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君竹如果是台电脑,这会儿可能已经死机。
足足三、四分钟,她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钻进韩玉梁怀中哭泣的金贤雅,指尖颤抖,面无血色。
如果来个镜头只拍他们三人,不知道的多半还以为是言情剧标准三角恋格局,原配被小三当面秀恩爱示威呢。
举着记录仪的探员是女的,神情尴尬地清清嗓子,小声问:“长官,呃……都录下来了。然后呢?”
尹秋泫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试图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但贾君竹已经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她,一手扶着额头,神情极其痛苦,呻吟般说:“秋泫,这……是怎么回事?”
尹秋泫苦着脸,手插在兜里哆嗦了一下,不敢往外掏,“证据您是看到了的,我没动过,绝对没动过。要不您再问问?换个问法?”
贾君竹的手颤抖着,脖颈侧面的青筋不住跳动,承受的痛苦,似乎超出了她自身的预料。
她摇摇头,欲哭无泪似的,“这……错误太大……了,我……嗯……呜呜——!啊——!”
她忽然双手抱住脑袋,摔在地上,惨叫着打起了滚。
看着更像是别的什么东西太大给她撑裂了似的。
本来还在哭泣自己社会性死亡的金贤雅都愣愣抬起头,满脸疑惑望着地上滚来滚去没了半点体面的行政长官。
韩玉梁皱眉沉思,精神系培养人造适格者要求那么高,缺陷这么大,是不是能反过来说明,“尖塔”这个源头的恐怖?
探员关掉记录仪,蹲下紧张地询问状况。
后面跟来的其他人也陷入了混乱,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领导忽然躺下满地打滚的局面——他们跟着汪督察办案时候可没经历过这个。
尹秋泫咬了咬牙,忽然拔出兜里的手枪,指住金贤雅的头,冷冷地说:“你到底在搞什么?你在包庇这个男人吗?”
韩玉梁手掌一翻,真力外吐,震得她手腕一麻,枪掉在地上。
他横臂将金贤雅护在身后,提高声音道:“怎么,栽赃不成,准备杀人灭口了么?天火的卧底。”
尹秋泫脸色一白,捂着手腕往后退开两步,但表情还算稳定:“不配合调查,我们有强行抓捕的权力。袭击特安局探员,我看你们的事务所,是不想开了吧?”
按照正常发展,这会儿后面的小队应该一起举枪,然后上手铐把人带走。
但是没有,只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副手的人走近小声说:“尹长官,叶之眼事务所很特殊,还是别闹得那么僵比较好。S·D·G的高层之前还在这儿住过一阵。”
尹秋泫看向被搀扶起来的贾君竹,额上浮现出细密的冷汗。
韩玉梁把手枪踢到探员脚边,看向贾君竹,笑道:“贾长官,按老百姓习惯的叫法,我该叫你一声市长大人。你刚才说,他们都知道你有让人说实话的本事,那,你现在能不能说句实话,告诉我们,你这本事是哪儿来的?”
贾君竹绷紧的面皮一阵颤抖,没有说话。
尹秋泫把手插回刚才的兜,又悄悄按了几次。
韩玉梁瞥她一眼,淡淡道:“别白费事儿了。你想通知你埋伏下的后手,没错吧?贾长官,她勾结天火,假如发送的信息被我截获下来,能不能当证据啊?跟天火这样世联挂名的非法武装组织有关的人,可以在特安局当官儿吗?”
尹秋泫瞪大眼睛,“你们截我的信息?”
这时,贾君竹忽然抓住尹秋泫的肩膀,把她扳过去面对自己,跟着,她的眸子光芒一闪,大声问:“你是不是‘天火’组织的成员?”
尹秋泫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跟着响亮地回答:“是!我是为‘天火’火种计划工作的卧底!你激发能力使用的药物,就是我的同事给你的!”
韩玉梁暗暗有些后怕,这能力审问起来还真是竹筒倒豆子,精神力没他这么强的,问一句能说好几句。
贾君竹身形晃了一下,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似的,虽然看起来肉体上不如刚才滚来滚去的时候痛苦,可看精神状态,显然已经极为异常。
她的双目蓄起泪水,在眼白密集红丝的映衬下,好似即将泣血。
“我……我……是……为了……公平和……正义……”犹如在自我催眠一样,贾君竹呢喃着说。
她站得有点不稳,后退一步,还踉跄了一下,“而你……你们……竟然是……阴谋家……”
尹秋泫缓缓举起双手,在同僚群枪环绕之下冷汗涔涔,“贾长官,火种计划你是知道的。那个计划如果本身没有问题,谁提出来……谁发起,很重要吗?”
