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回府后对李秋池道:“作为推官的这头一把火,我们没有烧好,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起码我们知道,戴同知也许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追逐于妇人裙下的纨绔子,张知府也没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铜仁作为土官统治的地方,适用于葫县的许多经验和办法在这里都行不通。在这里,朝廷不足恃,律法不足恃,民心同样不足恃。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李秋池愕然望向叶小天,他不怕叶小天野心大,就怕他没野心。
见叶小天如此,李秋池登时欢喜起来。
叶小天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李秋池道:“夜深了,先生去睡吧。”
李秋池离开后,叶小天便向耶佬的住所走去。鉴于耶佬研究的是蛊虫,这东西太过危险,所以叶小天在靠后山的地方给他单独辟了一处宅院。
耶佬的院子里有他自己带来的四个弟子服侍饮食起居,这四人一见尊者大人到了,赶紧诚惶诚恐地跪下来亲吻他的靴尖。
叶小天很无奈地等他们行罢礼,这才道:“你们歇着吧,本尊有事要与耶长老商量。”
耶佬是后补的两位长老之一,见到叶小天不免有些局促。
叶小天和颜悦色道:“我今天来见你,是有要事与你商量。”他探手入怀,取出一份地图,在桌上徐徐地展开,伸手一指:“这里是提溪,这里是水银山,这里……是十万大山……”
叶小天与耶佬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开。
一进后宅,便完全是妇人的天下了,除了他这个主人,再无一个男子,就是他那十六名贴身死卫,都是住在内宅外围院墙边的。
叶小天拐进哚妮的院子,耳房里小丫环正甜甜入梦,丝毫没有察觉家主的到来。
叶小天微微一笑,放轻了脚步,轻轻掀开帘笼进了内室。
桌上有一盏油灯,灯芯压得极低,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以前哚妮并不习惯睡觉时点着灯,山里人家可没有这么奢侈的条件。
但是在叶府久了,她也觉得留着淡淡灯光,睡觉更舒服些,若是起夜也不必再摸黑点灯,非常方便。
叶小天又往榻上看了一眼,此时正值初夏时节,薄凉微暖,此处宅院又处于东山脚下,背山面水,所以较城中热闹繁华处气温还要低一些,因此就连窗子都还没有换上碧纱。
哚妮在榻上侧卧如弓,想是怕气闷,所以没有放下帷幔,光滑白皙的大腿和莹润粉白的手臂也都露在衾外。
叶小天轻手轻脚地宽去衣裳,上榻卧倒,掀开薄衾钻了进去,一股品流极高的幽香扑面而来,紧接着便触到一个柔滑温软的身子。
哚妮被他惊醒了,睁开睡眼,扭头见是叶小天,便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像个孩子似的咕哝了几声什么,屁股往他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继续睡去了。
哚妮所穿的是一件冰縠纱,在绫罗绸缎等丝织物中这是最昂贵的一种,其质轻薄,着体舒适凉爽,她身上的幽香也是一两十金的上品香料。
现在若是让哚妮回山,这个美丽的山中精灵未必还能适应以前的那种生活。
只要有更好的选择并且体验过那种奢华,或许还会时常怀念一下以前那种质朴和野趣,但是不会有谁依旧选择那种粗陋的山居生活。
环境可以改变人,性情、习惯,乃至思想都可以改变,哚妮如今改变的又何止生活习惯,她主动要求和遥遥一起读书,便是思想的一个转变。
隔着薄薄的亵衣裤,叶小天很容易就感受到哚妮身子的柔腴轻盈和青春活力。
他温柔地抱住那温香暖玉,惬意地想:“哚妮已经不知不觉地被改变了,蛊教又怎么样?那些顽固的老头子又怎么样?我应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叶小天今天睡得晚,又有温香暖玉满怀,正如张胖子所言,果然睡得舒坦。
五更时分,忽然雨骤风狂,及至天明时已是大雨滂沱,那雨就像不要钱似的泼下来,连天漫地。
叶小天伸手往旁一摸,已经没有了哚妮的身影。
他披衣起床,走到外屋,正好看见哚妮提着食篮从长廊下走来,一见叶小天便抿嘴儿笑道:“睡醒啦?我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叫你,便去替你拿了早餐过来。”
叶小天回到厅中,两人坐下吃着早饭,叶小天便把昨日对耶佬所说的打算又对哚妮说了一遍。
哚妮一听便喜上眉梢,俏丽的双颊登时浮起两抹桃花般的嫣红:“小天哥,真的么?你要让我爹的部落迁到提溪去?”
