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她烧得有些厉害。
棋手小姐缩在薄被下,每一寸布料都带来寒凉的亲吻。但贴身稍久便又转为闷热。整个人心里似乎点着了一把火,就算阖上眸子也只觉肩窝腰腹处尤为炽热宛若虫蛰,其他地方却冷得要命。脑袋因为几天的熬夜而痛得发了韧。她只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的羊羔,在水火的交替中不断蒸熏。
“你的身体不适合这么拼,尤其是第二天的晚上,明明拂晓他们才会送来消息。”病床旁,同样带着些微黑眼圈的医生第三次将已经不再冰凉的毛巾取下,浸到一边的水盆里。“事务殊烦并不是放弃合理作息的理由,反而,如果因为过度疲劳而出现判断失误,你断送的是更多无辜者的性命。”
这个时候还在说教。棋手小姐腹诽着,却全然咬不出词儿反驳。想要动弹,然而酸麻的身体只是不争气地隔着被子轻触了下医生坐在床沿的双腿。那温度令她安心。随着医生将新的毛巾小心地覆在她的额头,她感觉一丝清流涌入脑袋,浇压着里面的病火。那感觉令她舒服得想要呻吟出声。她依然一点力气都没有,想用眼神乞求凯尔希离她近一些。时间在墙上的钟表声中滴答滴答地过。她感觉到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连带着神智也随之昏聩。
恍惚中,她似乎感觉到医生俯下身来,用额头探她颔间的温度。医生右脸颊那绺白色的发丝垂到了她的颈子上,如吹气般令人安心的痒感。她的意识向下沉去,她做了一个梦。
她紧随着殿下走在王庭的参道上,鲜花和掌声如影随形,但扭头时却只见冰冷的石壁。特雷西娅带着她登上王台,她的脸上始终镌着那博爱宽仁的笑颜,好似新胜的君王接受万民的致意。
吾王,你往何处去?
她站在她身后,清晰地看到每一漾笑纹中浅浅的迷茫,那迷茫是面如天人的王女最美的地方。如先哲知之未知的智慧。她是每一位臣民的学生、谦逊的请教者,她愿意为匠人鞠躬,为孩子亲吻,为战士流泪。
特雷西娅问她,博士,你往何处去?
欢呼熄灭了,似拉下幕布。昏沉的铅灰色包裹住她们的坟墓。她跪在地上,抬起头直视王女浅粉色的娟丽双眸。她看到自己和凯尔希拥抱在一处,幸福地欢笑、亲吻。看到人民安居乐业,生命昌然复苏。
然后看到源石,遍布大地。魔族的王,头戴黑冠,将万千生灵,熬做回忆。她从来不信预言,但她信仰智慧。
她颔首答,吾王,我忠诚于您,您忠诚于人民,故我往人民去。
特雷西娅笑,好。
凯尔希静静地坐在床沿,碧色的眸子里映着博士睡脸的倒影。栗色的发丝均匀地披散在恬静无比的面孔下,更令她的脸儿像是盛在天鹅绒上的玫瑰花蕾。由于熬得太久加上疴疾缠身的缘故,面孔上显出淡淡的倦意和不健康的惨白,更为这美丽增添了几分世俗的残缺。轻阖的眼睫将那双溢满了狡黠和忧惧的心灵之窗封在里面。然而就算是它开启时,医生也自知有些东西是无所不知的她依然看不透的。
猞猁握住博士从被下露出的指尖儿,润滑得同刚从牛奶里濯过的纤指,却在内侧有经年磨出的笔茧。那手很凉,带着袖口不老实的一枚扣子向内里看去,有些隐隐的色气。医生轻轻摆弄着棋手的手指,那卡兹戴尔染血最多的手此时就在她手中,病怏怏的,缺乏活力,听凭摆布。
突然,那手儿动了起来,重新握住了她的鹅腕。医生抬起头,对上一双困倦虚乏的眼睛。两人一时无语。医生用手触了下博士的额头,触手湿黏,已有些发汗了,热度也削了几分。医生心下里松了口气。
“凯尔希。”博士似乎依然很疲惫,仰躺着,重新阖上了双眼。“辛苦了。”
“照顾你同样是我的职责。”心里有些暖意,但嘴上还是不由如此。
“别那么不近人情,凯尔希。”博士的手攥得更紧了,凯尔希弯腰从水盆中取出毛巾,认真地擦着博士脸上的汗珠。博士仰起脸儿任凭她擦拭,突然用似乎不经意的语气说:“对了,我们之前约定的事情……”
