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对所有人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个足够特别的日子,是个开年迎新的好时节,也是个畅快淋漓的假期。
从前的跨年夜,总是一年里秦绝珩脾气最好的时候。
赵绩理能回想起许多个瞬间,许多个她牵着自己的手、指着新年夜烟花给自己看的一刻。
又或者是把自己抱在怀里,温和地说着话的瞬间。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能闻到秦绝珩身上似有若无的浅淡香气,那气味缥缈却萦绕难散,以至于直到如今,赵绩理顺着记忆里的那一丝气息往上追溯,一切都还记忆犹新。
而这染了香气的缥缈记忆越接近原点,就越远离了争执和不堪。一切纵使越发遥远,却总能显得越发清晰又亲近。
——她温柔起来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如果她肯温声牵你的手,肯柔柔地把你抱在怀里,就算是心里有天大的怨气、就算是先前有再大的争执,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一切也总是只剩下了温存。
她就是这样,讨人厌的时候让人恨不得一辈子也不要再有牵连,讨人喜的时候却又像是丝丝点点的连绵晴雨,能用温暖的小齿尖一点点舐咬人心,直到吃干抹净。
赵绩理想着,微微出了会儿神。直到窗外忽然突兀地响起了一声鸣笛,她才恍然反应过来。
这倒是想得远了。她轻轻嗤笑了一声,垂眸收拾好了办公桌上最后一份文件。
今天是周六,也是全年十二个月里的最后一天。但这一天里,赵绩理并不是真的没有事做,反而出人意料地需要加班。
如果是其他的日子加班,赵绩理并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说,但巧就巧在今天她原本是和秦绝珩有了约的。
“嗯?”
秦绝珩知道这个消息后倒也没表达出多大的不满,她好像在做什么事,语气竟然有些心不在焉,只轻飘飘问道:“绩理,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的语气很舒缓,带着种轻软的意思,有一种熟悉的满不在乎感,让赵绩理怎么听怎么不对。
赵绩理听着秦绝珩这样的语气,反而觉得好笑。
——从前知道这人脾气任性随心,但最近才越发知道,不止是任性,更多的时候还是幼稚。
想着,她极力压抑着想要笑一声的冲动,简单地回答:“不是。我也才知道。”
但这点掩饰入了秦绝珩的耳,还是被她听出了很明显的笑音。
“那你笑什么?”秦绝珩吹了吹指甲上没干的色泽,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说着就朝旁边微微翻了翻眼皮。
“管那么多,还不如想想别的。”赵绩理并不回答,只拉开了车门,边弯腰坐下边回了一句。
“比如?”秦绝珩笑了,跟着问:“你几点下班?”
赵绩理伸手关上车门,叹了口气。
她朝司机报了地址后,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思索片刻才回答:“我去给老板送会议文件,顺便旁听一下,没有意外的话,要到下午。”
秦绝珩有些不满意,但她到底还是并没有像从前一样真的做什么,只是顿了几秒,才幽幽发问:“绩理,你的实习什么时候结束?你想不想继续做?不想的话……?”
她也没有说完,只是到这里就没了声音,一副“我无所谓”“全凭你自己思量”的态度。
赵绩理听她这样说,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要说从前,以秦绝珩对她的占有欲,就算是立刻把人打包带回国的可能性都是非常大的,如今倒是当真痛改了前非,只是这幽幽怨怨的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绩理玩心忽起,她笑了一声,松懈了原本笔挺的坐姿,朝后仰靠在了车后座的椅背上,指尖拨弄着手里的文件夹,嘴上不咸不淡地回答:“结束?我没想过结束。至于想不想继续做——”
她坏心眼地停顿了几秒,才接道:“——应该是想的。”
秦绝珩知道她的心思,哼笑了一声,也并不反驳。
“那你下班的时候告诉我,”秦绝珩知道赵绩理实习算得上是忙,也就不再多作纠缠,退了一步说着,“我去接你,好不好?”