叶小天道:“是啊,叫他们从深山里往外迁徙一下,还是住在山上,不过近一些总是好的。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方便见到爹娘才让他们的部落迁徙哟,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有足够的人手就近保护我。”
哚妮登时紧张起来,问道:“怎么,难道有人想对小天哥不利么?”
叶小天摆手道:“现在倒还没有,不过……防患于未然嘛。这一次,张家和戴家打人命官司,我的处断恐怕双方也不会很满意。如果真要发生点什么意外,只凭我身边十几个侍卫,很难护得咱们全家周全,调些人来就近安置,那才稳妥。”
一听事涉叶小天的生命安全,哚妮马上严肃地点了点头。
“提溪距此毕竟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还考虑再多调些人到铜仁城。咱们教中长老,都有俗世亲眷吧?”
哚妮道:“那当然啊,他们也都有兄弟姐妹,在部落间还有许多亲戚。有时候,他们还会从亲戚家过继个儿子,以继承他这一脉的香火呢。”
叶小天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好得很!那就让八大长老从他们亲眷中各自选择一户人家,搬到这东山脚下,在我府邸前后居住。我会帮他们在本地找些营生做,这样他们长住此地,也不会有人觉得古怪。他们是长老们的亲眷,忠心方面应该没有问题的。”
哚妮不以为然:“小天哥多虑了,只要说是为了卫护尊者,九寨十八峒百余旗的百姓,没有一家不愿意为尊者献出性命,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呢。”
叶小天笑道:“八大长老劳苦功高,这份荣耀先给他们的家人,别人才不会说三道四嘛。”
叶小天待那大雨停了,这才离开府邸,在侍卫们的陪同下前往府衙。
知府衙门地基比较高,积水已经不深。叶小天赶到刑厅,就见知事章彬急匆匆走了进来,说知府老爷传令,召集三班六房、各司主官们晋见呢。
叶小天来到正堂,见戴同知、李经历等人都已到了,那位女监州于俊亭也在,这位据说从不上衙理会政务的女土司,最近似乎勤快了许多。
张大胖子慢吞吞地走出来,缓缓落座,长叹一声道:“本城的暗河,开凿于宋神宗年间,至今也有五百多年了,久不疏浚,如今一下大雨便积涝成灾。本官想着也该清浚一番,诸位大人以为呢?”
众官员均默不作声,他们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财政上都是自负盈亏。想修缮河道?好事啊,可这钱谁负责?因此谁也不愿做那出头鸟。
张胖子看了一眼工科司吏,工科司吏不等他开口,便出列道:“知府大人,西城城墙坍毁多处,本司人员正全力修缮。另外,城北的粮仓也在建造当中,还有北城外半坡镇的水利工程也在进行当中,实在腾挪不出得力的人手再去主持清瘀疏浚了。”
张胖子一听,这粮仓就是给他们张家建的,不能耽搁。
半坡镇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是他张家的,那儿的水利工程当然也不能影响。
工科的干吏,绝不能再抽调了。
张胖子迟疑着向众人一瞧,众人立即纷纷低头回避,张铎不禁露出恼怒神色。
于俊亭坐在上首,俊目微微一瞟,看见只是揣了两只耳朵来的叶小天正神游物外,不禁微微一笑,开口道:“知府大人,此事不如就交给叶推官去做吧!”
