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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燃起战火

作者:weilehaowan 字数:10547 更新:2024-11-04 11:47:43

  当花晴风出现在大堂门口时,所有的捕快、皂隶就像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目光已经把他们想说的话喊了出来。

  叶小天和周班头没有让人扶,他们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站得更直。

  罗大亨今天没去开店,挎着书包站在叶小天旁边,彪乎乎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孟县丞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站在自己的签押房的屋檐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他身边赫然站着齐木。

  叶小天刚刚就看到齐木了,当时叶小天就想发作,但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今天的目的是替郭家、周家主持公道,先把徐林一班人拿下。

  只要拿下这班人,齐木的气焰就灭了一半,到时再对付他也不迟。

  这时节外生枝的话,只怕一场混乱之后,堂审又不成了。

  王主簿今天也露面了,站在自己的签押房门口,双手拢在袖内,饶有兴致地远远地看着,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郭家人、周家人乃至两家一些当日目睹行凶的邻居路人都被带了来,至于徐林等齐家打手,乃至祥哥等泼皮流氓自然也被带来。

  大堂门口人山人海,花知县从那窄窄的人墙巷子里走过去,就像是上刑场,还没进大堂,额头就见了汗。

  “威~~~武~~~~”

  今天的堂威,喊得皂隶们自己也是精神一振:“原来我也可以喊得如此威风!”

  “啪!啪!啪!啪啪啪啪……”

  水火棍敲在大堂的青砖地上,整齐、肃穆,仿佛鼓声,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皂隶们平时早就散漫惯了,这水火大棍“敲山震虎”的仪式更是早就被他们遗忘了,可是今天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想了起来。

  然而,这让花知县不知多少次梦中才可以见到的公堂上的威风,此时却让他如坐针毡。

  他的心里打着鼓,忐忑不安地咳嗽了一声,虚弱地喊了一句:“升堂!”

  雷声闷闷地从地面辗过,扶拐而立的叶小天忽然想起在天牢时曾听一位官员说过的话,似乎很契合眼前的情景,忍不住说道:“天雷震震,也发不平之音!”

  “喀喇喇!”随着叶小天这句话,适时响起一道震天响的惊雷,震得窗棂一阵瑟瑟,蕴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其实叶小天很喜欢这样的倾盆大雨,最好再伴以阵阵雷声,觉得这种感觉特别酣畅淋漓。

  每逢这样的雨天,他绝对不会产生悲风愁雨的情绪,反而特别的兴奋。

  然而今天不同,堂审的时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里边没有人出来,外边也没有人进去,站在廊下的叶小天心情难免有些烦乱起来。

  忽然,有衙役站到堂口,高声呼周班头上堂。

  周班头向叶小天点点头,拄着杖一步一挪地向堂上走去。

  与此同时,郭老丈一家人从大堂上走下来,与周班头错肩而过。

  周班头停顿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郭老丈一家人凄惶哀婉、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沉。

  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只是咬了咬牙,便挺直了腰杆快步向大堂上走去。

  叶小天也看到了郭老丈一家人,但郭老丈一家看到他时躲闪的目光,让他明白了什么。

  他慢慢扭过头,看着串成了线的雨幕,心中极度抑郁的心情恨不得和那雨水一齐倾泻出去。

  郭老丈一家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齐刷刷地跪在他的面前。

  不等说话,郭老丈便热泪双流,哽咽地道:“不论如何,典史老爷的恩德,我郭升一家,永志不忘!”

  说罢,郭老丈便带头磕下头去。

  叶小天没有问,但他已经明白,哀其不幸,还是恨其不争?

  叶小天心中有愤懑,也有悲哀,他知道小人物的种种无奈,可他心中还是说不出的失望。

  叶小天叹了口气,对郭老丈道:“你的头,磕得太多了。”

  郭老丈一呆,抬起头来,叶小天从他身边一瘸一拐地扶杖而过。

  伴着鼓点般敲在他心头的木杖触地声,飘来叶小天的一句话:“以后,别轻易给人下跪啦。有时候,求人……不如求己!”