那边赵绩理听她这样说,一时也没有说话,好半晌都只有车声顺着电流传来,显得缥缈而失了真。
数秒过去,赵绩理只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这声音说是温和,却少了那么几分清脆,但要说是嗤笑,又比从前少了太多敌意。
虽然有些猜不透,但到底比起从前,是要可爱了许多。
秦绝珩听她这样笑,心情莫名其妙也好了几分。
这样想着,她就当赵绩理是同意了,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道过再见就挂断了通话。
在这之前,秦绝珩曾经想象过赵绩理对自己哪怕是卸下一丝防备的样子。
赵绩理已经不再年幼,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秦绝珩勾勾手指就会笑着扑进她怀里的天真孩子,她早已经在自己的一手促成下变成了一个带了棱角、染了光色的出挑成年人,一个对自己曾经怀有过无限抵抗的人。
而在想象里,这样的赵绩理仅仅需要重新回过头来,只需要再次对自己笑一笑,她就能感到恍惚又缱绻的快慰。
而这一刻当真到来时,秦绝珩又觉得这一切仅仅用“快慰”,还不足以形容其分毫。
从前的求而不得成为了囊中之物时,一切应该是圆满,是全然满足。
这就是喜欢,是胜过了从前无数段懵懂关系的,真实的、不可动摇的眷恋。。
直到午后三点有余,赵绩理才跟着主管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这样的实习机会诚然是难得,赵绩理十分珍惜的同时,也十分尊重每一个同事与上司。
她抱着资料和笔记,正和身边的主管一句接一句地讨教着问题,兜里刚开了机的手机就忽然连震了好几下。
“没关系,你接吧。”上司善解人意地朝她笑了笑,接过了赵绩理手里的东西。
赵绩理回了个笑,就把手机拿了出来,果不其然,是秦绝珩。
虽然说秦绝珩的占有欲相比从前而言的的确确是减少了许多,但就如今的样子,也还是超出常人。
赵绩理看着她发来的一连好几条消息,匆匆一扫而过后就直接拨出了通话。
“出来了?”秦绝珩的声音带了点鼻音,仍旧是轻轻软软的,入了赵绩理耳,便没来由让人心情好了几分。
她就该永远是这个声音,从一开始到现在和最后,永远这样和我说话。赵绩理想着,“嗯”了一声,回答:“你可以来了。”
“我早到了,你出来的第一个地下通道边上,我就在那里。”秦绝珩说着,按下了车窗。
“你什么时候到的?”赵绩理感觉不对,她是十二点多出来午休吃饭时把地址发给秦绝珩的,难道说她收到消息就来了?
“没到多久,我没那么勤快。”
秦绝珩像是知道赵绩理在顾虑什么,回得云淡风轻。
不过赵绩理仔细一想,她确实不是个会这样傻献殷勤的人,或许确实是碰巧才到也没错。
但她还是觉得不适应,只好在挂断之前很快地说了句:“嗯——谢谢。”
这句话实在太轻太快,以至于秦绝珩差那么一点就要错过。好在她对赵绩理的声音太过于熟悉,哪怕是气音,她也能分辨。
于是她握着手机,先是微微弯起了唇角,随后还是捂着脸,靠在方向盘上笑了起来。
这个傻孩子,谢什么呢?
这句谢谢来得很突兀,连赵绩理自己说出口后,也微微愣了愣神。
谢什么呢?——或许是谢谢秦绝珩等了她,或许是谢谢秦绝珩的态度,又或许是为了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这一切都太过于新鲜,两个人在过去的十余年里,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态度面对彼此。
这不是晚辈对长辈的眷恋和孺慕、不是家长对孩子的关爱和喜欢,也不是针锋相对的仇视、不是一方拼了命想要压制住另一方的争端,更不是什么上不来台面的扭曲关系。
扪心自问,赵绩理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叫爱,从过去十年如一日的不平等关系里,她得不出一丝一毫的正常结论。
她曾经固执地以为,她内心深处里那一点对秦绝珩的渴望是不该有、是病态的,是不能为她所容的。
而那样的渴望经历过太多起伏,到了最后,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渴望几乎是一种执念,是无法平息的感情。
纵使有朝一日能被割断,却也再无法被代替。
但到如今,这样的执念终于被安抚平息。它也被摆上了平衡的高台,靠近了曾经接触不到的云端。
于是这便不再叫做病态的渴望,也不能再被称为是执念。
其实这就是喜欢,是曾经压抑了许久的、在笼中棘下被扭曲过的情意。而今它冲破了一切枷锁,终于也现出了原貌,开始变得缠绵。
这份感情也可以向上蔓延,也可以缠绕心扉,再也无需为谁唾弃,无需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