“很重要。”
贾君竹揉了揉眼睛,急促地喘息着,跟着猛然抬起头,“包藏祸心和野心的种子,不可能开出正义的花!尹秋泫,看着我!这次对黑街的清扫行动,是你们早有预谋的吗?促成这个计划的,也是你们‘天火’的人吗?你们‘天火’的火种计划是不是还对莞……呃!”
她提第一个问题,眸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提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鼻孔中冒出了一条殷红,第三个问题说到一半,她的双眼,忽然失去了神采,话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原本第一时间捂住嘴的尹秋泫大惊失色,“贾君竹,你……过载了吗?为什么?你难道……是以私心提问的吗?”
这一连串变故有点离奇,韩玉梁已经背靠金贤雅的柔软胸部看起了戏,那帮特安局的探员也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当下的局面。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贾君竹鼻血流过下巴,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的轻响。
尹秋泫还被同僚和部下拿枪指着,不敢妄动,只能趁机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事务所外。
可她期待的动静始终没有出现。
她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越来越苍白。
“贾长官,你还好吗?”之前拿记录仪的探员小心翼翼地问。
贾君竹双目无神,眸子呆滞地转动了很小一段距离,嘴唇的缝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气音,犹如叹息。
尹秋泫瞄了一眼韩玉梁,大声说:“我的事情咱们可以回局里解决,韩玉梁这个强奸犯,你们真的不打算带走了吗?贾长官手里真的有证据啊!”
金贤雅探出头,果断开口:“那是我按照你要求伪造的证据,韩玉梁从来没有强奸过我。一次都没有。我可以过测谎仪。”
尹秋泫有些恼火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金贤雅回想着之前被她拿枪对准脑袋的场面,趴在韩玉梁宽阔的脊背上一阵后怕,怒火中烧,“我还想问尹长官,当初明明交代我的任务是勾引韩玉梁制造强奸证据,好在和事务所的合作中占据有利地位,现在为什么又哄骗贾长官过来把他真当成强奸犯调查?我这个编外人员,就是个好利用的工具对吗?”
嘶……贾君竹的手抬起,把搜查令撕成了两半。
尹秋泫嘴唇颤抖了一下,忽然大声喊道:“贾君竹,我发誓韩玉梁绝对是性侵的老手!金贤雅是我钓鱼安排的我认,你拿出为受侵害女孩讨公道的决心,问问他!你只要问他一句,到底性侵过多少女孩就行!”
贾君竹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看向韩玉梁。
谁都知道能爬到贾君竹这个位置的人,绝不会太蠢。
可韩玉梁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心里,有执念。有执念又不蠢的人被骗,往往是因为骗她的话,符合他的需要罢了。
他迅速将功力运遍全身,不准备再给贾君竹发动能力的机会。
不料,就在这时,事务所的墙外,忽然亮起了有些刺眼的强光,伴随着好几声叠加在一起的凄厉惨叫。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不明所以。
尹秋泫满脸惊愕,似乎从惨叫声中听出了什么。
韩玉梁正要问叶春樱发生了什么事,就发现事务所的大门,被打开了。
他相信叶春樱在控制室的判断,但他有点不相信来的人能解决这个麻烦。
那是傅戎,看精神状态显而易见没休息好。她一只手攥着拳,另一只手拿着枪,特安局制服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一截袖子。
带着略显阴沉的表情,她大踏步径直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了大口罩的女人。
韩玉梁本该松一口气的,毕竟傅戎再怎么发正义春,也是有脑子的那种。
可他的目光一跟那个戴口罩的女人对上,就莫名感到了一股隐隐的压力,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且,这还是在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的情况下。
