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琰看着诸葛雅和张佩姐妹情深的样子,想起自己的亲人,也不禁眼眶发红。诸葛雅看到王琰的神态,觉得自己只顾着安慰张佩,冷落了人家。她拍了拍张佩的脑袋,把她从自己怀里放了下来。
张佩转过身,看到王琰感伤的神态,小心地问道:“王家姐姐,你为什么伤心啊?”王琰眨了眨眼,低声道:“王琰想起了家人,失态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诸葛雅看她行止有礼,谈吐不俗,对她大有好感。她上前挽了王琰的手,拉着张佩一起来到树边。三女清理出一片空地,点起了一支小小的篝火,围火而坐。
诸葛雅望着王琰,出言试探道:“此行邺城,沿途缺衣乏食,加之羯奴残暴,实在是九死一生。就算勉强赶到邺城,石虎素来残暴,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王琰和张佩听了,一起叹了口气。大家何尝不知道这是有死无生之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羯奴押解的俘虏而已。
王琰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诸葛小姐此言,莫非是想要逃跑?只是我们缺衣乏食,跣足步行,就算逃跑也跑不快啊。那百余个羯奴虽然人少,却看住了所有道路,又擅骑射。只怕跑不出多远。”
诸葛雅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观察地如此仔细,看来她早就动过这样的心思了。
张佩突然道:“雅姐姐,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如我们找个机会,逃入密林之中。那百余个羯奴总要看守大队,最多分出十几个人入林追捕。密林之中,十几个羯奴,我们两个人也对付得过来。”
张佩从小武艺娴熟,加上天生力大,单论膂力,远在壮年男子之上。若是兵刃甲胄齐全,十几个士兵,倒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刚才她已经发现诸葛雅武技突破,合二人之力,在密林中倒也不怕小队胡兵追杀。
诸葛雅微微摇头道:“若是只顾我们几个人逃亡,这固然是一条妙策。入林之后,只要设下陷阱、攻其不备,十几个胡兵杀之并非难事。但是这大队之中,有近千汉家女子,不乏名门闺秀,大都弱质纤纤,不堪跋涉。我们几个人逃走之后,赵兵必然迁怒,又不知多少无辜女子要遭毒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又如何能心安?”
“况且,我们几个人就算一时逃脱,这数千里之内都是羯奴土地,未来又该何去何从,还需从长计议。”
王琰和张佩都黯然地点了点头。如今中原大地的主宰已经变成了胡人,北方的胡人数量甚至和汉人相当。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是肆意屠杀和奴役汉人的羯奴,落单的汉女,必然成为胡人的捕猎对象。不是沦为奴隶,就是成为食物。
王琰犹豫问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待毙吗?”她没练过武功,对逃亡并没有多少信心。尽管如此,王琰身上还是时刻保持着优雅的风范。在她头发深处,藏着一支锐利的发簪。陈留王家的女儿,是绝不会容许自己高贵的身体被羯奴玷污的。
张佩紧紧握住诸葛雅的手掌,坚定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和姐姐在一起的。”诸葛雅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诸葛雅低声道:“岂不闻陈涉吴广之事?今赴邺城是死,逃亡也是死。何不击杀这些赵兵,举兵自立?”
王琰眼睛一亮,思忖片刻,又黯然地低下头:“我们一千多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大都不通武艺,如何和羯胡的大军抗衡?不论攻城野战,都没有胜利的希望啊。”
诸葛雅笑了笑:“王小姐可曾读过贾太傅(贾谊)的《过秦论》?”
