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后,我在市区三环南路的某个地点下车。
在路边的报刊亭买了数张不记名电话SIM卡以及在ATM机取了些钱,接着将其中一张SIM卡装入手机,收好原来的卡后我换坐公交车,又花了近半小时才悄悄地潜至自己家的小区后门处。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觉没人过度留意我之后。我便立刻上了那辆租来的凯越,然后开着它直奔租车行。
到了那里,我将车子交还。接着又办理了续租手续,换了辆标致307。之后就驾驶这车朝母亲的单位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做。
虽然事情未明,但就我现在所知的,卫宝峰他是一个关键点,也可以说是风暴眼。
只要再找到并死盯住他,我就能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至于为何过家门而不入,用脚后跟想想就明白了。
我会那么愚蠢的自投罗网吗?
舅舅的那个自称“花脸”的手下昨晚可是没上车。
他此时在哪里?
这问题就很值得人推敲了。
不过怎样才能再找到卫宝峰。
我只能采用一个老办法,守株待兔。
按那家伙的性格,中午有可能他还是会去母亲的单位。
可这个判断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不确定因素主要就是母亲的态度。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我洞悉了她与卫宝峰的不道德关系。
如果她还想要得到我这个亲生儿子的信服与尊重。
那就应该马上快刀斩乱麻,结束与卫宝峰纠葛。
利用卫宝峰是一回事,可无原则的迁就他又是另一回事。
话昨日我已经跟母亲说的很清楚了。
她是个明白人,在官场又打拼了那么长的时间。
孰轻孰重,一想便明。
如果其还有一点点的理智,今天就不会再让卫宝峰继续到其单位来放肆。
既想要卫宝峰去,却又希望母亲阻止他。这,便是此刻我十分矛盾的心理。
快十一点整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母亲的单位——高新科技开发区管委会办公楼。
将车停在管委会斜对面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后,我转头向那儿望去。
此楼位于市郊西部的科技大道正中,距市火车站二十五公里,距市中心也仅仅二十公里。
地理位置因周边几条高速公路连接的关系显得相当优越。
楼前不远处国旗高挂,大楼轮廓严谨,中间凸起,两侧平展,呈品字形结构,总共六层。
楼体外墙棕黄相间,层次分明,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可谓大方而不暮气,时尚且不死板。
看了一会儿,我收回了眼神,下车去旁边的一家便利店内买了些食物和水。
又在隔壁的时装店买了件短袖T恤衫。
随后回车里将衣衫换好,边吃边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内心也犹如过山车一样上下颠簸,起伏不定。
过了十二点,我预想之中的卫宝峰没有出现,预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只见母亲亲自驾驶着她的速腾轿车从管委会里出来,径直向大道的西面驶去。从我的视线方位能够看清,车里只有她一人。
我没有发呆,发动车子跟上了她。还是和那晚一样,保持着数个车位的距离,不断左右变道,夹藏在几辆车子的中间,以免被其注意。
与此同时,我还拨通了母亲的专职通讯员小郑的电话。
等了稍许时间,电话才被她接通。可能是陌生号码的原因,她说话的语气虽礼貌,但还是感觉得到很明显的客套以及公式化。
不过,当听出是我的声音之后,她便改换了音调,非常热情的和我寒暄着。
我试探了一下,发现她应该是不知道昨晚的事。
当然,我也从她口中再次证实了我的眼睛没有出错,母亲此时确实出去了。
于是,我开口问她“郑姐,宝峰是不是从暑假开始经常去你们单位吃午饭?”
“宝峰?没有啊。”她没有刻意的迟疑,十分自然,一如往常的把话讲了出来“主任在单位用午饭的话我都是在身边的,一次也没见过他呀。”
“哦,那先这样。谢谢郑姐。”
话音落下,我随即将电话挂断,接着麻利的使用单手,将SIM卡从手机里取出扔掉。
之后摩挲着耳边的蓝牙耳机,脑子里不断闪出各种判断。
但很快,我就不再去想那些,专心致志的开车跟随,同时还密切注意身后有没有人在追踪。
一切都还算正常,身后没人跟着,前头母亲的车速也很平缓,并无异样。
直到她的车子入和家大道,并又行进了一段之后,我才觉查出一丝古怪。
“这不是那晚我跟丢的地方吗?难道又是去那里?”