叶小天呆了一呆,急忙起身道:“大人,下官是刑厅正印,恐怕……”
于俊亭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眼斜乜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叶推官近来很闲嘛,难道不能为知府大人分忧么?”
叶小天知道这小妖女刁蛮得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低头道:“是,疏浚河道之事,就请交给下官来办吧。”
张胖子转嗔为喜:“叶推官年少有为,定然不会有负本府所托。你办事,我放心。”
张胖子议定此事,就此免了亲族找他聒噪,便心满意足地回转内宅去了。
自有一位师爷替他上前,笑吟吟地向叶小天打了声招呼:“叶推官,西城一带住的大多是府尊大人的本家,你懂得,呵呵……”
这位师爷刚走,戴同知又凑上来,向叶小天和煦地一笑,说道:“本官府前积水甚深,出入很是不便啊,你懂得,呵呵……”
戴同知刚刚走开,州判御龙又走过来,道:“叶推官呐,本官住在城南的安澜巷,你……”
叶小天赶紧点头道:“我懂得,我懂得!”
孺子可教也,御州判含笑而去。
李经历又凑上来,搭着叶小天的肩膀,亲热地道:“贤弟,我那丈人家住街头,我家住街尾。我家住在哪儿你是知道的,咱们自己兄弟我就不用嘱咐你什么了,反正你懂得。”
叶小天再度无语。
这一路走下去,认识的、不认识的,职阶比他高的,职阶比他低的,纷纷上前打招呼,叶小天含含糊糊地一一答应下来,回到刑厅签押房里坐下时已是昏头转向。
李秋池像条黄花鱼儿似的溜过来问道:“东翁,知府召见有何要事啊?”
叶小天想到自己一介推官居然去挖渠治河,一时之间还有点儿不太真实的感觉,便有些迷茫地道:“城中多处积涝成灾,知府大人决定拨款清瘀,此事交给咱们刑厅来办了。”
李秋池眉头一皱,旋即展颜道:“管他是不是分内之事,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再说,这事未必不是东翁与各位官员结纳关系的一个契机。呵呵,不知知府大人准备拨款多少啊?”
叶小天努力回忆着道:“唔……好像是拨银二百两吧,轮番调换,每拨劳役征三百人。”
叶小天从来没有市政建设方面的经验,正苦苦思索该如何着手,李秋池又抱着一具算盘走回来,这是他从户科那里借来的。
李秋池作为师爷,在叶小天的公案之左就有一张办公桌。
他把算盘往桌上一放,便开始噼呖啪啦地打起算盘来,算了好久,摇头道:“东翁,时间不是问题,最难的是初时的安排和调度,一旦确定下来,大人只需安排几个小吏负责就行了。真正为难处,是银子不够啊。”
叶小天跳起来道:“先生所言甚是,没有钱怎么做事,我去找府尊大人要银子!”
叶小天风风火火而去,小半个时辰后怏怏地回来,李秋池问道:“东翁要来了多少银子?”
叶小天牙疼似地咧了咧嘴:“知府大人是铁公鸡,要拔他的毛,困难得很。此事容后再说,你先去工科索来本城地下暗渠的图纸,咱们研究研究。”
李秋池苦着脸道:“东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叶小天一贯的思想,用现代一点的哲言来讲就是:“生活就象被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吧!”所以说道:“没有米,咱给他变出米来,那才叫本事。做官不怕有苦差使,就怕没有差使,我们全力以赴吧!”