  公堂上的审理十分混乱,那些街邻作证的,有人坚持说看到了徐林当街暴打郭胖子,有人含糊其辞。

  有人则突然改口,反说是郭胖子主动挑衅,殴打徐林,徐林躲闪中失手一推,郭胖子跌倒撞中要害意外而死。

  等到郭老丈一家彷徨上堂,看到围观公审的百姓人群中有人拿出一个血染的布偶,狞笑着拧掉布偶的头。

  郭老丈和他的儿媳彻底崩溃了,他们坚持了儿子是病死的说辞,这一来徐林最大的一桩罪就没了。

  至于接下来妨碍司法、殴打周班头一案,花知县就松了口气。

  虽说周班头和全体作证的捕快都坚持真相,可这样的案子能有多大的罪罚?

  想必随意处置一下,既安抚了众捕快,也给了齐大爷一个交待,那样就成了。

  待周班头说罢经过,几名捕快上堂作证以后,花知县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孟县丞和齐木已经悄然走进来,就站在右侧百姓人群中,静静地看着。

  齐木一脸的云淡风轻,孟县丞望向他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冷眼,提醒着他得罪齐大爷的下场。

  王主簿悄然站在左侧观审百姓的后面,倚着一根堂柱,袖着双手,脸上依旧是一副若有若无的笑容。

  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到,那些似乎都是平头百姓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人,一个不是平头百姓的人。

  其实他们看到了也无所谓,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土司之王的安氏,安家大公子——安南天。

  安南天纯粹是闲极无聊,待在客栈和那只母老虎相处又是一件苦差事,这才冒雨溜出来。

  大白天的他也无心寻花问柳,正不知该去何处消磨,无意中听说了这件轰动葫县百姓的大案,于是跑到公堂听审来了。

  花知县看了孟县丞一眼,抓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清咳一声道:“关于徐林殴死郭栎枫一案,此案实是一桩普通邻里纠纷。郭栎枫主动挑衅,徐林躲闪之际将之推倒,不巧磕中石子,既非故意杀人,又非过失杀人,实为被动防卫。郭栎枫之死,实属偶然,不必加罪于徐林。”

  这话一出口,公堂上一片哗然。

  不错,郭老丈的确做出了儿子是病死的供词,可是尸体摆在那里,难道官府不会验伤?

  知县老爷竟然罔顾事实真相,做出这样的判决。

  花知县提高嗓门又道:“徐林殴打我县班头周思宇一案,事实清楚罪行属实,判徐林当堂杖二十!”

  人群中又是一番骚动,不过杖二十虽然处治稍轻,却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何况,由谁打、怎么打,这里边大有学问。

  打得好了,二十杖能起到八十杖的作用,当堂把人打死,来一个受刑不过也是可能的。

  两旁执杖的皂隶握紧水火大棍,纷纷上前一步,作出请缨姿态。但很快大家就自动退了下去,把位置让给了膀大腰圆、身形最为魁梧的两位。

  齐木脸色一沉,勃然道:“还要杖刑?这是打他的屁股,还是打我的脸?”

  孟县丞赶紧道:“齐兄莫恼,且听他判下去。”说完,孟县丞向花知县递了个眼色。

  花知县一看就知道齐大爷这是不满意了,心中电闪,忙改口道:“然则考虑到徐林此番行为,实为友爱手足,罪无可恕,情有可原,故……免其杖刑,判为拘役三个月。”

  齐木沉着脸对孟县丞道:“判拘役?不行!不管是让他去干什么,那都是丢我的脸!”

  孟县丞道:“齐兄,周班头伤得那么重,不判也不好的。至于拘役,拘不拘,役不役,那还不是在我一句话?到时候管教他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待足三个月就成了。”

  齐木转过脸,盯着他道:“我说……不行!”

  孟县丞吞了口唾沫,又转向花知县,用更凶狠的目光瞪过去。

  花知县暗暗叫苦:“这都不行,却要本县怎么判?”转念一想,又续道:“不过,徐林可以出银自赎,如能出银三两,可免拘役之刑。”

  孟县丞急忙看向齐木,齐木傲然一笑:“齐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那就赎银吧。呵呵,三两?打发叫花子呢,给他十两!齐某够大方吧?”

  这句话,齐木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又不想让人认为他还是吃了瘪,所以有意示威。

  花知县臊得脸上火辣辣的,却只好当作没听见,咳嗽一声道:“徐林,你可愿交赎银?”