我怀着此念头,继续追随着她。过了大约近四十分钟,她终于通过匝道,左转朝市区南面城郊结合部的一个街道驶去。
不久,她的车终于缓缓进入了一个不起眼的花园住宅小区。
我没有开车跟进,而是在路边停好车,重新换上新卡,开启手机。
接着下车,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步行进入该小区。
小区的门卫室形同虚设,里面的保安根本就不会来询问我这个陌生人。
这里可能建成时间已久,地段又不好,所以看起来很颓败。
树木和花草都是蔫搭搭的,没有丝毫生气。
在小区的大道直行了差不多百米后,我瞧见了母亲的车。
它停在了一栋右侧的住宅楼下。
除了它,还有一辆昨天下午始终跟在我和卫宝峰身后,由那个被我电晕的木讷司机开的车子也停在此处。
不过此楼的两道防盗门正紧紧关着,我无法进入。
于是,我只好远远的藏身与一棵树下。躲避着中午炎炎烈日,同时按耐着略有焦躁的心绪,等待着她再度出现。
差不多半小时后,时间指向了下午一点二十五分。
戴大框女士墨镜,着米白色七分袖上衣,搭配咖啡色及膝裙,奶色半高跟凉鞋,秀发齐肩,肘挎女包的母亲从靠里侧的防盗门中出来。
随后顿步,转身冲还在防盗门内的人说了几句。
从我的视线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
那人,便是昨晚与我照过面的“花脸”。
“花脸”在母亲讲完后点了下头,然后就把防盗门合上。
母亲也慢慢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到了车门前,她又转身,螓首仰起,冲楼上看了一下。
我顺着她的目光而视,立刻就发现了四楼的一个落地窗前,上身套着紧身背心的卫宝峰正站在那儿。
很快,母亲收回了目光,开门上车。可她也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取出手机,打了一会儿电话后才发动车子驶离。
听着发动机引擎声音越来越远,我便从树后起身,揉着鼻子暗自思索了片刻。之后就紧紧注视着小区的大道上,看有没有人进那防盗门。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多分钟后,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抑或夫妻的年青男女冲着防盗门而去。见此,我随即装作放松的样子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门前,他们打开了门,我则不慌不忙地跟了进去。并慢悠悠地沿阶梯向四楼而上。
年青男女在二楼就进屋了。我则在近一分钟后来到了我确认的房间门口。长吸了口气,我正打算按动门铃之时,却听见了卫宝峰的说话声。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去叫个女人啊!妈的,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憋着火没泄哦!”
此话刚落,门内又传出“花脸”慢条斯理的回音“卫公子,这话有些偏颇了吧!凌晨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你对着电脑里的A片撸管呢!难道这不是发泄?”
“那个——那个能一样吗?”卫宝峰的语气有些嚅嗫,不过瞬即就高声叫道:“操,你偷窥我?!”
“不不不。”
“花脸”的声音依旧沉稳“只不过我的五感都还不错,发生在我身边任何异常,我都能知道罢了——我说的对不对?门外的朋友?”
“什么!”听到此话的我暗吃一惊,不过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说道:“把门打开,是我。”
房门“吱呀”一声,悠然开启。
里面还是昨晚那副打扮的“花脸”看了看门外的我,稍感意外。
不过马上咧嘴一笑,把我让了进去。
同时还轻笑道:“看来哑巴没能看住你黄公子。”
“我是你们老板的外甥。你说他敢下狠手吗?”