“这是现在该讨论的话题?”毛巾被重重地甩到脸上。
“不该现在么?还是说你指望回到指挥部,要我在公用频道里和你讨论我们今晚谁在上面?”博士扯掉毛巾,似乎逞强要坐起来。凯尔希冷眼看着她在被窝里挣扎。她试图用腰腹的力量将自己直接抬起——显然是不足的,就算加上双手力道也不够。她的病本就是累出来的,此时那古远到难以想象的肌体的任何一个细胞都背叛了她。但她还未放弃,背靠着床头一点点挣扎着要坐起。然而就在她即将成功之前,医生猛地欺身压了上去。猞猁的力道全然不是重病的棋手小姐能抵抗的,几乎一瞬间她就妥帖地躺回了床上。“病人就该好好休息,不要老想着这样那样的事。”
“可是你不觉得,作为殿下的左右臂膀,加深彼-此-了-解也是很重要的么?”博士在凯尔希裸露的锁骨上画着圈儿。
“加深了解不等于顺遂你奇奇怪怪的爱好和要求。”彼此的呼吸很近很近,医生暗自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况且我们无需了解彼此,博士。我们要了解的是卡兹戴尔。对我本人乃至我的喜好的窥探只是你做的众多无用功中的一个。”
“那么……当做病人的请求怎么样?”博士的呼吸有些急促,凯尔希下意识地用肘部撑开一段距离,防止把身下瓷器一样的人儿压坏。“为了让病人快些康复,医生应该答应病人的请求吧?”
“作为医生,为了让你快些康复,我会拒绝你不合理的请求。”气温似乎在升高,医生感觉身上的绿大褂同肌肤间有些滑腻。
“那作为你的恋人,凯尔希,我请求你。”这感觉真奇怪。凯尔希默然,在病床上向自己苦苦哀求的真的是那存乎于卡兹戴尔茫然棋局上的控局者?又或者这种掌控控局者本身的快感,这种撕碎棋手小姐亲手搭建起来的壳儿,将她深埋的仅属于自己的一切表露出来,亲吻她最珍视的部位,同卡兹戴尔最会怀疑的人进行最无须怀疑的交流,哪一个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
由不得更多的思索了,博士已经吻了上来。不如说医生其实在压上来的那一刻也早已有了某种默许。她们在亲吻中相拥贴合,拭去汗水的动作顺遂着便解开了衣扣。
“凯尔希……对我……严厉点……”博士的双手被用一旁的医用绷带就地取材束缚在了床头,眼睛也被绷带蒙住。她渴求这一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若不是被突发的事务打断,那天晚上她就打算把自己作为凯尔希晚餐后的甜点。
亲热中的适度捆绑并不是限制自由,而是对某种规则的潜在警醒,对信任的无偿交付。就像安全词,无论施加怎样的限制,嘴巴都在大多数时候是自由的,那意味着承受一方始终掌握着平等的权力,出于自愿的让渡。但对于占据主导的凯尔希来说,她太过清楚博士的极限。她把唇印上白嫩的肌肤,留下一个个迅速复原的浅色印痕,路过锁骨时还轻轻咬了一口。博士呜咽了一声,微微抽搐的身体流露出更多氤氲的汗珠。猞猁医生将脸埋在那几乎为无的沟壑间,嗅闻她的味道,淡淡的情欲气息间似乎带着医疗室里的消毒水味,这是她的血液里淌出来的,也是凯尔希身为医生最惯常的气味。
那时候博士的身体上尚无那样多的伤疤,但腹腔动刀的痕迹依然显然。凯尔希解释说那是自她从冬眠舱中醒来时就带着的,宛若一道旧时代的胎记。但博士认为那是凯尔希抢救她的时候留下的。她看过自己刚“出土”时的相片,那一点也不美。干枯中带着斑驳绛紫的身躯宛若冰山之下的木乃伊,满是岁月留下的深痕。从那时候起医生便开始研究她的身体,直到它随着从脊髓细胞里重新获取的组织复元一个有生之物的样子。她的身体中接近百分之四十的组织是医生所重新培养的。她是医生的所有物,这从第一次恢复意识起便已为定数。