“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我与佩儿皆武家女,自幼学习兵法武艺,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远胜于陈涉吴广;方今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逋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民怨沸腾,尤过于暴秦之时。”
“荀子曰: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民不亲不爱,而求为己用,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为己用,不为己死,而求兵之劲,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劲,城不固,而求敌之不至,不可得也。敌至而求无危削,不灭亡,不可得也。”
“胡酋石虎,怀贪鄙之心,行暴虐之治,不立法度,不亲士民,重赋敛而逞私欲,纵盗贼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彼朝堂之上,无忠臣之谏,无智士之谋。海内怨望,唯待胡廷倾覆。”
“若我等能奋臂而起,兴义师,讨羯奴,致天之罚,则天下莫不引领而盼我师。苟能破一二州府,则发仓廪、选锐士,教戒以治横行之师,轻赋税、免刑戮,养民使能休养生息。握发吐脯而求贤士,裂地封爵以酬功臣,天下贤智之士,必群起响应,戮力同心而灭胡。”
王琰闻言,顿时心悦诚服,下拜道:“愿附骥尾,唯诸葛小姐之命是从。”
诸葛雅连忙扶起王琰:“方才所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还望王小姐多多襄助。”
她转头对张佩道:“佩儿,你还记得以前家中所藏的地形图吗?”
张佩乃是昔日河北名将张郃之后,家中收藏了不少兵书地图。她自小酷爱兵法,这些藏书都是看过的。只见她折了半截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描出了河北的大致地形。
张佩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圈,说道:“按我推算,我们再走两天,就要到黎阳郡了。”黎阳是邺城的屏障,相距只有数百里,铁骑奔驰,三日可至。此时众女所在之处,东南是滔滔黄河,向北是黎阳重镇,西面是莽莽太行,西南则是河内郡。
诸葛雅指着地图道:“假设我们击杀这些赵兵,近千人的队伍,北上是自投落网,往东则是黄河天险,这两个方向都是死路。南逃河内郡,迟早也会被赵军追杀围堵,平原野战,我们决无胜算。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进太行山,斩木为兵,编练队伍,以待时机。”
这个时代的太行山,还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加上这几年羯胡禁止汉人捕杀野兽,导致平原上都有虎豹出没,大山中就更不知道有多少凶险的猛兽毒虫了。不要说平常百姓,就是赵兵也不敢轻易进入深山野林之中。
张佩对诸葛雅的决定一向是无条件支持的。王琰咬紧嘴唇,蹙起一对秀眉,低头沉思。片刻之后,她抬起头道:“去太行山,确是唯一的选择。就算入林后遭遇不测,被野兽咬死,也比死在羯胡手中强!”
现在离黎阳已近,晚一天举事,就多一分危险。三女围火而坐,仔细讨论如何鼓动队伍,如何逃往太行。只是越想得仔细,越觉得困难重重。
首先,三女在这支队伍中并无威望。就算连夜串联,以她们认识的寥寥十几人,也无法有效地鼓动整支队伍起事。而赵兵虽然人少,但却个个装备精良,诸葛雅和张佩要击杀他们,也须仔细筹备,期间很难避免其他少女的死伤。
其次,击杀了赵兵之后,逃往太行的路途也是充满艰险。毕竟三女对逃亡路线只停留在地图层面。如何解决源源不断的追兵,如何提高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甚至进山之后的粮食来源等等,也是毫无头绪。
这时候众人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串清脆的笑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树上翻身落下。三女大吃一惊,一齐起身。张佩踏前半步,将诸葛雅护到了身后。
诸葛雅自己更是吃惊,以她现在对周围环境的敏锐感知,居然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对方的潜匿之术,实是不可思议。论身手,足以算得上当世的一流刺客。
来人是个高挑美丽的少女。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后,用一根发带牢牢系住。一双漆黑的星眸,在三女脸上扫来扫去。她的容貌也算极美,只是气质中却是多了几分英气,颇有咄咄逼人之感。
少女一双美眸凝视着诸葛雅,嘴角泛起玩味的笑容,问道:“我适才听了你对天下大势的分析,颇有几分道理。要举兵,以你的才智身手,随便寻几处坞堡,纠集数百义兵,并非难事,又何必与弱质女子牵扯不清?”
“这些女子,与你皆是不相干的路人,纯是拖累。何必瞻前顾后,惦念她们的安危?岂不闻,为天下者不顾家。如此乱世,你欲举大事,却有妇人之仁,只怕没有什么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