  徐林已经听到了齐木的话,把胸一挺,傲然道:“交!我们齐大爷不是都说过了吗?”他轻蔑地看了眼气得脸都发紫的周班头,笑道:“怎么说这也是本县班头啊,又不是打发叫花子,三两少了些,给他十两好了。”

  花知县早已无地自容,强撑着抓起惊堂木一拍,喝道:“徐林当堂交割赎银,便即释放。退堂!”说罢,也不等皂隶再喊堂威,花知县一转身,便急急闪向座屏后面。

  公堂上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哭的、笑的、骂的、叫嚷的,乱糟糟的好像菜市场。

  王主簿摇了摇头,轻轻叹一口气,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又站住了。

  大堂上,那些神色惨淡、傍徨无措的人们忽然也静了一下。

  渐渐的,大堂上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个人,他拄着拐,静静地站在大堂门口,那单薄的身子,就像一座山!

  周班头望着叶小天,只唤了一声大人,热泪便滚滚而下。这一刻,他真的失望透了,对知县、对官府、对朝廷。

  齐木看着叶小天一声冷笑,顺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往地上一抛,便得意洋洋地走向大堂门口。

  徐林马上像狗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只受到花知县一番训斥的祥哥和一众打手也一窝蜂地跟了上去。

  不知何时,羞愧而去的花知县又出现在大堂上,他像幽魂似的从屏风后面闪出来,看到叶小天,登时满面懊恼、气愤,他把自己遭受的所有屈辱,都认为是叶小天带给他的。

  瞪着叶小天,花知县怒气冲冲地道:“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不知轻重、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你现在明白,葫县究竟是什么样子啦?被人笑为小丑,你很光彩,是不是?”

  “是!”叶小天很少和上司顶牛,但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对于触犯他为人处世底线的事,他从不妥协!

  叶小天拄着拐,一步一步地走上大堂。

  郭老丈一家人本想冒雨离去,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一身雨水跟进了大堂。

  尽管畏于齐木的威胁,他临阵反水做了降兵,可是他还是想听听叶小天说什么,也许缘于叶小天一直以来的决不妥协的作为,他本能地相信,叶小天不会就这样承认失败。

  “我很可笑吗?”叶小天突然问出一句,没有人回答。

  叶小天笑笑,转向落汤鸡似的郭老丈,缓缓地道:“郭老丈,看看你的小孙子,你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他父亲是病死的!你能不能说出口?”

  郭老丈就像被雨淋久了在打摆子,身子不停地哆嗦,根本不敢看孙子一眼。

  叶小天又看向那些来做证人的郭徐两家的邻居,一瘸一拐地挪到尸体旁边,把已经盖上的白布掀开,露出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对他们说道:“你们看看他,几天前,他每天外出时还和你们亲热地打招呼,喊着大叔大婶。你们看着他,告诉这公堂上的所有人,说他是主动挑衅,咎由自取!”

  邻居们纷纷低下了头,有人忽然流下眼泪,痛恨自己的懦弱,却鼓不起足够的勇气。

  叶小天又转向满脸气愤的花知县,指着他头顶明镜高悬的牌匾:“县尊大人,请你看着你头顶的那块匾,捧起你那方七品正堂的官印,告诉所有人,葫县官府的耻辱、葫县百姓所受的冤屈,是因为不识时务的我而造成的!”

  花知县的白脸再度胀红了,忽然间,他开始后悔从屏风后面再走出来。

  叶小天突然又转向人群中的孟县丞,孟县丞正在冷笑,但是当他对上叶小天的眼睛,他突然笑不出了。

  叶小天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回避躲闪的眼睛,说道:“孟县丞,请你看看这些捕快、这些皂隶,他们都归你管。你告诉他们,你领着朝廷的俸禄,其实做的是齐家的官,请你大声告诉他们!”

  孟县丞脸色发青,他很想斥责叶小天几声,可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叶小天慢慢站正,环顾着大堂上的所有人:“如果……你还有一颗良心的话,请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我错了!”

  大堂上一片压抑,静得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叶小天突然举起拐杖,向大堂顶上用力一指,仿佛要刺破房顶指向苍穹:“案子,审完了!但案子,没有完!葫县讨不来公道,还有提刑司,提刑司不成还有应天府,应天府不成还有顺天府!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不认输!”

  叶小天霍然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门口,走出大堂。捕快、胥吏、皂隶、证人、周家人,还有围观的百姓都默默地跟了出去。

  叶小天让罗大亨扶着,冒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后边突然传来一声呐喊:“典史大人!”

