,直到被碾死了十多个人才如梦初醒打算拦住他。
可肉身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数以吨计还有燃气机驱动的钢铁造物?所以举起盾牌列阵打算挡住这东西的帝国兵不是被撞飞就是被卷到了车轮子底下,试图从旁边扒住车子突出部的士兵也根本拉不住这玩意儿,要么被甩飞要么也被卷到了车底。
“怎么回事……?!”
去了前列的卡格尔听见了后方的骚动,转过头去。同样他身边的部下也无一例外地转过头去看那辆突然发起疯来的白色“铁车”。这种关注是本能的,不可控的,尤其是人处于未知环境里极度紧张的时候。
所以当西路部队的绝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那辆运钞车上面的时候,察觉这点的穆萨布也猛然让“皮特比尔特”开始加速——
“嗡——!”
当这大家伙也朝自己冲来时,因为运钞车干扰的关系,卡格尔慢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何况这款“皮特比尔特”的加速性能很好,从静止不动到提速至60公里每小时只要几秒钟,等转过头来的帝国兵有所反应,一切都太晚了。
“你这天煞的……”
前列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咒骂或者像是被扼住喉咙般的悲鸣,就被牵引卡车头的安全杠和撞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运钞车的人通过后视镜和车外探头看到这恐怖一幕,根本没想过为那些帝国兵哀悼,而是大喊着:“那极端分子加速冲过来了!快跑啊——!”
“我的天,”司机哭丧着脸说,“这下我的驾驶证一定会被完蛋了!”
“撞死恐怖分子不算犯罪!何况我们背后有真的恐怖分子啊——!”
然而穆萨布的表情依然相当平静友好,仿佛在证明自己是个温和派,绝不是极端分子,尽管他银色的车头正面已经染上了可怖的血迹,如同刚撕碎了猎物的怪兽牙齿一样。
有些机灵的帝国兵意识到自己挡不住这辆卡车,就散开队形试图躲避,但穆萨布知道道路左右两边都是停着的车子,异界人根本跑不远,所以非常有节奏地左右偏摆车头,像条蛇一样走曲线,无情从帝国军的西路部队当中“爬”过去。
如果说之前突然发难的运钞车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那穆萨布的“皮特比尔特”就成了条残忍嗜杀的巨蟒。而且他也创下了一项记录——他成了自汽车发明以来,采取“无轨载具碾人”式恐怖袭击中,击杀数最高的人。
“啊!快跑啊!”
因为看到同伴被车轮拦腰碾成两截的惨状,有些帝国兵的士气已经崩溃,丢下武器,爬过道路边的车墙逃跑。有的骑兵也丢弃战马寻求生路。但身处前列却靠机敏躲过一劫的卡格尔立即大吼着“别慌!整队——!”,让幸存者在卡车后方中心重新编组。
<土著人真是阴狠毒辣——!>
卡格尔看到自己部下惨烈的死相,也感到胆战心惊,但身为千人指挥官的他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他认为对方的攻势可能只是一次性的,等穿过了他的队伍,那辆“红恶魔蛇战车”就会逃跑或者转个圈回来再试一次。卡格尔决心在它转弯减速的时候让部下爬上去,把“蛇头”部分里的那个骑手抓出来。
他的判断某种程度上正确——牵引卡车头拖着拖板,几乎没办法好好倒车,也不容易在这种路段调头。然而就算如此,穆萨布并没有逃跑,也没有调头或者倒车。
他在驾车硬生生穿过帝国军整个千人阵列,并在后面留下一地的躯体残破的死人或伤者之后,就把车猛地停了下来,还猛拉汽笛。
“呜——!”
惊魂未定的帝国兵们又吓了一跳,但在那声汽笛之后那辆车就再也没了动静,于是在卡格尔的怒斥甚至是死亡威胁下,士兵们开始在碾杀场上重新整队。
“那是挑衅……”
卡格尔咬牙说道。他认为自己知道对方所控制的怪物发出的那声尖叫是什么意思,仿佛是在说“有本事来抓我啊?!”
不过他不会重蹈覆辙。这一次,卡格尔命令队伍里的每个人保持至少一臂长的间距,缓步前进,包围那辆“红恶魔蛇战车”。弓箭手试过射击它,但箭头连外壳都扎不进去。
毕竟,雇佣穆萨布的公司是以安全为重的。他们的油罐理论上需要来火器级攻击才能破开。驾驶舱也为了防劫车也设计成了防护得当的构造,理论上他只要坐在驾驶座上关好门窗,这群帝国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穆萨布没有躲起来——他从来不当懦夫。
“安息地就在这里。”
一边说着,穆萨布一边冷静地拉上手刹,开门走出驾驶室,带着满身的汽油味站到大地之上。
见他出来了,帝国军本来对未知和土著可怕杀伤力的恐惧变成了愤怒——士兵之间牢固的情谊让他们想起了惨死的战友,在看到欺骗他们让他们麻痹大意的始作俑者在挑衅之后居然还敢站出来,当然是想要除之后快。
“冷静!保持距离!”