而现在,昔日干瘪的躯骸已经变得白嫩可人,哪怕依然不甚饱满,但这正是凯尔希的心怡。从身形到灵魂,她们真的很像,即便争吵经常。她舔舐着沟壑间温柔的味道,如逢珍宝般抚慰着娇俏的胸乳。博士的呻吟声逐渐微弱了下去,只是用身体的轻微摆动示意自己的诉求。凯尔希用膝稍稍蹭了下那白嫩的大腿内侧,果不其然,那里早就连床单都打湿了。
仿佛怕被凯尔希发现般轻轻咳嗽了一声,博士把脸歪到一边,殊不知自己的算盘早就被医生勘破。她不敢咳嗽,因为怕医生顾及她的身体而提前结束。医生嗔怪地拍了下博士潮湿的大腿根部,俯下身拉过被子盖好彼此。博士顺势改为侧躺,束在头顶的素手收到了胸前,当然做不得任何的遮拦,被捆住的双手无力地抵在猞猁同样平坦的胸口,只是凯尔希爱抚动作的又一眷恋。
再度亲吻,止于浅尝。博士依然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似乎堵了。凯尔希于是将她翻转过去,用自己的胸脯贴合在她完美的背部曲线,一只手绕到她身前同被捆住的双手相扣,一只手伸到了下面,和纠缠在一起的腿儿共同抚慰着身下的清泉。即便完全被遮掩,医生的手还是如对自己身体那样熟练地找到了花瓣中央,一按必然带起汩汩的春水,身前人轻轻咳嗽着,呜咽着,她就磨蹭她的后背,用猞猁的尖牙在香肩上留下印痕。博士轻轻咳嗽着,用温顺的低吟回应医生的理解。医生嗅着博士的发香,指尖一次次越探越深。
博士的第一次某种意义上也是给了医生的。为了让那古老的躯骸复苏,医生确实从那本来有疤痕的地方切开过她的腹部去取干细胞样本,同时确认脏器的情况。那时候老化的瓣膜早已因为长久的无供血而皱缩,失去了本来的作用,被医生一并摘除掉了。医生在博士的体内探索着,那清澈紧实的甬道分泌着甘甜的汁液,争先恐后向凯尔希的手指问好,用亲热的包裹向这位第二次生命的赋予者致意最诚挚的问候。那泓清泉是凯尔希亲手开垦的土地上流出的喜悦的生命,缠绵在医者济世救人的纤纤玉指上报述着恩情,似乎新生儿对母亲的依眷般。
凯尔希熟练地用自己的腿儿分开棋手小姐本并拢的双腿,压制并温暖着那里因为接触潮湿而变凉的床单的可爱肌肤。这厮磨持续了一小会儿,博士抽搐着的双腿微微夹紧,医生知道她要到了。没有太多的犹豫,医生小心翼翼地从博士身边起身,手指离开她的身体时带出更多潮湿的液体让鼠蹊部一片湿黏。博士似乎有些害怕,轻唤着医生的名字。医生解开她双手的束缚,俯下身去,用自己的温暖把她紧紧包被。
眼睛依然被蒙着的博士没有取下头部的绷带,她顺从地拥住医生赤裸的肩背,从肩头的质化到背部的冰腻,她也用尽了自己的热情为医生回报暖意。就算是两块冰冷的木石尚且能摩擦生热,也正是这种火星形成了文明诞生之初最简单的温暖。
医生吻了一下博士的额头,那里已被汗珠饰满,这是好转的迹象。她们的腿儿对彼此张开,对接两口冰冷的甘泉,让泉水畅流,生生不息……
夜深了。
“你的智慧,究竟是毒药还是良药?”看着博士无害的美丽睡颜,医生喃喃自语。无论如何,在地脉的尽绝处打开那潘多拉之匣般的冬眠舱,绝对是她漫长生命中最重要的决定。
她想起十几个小时前,为了追查一起针对己方高层的刺杀案,博士同她反复对照,反复比证,但那个叛徒就是混在已不能缩小的范围中,偏偏无从进展一步。按照囚徒困境,她和博士一次又一次分开单独约谈这些嫌疑者,但最后竟还是一无所获。
在最后,博士把他们集中在密室里,配备了持有重弩的士兵。当着他们瑟缩的面孔,这个女人在兜帽下用变声器发话了。
“辛苦各位的配合!就在方才,我接收到了一个不幸的新消息,之前我们的过滤可能做错了,而真正的凶手已经漏到了另一边。现在我把新的嫌疑人名单发给各位,各位可即刻离开,帮助殿下找到真正的凶手。作为赔罪——”面对这群议论纷纷的萨卡兹,她提高了音调。“只要把名单上的人送到这里,一人可以预支一万提卡兹(货币单位),都去吧。”
有卫兵给他们解除镣铐,派发武器。然而就在他们大松一口气,纷纷回头准备奔向自己新任务的时候,她的鸣枪声如霹雳砸在他们的后脑,随之还有一声怒吼:“做内鬼的,也想走么!”
