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丝般幼细的雨点拍打着窗扉,发出频密而模糊不清的沙沙声响。
雨水绵延得像一条小蛇般,在玻璃窗表面不规则地爬行、流动,于是整片玻璃被一层洒落的雨水覆盖。
难得美好的天色未能持久,不久天气又变坏了。
这场雨不寻常得很,下了整整三天两夜,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三天以来,天空的云层转眼由淡灰色改变为更加深色的乌黑色,阴暗笼罩整个城市。
附近的一栋唐楼顶层一个单元里,从外面看来,亮着点点微光。
林雪羚倚在窗前,遥望外面洗刷得朦胧的街景。
因为她在家没时间温习的关系,所以于第二天,她决定到煌的家温习,煌当然乐意让她来临。
天气是如此恶劣,看来一时三刻,她是无法回家的。
这个时候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环抱着她纤幼的腰肢,她展露微笑回首看着那人。
“煌。”她低唤他的名字,声线细小得如同树叶吹落的声音般微小,几乎无法听见。
煌应了一声,身后环抱着她的手,力道加强了,两手明显的收紧了一圈。“羚,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我们竟然可以成为好朋友,真是奇妙。”林雪羚让他的头颅挨近她的粉项。
煌满享受地闻她的发香,更正她:“不对,我们的关系比朋友更亲密,可是我们不是恋人,说我是你的客人却又不太妥当。究竟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吗……我想我们是……亲人?”他的气息使林雪羚心跳加速。
在煌怀抱中的林雪羚回答同时转身,背靠着玻璃窗,面对着煌。
“有可能吗?”煌温柔的问着,深邃的眼睛凝望她害羞得通红的脸颊,丝毫不愿将视线移向她本人以外的地方,这种含羞答答的模样,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他敢肯定假如她的情绪不是起伏不定,他一定会更加喜欢这个女孩子,简直是到达变态程度的迷恋。
此际林雪羚身穿单薄的连身长裙,柔若无骨的娇体轮廓清晰地呈现在煌的眼前。
她迷茫的澈圆、水灵灵的眼眸规律的眨动,眼神流露着疑惑,粉唇微微张着,彷似欲语还休。
“我对你可是爱慕之情啊……”煌倾身向她,轻柔的吻她的眼睑。
“我最喜欢你这双美丽的眼睛。”而后,他一手绕住她的腰,另一手托住她的后脑杓,情不自禁的吻住她的樱唇。
纤白的手臂轻触热暖的肌肤,两人就这样静默的接吻,对千言万语化为绵绵不绝的情意,他完全没有放开她的念头,只想细心地感受她带着微暖的体温以及急促跳动的心脏,双手的力道也就维持不变,生怕再稍一用力,便会把怀中的脆弱的白瓷娃娃给捏碎。
良久煌离开她那张娇嫩欲滴的红唇,让林雪羚离开他的怀抱。“我还是不对你作出过分亲热的行为好了,雪羚。”
“为什么?”林雪羚在留恋刚才的吻,这句突如其来的说话彷似将她载满胸怀的甜蜜瞬间打落无底深渊而后冻结。
煌表露出他的真诚以及对林雪羚的爱意。“因为你太纯洁。对你过份亲热好比玷污神圣的天使一样,我怎么敢用我卑劣的手污染高贵的你呢?”
林雪羚点着螓首:“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那么你只要抱着我,不要放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么我会感到好温暖,好幸福,和你相处的时候,我能够忘记一切的痛苦……”
因为,可以和你一起,是我的幸福。
煌又一次拥抱她,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你得到幸福就好了,那是我一直希望的事情。……而且,即使真正能够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的。”
听到他后一句说话,林雪羚的心忽然揪紧了,两手不自觉将他的衣服抓出了明显的皱褶,外头的雨势看来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了……
…………
不久的一个星期日是初的生日,林雪羚邀请高澄奈同去,生日派对在初的家举行。
当天下午二时,她们俩到达二十四楼初的家中时,屋内已经有不少人,人声鼎沸,气氛看起来热闹得很。
短发大眼、穿彩色格仔上衣的是子莹,有一头深棕色长发、穿短裙的是亚可,曲发、穿连身裙的是零羽,束马尾、穿短身外套的是千映;“寿星仔”及屋子主人当然是穿白色衣服的初,穿黑色牛仔裤的是恒,棕色上衣的是凯,他们三个都是普通短发,刺猬发型、穿黑色衣服的是彰,男生其中三人比高澄奈长得高一个头,只有初是比她略高一点。
子莹、亚可在念中四、零羽及千映在念中五,恒及初在念中六,凯和彰则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林雪羚跟所有人十分熟络,热切地跟他们谈天,不大认识他们的高澄奈一直跟在林雪羚身旁,显得局促不安。
初的家偌大无比,整个单元以棕色系为主装修,一列落地玻璃窗。
初打开窗帘让光线渗进来,现出一百八十度的无敌海景,顿时哗声四起,姑勿论他是否在炫耀,另外家中摆放了一些特色摆设,似乎蛮富有的样子。
