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上那扇休息室的门,向楼下走去的时候,随着和恋人渐行渐远,若素由衷的感觉到,身体的内部开始有了一种骚动一般的情绪。
短短几秒,从背离的第一步起,心跳就变得剧烈,每远离恋人一步,胸腔里的搏动就越发剧烈,
最后就有若烧灼了一般,开始疼痛蔓延。
若素几乎以为再这样下去,心早晚会从腔子里吐出来,结果,踏下楼的一瞬间,一切又都如同惶急起来时候一样,毫无预兆,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踏入了自己的战场一般的觉悟。
任宣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是非成败,都在看她。
依照那个男人的性格,穿着这套裤装,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和神情走进来呢?
随着前进的步伐,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就慢慢从心底蔓生了上来。
他是那样笑着的,对,然后会经常挂上这样的一个表情……
随着记忆里呈现的关于任宣的一切,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姿态,结果,当到达电梯口的时候,六少爷正要回头嘱咐她几句,看到她的时候陡然楞了一下。
——他居然没有办法立刻分清身后站立着的人到底是若素还是任宣。
然后那个戴着黑色假发的女子对他微笑了一下——纯然任宣式的,微妙而准确的拿捏到了他扮成女子应该有的样子,将他推入了电梯之中。
赶下去的时候,六少爷找来一个侍者吩咐了一句,说自己忽然腰疼得非常厉害,要先回去,侍者立刻去通知,过了一分钟左右,华林向这边快步走来。
眼睛里映出华林身影的一瞬间,若素本来平复了的心跳又陡然漏一拍,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冰凉的金属。
幸好华林没有正眼看她,就顾着问六少爷的状况,六少爷挤眉攒眼的,装疼装得十分象,华林当机立断,吩咐送六少爷去医院。
接到华林的指令,若素就推着六少爷的轮椅急走而去,脸上一片半真半假的惶急。
推着轮椅从张以宁和朱鹤面前经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僵硬,差点一脚踏到了自己宽大的裤腿。
就在她经过张以宁身边的时候,张以宁忽然叫住了她,“稍等一下——”
这四个字一出口,一刹那,若素脑子里轰的一声,直觉的觉得是自己被发现了,她停在了张以宁面前,看着那个温雅男子嘴唇张阖,说了一句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听到了,但是脑子里浑噩一片,不能分辨那些个字句之间到底是什么,就是不住的拼命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还是不对,就看到张以宁脸上浮现了一线满意的神色,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逃出来了!
脑海里浮现出了现在这么说还为时尚早的一句话,但是不知怎的,从张以宁视线里逃脱的一瞬间,若素心里就非常明确的知道,安全了。
这是一种直觉。
她过于专注的推着六少爷的轮椅向大门外疾步快走,没有注意到自己和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翩然擦身而过,也不知道自己正和一场风波擦身而过。
张以宁对于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这个“长得和自己妹妹有点象的医师”也就多看了几眼,尽了主人的义务叮嘱过后也就放人了,倒是他身边的朱鹤下意识的对那道远去身影多看了几眼。
总觉得……有点微妙的在意。
就在她下意识的想要叫住若素的时候,那个和若素擦身而过的男子,席卷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她生命中持久而绵长,永恒的痛楚。
白色衬衫,黑色风衣,漆黑的头发,有着精致美貌的青年,臂弯里一抱鲜红如血的玫瑰。
刹那须臾,他和她之间便只有了彼此。
谢移。
谢移谢移谢移……她默默在心里念了无数遍他的名字,看着他含笑而来,在自己面前站定,那样温柔笑意,和遥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朱鹤下意识的伸手,想在身侧捞到些什么——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握住什么,结果轻轻握住的,是身边男人及时伸过来的手指。
温度正好,触到她掌心深处。