说着此话的我扫视了下这屋子.其三室一厅,九十平米上下,家装陈设都是半旧不新。
不知道是出租房还是别的什么。
“你——你——”原本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的卫宝峰在发现是我之后。
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惊惧不定。
身子有点儿发颤,不住地往沙发角上靠去。
“黄公子。”见我缓缓地朝卫宝峰踱去,“花脸”便立刻拍着我的肩膀,嘴里同时道:“这里闹出大动静可不好收拾。还望你体谅。”
“对——对——”卫宝峰听后连忙点头,掐灭烟蒂,手指着“花脸”,口中慌里慌张的道:“你可是我妈派来保护我的。你一定阻止他!”
“住口!”我瞪了他一眼,冷声斥责道:“你没有资格再喊她妈妈了!”
他抖了一下,之后便缩在沙发里,偏着脑袋,不再出声。
接着,我回过身,看着“花脸”要求道:“不动粗可以。但你得给我十分钟时间,我要问他一点事情。”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等我反驳就道:“黄公子,刚才赵主任出去的时候就跟我说了,她判断,以你的性格,上午逃走后是一定会跟踪她的。所以她让我在你出现后,继续管住你,不让你乱来。”
这句话让我的心顿时一凛,思绪也不禁黯然。真不愧是我的母亲,把我的脾性算的清清楚楚。似乎无论我怎么蹦跶,都没有办法逃出她的掌心。
或者说,我不蠢,但愚,结果,还是自投罗网,白费工夫了。
“那他呢?你一个人看俩?”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我把目光转至偷偷起身,正朝一间里屋行去的卫宝峰。并出声问“花脸”。
“待会儿哑巴会过来接走他的。”他靠在外门的门背上,双手插兜,神情自若。
“卫宝峰!”我突然一声厉呵,快进屋子的他身子一震,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动了。
“我就问你一句话。”我抿了下嘴唇,然后吐出浊气,缓慢而又坚定的对其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他没有任何表示,一头钻进了屋子。只是在关门的一霎那,门缝内的那道瞟向我的目光中,含着深深的嫉恨与嘲讽。
房间里归于静谧,此时在出声的,便只有立式空调的嗡鸣————
********************
下午三点半。
几分钟前,卫宝峰被赶来的木讷司机接走。
我没有和那个早上被我电晕的家伙照面,只在窗户前看了正在上车的他一眼。
从其身形举止上来看,电棍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伤害。
不过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不值得深究。
“哑巴手上没有人命”就在这时,“花脸”来到我身侧,拉上了窗帘,接着继续道:“所以他即使再练十年铁砂掌,也没有那股子气势。看家护院能凑合,与人办事就不怎么样了。”
“那你呢,杀过多少人?”
我转过身,看着他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递给我的时候我又开口了“能从金三角出来,还没进监狱挨枪子的。应该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吧?”
“都是往事,过眼云烟。”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你也不用问你舅舅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手下。只要知道他在我回来的时候救过我的命,我为他办事只是报恩,仅此而已。”
“你是三湖人?”我皱了下眉头。
“这个我也没有掩饰啊,听我的口音就能了解了。”他拿过一把椅子,坐下后继续道:“听说过果敢同盟军吗?”
我颔首表示清楚,并说道:“缅共人民军八一五军区另立门户的武装组织。成员主要汉、掸、苗三族。九十年代初期与中期两次内讧后由彭氏家族掌控。去年八八事件,缅政府和军队进驻。将近四个月后,同盟军一部被改编成边防营,彭氏家族则携余部藏匿至其他武装派别控制区。对外改称民族民主同盟军,兵力估计在千人左右。”
“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不过已经好多年了。”
他的目光望着屋顶,仿佛回忆“初中毕业的时候被人骗到那里去的。矿工、苦力、种鸦片、看场子、打黑拳、贩毒、打仗。这些我全都干过。后来队伍被别人吞并,我在同盟军上层又没关系,所以只能勉强逃回三湖。回家一看,爸妈都已经没了。我除了一身杀人的本事,别的什么都不会,户口身份证什么的更是注销作废了,彻彻底底的一个黑户。”
“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碰到了我舅舅,对吗?”