所有人身形一僵,其中两人更是做出了不自然的举动来。其中一个差点当场跪下,当即被她一枪射穿了后心。
另外那个举起刚发到手中的重弩想做濒死一搏,却发现弩弦居然是松的。
“我还有孩子,博士,我还有孩子啊!”在惨叫声中她抵进他的面前连发数弹,活活将两膝的骨头打碎,交给了外面候着的W,想必只能死得更惨。
“我就是朝天鸣枪诈他们一下,谁能想到呢。”她对凯尔希这样汇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满不在乎,还有种欣喜——得偿夙愿的信息,如一只得到了鲜肉的猎犬。
思虑此处,凯尔希不免有些脊背发凉。一切情报都显示,这次的内鬼只有一个人。而不管是博士还是特雷西娅,似乎都对此没有再做任何的关注。凯尔希不是第一次这样不安了,当博士在初涉指战时就显露出的天造般的老练;当博士指使士兵在水源里下毒,丝毫不顾周围还有平民也在依赖那唯一的水渠;当博士对皇家军校的学员们私授机巧,让他们自发聚集在她身边。博士的出现让本就残酷的内战持续加速,让绞肉机般的战斗迎来一个又一个的“关键时刻”,生命好比护送罗德岛母舰时一波又一波佣兵团如起航的烟花般爆炸消逝。巴别塔胜利的凯歌每一步都踏着厚厚的浸透了血的土地,踏过壤被下埋葬的累累白骨和军牌。
一个不死的古朽,恋上的是否是且只能是地狱里爬出的恶灵……
想着枕边人的种种,又想着殿下的病情,医生搂着呼吸均匀的博士,一夜未眠。
五
“如果我不在了,答应我,保护她。如果可能,去拯救她。拯救那个美丽的古人,她本同我们毫无瓜葛,却为了我们承担了太多。”凯尔希和特雷西娅行走在王庭的参道上,这里就是博士曾梦见的参道。
“你又在说这样的话。”凯尔希蹙眉,不同于博士面对特雷西娅时表现出那种绝对的忠诚,凯尔希虽为勋爵,同特雷西娅却更像是一种崇高的友谊。虽然最仁慈的王愿意同这片土地上哪怕是一个乞丐结友,但只有凯尔希真正以同等的友谊相报。
“我的病情,我是清楚的。再往后的路,可能要你,她,还有阿米娅共同面对。我的状况可能不适合再坐在这个位置。”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恬淡从容,只要言谈中不涉及人民的苦痛,王就是轻松的。
“你的病情由我来负责。”医生急道。
“不要担心。”看着猞猁依然紧锁的眉头,特雷西娅笑了,那一刻,凯尔希看见无数君王对她微笑,新芽从兵燹炙烤的大地上挺起沾着晨露的腰肢,士兵和人民们化作欢呼的海洋。“我会继续看着你们,无论在哪里,甚至无论生或死。”
“只要你们还愿意帮助一个怀揣着小小理想的萨卡兹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就会永远感谢你们。感谢博士,感谢阿米娅,感谢凯尔希你。”
我不会让你离开,你是我的挚友,我要你亲眼看到你所期冀了一生的,你想看到的那个太平盛世。医生并不擅长这种表达,但在特雷西娅那连医生以两百余岁的阅历都不得不承认的人格魅力前,这确是凯尔希勋爵当时的唯一所想。
她们刚刚从母舰上返回,博士计划让可露希尔把母舰装备为巴别塔的移动战舰来使用,为此递交了半年之内调兵三个师,以及一支特种空降旅的申请。这些番号下都是一个个的独立佣兵团。只有王女才能将他们整合在一处,而只有棋手才有将他们发挥出成比肩正规军作用的智慧。
博士以小股兵力做诱饵,几乎差一点就把特雷西斯辛苦组织起的“联军”全数引入陷阱。各部队在博士的指挥下作战神勇,即便在鏖战中被绕至侧背,也敢于利用机动性优势向前激进,以速度弥补空间上的劣势。最后虽然围歼之势遗憾未成,却进一步将特雷西斯的势力范围逐出卡兹戴尔罕有的大片沃土。此外,博士在战场上实行的对赦罪师的“斩首”卓有成效,不管特雷西斯如何动用这为数不多的王牌,无论他们集中还是分散到各部队,这些精锐萨卡兹医师和剑士在战场上永远面对着三倍以上的敌对力量。就算他们每一个都能和一名菁英干员打平,但面对一个扫荡连呢?一个炮兵营呢?纵观整场战局,巴别塔的菁英干员从未和赦罪师真正正面对决过,但后者的建制却早已在棋局中被棋手揉得粉碎。