  叶小天回过头,眯着眼睛,透过雨幕看去,就见所有的人都追进了大雨,跪倒在雨水里,叶小天的鼻子忽然一酸。

  走过县衙大门的时候,负责洒扫的老卢头提着把雨伞跑过来,想给叶小天跪下,被他拦住了。于是老卢头留下了伞,毕恭毕敬地退下。

  大亨叹息道:“大哥啊,你真要去水西,上提刑司告状啊?”

  叶小天道:“你什么时候看我做事半途而废过?不过,经由此事我算是看明白了,葫县之恶首推齐木。齐木不倒,就是我扳倒一万个泼皮无赖,葫县之恶依旧无穷无尽。所以,这一次我的目标要放在齐木身上。”

  县衙对面的街道比较宽,而且适逢大雨,没有行人。房山墙处搭了一个小棚子,华云飞就躲在棚下,盯着对面的动静。

  齐木还没到大门口,他的马车就横在了县衙门前。

  齐木在一群保镖打手的簇拥下,登上马车离开了县衙,而徐林、祥哥儿等几个地痞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们自然没资格陪齐木回家,齐木也不会给他们摆席压惊。

  但齐木不摆宴,他们自己却可以,泼皮们今天在县衙威风无比,虽说是狐假虎威,也是异常兴奋,恭送齐大爷车驾离开后,他们便往一家酒楼方向大声说笑着走去。

  华云飞像狼一般,悄悄地跟了过去。

  徐林几个人冒雨来到一家大酒店,意外地发现酒店正在停业装修。

  酒楼旁边还搭着棚子,棚子下边放着各种建筑材料,旁边有一个搅拌石灰的大坑,已经积了半坑雨水。

  几个人正在骂骂咧咧,华云飞就出现了,他顶着倾盆大雨,一步一步地向这些人避雨的棚子逼近。

  几个泼皮一开始看到华云飞时还没注意,只当也是来避雨的,一个泼皮还厌恶地骂了一句:“滚开!离大爷远……”

  “点儿”两字还没出口,华云飞就像一头复仇的猎豹,瞪着仇恨的眼睛向他猛扑过去。

  华云飞刀还没到,刀上激弹而起的雨水已经溅至,旋即刀锋便从他微张的嘴唇中间刺进去,直刺至柄,刀尖带着几丝血线从后脑破体而出。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泼皮吓得掉头欲逃,可是那截带血的刀尖已经从他嘴巴里冒出来。

  徐林、祥哥等泼皮大惊,急急捡起一些大棒木棍,恶狠狠地向华云飞扑去……

  这是一场真正的暴雨,酒店掌柜牵挂着只施工到一半的酒店,所以大雨刚停就领着两个伙计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酒楼走。

  快到酒楼的时候,掌柜发现及膝的雨水变成了乳白色,心里纳闷,赶紧加快了脚步。越往前去,雨水的颜色越白,而且水温也有了暖意。

  “掌柜的,小心着点儿,前边就到大坑了。”小伙计高声提醒,突然感觉自己挽起裤腿的小腿痒痒的,还以为又是树枝什么的,不耐烦地撩起一脚,却不想从浑浊的雨水中挑起的并不是一截树枝,而是一条手臂。

  小伙计“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把走在前边的老掌柜吓得一哆嗦,他没好气地正要回头骂小伙计,突然两眼发直,就见前边有几具尸体或沉或浮,顺着水势向他这边缓缓漂来……

  徐林死了,祥哥死了,当日在公堂上被释放的那几个泼皮无一例外都死了。

  其中有四个人是中了刀伤,刀或直穿后脑,或正中心口,全都是一击毙命。

  而徐林和祥哥等三个泼皮头子死得尤其凄惨,他们被煮烂了。

  据仵作分析,应该是有人制住这三个人后,把他们丢进了酒店旁边的大坑。

  当时雨水还未灌满,随即凶手就把棚下储放的十几袋石灰全部洒进了水坑。

  虽然坑很大,水量也多,可是十六七袋石灰足以把那坑中雨水变成沸水,三个人被活活煮熟了。

  知道徐林、祥哥等人在青山沟做下血案的人极少,市井间的百姓并不知道他们与青山沟华家的恩怨,所以本能地把这件事和叶小天联系起来。

  有人说,其实艾典史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因为葫县官匪勾结,不能为民申冤,所以愤而出手,惩治奸恶。

  不过,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一个武林高手的社会地位其实并不高,而且总是要被人归纳为鹰犬之类。

  深受葫县百姓爱戴的“艾典史”怎么可能是那么没有技术含量的身份?