他点着头,以示认可。
说完这段对话,我不再理会他,立刻移步,进了一间卧室。
屋子里有电视,电脑。
不过电脑没有装宽带,无法和外界联系。
随身物品又被“花脸”拿走。
窗户外更是安装了网状防盗窗。
稍微有叮点儿响动,我想耳聪目明的他肯定会查觉。
床上散落着一叠报纸,无奈之下,我只好半躺在床上翻阅起它们,略作消遣。
随意的看了几张之后,我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其中一张报纸头版的两则新闻稿。
这是一份出自省城的《曙光日报》。
日期是前天,第一则上面写着《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项莆清来曙调研》。
此新闻稿中,有一段话引起了我极大的注意。
那里写着“——对于我市党建工作,项莆清希望各级党组织能继续保持工作激情,发挥模范带头作用,精心谋划,服务大局,加快全省处级干部公开竞聘推行的试点工作,以点带面,推进和深化全省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努力将改革成果制度化。”
第二则新闻稿写的是前些日子牵涉到母亲管辖的高新区群体事件里的那个宏图集团。
其标题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宋孚南调研指导宏图集团公司工作》。
这则新闻稿不像上一则只有文字。
题头的上沿还配上了一张现场图片。
图片中,被众人簇拥着的是一位高大魁梧,身材匀称,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西裤,理着干练的平头短发,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挺口方,脸上挂着几分淡笑,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魅力十足的中年男人。
这人,从图片下的文字说明就能得出判断,他便是我母亲口中的那位宋副省长。
为何我会对这两则新闻产生兴趣?
首先,第一则新闻稿中的项莆清在我看来,高度疑似与我母亲的情夫。
虽然祖父的话让我有了动摇,但不可否认,每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不变的。
现在这人背后的大靠山已逝,再过几年年龄也到线,上升空间已经不大。
放着平稳过渡的日子不好好过,竟然还喊出处级干部公开竞聘这一定会触动省内几乎所有基层官员,甚至更高级别干部隐形权益的口号。
是真正的大公无私?
还是妄图以此在京城方面改换阵营,折腰投效,好使得在仕途之路上更进一步?
再说第二则新闻稿,值此宏图集团在三湖高新区掀起的风波。
作为一个副省级的高级干部,此时迫不及待地挺身为宏图集团“站台”,我觉得有点儿太过于操切。
这不该是一位久历宦海,精于世故的官员该做的事。
台前幕后,此短语如果放在官场上来讲的话,台前只是表面,幕后才是关键。
“或许——不对,肯定是双方的利益纠葛太深了。”我放下了报纸,摩挲着下巴,眉头皱拧,想着这些。
我的内心深处,从此时开始,便出现了一种模糊难辨,却又有迹可循的东西。
因为我觉得,母亲正谋划的事情,好像就与报纸上的那些有关似得。
可所有的线索都是似是而非的。
现在还没有一个关键点能把这些都串联起来。
犹如罗生门一般,真的,假的,写实的,夸大的,无知的,睿智的;一切的一切,像是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一样,既痛且快。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事实,没有真实。叙述者越多,我们离真实越远。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世界的,都遵从经济学中的理性人假设,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脑海中忽然飘出这段不知从哪儿看到过的话后,我更加的忧心忡忡。
回过头再想想“郑伯克段于鄢”的史册记载,近三千年前的事情,其真实情况,早已湮灭在悠悠岁月的浩荡之中了。
谁胜谁败,谁是谁非,难道真就那么一目了然?
别忘了,历史,只是个任人涂脂抹粉的小姑娘。
话说回来,事情发生了,关键是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解决问题,给自己一个答案和理由,而不是和过去纠缠不清。
可当这答案和理由真正浮出水面之时,我能够承受吗?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天色渐渐暗下,被困与此地的我双眸紧闭,好像一具死尸一样,静悄悄地躺在床上。
“咄咄咄——”
“黄公子,吃饭了。”
听到了“花脸”的敲门与叫声,我慢慢地起身,开门向外面走去。
“或许,应该跳出这个僵局,换个思路。”
端起饭碗的时候,我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