各种意义上来说,巴别塔在蒸蒸日上。
“今天正好是播种节,我和博士商量了一下,她说她同意,但要征求你的意见。”凯尔希嗅到了花香,参道两边是新种上的花,那些自愿献花的农民在播种的季节跑了很远,只为了为殿下献上卡兹戴尔里少有的春意。博士本来想以荒废耕种为名处死他们,被特雷西娅阻止了。他们没有半分怨言,一边磕头感谢王女的赦免,一边推绝了全部赏赐。博士为此事发了一阵子脾气,好在后来不再有人献花了。
“像什么话?如果全卡兹戴尔的人都像他们一样,人民要饿死的啊!”博士当着特雷西娅的面毫无顾忌地发着脾气。但这更让特雷西娅一直信任着她。
“那么,你同意么,凯尔希?同博士的婚事?”
“……什么?”凯尔希一时没反应过来。
“同博士结婚的事啊。”王女微笑着看着她,看那神情似乎连祝词都想好了。
“等等,我什么时候……唉。”镇静很快回到了医生的眸子里。她轻叹一声,自从博士“不小心”把两人的关系曝光后,两人的花边新闻基本上成了巴别塔成员茶余饭后的压轴话题。特雷西娅无非是想做顺水人情,调和两人一向紧张非常的表面关系。
以及……
两人迈入王庭的大门,小小的卡特斯如乳燕归巢般扑入特雷西娅的怀里,对凯尔希甜甜地笑了。“殿下!医生!”
看着特雷西娅抱起阿米娅走向自己,凯尔希的心微微一颤。她从特雷西娅手中接下小兔子,紧紧抱在怀中。阿米娅总是一到凯尔希怀里就能安静下来,她眨巴着宝蓝色的眼睛,小手轻轻摩挲着医生赤裸的脖颈。“凯尔希医生,辛苦了。”
“博士在这里?”把阿米娅放到地上,凯尔希是问阿米娅,又是问特雷西娅。
“在!”言及博士,小兔子又活泼了起来。“博士刚刚在教我读书。”
“博士刚刚来这里递交新的反特工作的名单。”特雷西娅向凯尔希解释罢,蹲下身,看着小兔子宝蓝色的眼睛问:“博士在教你读什么,《王权与王》么?”。
“不,是《人民的意志》。”阿米娅和特雷西娅说笑着,小手牵住大手,但她没有急着走动,而是将另一只手交给凯尔希,两大一小三个人才往王庭内走去。
凯尔希微微动容。
……以及,给失去家的阿米娅一个家。
对于长生者来说,婚姻是重要的事么?就如生日,已经沦为无尽岁月的一个空洞的符号,只有短生者才会去庆祝它,因为它是有限的,每一次生日都是向未来乃至终结的迈步。而对于长生者来说,这只是轮回的一个节点,长跑的道路又过了一圈,新的一圈也是一样的苦难。婚姻,似乎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由简单轮回变做了无限的直线。
如凯尔希所料,这个过程是那样的朴素,没有礼服、没有鲜花、没有欢庆的人群,甚至连允许她们结合的法令都是刚刚由特雷西娅本人签署的。一名萨卡兹司仪公事公办地领着她们读完写在纸片上的誓词,引着她们牵手,如战时所有萨卡兹的婚礼那样,向她们所认为的共同、唯一且伟大的王——特雷西娅致意。王女用美丽到难以置信的笑颜观礼全程,双手合十为她们祝福。
末了,博士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锦盒,里面盛着一个素雅的银制颈饰。面对医生询问的眼神,博士笑道:“这是我调动一小部分科研人员开发的一个新项目,用生物磁抵御外在的精神类源石技艺的单兵装备,这是样机。”
她想为医生戴上,但医生握住她的手,将它戴在她自己的颈子上。这东西与她自己更加般配。医生有的是办法掩盖住方解石般坚硬的内心,棋手却需要额外的手段遮蔽想法和思虑。博士没有拒绝,她紧紧拥住凯尔希,尽情领略着这一刻仅属于彼此的温度。时间长河的奔沸流腾中,两粒不能被河水消融的砂砾在各自经历了无限长的游荡颠沛后撞击在了一起,纵使以前和以后有太多的未知,但至少此时,她们站在了两条直线的交点。
