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晰上街只会挑清冷的皇后区不同,龚淑有着所有女孩子的天性,哪儿人多往哪儿挤,哪儿促销往哪儿凑,还偏偏那么巧的赶上过年前的年货促销高峰期,家家商场恨不得为促销活动喊破喉咙,女孩子到了这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挨家逛,挨着专柜进,一件都不落的挨个试,试完之后非得有的没的挑出一堆毛病,一会儿嫌俗气,一会儿怕被撞衫,一会儿说根本与自己气色怕不搭……
从早九点半到六点钟赶回家吃晚饭,萧然最后跟龚淑一起回某军区大院时,真的连抗议的力气都没了。
萧然把那些保养品、养生品和玉石、古玩的摆件杂七杂八的年礼拿出来给龚爷爷,龚爸龚妈这些长辈的时候,心里一百二十分感谢林晰想得周到,原本他还指望今天逛街的时候现买来着。
萧然坐在沙发上,腿酸疼酸疼的,盯着龚小太妹悔不当初,“我在学校跑一千五百米体能达标也没这么累!”
龚斌,小太妹他大哥,拍拍萧然,“含蓄!我负重百公里越野也没她那个累。”
“怎么?军营里练的都是花拳绣腿?”爷爷发话了。
“不不不,我们这些纸上谈兵的哪能跟爷爷当年扛着抢,与腐朽的帝国主义做殊死搏斗相提并论……”
“贫嘴!一边儿去……萧然,过来坐,让爷爷好好看看……”
龚小太妹当年混迹萧然的床,吃萧然的点心,张嘴就管林夫人叫妈的时候,萧然在龚家也有自己写作业的小桌,碗橱里永远有备着他喜欢的零食,也跟着龚小太妹一起管那位将军爷爷叫‘爷爷’。
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
后来龚小太妹离家避祸,紧跟着龚爸爸调职赴任,一分开就是这么多年,如今重新联系上,关系没见生疏,反而带着点儿知根知底的微妙亲密感,尤其男女长大都十八变,感情一如既往亲近,日后就是无限的可能啊!
萧然模样长得招人疼,有才华、有气质,并且人家也算事业有成——龚小太妹当初跟家里说萧然作的那两首特有名的曲子之后,长辈们倒也对那满大街放的曲子觉得耳熟,就是没什么具体概念,只有龚斌拉着萧然一个劲儿回忆当年,回忆萧然给他要的那些女明星的签名画片,如今龚斌不再是当年单纯的只会要签名照的中学生了,所以那迎面扑来的兵痞猥琐气息让龚爷爷忍不住冲他扔拐。
总而言之,林萧然条件不错,有好女婿的潜质,虽说父母去世这点挺让人惋惜的,早早的断了太多的人脉,也等于变相伤了家底,但是用龚淑亲妈的话说,“怎么?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用得着拿女儿去攀高枝儿?”
龚夫人祖上也是名门,在某种程度上,她更偏向萧然这种有深远家世底蕴的,而非现在看来与他们门当户对的那些军政势力。
萧然是孤儿怎么了,那也是知根知底有大家涵养的少爷出身,“别跟我说什么根正苗红,说白了都是泥腿子出身,就说咱们家老太爷,当年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能为了一口饱饭提着脑袋枪林弹雨的拼死拼活?人家林家那才叫世代书香门第,搁在过去,没准儿你就是给人家放牛的!”
龚夫人私下里戳着自己将军老公的头说。
不管怎么说,从龚淑告诉家里萧然要过来拜访那天起,这顿重逢团圆饭,从准备到结束,都很有点和美的味道。
这些和美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林晰来接人。
萧然接到林晰来接他的电话,然后就起身跟龚爷爷他们告辞。
告辞活动从头到尾持续了十几分钟——龚妈妈给萧然准备了一堆年货非要他拿着,又非拉着萧然要他到家里过年,龚家大哥则拐着萧然的脖子,计划趁着他有年假,让萧然通过人脉约几个红牌明星出来吃饭喝酒,这功夫,林晰的车就已经停在楼下了,有林晰帮忙圆滑社交,好说歹说萧然是脱身离开了。
当时告别的时候人多嘴杂乱哄哄,林晰的身份和车停楼下接人这个举动都没太引人注意,然后等这拨热闹随着客人离开慢慢降温之后,首先回过味的是龚爸。
以龚家老太爷的身份和龚爸现在的军衔,他们家能是随便就被陌生人摸到楼下来的么?