生日派对的关系,四周显得稍为凌乱,但是仍可见平日井井有条的境像。
在高澄奈眼中,初是林雪羚的好朋友,可是当时的情形,与她以往所认知不符,对她来说,不如说初是林雪羚的亲密男性朋友更加适合。
那时的情景是这样的:林雪羚甫见到初坐在沙发上,立即甩开澄奈的手,喜孜孜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和当时正在打电视游戏机的初并肩而坐,假装没有听见高澄奈“有异性无人性”的埋怨。
初正在和恒对战,他在全神贯注地盯住电视画面;至于高澄奈沉默地找了椅子坐,呆望电视画面,对于打电玩,她不是很在行,不过基本上人物生命值什么的还能看得懂,其余的男生在边吃零食边观战;子莹和千映则在电脑房中上网打网志、聊天,另外的人在闲聊。
“喂!有没有喝的东西?我有点儿口渴!”零羽忽然嚷起来。
“昨天不是提了你『饮品自备』的嘛。厨房有白开水你自己倒来喝吧杯子放在柜里,用哪个杯子也无所谓的。”顾着玩游戏的初一口气应道。
幸好高澄奈和林雪羚在之前先到超级市场买了数罐可乐,顺道买了零食,不过那时已经给大家充公了。
“不要紧,待会到街上买便行。”亚可向她说。
不久初玩得沉闷了,把手掣转给凯,便开始和林雪羚谈天,林雪羚叫高澄奈也到沙发坐,结果他坐在两人之间,林雪羚在专注的拨弄初的头发,坐在他们身旁的高澄奈不太清楚他们的关系,拘谨地叠着双手,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林雪羚拉拉她的衣袖,说:“放松点吧!不要这么紧张。”高澄奈不解地道:“我不知来到这儿做什么?除了你之外,我不认识其他人。”林雪羚再道:“你和大家说说话,当作多认识数个朋友吧。”
“你感到沉闷?等等我。”初走去房间处,找出一包白色药丸,递到高澄奈面前:“要试试吗?上次去别的派对吃过,怎知道还有剩余的。”
“这是什么?”高澄奈瞪大眼睛,好奇地注视那包从未接触过的物质。
初说:“你吃一颗看看?”
“不太好吧,来历不明的。这好像是毒品啊……”林雪羚担忧地劝止。
“我想试呀。”高澄奈掏出一颗药丸,立即吞下。
那是她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世界,此刻的她仿佛身处于搅拌器之中,四周的景物以惊人的速度旋转,这时她感觉到地心吸力突然消失——这只是她的错觉,她的身体好轻好轻,轻得可以在半空飘浮一般,她不但不害怕,还感觉到一阵狂喜从她心底升起,她没有留意到自己禁不住在吃吃的笑,只觉得她身于另一个世界,快乐得像神仙。
此际一阵天旋地转,她开始歪歪斜斜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洗手间去,想洗把脸,却见手掌竟然扭曲了!
这使她终于吃了一惊,眼前的景象混乱虚幻的很,周遭的线条不停的改变,时长时短,而且视线中竟然浮现出一堆人脸,他们是她的父母、朋友、同学、认识的人……然后这些人脸在不断旋转、旋转……她流了满额的冷汗,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而后她趴在坐厕呕吐,幸好她当时还没有吃过东西,只是吐出了唾液。
“她怎么了?”初慌张起来,而在客厅的数人立刻围了上来,察看她的情况。
“我看她是出现幻觉了,而且不太舒服的样子。”彰走进洗手间,扶着高澄奈到餐桌旁的椅子休息,林雪羚倒了一杯清水给她,她光是拿水杯都有气无力,拿了半天也未拿稳。
“大概是一时间未能适应吧。”恒说。
高澄奈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不知发生什么事,刚才的感觉真是奇妙,实在美好得像梦境般,无忧无虑,“那是什么东西”呢。
“初!你给她吃了什么?搞成这样。”林雪羚看见高澄奈迷迷糊糊,神智不清的,不禁担心起来,皱着眉头,责骂初。
“你别动怒吧。我怎知道会这样!我上次一下子吞了三颗也没事。”初摊开两手,一脸茫然。
此时高澄奈的眼睛出现神彩。
“你没事吧?”她摇着头,伸展手脚像刚睡醒的样子。“没事就好。”初舒了一口气,假若连累到别人,他也不会安心。
凯走过来拿起那包药丸细望,说:“这些药没错就是俗称『K仔』的氯胺铜,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镇抑剂。”再道:“你们以后不要再服用了,吃太多会吃坏身子,初,你别教坏澄奈吧。”然后他丢掉那药。
下午四时,外卖送来了。
不消一会,所有人都围到餐桌旁,女生们帮手摆好碗筷,初在冰箱搬出蛋糕,那是个黑森林大蛋糕。
“真漂亮的蛋糕!”众人赞叹着,之后唱起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用完可以称作下午茶的“午餐”,大家分别送礼物给初,众人又作自己的事情。
初感百无聊赖,于是拉着林雪羚到他房间去。
关上门。
“怎么啦?”虽然高澄奈没事,可是他感觉到林雪羚的不满。“你还在生气吗?”他轻轻握着林雪羚的手。
其实林雪羚的不满稍为平息,初再提及这事,重又燃起林雪羚的怒火:“你为什么要给她吃毒品?接触过这药物的人便会容易上瘾,你自己有毒瘾算了,不要拖澄奈下水!万一她有事的话我们怎么负责?”