前方的几名指挥官看得更透彻点。他们认为这个土著可能还在耍花招,所以没有让队伍一拥而上。
“长官,请求放箭!”
指挥弓箭队的队长满脸通红地说道——他的人在本来应该安全的中列,但正因为处于道路当中,在穆萨布开车碾过去的时候死伤非常惨重。现在他渴望复仇。
“不,”卡格尔却予以拒绝,“他也许用了奸计拖延时间,但现在他走出来了。要么是渴望挑战,要么是还有后招……”
“那我们更该先下手为强!”
“别正中人家下怀!”卡格尔厉声说,“你觉得他看不见你手下那些已经拉开弓的人么?!你觉得像这种对我们造成了如此大伤亡的土著会那么蠢?!他一定有应对我们射击的策略!”
“那我们怎么办?让人上去和他对剑?恕我直言长官,那可能更加……”
此时一名百人队长突然走近卡格尔并举起一只手来。
“长官,这液体好像……?”
一名士兵已经注意到在卡车开过的地上留下了之前被穆萨布用来淋头的那种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有点刺鼻的气味。
卡格尔用自己的手从此人手上抹过,闻过以后疑惑地皱起眉头说:“这是……某种烈酒么?”
“烈酒……?”
<等等——!>
卡格尔骤然醒悟——那人可能根本没打算活下来。
在卡格尔的世界,酒固然可以当饮品,但专门酿造的烈酒同时也可以作为燃料。那个土著往身上淋“酒”显然是在壮行,而把这种“烈酒”拿来一路泼洒则是为了……
“快上——!”卡格尔失控般地大喊,“抓住那个人——!快抓住他——!而且要活的——!”
此时让弓箭手放箭其实更快,但卡格尔的军人本能让他一瞬间做出权衡——那个土著准备了一大车酒作为武器和麻痹己方的道具,还在之前做出一系列迷惑人的动作……这就说明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发动了一场计划周密的攻击。
这种人是最好不要杀的,留着拷问当情报来源更合适。眼下他恰好是朝漏着“酒”的罐子出水口走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卡格尔决心让步兵们抢时间,在他拿出任何火源引燃那些酒之前把将其制服。
当包围油罐车的帝国士兵们发出整齐的吼声,甩开双腿朝穆萨布狂奔而来的时候,后者却已经将一切置之度外。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天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与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别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穆萨布背诵着若是被同门听见一定会大惊失色的“异教祷文”,但他自己毫不在乎——他已经“醒悟”,认为世间之神本为一体,只是凡人扭曲了自以为是的形象,造成了分化和纷争。
<神,原谅我……我只能用这些凡人用烂笔头记下的粗俗字眼,来表达我的虔诚!>
他再度开始流泪,齿缝里却发出嗤笑声。而周围愤怒的帝国士兵越跑越近了。
“杀了他!”
“指挥官说不许杀他!抓住这人!”
“那就把他痛扁一顿!打断他的手脚——!”
那些仿佛能震撼天地的吼声在穆萨布眼里已如卑微的虫鸣,尽无所谓。他转身背对着自己所熟悉的卡车,双眼饱含热泪地跪了下来。
“世界之主庇荫着我!”
“这家伙还没点火!还有机会——!”
“万民之主,万民之神!”
“砍了他的手!快砍!”
帝国军想出的策略是没用的,因为从打开车门开始,控制着装于拖车底和穆萨布身上的炸弹的遥控器就已经激活——他的左手握着遥控器且一直按着按钮。这个按钮是防死设计,也就是按下去之后,只要人松手,炸弹就会引爆。
在40岁生日这天结束自己的性命——穆萨布•拉曼回忆起往昔的种种,但一切都如同剪坏了的幻灯片般闪过,看上去既没连续性也无意义。
也许他的生命在神眼中也和其他凡人一样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他选择把自己献上,化作也许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丁点转机的祭品。
最后的最后,当最接近穆萨布的那名帝国兵已经带着狰狞的表情,快要伸手揪住他的脖子时,跪在地上,双手伸向天空的穆萨布,嘴里撕心裂肺喊出的,依然是那句经久不衰的壮烈祷文——
“神灵至高无上——!”