  于是第二种说法迅速产生,并且成了流传在葫县的最主流的传说:“艾典史”是两榜进士出身的大才子,是钦差大臣,是八府巡按。

  因为葫县官场与豪强勾结,鱼肉乡里,所以八府巡按大人奉皇上旨意特意来此调查。

  钦差大人身边有五大高手,其配置基本上就照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以及御猫展昭了。

  这些高手们隐在暗处,专门奉钦差大人的命令铲奸除恶。

  于是就有联想力更加丰富的人想到了罗大亨,莫非这个总是黏在钦差大人身边的大亨就是御猫展昭那种贴身大高手?

  虽说罗大亨是本地人,他们一直就认识,可万一这死胖子深藏不露呢?

  齐木作为青山沟血案的始作俑者,他当然清楚徐林、祥哥这些人因何而死,所以他很清楚是谁来寻仇了。

  此时,齐木正在家里骂娘:“他娘的,刚把那不识时务的艾典史踢了个跟头,又冒出个华云飞!给我找,他不会杀了徐林、祥哥等人就此罢休,他一定会来找我,把他给我揪出来!”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又凑上来:“大爷,青山沟一事的真相,现在正在城里悄然流传,怕是三天之内,整个葫县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齐木一怔:“怎么会?那个姓艾的混蛋正想找我的碴儿。此事传开,不是给了他借口吗?”

  齐木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这句话,其实就等于承认了叶小天可以给他制造麻烦。

  虽然还没到令他畏惧的地步,但这样的态度对一向目中无人的齐木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

  齐木不悦地道:“华云飞不会去官府告状的,此事怎么会传出来?”

  那师爷道:“据说是有山民进城卖山货时,听说了酒楼血案,才说出此事,并且一口咬定这是老华的儿子替他父母报仇来了。”

  齐木霍然转身,看向一旁的孟县丞:“这件事你来解决。”

  孟县丞皱起眉头,问道:“齐兄在青山沟做了什么?”

  齐木冷冷地道:“也没什么,宰了两个不识相的老猪狗。”

  孟县丞无奈地道:“那齐兄想让小弟做什么呢?”

  齐木道:“那个华云飞虽不足为惧,可他躲在暗处,终究是个麻烦,我得尽快把他揪出来。艾典史这边现在不能再生是非了,此案必须尽快了结。只要案子结了,姓艾的不就无法做文章了?”

  孟县丞蹙眉道:“华云飞前来寻仇,杀了许多人,身负多条人命在身,他是不可能再往官府告状了,齐兄担心什么?”

  齐木没好气地道:“废话!那个姓艾的不是说过,这种大案没有原告也可以审么?你先把这个案子了结,我不想再跟那个姓艾的混蛋对簿公堂。”

  孟县丞道:“那……我就以听闻此事为由,亲自往青山沟走一遭,断他个华氏夫妇遭野兽侵害而死,尽快了结此案。华云飞这个苦主不在,那些山民也不会多事,艾典史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不!”齐木冷笑:“这样岂不显得我怕了他们?你就断他个夫妇二人搅拌石灰,失足落入坑中,将自己煮死好了。”

  孟县丞愕然道:“这样,岂不招人猜疑?哪有两夫妇同时跌落石灰坑,而且连爬出来的机会都没有的道理?说不通啊。”

  齐木道:“对啊!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我不承认我杀了人,可我还得让人人都知道是我杀了人,你明白?”

  孟县丞心头一阵火起,倒不是因为齐木对他的刁难,而是感觉齐木的思维有些不正常。

  这几年齐木生意上顺风顺水,在葫县渐成一家独大之势,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了。

  可是孟县丞早就和他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而且习惯了对他俯首帖耳,如何敢反驳?

  孟县丞忍了忍,只能道:“齐兄,这样一来,难说那艾典史会不会再做文章啊。”

  齐木眼珠一转,冷笑道:“那就给他找点碴儿,先停了他的职再说。”

  孟县丞一怔:“他在本县如今声望如日中天,找什么理由停他的职?”

  齐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执意要办徐林那些人,结果那些人刚被释放就被杀了,难道他就没有嫌疑?”

  孟县丞怔怔地道:“啊……啊……齐兄,高明哇!”