“妈妈!”同殿下一同成为了见证人的阿米娅欢快地扑进凯尔希的怀里,这里的人都是没有家的人,把她们捆绑在一处的并非血液,而是感情和信仰。医生在小兔子身上感觉到了依托,那比以往更浓厚的深切依恋,属于超脱于个人关系上的家庭。紧接着阿米娅松开她的怀抱,走到重新戴上了面具的博士面前,叫了声“爸爸”。
隔着面具,棋手小姐舒心地笑了。没顾及医生那“今晚你死定了”的眼神,她伸手反复爱抚着小兔子棕色的脑袋,暖意从掌心流进了她的心里。三个没有家的人组成了一个新家,无论这个世界糟糕到何种程度,只要还保有对美好、幸福和家本身的追求,文明就必将存续下去。
是夜。
“嗯……凯尔希……啊……这样……这样的话……”
博士仰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的雪白娇躯尚残存着刚刚高潮后的樱红。她纤细的双手手腕被紧紧束住,俏脸上涂满了泪光和香汗。
同样不着寸缕的凯尔希医生跪坐在她身前,略带嘲弄的目光一寸寸视奸着爱人的肌肤,从那对挺立的樱色乳首到被欲望和疲惫的泪花模糊的面容,再到被绑绳强行分开的双腿间可口的清泉。刚刚经历了好一阵风雨的花瓣尚且淌着淫乱的爱汁,随着棋手小姐的每一次呼吸微微翕张,似乎渴求着下一次的进入。医生满意地将手指再一次抵上那里,换来身下人轻声的呜咽和求饶“凯尔希……让我休息一下……”
连驳回的话语似乎都没有必要,医生的手指再次探入潮湿的泉口,引发身下人的娇啼。猞猁的体力终归不是古人类所能及,何况给予的上限决定了承受。凯尔希灵敏地俯下身,用自己胸前的红梅磨蹭博士娇小的胸口,眼睛凝视着爱人眼中化开了的欲望。另一只手悠然抚摸着棋手小姐的脸颊,擦去泪痕与唾液,然后分出拇指伸入口腔,抓住她的香腮。“如果想停下,别忘了你曾定下的那个词。”
她用眼神表示明白。医生进犯下体的手指突然加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极速融化的冰,身上的猞猁就是火炉。来自体内的每一次轻巧的指尖撞击都似乎直顶入大脑,让皮层一阵又一阵麻醉。水分不受控制地流失,她感觉自己喷出了体内的一切,她的感情,她的思虑,她的秘密,都在随着剧烈的高潮脱离她的身体,把她变作医生身下最驯顺的爱奴,只懂得用全身所有的力气不顾一切去夹紧医生的指尖。淫水、香汗和其他不知为何物混合起来的液体把她身下的床单洇湿出一个不断扩散的人形痕迹。
恍惚中,她感觉医生将手指递了过来,便顺从地张开口,吸吮着刚刚在自己体内作恶的祸首,品尝着来自自己的味道。医生满意地看着棋手小姐舔净手指上自己的爱液,某种意义上就和男性做完后要求扫除口交一样,所求的是最彻底的征服快感。
“凯尔希……求你……呜!”虚弱的棋手几乎带着哭腔,却被医生的附身一吻将全部求饶吞下。凯尔希一边用手尽情领略着博士高潮后香软的曲线,任凭拂过后的肌肤荡漾起情欲的潮红。从几不可察的乳沟到平坦的腹线,再到白嫩的大腿,稍微的播撒就能让博士的欲火难以自持,在医生手中,平素冷静的棋手小姐全身似乎都成了性感带。最终,手指掠过花瓣,穿过被捆住无法合拢的双腿,轻轻按压着尚未访问过的雏菊。博士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如果痛的话,随时说出来。”戏谑地抚摸着博士的面庞,撩开散乱的栗色发丝。医生非常清楚博士已经濒临极限的边沿,而自己也将在棋手小姐缴械投降的同一时刻拿走她的所有,让她身上的每一处位置都彻底属于自己。但博士轻咬了一下医生的手指,微微别过头去,闭上眼睛。
任人采摘,却又孤芳自傲。看着博士嘴硬的样子,医生淡淡地觉得好笑。她拿过一旁的跳蛋贴上那对盈盈一握的乳蒂,故意没有开到最大,熟悉博士的医生对煎熬博士已有超越任何人的心得。紧接着是拉珠。本来这是用于对付括约肌的器具,却被医生一颗一颗满满塞进博士淌着口水的小穴。间歇扩张下越来越强的痛觉和快感让博士本能地娇呼出口,扭动腰肢象征性地挣扎。