松开左手,也就是松开用头脑造就的精密遥控的那一刻,穆萨布释放了自己的生命,把它交给了相信神存在的心灵……
“轰嗡嗡嗡嗡嗡嗡——!!!!!”
爆炸的瞬间,最接近爆心的人在气浪作用下毫无痛苦地死去……而紧接着遭到引爆的油罐车把致命的碎片和燃气推散出去……
经历了运钞车和油罐车双重碾压的帝国军西路部队,包括指挥官卡格尔和伤员,在前一秒还剩下765个活口,但相继爆炸的工业开矿炸弹和油罐车瞬间夺走了附近三百多人的性命。
这还不算完——由于之前穆萨布在宪法大道上让车蛇形运动的同时还泼洒了大量汽油,爆炸一发生,一条火龙就追着之前的油迹朝剩下的帝国军所在位置猛窜过来。之前为了躲避卡车,不少跳开摔在地上或被撞伤的士兵身上也沾满了汽油,而且空气中到处都是汽油的挥发物,被火一点,瞬间把近半条宪法大道都变成了燃烧的地狱。
“啊啊啊啊啊……!”
卡格尔并没有被卷入爆炸,但气浪也把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让他摔在一辆“通用”轿车的引擎盖上,随即又滚落到人行道上。紧接着,瞬间爬满了整个车道的烈火也让他感到被烧灼的剧痛,但因为距离较远加上轿车的掩护,他没有被真的烧伤,
“我的天……我的天啊——!”
这名一向冷静的千人队长也开始求神保佑起来。等他跌跌撞撞地往草坪爬了几步,在站起来,回头再去看身后的泊油路,发现它已经被火海吞噬了。同时被吞噬的,还有他的部下。
那些人要么变成了被炸飞的碎尸,要么七窍流血地死于冲击,或者身上着火地乱叫乱跑……有些人还试图恢复秩序,抢救伤员,但卡格尔知道那不可能办到了——那发动自杀式袭击的土著接二连三出乎意料的策略从物理和心理上都摧毁了他所辖的单位。西路部队现在是一支溃军,不能再承担任何进攻任务了。
“我错了……”
卡格尔带着一头被烫出来的卷发,颓丧地坐在地上——
“……这个世界的土著,真是胆大包天……”
卡格尔怕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土著在自爆之前脸上所挂着的疯狂笑容了。就算是帝国最精锐的敢死部队也难做到那人的程度,何况,帝国敢死部队就算再强也不可能靠一人加一车之力就葬送近千个敌人。
因为爆炸的冲击使卡格尔迟钝,加上被仅仅一人摧毁超过半支军队的挫败感,卡格尔没有仔细去听天上传来的奇怪呼啸声,也没有看到两个形状尖锐的黑影在比飞龙要高很多的高度掠过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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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is Prophet Alpha 1. We got eyes on enemy biotic air forces. They looks like dragon or giant bats or something(这里是‘先知A1’,我们看到了敌军生物化空军。我们看起来像龙或者巨型蝙蝠之类的)…”
“Damn, drones didn’t lie to us(见鬼,所以我们的无人机没骗我们)!”
“You should check news this morning, Tommy. They’ve already killed several Japs 10 hours ago(你今早应该看看新闻的,汤米。10小时前它们已经杀了不少日本人了).”
“Prophet Alpha 1. We need you to shoot down anything hostile flying above 3000ft. Bio or non-bio(‘先知A1’,我们要你把任何飞在3000英尺以上高度的敌对物体打下来。生物或非生物都一样).”
“Prophet Alpha 1 roger(‘先知A1’了解).”
“This is Prophet Alpha 2. What about those dragons flying below us(这里是‘先知A2’,那飞在我们下面的龙该怎么办)?”
“We have National Guards’ gunships to deal with them. Prophet Alpha 1. Eyes on your wingman. Do NOT launch any missile unnecessarily(有国民警卫队的武装直升机对付他们。‘先知A1’,管好你的僚机——除非必要,不许发射任何飞弹).”
“Prophet Alpha 1 copy. No missile(‘先知A1’了解,不用飞弹).”
说罢,两架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起飞的F-15“战鹰”多用途战机,开始下降高度,监视任何逼近警戒高度的敌人……
直到西奥多罗斯福大桥附近发生大爆炸为止,合众国用于应对战争军事力量,包括国民警卫队,还没有对敌人射出哪怕一枪一弹。
而在国会大厦的西面,一场大战已经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