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发觉与人类的快乐格格不入的呢
1
“海惜,你还上不上学了。”海寻双收拾着她女儿的书包,往里面放好了药盒,备注标签写好了服药次数。
“不上就不上呗,反正我在哪都一样废物啊。”海惜嘴里叼着牙刷,牙膏沫从嘴角边溢出。她披着一件灰黑色薄外套,身材修长,同少年桀骜的模样。
“好了好了,惜惜啊,在学校乖乖的啊,不要做傻事了,妈妈下班就接你回家,妈妈心疼啊。”寻双亲手帮她背好书包,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驾车去往新校区的路上,她听着mp3的歌曲,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她两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来到阳光下,也是她迈向崭新生活的一步。
寻双搂着她的肩膀,和保安打了声招呼,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老张,我们家海惜就拜托您照顾了。”寻双坐在她身旁,摩挲着她稚嫩的指背。
“哎呀,双姐,咱俩这么多年老同学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张校长和蔼地笑笑。
“那我先走了啊,有什么事情给我打个电话就好。”她站起身,“惜惜,我先走了,你记得吃药,按时吃饭啊”
海惜戴着口罩,双手紧握放在膝上,轻轻点了点头。
“海惜,那我先带你看看我们学校啊”张校长起身拉开办公室的木门。
一路上,她乖乖跟在校长身后。
“那什么,海惜啊,我们去新班级看看好不好啊?”她还是点了点头。
校长果然威风,进入课室之后齐刷刷地喊校长好。他朝许老师使了个眼色,不算隆重地介绍她:“同学们啊,高二这学年我们要和一位新同学一起学习,来,海惜。”
她徐徐走进来,秋日一缕斜阳恰好,映照在她的脸庞,清秀中略带微微青涩。身穿一件宽松卫衣,背着比她身体大一些的暗色背包,站在校长身旁,向着眼前陌生的人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同学啊,海惜,要自我介绍吗?”她摇了摇头,径直走向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校长和班主任在门外聊了几句,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课室里的人和事,焦虑地握着拳头。
趁着班主任还在聊天,班里别的同学议论起她。
“她看起来怪怪的,你不觉得吗”“你看她,戴着个口罩神神秘秘的”“哎哎哎,我听说她本来今年就应该高考完了的”“啧啧啧,不会是有什么病吧”“这种人配在我们班?”......
随着议论声爆发,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努力地控制自己,她尽力了。
她把桌子掀翻,起身走到议论声最大的那位女生处,一把抓起她的领子,把她摁倒地上,一把将身旁的桌椅推开,双手死死掐住女生的脖子,面目狰狞地看着她。女生无力地蹬着腿,不断拍打着她的手臂,可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在女生昏迷前,被校长和老师扯开了,她脖颈青筋暴起,望着那个女生被其他人安抚着,眼泪疲倦地浸湿眼眶。
坐在校长办公室的她,双手攥住水杯。
“海惜啊,好点了没?”她点了点头。
“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校长坐在她对面,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们,议论我,说我,很奇怪,说我有病。”她看着水杯,因为她的颤抖,水粼粼地晃荡。“张校长,你也觉得我不配读书对吧?”她把水杯抬起来看了看底部的产地的条形码。
“那可没有,咱们海惜同学是个聪明的孩子。”
海惜突然起身,把他吓了一跳。
“张校长,你们都害怕我不是吗?”“没有没有...”他惭愧地低头。
“既然这样,我先回了,看来我还是没这个能力上学呢”她离开时带上了门,给寻双打了个电话,光荣宣告自己要继续躺平。
晚上回到家,寻双在饭桌上劝她:“惜惜啊,校长那边都安顿好了,我们去上学好不好?”
“妈,其实我还是很想去上学的,如果现实和我的能力都是理想的,我是一个正常人,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逃避呢?你知道他们骂我有多难听吗?你知道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有多煎熬吗?你知道吗”她内心情绪没有太大波澜,眼泪顺着眼角滴在餐桌上,她讨厌这该死的泪失禁。
声声啜泣,都像尖利的匕首,刀刀刺穿寻双内心的防线,她做不了什么,只能抱着她,告诉她,妈妈在,不用害怕,妈妈明白她有多辛苦。
次日,她蹑手蹑脚地出门,溜进学校,给妈妈留了个便条。
昨晚门缝的微光,是彻夜未眠,是她造成的,她需要给出交代。
她是第一个来的,教室空荡荡的。
她趴在桌子上补觉,她微微听见人声,也许又是议论吧,不过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海惜...”她意识到有人在叫她,微微抬起眼眸。
“海惜...那个我没吓到你吧?”视线朦胧,只能辨出轮廓,鼻梁高挺,刘海覆盖住眉毛。
她揉了揉眼睛,直起身来,摇了摇头。
“海惜,我看你回来的很早,想着你应该也没来得及吃早饭吧?我刚才去给你买了个三明治”他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她桌面上的纸袋子。“哦对了,还有这个,早上喝凉的不好,但是又只有冷的了,我给你捂暖和了,喏”他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玻璃瓶装的牛奶。
“啊...谢谢,那个,我今天没带钱,我明天再给你”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用了,你吃吧,当是交个朋友了”他托着头,看着她双手捧着三明治啃,突然楞了一下的样子。
“啊?是三明治不好吃吗,还是说里面有的东西你不能吃啊?”他皱起眉毛。
“你,你说什么。”“是三明治不好吃吗”她连忙摇摇头。“上一句”
他回想片刻:“交个朋友?”