碍于博士的身体状况,两人平素做的时候多只是一两根手指的进入。所以比起过于冰冷的伪具,拉珠其实更适合作为适度惩罚的道具。随着凯尔希一点点将之推入到末端,博士下身的痉挛也愈加明显。被医生疼爱已久的身体努力分泌着最天然的润滑汁液,顺着下身淌落。医生用手指蘸起它,在粉红色的菊蕾旁充分抹匀了,才缓缓深入一个指节。肉壁立刻传来紧实的触感,连正在小穴中随着博士每一次炽烈的呼吸而缓缓挪动的拉珠的轮廓都能感觉到。博士轻叫一声,汩汩的爱液从缝隙间挤出。
凯尔希在黑暗中俯下身,看向那美丽的古人类面孔上眼角新落下的生理性的泪水,她贝齿紧咬,似乎想一声不吭。可剧烈起伏的平坦胸脯还是暴露出了她此时所受的莫大刺激。虽然早就做好了在今晚将自己全数献上的准备,也早已做好了清理,但双穴的痛苦还是令博士有些难耐。想要紧紧拥住凯尔希时,双手却又被明明白白地束缚着,只能自己承受下所有的痛苦和幸福。
医生轻轻摇头,俯身吻住棋手。舌儿轻而易举让紧咬的贝齿松开,叩门捉住里面的灵活。抽插开始了,挤压的快感顺着下身逆流进腹腔,触电般让胸部挺立,顺着脊髓从口中漏出,变作与猞猁的舌头交欢时的淫靡水声。凯尔希没吻得太紧,间或留出了令身下人呼吸的缝隙。但对她的下身却不饶,手中又增一指,肆意蹂躏那柔软带有弹性的肠肉,时而隔着肠壁按压拉珠。博士轻微的痛呼间或在欢爱中表露,但仅限于此,医生想击垮棋手的身体太过容易,但精神上的缴械却极富难度。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博士的腰肢如同脱水的鱼儿般绷直起来,大量温暖的液体不及被医生的手掌收留,便顺着掌背流淌开来……
“噗呲……噗呲”
随着淫靡的水声,医生一点点把拉珠拉出博士的身体。被各种液体浸透的绑绳凌乱在新婚的床单上,显得一片狼藉。博士没有太多的表示,棋手小姐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但轻轻颤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凯尔希俯下身去,看着那张恬静中满是疲惫的脸儿,手指仍不怀好意地轻捻她胸口可爱的红梅,有一下没一下。那里在她的摆弄下再度有了些挺立的势头,十分好玩。医生摆弄了一会儿,将还在装睡的博士抱进怀里,免不了又是一番爱抚。那是属于她的东西。博士闭着眼睛顺遂医生的挑逗,对任何进一步的侵犯从善如流。如果暴风雨过后没有渐弱下来的暖风抚慰,那云雨本身也是不完整的。
“为什么逞强?”医生问她。她的极限她太过清楚,她的痛觉她感同身受。
“因为是你啊。”答得理所当然,博士把脸埋在医生胸前平坦的香软里,依然不肯睁开眼睛。“我爱你,凯尔希。”
“你应当学会爱自己。”手指顺着脊背滑落,沿着背线洒下点点,最后按在刚刚被开发了的后庭花上。怀里的人儿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凯尔希有翻身再压下去的冲动。
“凯尔希,你知道么?”她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安全词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不等医生回答,她便笑道:“设置了它,却从未用过。”
设置它是给予方对承受方的信任,从未用过是承受方对给予方的信任。
“不用犹豫,凯尔希。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身子也是你的。你如果想要,随时可以拿去,我不会有异议。”博士在医生的耳边犯规一样吐着令人犯罪的誓言,但随着凯尔希扣住她的手,这最终并没有兑现。她依偎在猞猁的怀抱里睡着了。医生抱着怀里实至名归的妻子望着窗外,恍然间,阿米娅在两人的婚礼上拉的曲子飘摇到了她的脑海里,那是小提琴的旋律,静谧而安详。
夜夜复朝朝,有些人生而感伤。
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