军区大院大门口有士兵站岗,从大院到他们家小院门口,不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反正陌生车辆肯定会受到检查询问。
平日要是有没登过记的外人来拜访,不想吃闭门羹的话便要跟主人家先订好时间,然后龚家会事先跟门卫通知说:谁谁谁,几点几点,几个人,开什么车过来……
都得事先备案清楚才能一路进来。
龚爸琢磨过味儿的时候,第一时间给门卫打了电话,站岗的小战士说了,人家拿通行证进来的。
现在都兴高科技,不像以前还有人工比对、问问话,现在卡往机器里一划,电脑核对了身份,给出结果:‘一级授权,通过’,那小战士直接一个敬礼,嘴里喊着“首长好”就把人放行的。
龚平听到这话差点没惊得跳起来,想凭着一张通行证就畅通无阻,你知道那得是什么级别授权的通行证么?
别管什么级别的通行证,反正不像刚刚那小伙子能有的。
刚刚那人叫什么……
是萧然的什么亲戚?
把车牌子调出来查,给交通局打电话,调电脑记录……
巧了,那车还真的挂在林晰名下,所以交通局的人脉很快就给龚爸答案了:林晰,男,三十二岁,无不良车驾记录,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其名下有好几辆车,还有几个注册的是公司商业用车,从车辆记录分析,那就是一个拥有几家公司的民营小老板儿。
糊弄鬼呢!
龚爸差点没掀桌子。
第二天,龚爸把电话从交通局转到安全处,接着查,安全处那是特殊部门,龚爸也是用了老战友的关系想一次查个透彻的,不为别的,至少得为萧然和自家闺女想啊,老婆大人相女婿那些话、那场景,可还历历在目,萦绕耳边哪!
这次查的透彻,特别透彻!
在神秘的有关部门里,那位传说中的太子爷从十四岁一入道之后,所有大大小小捕风捉影的过往史全有记录。
是的,都是‘传说中’的事件,你要是说真的抓点把柄想立案侦查,查到最后全是证据不足,但你以为你林晰是什么人物,你以为你在世人眼中伪装成无名的路人甲、一个有两三家建材公司的民营小老板儿,你就真的能糊弄到华国最神秘的有关部门信你不成?
虽说从法律角度讲,林晰目前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守法良民,但林大太子爷,那早就是在有关部门里挂了号的机密档案人物。
龚爸这事儿没跟家人讲,他等了两天,老部下一直没打来电话,这时间等得越长就越意味着这人、这事儿都不简单,龚爸心里越来越沉,这边还没等到回信,那边龚斌找上他爹了。
龚斌一未来军界小精英,后来也琢磨出不对劲儿了,他托了些常在滨市市面上混的哥们关系问问,但能从正途查到的资料特别少,按照台面上的说法,人家林晰就是守法公民,正经商人一个,说得好像他那天开车到他们家楼下,就该怪军区大院门卫的电脑坏了一样!
可除了那些台面上的说法,另一个解释似乎就足以说明了一切,林晰,就是道上传说中的那个太子爷!