  此时,叶小天在周班头的陪同下,刚刚来到一幢三进的院落前面。

  叶小天抬头看看那齐齐整整,虽不奢华却也素雅的院舍,沉声道:“上前叫门!”

  “艾典史,请坐。”王主簿好奇地看着叶小天这位不速之客,很想马上弄清楚他的来意。但王主簿看了一眼周班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周班头会意,马上起身对叶小天道:“大人,小的在外面等。”

  王主簿看到周班头离开,这才向叶小天皱了皱眉,问道:“你还不死心?”

  叶小天笑道:“我呢,就是这臭脾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如果我当初就知道此事如此麻烦,说不定就装聋作哑了。可是现在既然已经怼上了,我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半路退缩不是我的风格。”

  王主簿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不要忘了你究竟是谁!”

  叶小天抚掌大笑:“事情妙就妙在这里,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真的时候,即便你是假的,那又如何?如果孟县丞现在跳出来大叫我是假典史,会有人信?如今情形,就算你们全体出面证实,葫县百姓也不信了吧?”

  王主簿苦笑,但也不得不承认叶小天的话非常有道理,孟县丞抬举叶小天冒充本县典史时,绝不会想到会有这一天。

  如今叶小天深受葫县百姓爱戴,此时除非把艾典史的亲人请来做证,否则谁指认叶小天是假货都只会被人认为是为了包庇齐木所做出的疯狂之举……孟县丞当真是作茧自缚了。

  叶小天道:“王主簿,我不是真典史,所以我没有立功升官的想法,也没有得过且过的打算,更没有文过饰非的必要。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我不怕把葫县官场搅得天翻地覆,我是光脚的,怕他孟县丞这个穿鞋的?”

  王主簿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你来找我,有何见教?要我这个穿鞋的,帮你这个光脚的?”

  叶小天道:“非也。据我所知,王主簿和孟县丞一直是对手,虽然在对付花晴风这位本县正印官时,你们会成为暂时的盟友。可是,以你现在的判断,你觉得让花知县掌握一部分权力,他就能对你产生威胁么?”

  王主簿没有因为叶小天这么直白的话而感到脸红,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仿佛叶小天所说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当叶小天提到花晴风时,他的眸中却露出了一丝轻蔑。

  当日公堂之上,眼见花晴风的丑态,他才愕然发现,三年前虽然幼稚、但是至少还有勇气和他扳手腕的花知县,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叶小天道:“我知道,王主簿主要是依靠彝苗两大部落的支持。可是他们的根基在山里,只要朝廷的政策对他们没有太大影响,他们就不会出面干预葫县的事。而孟县丞却不然,他的根基就在葫县……此消彼长之下,你觉得,未来谁对你的威胁最大?”

  王主簿微笑道:“艾典史这番话太直白了些,不过却很对王某的心思。那么……你想让本官做什么呢?帮你对付孟县丞?”

  叶小天道:“我当然想,作梦都想,可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你不希望和孟县丞斗个两败俱伤,所以,我只希望大人你什么都不要做!”

  王主簿先是一怔,继而若有所悟地道:“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王主簿就摆了摆手:“当我没问。你有几成把握?”

  叶小天摇摇头道:“我哪有什么把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仅此而已!”

  王主簿就微微地笑起来:“明白了!那么……你尽管去做吧。”

  叶小天似乎早知这就是王主簿的答案,微微欠身道:“足感盛情。”

  王主簿微笑道:“不管是你死还是他死,我都会很开心,我当然乐于袖手旁观。如果是他死呢,我会更开心些。所以,只要你能和他斗个两败俱伤,我也会出手!”

  叶小天笑起来,说道:“王主簿这番话太小人了些,不过却很对叶某的心思。那么……我一定努力和他斗个两败俱伤!”

  王主簿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一个妙人儿。如果你当真是本县典史就好了,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叶小天摇摇头道:“如果我是真典史,我们成为敌人的可能更大一些。”

  王主簿想了想,惋惜地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叶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王主簿长长一揖:“告辞!”