她活着也不过是空虚地守着无尽长夜。
而善良美丽的人,即使死去,
她依然甜蜜欢畅。
虽然并未举办婚礼,但两人结合的消息还是在第二天插了翅膀一般飞向巴别塔治下的土地。所有人都为之振奋,但并未作出过大的反应。现在,巴别塔的指挥官好廉厌奢的名声已经流传开来,没有人敢送上太昂贵的礼物,触碰那一位的霉头。那一段时间,巴别塔治下土地结合的新人都不敢大操大办。
凯尔希早就不再天真,她从未自我标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只因要医治的不仅是某一个生命,而是整片大地的生命。如果不早一日平定各方、结束这场大内战,卡兹戴尔人民就多一日血流漂橹。因此,即便她也只能纵容这一切发生。
她在这个过程中通过研发和医疗救援的生命比起战场上的简报数字是那样微不足道。即使这样她的权威也成功树立,萨卡兹们传说特雷西娅殿下有两只手套,红色的左手和白色的右手。正是两人的倾心配合让这位理想主义者可以屹立于大地最肮脏之处。但她更明白,或不如说是太过了解棋手小姐,她有一种莫名的可怕直觉,那终极的智慧终有一天将反噬巴别塔本身,而那时候的棋手看起来依然会如新婚之夜那样,美丽,柔弱,驯顺而无害。
(若不想看刀的到此处即可结束阅读)
六(结局,刀片警告)
年轻的萨卡兹看着插在案几上的刀,窗户依然敞开着,他不想去阖上它。
“你的父亲是被博士处死的,没有证据,没有解释,她把他交给W,让那个疯子用源石扎烂他的双眼,在结晶入脑时又让术士加热……虽然特雷西娅是个圣明的王,可能比以往的任何一位王都要圣明,但她对此有过过问么?”
“她多么仁慈……能让你,罪人的孩子编入内卫医疗队?”
他拔出刀。
“这只是一个提案,执行与否在你。作为报酬,事成之后,我们会把博士活着带到你的面前。毕竟,特雷西斯殿下并不在乎手下败将的死活。”
刀子狠狠插入茶几上有凯尔希医生印戳的委任状,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墙上的日历定格在1094年。
殿下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她的矿石病恶化得比想象的快很多。这可能出于萨卡兹天生的易感体质……目前来说,虽然凯尔希你不愿承认,但毋庸置疑,我们已经无法延续殿下的生命直到彻底稳固来之不易的和平。
卡兹戴尔的现状,本就将统一的脆弱平衡寄托于王族的少数个体。就算我们替殿下迎来了和平,为殿下铸造了这百年来失落的天平,但天平的地基是不稳的。阿米娅毕竟太过年轻,指望她能够立刻接班统御萨卡兹民族和那些骄兵悍将无异于痴人说梦……到时候,紧随着萨卡兹几百年前所未有的和平到来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混乱,和希望的最终破灭。那时候,那些由我们授予希望却又破灭了希望的人民,将撕碎和饕食我们的身体。你,我,阿米娅,还有跟随我们的所有人,ACE,SCOUT,W……还有这片古老的土地,都会以最凄惨的方式迎来终局。
所以,宁愿将胜利拱手让予特雷西斯,让身为皇族的他暂且给予萨卡兹一个更现实的能生存下去的环境,和一个存在于记忆中、值得怀念追思的最宽仁最爱人民的王。也不要让巴别塔过早叩启不该触碰的天门——如果我们现在以特雷西娅的名义将混乱的弹簧压死,而压住弹簧的手又马上逝去的话,我们必将面临“巴别塔”的终极诅咒。统一即混乱,须臾的统一即是永恒混乱的开始,永远的混乱将彻底陷卡兹戴尔的人民于死亡和毁灭当中。
这一步棋走出后,我们将流亡,我将背负全部的罪名。但一个生于黑夜、缅怀光明的萨卡兹民族将幸存下来,继续在大地上延续自己微薄的火种,苟延残喘到真正解放的那一天。
一切,为了人民。
——没能寄出的信笺
她深爱着她的人民,她的人民不爱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