她瞳孔地震了。
“你不害怕我吗?”她试探性地问了问。
“为什么要害怕你啊?不挺正常一姑娘吗?”他迷惑地打量她。
“我就听班主任说我有个新同桌,本来就蛮高兴了的,没想到还这么漂亮,这不更应该乐呵乐呵吗?”她回想起来,她昨天来的时候,这个座位确实没有人。
“我刚听她们说你昨天就来了,不过我去分练习册来着,没见到你。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任航。”“那好,任航,你愿意成为我第一个朋友吗”
她的眼神纯真无邪,宛如,清澈山泉,幽深山谷,遥远红尘。
“我愿意”他伸出了手,轻握她的两节指关节。
上课铃声响起,两人传着便利贴聊天。
“下一节体育课,能不能逃课”少女字体如同她的人生态度,自由而潇洒。
“可以,你跟着我,我可是小卖部之王”他落笔还加上了一个戴墨镜的表情。
两人顺着墙边,躲着监控,溜进了小卖部,“报复性抢劫”了一波。
“咱去顶楼,我观察过了,没人”海惜抱着几包袋装薯片,个子和任航比起来略显娇小。
“你多高啊惜?我这怎么越看你越像个小冬瓜呢?”任航提着几瓶黑加仑子汽水,宠溺地看着她。
“163,我看起来很胖么”她在顶楼找了处地方,可以遮阳还不会被发现。
“那倒没有,跟小竹竿一样”“切,小竹竿可以打伤人的!”海惜做了一个秀肌肉的姿势,不过是瘦肉,皮包骨。
“得了哈,薯片我吃点”任航俯下身子,伸手去拿在她身旁的烤肉味薯片。
“唉,重高还逃课么?”海惜嘎吱嘎吱地抱着薯片袋子。
“哈哈哈,你不也逃课吗?”“你年纪小,不好好学习是不应该的。”海惜的语气沉重下来。
“唉,说的你像个小大人似的。”任航打趣着。
“我年纪确实不小了。”她默默地攥紧薯片袋子的角。
微凉的风拂过焦灼的空气,气氛焦虑起来。
“他会因为年龄嫌弃我吗”“他听到这件事情会不会和那些人一样”“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交朋友”“我就这么像个异类吗”她掐住自己的小臂,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这念头浮现,逐渐蔓延到整个脑海里。
“那个...你还好吗海惜...”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不知所措,只能呼唤她的名字。
海惜再抬起头时,泪水溢出,眼眶泛红,她深吸一口气,用衣袖擦拭了泪水。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她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啜泣声,她调整了下呼吸,鼓起勇气,决定坦诚相待。
“我...还有两个月就十九岁了...”
“然后呢?”任航很平静,这远远和她所想的不一样,这和她上一年刚开学时不同,每当她满怀自信时,总会被异样的眼光所磨灭掉,她只好又在卧室里度过了漫长孤独的一年。
“我没读书两年了。”她带着怀疑的语气,补充说明。
“嗯,那这两年应该很难熬吧,你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她并不喜欢敞开心扉,习惯把所有坏情绪自我消化,害怕别人担心,她明白,她亏欠这个世界太多太多了,可是她想要尝试,这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愿意了解她故事的人。即使明白,可能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众多朋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靠着墙,长叹一口气,回忆这两年以来,她糟糕的生活。
“我的父亲,酗酒成瘾,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国民丈夫,而于我看,是个畜生。”
他应酬不少,每晚都是半夜到家,他喜欢把寻双摁在地上揍,扇她的耳光,偶尔发现海惜在偷看时,会把她拽出来,寻双只能尽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我可能是遗传了我爸基因吧?”
上学起,她总是因为欺负别的同学被叫家长,每次都是母亲来,不好意思地给别人家孩子赔礼道歉。也是从那时起,大家都害怕她,断开了交际圈,独来独往成为了她的生活常态。
“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欺负同学,我说我爸爸就是这样对我妈妈的,我说这是表达一种喜欢的方式,我也打我自己。”
她看来,宣泄情绪和表达情感的方式,都是暴力。
“后来年纪大了些,那既然不可以欺负别人,那就欺负自己吧。”
在她父母离婚后,她母亲带她医院检查,介于这种偏激性心理疾病,是建议休学的。还好,母亲是公司的二把手,有能力养得起这个娃娃。
“到了现在,这坏毛病还是改不了呢。”她卷起了衣袖,“明明我都按时吃药了,怎么还是会这样呢?”
任航心疼地看着她,宽度四厘米的小手臂可以装下这么多淤青:“很疼吧。”
“其实很爽,不过这是站在施虐者的角度来说,我的身体感受到的疼痛比较少,没什么感觉。”她淡淡地说。
“你下次需要宣泄的时候,你欺负我吧。”他拿过海惜口袋的手机,录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随叫随到。”
“真的可以吗。”海惜看着手机上,他留下的备注“工具人”。
“你这小身板能扛多久?我天天锻炼呢,我特别抗揍!”少年嘴角扬起,自信满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