龚斌常年混在军营,对社会上这些事儿耳目并不灵通,太子爷神马的他没听说过,但架不住有在社会上混的发小,如数家珍的讲那些传说中的事儿,反正根据那些人的说法,这个太子爷似乎挺给力的。
一部分衙内觉得那就是一个山寨头头,听着厉害,但那是因为他们这些小爷儿不稀罕跟这种人一般计较,才让猴子在山中称了大王。
而另有一小部分人,则告诉龚斌此人水深,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对比一下说话人的身份、能力和家族分量,龚斌选择相信后者。
龚斌倒没觉得这人敢惹他们家,但既然此人也姓林,还貌似跟萧然的关系很近,萧然跟自家妹子又是青梅竹马感情这么好,他觉得这事儿最好还是借亲爹的手往深了查一查,这才跟自己老爹通了气。
龚爸这边刚得知有这么一个太子爷,心里对那些说法还将半信半疑的时候,那边老部下的电话终于来了,传真给龚爸厚厚一摞档案,后来还在电话里说,这不是全部,“连长,有一部分档案我看不到,一部分我看了,但不能说,除了刚刚传真过去的,你若还想知道什么,我也只能跟你在电话里说说……”
龚爸先翻了那些传真,上面就是劣迹斑斑、花样翻新的林晰犯罪史,那罪名多的都快编一本刑法典了。
哦,除了这见不得人的犯罪事实,上面还有林晰和他那些挂了号的精英手下的精英大学文凭,好吧,除了大学文凭那块,违法乱纪的部分也都是没有证据‘传说中’的犯罪事实,然后……
没了。
龚爸捏着这么肤浅的档案材料差点把当年训兵那著名‘龚平无影脚’隔着电话线踹过去,查了这么多天就给他查了这么点东西?
龚爸怒火熊熊的把电话打过去,“那部分只能听不能看的呢?”
电话那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往外抖那些更不能见光的部分。
剩下的那块,实际是官匪勾结部分。
瞧,这又快过年了,依山公馆雷打不动的年初十商业宴会的邀请名单已经发出去了,在这边档案里,今年的名单已经有了备份,但也不能说人家年终办个宴会,请请关系户、拉拉感情就是违法的吧?
这一部分人,只要上面没下令办,那些事儿便要当做没发生过,自然不能往外说。
除了这部分‘勾结进行时’,还有过往一些被落下马的官员犯案似乎也跟林晰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那就更不能为外人道了。
龚爸对其中几家的没落史略有耳闻,这些人家跟龚家比不上,但也算一方势力,根基不弱,竟然说倒就倒,虽然明面上看,每个倒下的都是有些阴私被对头捏住了,颇有争权夺利的成王败寇味道,但是,若说林晰此人没在背后推波助澜,龚爸绝对不信。
要说一个黑社会头子就有这等眼力、手腕和胆量,还能在官场搅得这么深,你觉得可能么?
或者换一句话说,那些官场上的事儿,跟他一个黑道大哥有什么关系,有必要涉这么深的水?
龚爸已经从最初对一个社会渣滓的小觑,变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慎重,问,“还有什么?”
是的,还有!
但那就是不能说的了,哪怕龚爸带着将军衔,哪怕打电话之人跟龚爸一起扛过枪,啃过草,一起在泥里打过滚的战友兄弟,那也不能说。
龚爸知道老部下工作地方的性质,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但有很多时候,仅仅‘不能说’这三个字就足以表达很多很多意思了。
更别提,林晰此人水深到竟然还有他老部下看不到的档案部分……
在龚爸从电话里听老部下说林晰的那些非法底细的时候,林晰就已经知道龚家在查自己的底细了,他那天以那样的方式出现,自然对今天被查的结果心下有数。
说真的,若是龚家没查,毫无疑问,他们就不值得林晰费心了。
情况都在林晰的意料之中,发展也在朝着林晰料想的方向前进,但林晰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或者得意,反而……
看着外面轻飘的细雨,林晰深锁眉头、眼中阴霾。说到底,他还是太嫩了些。老头子要挑接班人,兜兜转转竟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接班人,就算现在林晰评说这个不够大气,那个不够决断,或者觉得某某势力还是太弱之类的,那也只是相较老头子这个珠玉在前,单个拎出来,都是刀刀致命的利刃,而他就是被那老头子算计到的磨刀石。
不,说磨刀石太抬举自己了,他们这些人就是被老头子装在一罐子的蛐蛐,群杀之后,最后有资格活下去的得胜者,就是接班人团队——果真是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
林晰离开窗边,在自己的电脑上敲了几下,屏幕里跃出萧然在茶厅的身影,他正抱着吉他对大王拨琴弦,不过显然,大王对萧然身边揉掉的废纸团兴趣更大一些。
林晰微笑着看着地毯上那一大一小,摸着手腕上的佛珠若有所思,然后渐渐地温和带笑的眸光深处浮现了一股肃杀之气。
必须要小心,因为,如今他已经有一个不容失败的理由,他许过要让他的小王子无忧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