傅戎走进大厅,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擅自行动的部下,低声喝道:“来个人给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最早拿记录仪的那个探员迅速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并打开记录仪回看画面作为佐证。
尹秋泫左顾右盼,看着比先前心虚了不少。
最奇怪的却是贾君竹。她一直盯着那个戴口罩的女人,眼都不舍得眨,好半天开合了一下,就给脸颊挤上去两滴泪珠。
韩玉梁莫名觉得口罩女有点眼熟,皱眉苦思冥想,越发疑惑——他对碰面过的好看女人基本上能做到过目不忘,这女的眼睛漂亮身材也不差,可他怎么就是捕捉不到具体身份呢?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费劲思考了。
那女人摘掉了口罩,带着一股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伤感,注视着贾君竹。
论资历,她也做过新扈行政长官,堪称大前辈。
论地位,她是贾君竹正经的直属上级。
而论能力,她是正儿八经连鹰承认过的战友,不是人造的毁灭者可比。
虽然她此刻没有化妆,看起来还是一副十八、九岁青春少女的素净模样,但她已经是连任两届的东亚邦邦议员和华京市行政长官。
谁也没想到李莞桐会突然出现在这儿,韩玉梁惊讶得大脑都有点短路。
贾君竹当然是最惊愕的那个,而且,还一副深受打击被人一剑穿心的痛苦表情。
傅戎第一时间指挥部下给尹秋泫上了手铐,跟着对贾君竹解释说:“我搜集到你动用奇怪能力的证据,就悄悄转给莞桐了。她这次来带着开关,权限在我手里。君竹,不要再继续受人利用了。”
李莞桐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你在疑惑,那些应该发动能力冲进来帮你的人,为什么还不来吗?”
“你永远找不到他们了。”李莞桐摆摆手,“你们把她带出去。傅戎留下。”
韩玉梁悄悄把一只耳机拿起来戴上,打开通讯在上面轻轻敲了几下。
叶春樱默契十足地解答了他的疑惑:“外面埋伏了几个毁灭者,傅督察下车的时候遭到袭击。然后……李莞桐把他们都烧成灰了。另外,婷婷已经走暗道进来,在我身边,你别担心她了。”
韩玉梁抬手挡住嘴,先不管那边两位的上下级紧绷对峙,轻声问:“烧成灰?”
“嗯。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烧成灰。傅督察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应该和十六夜上次拜托你拿的是一类。傅督察摁住那个之后,李莞桐抬起手,一下子亮得监控什么都看不清。等能捕捉到画面,那几个变壮的毁灭者已经只剩下地上成堆的灰了。真的,比火化烧得都干净几十倍。”
而且他身后还有个双眼放光好似见到了偶像一样兴奋起来的金贤雅。保护委托人的安全,是他最基础的责任。
他清清嗓子,打断了那边奇怪的沉默,“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是不是可以去特安局的办公室慢慢谈了?我们事务所还要开张营业呢。”
傅戎看了他一眼,“今天上午开不了门了。我带着开关来,就得减少目击者。跟许婷过来之前,我已经把这边的街道都封锁了。莞桐是适格者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韩玉梁笑着做了一个捂耳朵的动作,“我现在装没听到还来得及么?”
开口的变成了李莞桐。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还有股奇妙的英气,“你和十六夜、老鹰都认识,不需要瞒着你。”
“我相信你会为我保密。”李莞桐露出一个十分亲切的微笑,“就像我会为你记录仪里的画面保密一样。”
“呃……李长官,我一直把你看作我的偶像。”金贤雅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大概觉得,李莞桐这种狡黠的胁迫,有点破坏形象。
“这样吗?那一会儿我给你留个签名,合个影吧。握手就算了,以前兼职的时候握得太多,握顶了。不过看你年纪……我出道那几年你不应该看过啊。”
傅戎有点无奈地说:“她肯定没看过。莞桐,你那几年的所有记录都没了,你忘了吗?”