初冷笑道:“哦,口口声声说关心朋友,原来有人怕连累到自己!怕有事情发生要负责……”林雪羚打断他:“才不是那样,我重视澄奈,她是我重要的朋友!我是会真心对待他人,决不是你说得那样虚假!”
“那么,你重视我吗?”
林雪羚对初只是余下一丁点的感情,更何况人家正在过生日,玩得兴高采烈,这个时候说想分手未免太残忍了吧?
她不想使他难堪。
这时她红着脸,捏着双手说:“我重视你。可以和你做好朋友,是我的幸福。初,我……”未说完,初亲吻她,止住她的话:“行了,有些事情不须太明白,心中会意便可以了。”可怜的初并不知道林雪羚的心早就离他远去,还满心欢喜的以为她对他抱着好感。
“你在戏弄我吗?”林雪羚恍然大悟,又好气又好笑。“嗯,药丸的事还是算了,反正她没事便好。”
没错,高澄奈是我重要的朋友,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我们知道。
初见林雪羚愿意原谅他,立即转换话题:“对啦,羚,你朋友澄奈是不是个内向的人?她好像不太爱和其他人交谈。”
林雪羚道:“我想她不算是内向吧,应该是因为她不熟悉你们,感到陌生,所以不想说话。”
初一边想一边说:“你听说过刺猬的比喻(Hedgehog's Dilemma)没有?简单来说是讲述刺猬想给对方温暖,可是当它们身体靠得越接近,全身的刺便越会使彼此受伤害;套用在人类身上,人们为了让彼此不会受伤害,而保持一个适当距离。澄奈也是一样吧?她想接近你的朋友,又怕受伤害,例如别人不想和她做朋友等等,所以一人独自远离,宁愿在旁边做个旁观者。”
“虽然澄奈是我的好友,但是我其实不太了解她。不知该怎么办……”
林雪羚猜想其实是工作关系使高澄奈自卑,她会害怕接触不是做这工作的人,怕他们知道她的事情后会不接受、排斥她;加上这些事情是无法随意与他人倾诉,只好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自己造成的罪恶和内疚,林雪羚有点感同身受,将心比心,她自己有时也会有这些感受。
只有对林雪羚一人倾诉是不足够的,因为林雪羚只是高澄奈的朋友,而不是她父母亲,有些隐藏在心底深层的话还是会说不出口。
初安慰她道:“雪羚,这不是你的问题。人类连自己也未必了解,又怎去了解他人?”
时光飞逝,生日派对一直举行到晚上十时终结束,高澄奈回到家时刚好是十一时整,她洗澡完毕,就听见母亲在骂:“女儿!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这么晚才回来,忘了明天要上学吗?你去了哪里?”
“雪羚的朋友生日,我一道去庆祝罢了。”高澄奈答。
母亲叮嘱着:“奈,最近总是不见你温习,不要忘了下个月的期中考,你要加紧温习呀,不然你之前作的努力便会白费。”
“知道了。”高澄奈敷衍着,老妈真烦。
母亲望了她一会,暗忖最近女儿和以往相比变得奇奇怪怪,可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做自己的事情。
父亲在客厅中看新闻报道,高澄奈刚想去睡觉,他用手示意高澄奈和他一起看电视,于是她站到他身旁看,新闻报导刚好播映着一个少女服用过多毒品而死亡的事件,父亲有感而发,叹一口气道:“唉!她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无办法的事情。这年的人不知做什么,又说脏话、动不动使用暴力、又是滥用药物,女儿,你不要像他们一样去吸毒呀。不过我很幸运,有这个懂事又勤力的女儿,我相信她不会这样的。”然后他摸摸高澄奈的头,满足地说。
“我有这个乖巧的女儿,真是一种福气!”
高澄奈心想:你都不知道在你身旁的,正正是一个样板。
这刻她感到父亲的手彷似有千斤重,重重地压着她的心,使她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