  叶小天离开王主簿家后就和周班头一起去了十字大街。

  对这两位敢于同齐木叫板的好汉,大家打心眼里尊敬,只是齐木现在占了上风,大家不敢有所表现,只能用他们的眼神和客气的避让动作来表达。

  这样一来,两个拄拐客在人流熙攘的十字大街上所过处如波翻浪裂,众人纷纷避让道路,煞是威风。

  “我的娘吔,大哥你才来,人家都等急了。”罗大亨忽然看见叶小天到了,忙迎上来引着他穿过破破烂烂的工地,到了后边还没拆掉的一间小屋前,对叶小天道:“就是他们俩,你让我找的那俩同学,都等你半天了。你要再不来,他俩就能打起来。”

  叶小天抬头一看,就见两个年轻人都抱着肩膀,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互相瞪眼。

  叶小天忙迎上前,拱手道:“两位,本官艾……”

  一语未了,那苗装少年便霍然转向叶小天,嘲弄地道:“我认识你,上一次不就是你挑着人家展姑娘的裙子,好象攻城陷阵的大将军似的逃下山吗?”

  叶小天向那苗装少年一拱手,那苗装少年便一拍胸脯大声道:“我姓李,我就是李伯皓!听说你要跟我决斗,好啊,地方你挑,时间我定,就三天之后吧。你说,咱们到哪儿决斗?”

  叶小天一愣,决斗?我吃饱撑的跟你决斗?再说就我现在这伤势……

  还不等他说话,那个英俊的彝家少年便傲然道:“等他和你决斗之后,就成了一具尸体了,我怎么办?今天可是我先到的,我先来!喂,姓艾的,我姓高,我叫高涯,你要跟我决斗?成,时间你定,地方我选,就黄大仙岭吧。你说,什么时候决斗?”

  叶小天又是一呆,隐隐明白了点什么,他转眼看向罗大亨。

  大亨一脸无辜地摊摊手:“不用这理由,怎么把这两头畜牲勾来?”

  李伯皓和高涯大怒,一起瞪向罗大亨。

  李伯皓对罗大亨道:“你敢侮辱我,我要和你决斗!地方你挑,时间我定,就三天之后吧。你说,咱们到哪儿决斗?”

  高涯则怒道:“时间你定,地方我选,就黄大仙岭吧。你说,什么时候决斗?”

  大亨挠挠头皮,纳罕地道:“伯皓兄,为什么每次你都是选时间呢,莫非三天之后是你的黄道吉日?”

  尽管彼此是同学,李伯皓也有些适应不了大亨这种跳脱的思维,呆了一呆,他才胀红着脸道:“要你管!说,在哪儿决斗?”

  高涯嘿嘿冷笑道:“屁的黄道吉日!他这一房到他这一辈儿生了九个姐姐,就落下这么一根独苗苗,家里宝贝得很。他不先挑好时间,根本出不了家门!”

  李伯浩恼羞成怒,拔刀指向高涯道:“你敢侮辱我,我要和你决斗!地方你挑,时间我定,就三天之后吧。你说,咱们到哪儿决斗?”

  高涯毫不示弱,立即拔出刀来:“我怕你啊?走!咱们上黄大仙岭!”

  好奇宝宝罗大亨不合时宜地插嘴:“啊!说到决斗,何处不可决斗?高涯兄为什么认准了黄大仙岭呢,这其中又有什么道理?莫非黄大仙岭是你的风水宝地?”

  李伯皓抢白道:“屁的风水宝地!这小子认准了黄大仙岭,是因为……”

  高涯马上脸红脖子粗地喝道:“不许说!否则我马上翻脸!”

  李伯皓哂然冷笑:“小爷我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跟我比翻脸?”

  李伯皓:“我要和你决斗!”

  高涯:“我接受你的决斗!”

  叶小天一看这两个雄性荷尔蒙过剩的家伙,心中大喜,他要找的正是这么两个人物。还别说,大亨虽然说话不着调儿,这事儿办得还挺靠谱。

  叶小天马上上前,拱手道:“两位好汉先别忙着决斗,本官……”

  话犹未了,高涯和李伯皓的刀尖就指在了他的鼻尖上。

  高涯道:“对了,你要和我决斗是吧?”

  李伯皓:“你一边儿去!他先和我决斗!”

  罗大亨道:“啊,两位同学,其实我大哥……”

  叶小天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要和你们决斗!”

  罗大亨顿时一呆,高涯兴奋得脸颊上两颗不大的青春痘都发出了红光,跟李伯皓异口同声地道:“好!我接受你的决斗!”

  李伯皓道:“时间我……”

  高涯道:“地点我……”

  叶小天抢着说道:“方式我定!嘿嘿,我是说……决斗的方式!”

  叶小天望着这两个斗志旺盛得像小公鸡似的少年,笑得就像一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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