于是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她轻轻反握张以宁的手指,绽开笑颜如花,向对方颔首为礼。
走到她面前,站定,谢移把手里的花递向她,在她伸出手的刹那,抓住了她的手腕。
朱鹤没有动,只看到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上。
落在手背上的嘴唇触感,柔软冰凉。
沿着手背一线,男人的声音攀爬而上,如无形的线,缠绕反复。
他对她说,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他都一定会回来,从张以宁的身边,带走她。
嘴唇离开她手背的时候,谢移笑意温柔清浅。
你是我的女神,从来都是。
他递给她小小一把保险柜钥匙,眼神平静。
“谢移欠你的,这次,也已还清。”
本来就属于你的,今日,交还到你的手上。
说完,他挑衅一般看向朱鹤身旁的张以宁,微微抬高了下颌,犹如大型猫科猛兽优雅的示威。
总有一天,我会带回她。谢移无声向张以宁如此表示,而那个稳重温雅的男子对于他的挑衅,只是微微一笑,仿如深海,将他所有的敌意全部包容。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张以宁微笑着回敬。
谢移凝视他片刻,笑起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朱鹤,他礼貌颔首,转身而去。
望着那个离去男人修长背影,朱鹤楞了一楞,转头下意识的看向张以宁,后者对她温和微笑,拍拍她的背,说帮我上楼去看一看阿素,也该下来了。
朱鹤点头,飞快的走去,手里紧紧握着谢移交还给她,冰冷的钥匙。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但是,她只是挺直了脊背,眼睛里干涸而没有一点湿润的痕迹。
她已然不是当年的朱鹤。
在这一刻,她无比深刻的如此认知。
为了缓和心情,她是从楼梯上去,刚接近楼上的休息室,忽然就听到门里一声巨响!
在她之前,华林上去来接若素,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朱鹤只楞了一下,就立刻向休息室飞奔而去——
被张以宁放行,若素得了特赦一样飞速推着六少爷出了门,上了六少爷自己准备的车,若素立刻虚脱一样瘫在了座位上,这时候空荡荡的脑子里才慢慢回过味来张以宁说了什么:他嘱咐她,到了医院立刻通知这边,六少爷的情况。
想明白了原来是这句,若素更加虚脱一样瘫在了前座上,手掩上眼,低低笑了起来。
她真是的……
汽车向机场一路飞奔,一直窝在车里的李静把若素拜托她从房子里拿出来的身份证护照之类的东西交给她,还有一张写着电子机票信息的纸条。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机票,李静解释到,说是任宣安排的,任宣怕张以宁发现了若素不在之后立刻去机场逮人,让她先走。
她并不是个愚蠢到会说出狗血电视剧里“不不,我要和你一起走”这样台词的女人,所以,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开始自顾自的在车里卸好了妆。
然而,心底还是有一点微微的惶恐惆怅。
被禁锢到今天、看着恋人被陷害入狱而毫无反抗能力、对于这个计划的担心,种种强行被压抑下来的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开来。
把假发之类的东西都踢到脚边,她捏着那张纸条,整个人蜷缩在后座,把头埋在膝盖,一双眼看着车前方不时闪过的关于这个城市灯光霓虹的流光溢彩,觉得整个人是热的,却又从心里向外的冷。
又亢奋又萎靡,又高兴又惆怅——这样复杂,矛盾,就是她现在的心境。
高速行驶的汽车里,这妖娆妩媚的城市被逐渐抛诸脑后,而那个现在还身陷在深宅大院里的恋人,也越行越远。
我会好好的,那么,请你一定也要好好的。
到达机场的女子,回身转望来路,如此虔诚的祈祷。
任宣百无聊赖的坐在休息室里,等一会儿正主上门。
随手抓了个旁边桌子上摆放的苹果,他上上下下的抛着,唇角含笑,等待下一个推开门进来的人。
会是谁呢?
张以宁?朱鹤?或者是……华林?
等了一会儿,有人礼貌敲门,传过来的声音柔和好听,“阿素?准备好了吗?”
银色刘海下黑色的眼睛优雅眯起。
是华林。
想象了一下片刻之后的场景,任宣唇角不禁泛起一线轻笑,他抓住手里的苹果结结实实啃了一口,扬声道:“请进。”
外面沉默了大概一秒,随即华林推门而入,在他进门的时候,先扫了一眼任宣,再极快的扫视了室内一周,没有发现若素之后,华林心下立刻了然——若素已经逃了。
这段期间只有六少爷上来看过若素,而在看完若素之后立刻离开,稍微一联想就能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华林当机立断,根本不和任宣废话,转身就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