李莞桐啊哟一声,笑着抬手拍了一下脑门,“对哦对哦,都没了。好多资料的底档,还是我自己亲手烧的呢。唉,见证我和十六夜偶像光辉的人啊,估计都不记得我喽。”
她很豪气地抬手一摆,“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是个一身烂泥塘子味儿的臭官僚,可不是什么偶像咯。”
跟着,她收起笑容,对着韩玉梁很严肃地说:“韩玉梁,君竹不是坏人。”
他让开位置,不再需要挡着金贤雅,靠回到沙发上,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说:“我知道。我没兴趣,也没胆子追究行政长官的责任。她给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
贾君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缓缓弯下腰,然后觉得这样仿佛也不够似的,又交替放下小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通红充血的双眼缓缓闭上,颤声说:“对不起。”
金贤雅赶忙躲到一边,不敢受。
韩玉梁也让了让,皱眉道:“犯不着这么大礼。你是受人蛊惑,元凶首恶,还逍遥法外呢。”
李莞桐走到贾君竹身边,拉起她,弯腰拍了拍她的腿,扶着她的肩,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私下给自己开发这种能力,不仅违法,而且非常非常非常危险。”
“我知道。”贾君竹木然点头,“我服药的过程,并没有被骗。”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贾君竹抿紧嘴唇,强撑着不让泪珠从眼角滚落,不肯回答。
傅戎小声在旁边解释说:“她应该是为了帮你。”
贾君竹立刻瞪大眼睛反驳:“我是为了把那些犯罪分子绳之于法!咱们追求的世界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应该!”
傅戎叹了口气,轻声说:“君竹,可那是我的工作。”
“那你做得好吗?”
贾君竹手扶着额头,身体微微颤抖,口吻也变得尖锐起来,“和莞桐作对的人隔三差五就会跳出来拿黑街指摘她,你在特安局做到副督察,结果呢?我把你调来之前你做了什么?汪媚筠在这里碌碌无为,你跟她说过一句吗?你来了之后也一直在小打小闹,这就是你的决心?”
傅戎叉腰看着她,眉头颤动显然有些生气,但犹豫了一下,只是说:“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说……可我都三十岁了!”
贾君竹往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向韩玉梁,吓得他急忙往边上换了个沙发坐,“我说要抓住那些人的把柄扳倒他们,你们说那些人油滑的很,从来不说实话。我……我现在找到让他们说实话的方法了啊,那么多口供我交上去了,你们又说不能急!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混蛋作恶就可以毫无顾忌,我们伸张正义反而要瞻前顾后?”
韩玉梁略一犹豫,开口道:“因为你们是白道。你想不需要瞻前顾后,来灰色地带当清道夫咯。你愿意跟我们一样做见不得光的买卖,就能跟那些混蛋一样毫无顾忌。但,等将来天下太平,咱们就是罪犯,就是下一批要被抓的。到时候记得早点儿跑。”
贾君竹扭头怒道:“我才不会跟你们这些犯罪分子同流合污!”
“那你就要守规矩,别做犯法的事。”他呵呵一笑,“这世上可没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我使用药物激发超能力,挖掘出人真实的口供,做一个必定有效的人肉测谎仪,犯什么法?”
李莞桐摇了摇头,“你不是S·D·G的成员,使用任何手段激发超常能力都是严重违反规定。的确没有公开的法律禁止这种行为,但在这件事上,S·D·G不会跟你讲法条。”
贾君竹身子一颤,“莞桐,你不是也有……超能力吗?你刚才在外面也用了吧?”
李莞桐点点头,“对。我是适格者。但……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此失去了什么。”
她好看的唇线勾勒出应该算是微笑的弧线,可不管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心疼。
她深吸口气,伸出手罩住了贾君竹的头,“我不想再亲手杀死同行的战友了。君竹,看着我,你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你要明确,自己该放弃什么。至于华京那些事,你不再需要担心。我拖延坚持到现在,已经等来了想要的黎明。之后的事,不是你在黑街这边竭尽全力,就能帮上忙的。你想得太多,也太累了。如果你哪条路都不选,想休息休息,去过轻松的日子,我也绝对没有意见。”
贾君竹看着她,泪眼婆娑,但表情依然坚定不移,“你说吧。我听着。”
几分钟后,谈话结束。
李莞桐的手指捏紧,一道道白色的火焰从贾君竹的口鼻涌入,像是要把她烧成灰烬一样。
贾君竹痛苦地惨嚎,四肢痉挛,裤子上都有水痕洇开。
但她没有变成一具焦尸。
只是有一片氤氲的蒸汽,从她的头顶冒出,被李莞桐摆摆手,以奇特的光焰焚化。
“后续,我会和傅戎一起处理。”
说完这句话,李莞桐拍了拍贾君竹的肩,转身离开。
当天午后,贾君竹越权干涉执法,引咎辞职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亚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