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拿过自己的衣服,先急忙伸手在里面的口袋摸了一下,然后松了一口气,抬头把对面的郑刚打量了一番,脸上并没有感激的神情,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很有胆量。”
郑刚居然腼腆地笑笑,小声道:“没丢东西吧。这些贼简直太张狂了,这分明就是打劫嘛。”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郑刚的问题,而是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不是贼猖狂,而是乘客们太孽障了,你以为他们都睡着了?其实好多人都醒着,只要是不偷到自家的东西就装睡呢,有的胆子小的,就算是偷了他的东西也故意装做不知道,这些贼的胆子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如果人人都有兄弟这样的胆子,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吗?”
郑刚听了男人的话,就朝自己身边的小伙子看看,果然见他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装睡,再看看车厢里,一个个好像都是刚从梦中醒来似的。
只有那个丢了外套的乘客,向车厢外面走去,郑刚猜想可能是找警察报案去了。
那个男人见郑刚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话,也不计较,随即问道:“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这下可问到郑刚的点子上去了,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列车是向西去的,至于自己要到哪里下车,根本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现在听别人问他去哪里,一时回答不出,只能愣在那里。
男人淡淡一笑,心想,这家伙的胆子倒也不大,居然吓得到哪里都忘记了,刚才却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他朝郑刚伸出手说道:“兄弟,我叫郑建江,新疆哈迷人。”
郑刚赶紧握住对方的手,没想到还是个本家,他脑子一转便说道:“兄弟姓尚,叫尚融……”
哈密?
哈密的甜瓜很有名气,郑刚稍一犹豫继续说道:“兄弟做点水果买卖,想去倒点哈密瓜回内地卖几个钱,就是第一次来,算是先看看行情。”
那人一听好像高兴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那你可碰对人了,我家那里就出产哈密甜瓜,历史上那个有名的贡瓜家族的传人就住在我们那一块,兄弟如果愿意可以先到我们那里去看看。至于行情嘛……”
那人脸上闪过一道阴翳,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些年我都不在家里,还真说不上……”
郑刚哪想到自己胡说八道的一句话就让人当真了,不过,看这个人的面相倒像是个血性汉子,既然自己现在没有地方去,新疆又是个陌生之地,还不如跟他一起去转转,现在对自己来说哪里才是目的地呢。
听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他的家好像在农村,现在对自己来说待在农村比城市好,不仅安全,花销也不大。
想到这里,郑刚装作兴奋地说道:“那太好了,我正愁人生地不熟呢。”
在此后的一天多时间里,两个除了打盹就是聊天,居然越聊越投机,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其实,倒不是郑刚和郑建江的性格相投,恰恰相反,郑建江是个性情中人,为人爽直,而郑刚则小心翼翼,含而不露的性子,不过,在经过了近三年的逃亡生活以后,他的性格已经变得多元化,就像变色龙一样,随时都能用适当的色彩保护自己,同时,他还从金生、爱山那里学了一些江湖粗口,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急公好义的汉子。
列车快到达哈密前的那个中午,郑建江硬是把郑刚拉到餐车去吃饭,在喝下几瓶啤酒以后,郑建江盯着郑刚道:“兄弟,既然咱们投缘,老哥也不瞒着你,其实我是个刑满释放人员……”
说完就紧盯着对方的反应。
郑刚一听,心里虽然吃惊,可脸上丝毫也没有异样,倒使他对郑建江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他淡淡一笑,不在乎地说道:“老哥和兄弟刚认识就能说出这种掏心掏肺的话,你这个老哥我是认定了,刑满释放人员又怎样?现在这个年头,坐牢的除了受冤枉的剩下的就是英雄好汉了。”
郑建江一听,一双虎目差不多就要湿润了,把手上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差点把杯子砸破,很有种俞伯牙摔杯谢知音的味道。
他一拍郑刚的肩膀,近似哽咽地叫了一声:“兄弟……”
郑刚见自己随便几句话就让郑建江激动成这个样子,心里偷偷发笑,不过他由此更加认定了他对郑建江性格的判断。
“老哥家里都有什么人?”
郑建江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充满伤感地说道:“父母都过世了,有个弟弟也不长进,现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
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也就为了她……”
郑刚心想,他嘴里的这个她不是老婆就是相好,看来他还挺儿女情长的,随即就想起了张彩霞,心里便有了同病相怜的感慨,他怕怕郑建江的手安慰道:“兄弟也别太难过,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的黄土不埋人,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太儿女情长呀。”
其实,郑刚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郑建江,还不如说是在为自己宽心,不过,郑建江显然喜欢这种调调,顿时就直起了腰板,充满豪气地说道:“兄弟放心,老哥可不是那种为女人拿绳子上吊的主,我这次回来就是要了却一桩心愿,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凡事都要有个交代,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郑刚小口呷着啤酒问道。
“整整六年了,我走的时候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其实我去年就出来了,可是两手空空的也没脸回来见她,所以就在上海打了一年工,攒下了两万多块钱,才回来找她。”
说完拍拍自己的外套口袋继续道:“今天要不是兄弟见义勇为,我一年辛辛苦苦挣的钱落入贼手不说,回去以后没得丢人现眼呢。来,老哥敬你一杯……”
郑刚当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喝了一大口啤酒,正要说话,却听郑建江喃喃自语地说道:“在里面的时候,我看过一部日本电影,叫《幸福的黄手帕》……”
郑建江说了半句就停下了,双眼凝视着手里的杯子,那眼神之中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
郑刚当然知道他说的那部片子,看着朋友痴痴呆呆的样子,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不由的又想起了张彩霞来,便自言自语地说道:“那是电影,生活中哪会有这么多的黄手帕,再说,现在的女人都不用手帕了,她们只用餐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