第二天,叶小天便换上常服和李秋池一起离开了刑厅,据说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了。
叶小天揣着李秋池从工科要来的那份图纸,时而取出来看看,时而和李秋池遛达一阵,还站在满是肮脏积水的坑渠前指指点点一番,宾主二人便露出一脸的奸笑,也不知商量什么。
翌日一早,叶小天便召集刑厅一干僚属吏员开始分配清瘀工程事宜。
众人一一领命而去,立即如火如荼地大干起来。
清平街、清浪街、太平街三街六巷,最繁华的所在同时开工,都是从路口开挖,沉淀几百年的污泥全都挖了出来,曝晒于河道两侧,一时臭气熏天。
众掌柜们得知毛问智就是这一路段的监工,赶紧上前向他诉苦:“清理这条河道究竟要多长时间啊?我们还要做生意呢,实在耽搁不起呀。”
毛问智道:“急什么?宋朝时候造的这条暗河,用了五百年才清理一次。我打算造一条一千年后都还能用的泄洪渠,让千年以后的人都记着我们知府老爷的恩典。”
这时候,一个皂隶跑过来在毛问智耳边说了几句,毛问智立即振臂高呼道:“小的们,收工喽!”
“嘎?”众掌柜齐齐一惊,“毛头儿,这离晌午还早着呢,怎么就收工了?”
毛问智把眼睛一瞪:“知府老爷有令,叫俺们先去西城,给他的本家亲戚们修泄洪渠。怎么着,你不服吗?不服跟知府老爷说理去。”
那些饭店掌柜们哭丧着脸问道:“毛头儿,你这就走了,那这儿怎么办?”
毛问智道:“等我们修完西城再说。开拔,去西城!”
毛问智命人在清理了一半的工程区域插上官府的工幌旗子,便领着一帮光着脊梁、挽着裤腿的役夫呼呼啦啦地离去,只留给清平街众掌柜们一个臭气熏天的烂摊子。
同样的场面,在三街六巷最繁华处,不约而同地上演着……
一大早,花经历、江经历、章知事和阳照磨就分别出现在了三街六巷的某一条大街上,众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纷纷聚拢到他们身边,向他反映清瘀给他们带来的一系列不便。
这些推官衙门的属官们对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和理解,然后才道:“不过,据我所知,推官老爷确实是想从三街六巷开工,为百姓谋福祉的。然而西城那边……你们懂得!”
清浪街上,花经历在众商贾百般央求后,面有难色地道:“这样吧,我便替你等向推官大人说明你们的难处,再从地方上征召一些劳役。对这些半途停工的地方,能清理的就清理,不能则先恢复原状,总之不影响大家做生意就是了。”
众商贾喜出望外,花经历道:“只是这额外征召劳役,一应花销却不可能由衙门来出了,各位掌柜可有主意么?”
众人到旁边商议起来,现在街巷两边全是淤泥,臭气熏天,肮脏不堪,以至行人绝迹。
每耽搁一天都是不小的损失,如果花点小钱能解决此事当然值得。
当天下午,商贾们便众筹了一笔款子,这笔款子的数目对每家商铺来说都尚可承受,但汇集起来却很可观。
花经历收到款子后一口答应,次日安排人尽快运走淤泥,恢复街道原貌。
江经历和章知事等人那边也都是满载而归,除了交到李大状手上的众筹款,他们自己还落下了一些好处。
尤其是众商贾欠他们的这份人情,这可是用钱也买不来的。
淤泥可都是沤发了几百年的肥土,撒到田里就是极好的肥料。
叶小天散出消息后,附近的村民推车挑担自发地过来争抢这些河泥,成为免费清淤的生力军。
叶小天多措并举,亲自来到铜仁城最大的裕记砖瓦厂跟丁掌柜谈生意,寒暄后开门见山:“近日大雨,城中积涝成灾,知府大人决意要疏浚河道。清理河道,最麻烦的就是如何处理清出来的那些淤泥。现如今本官已经想了一些法子,一些淤泥可以用来填塘,一些淤泥发动乡民运走肥田。可是还有大量淤泥无法处置,本官便想,何不利用这河泥来烧制砖瓦呢?”
丁掌柜试探地道:“推官老爷是让我们裕记砖瓦行在城中设窑,就地用污泥烧制砖瓦?咳咳,河中淤泥固然可以用来烧制砖瓦,可是污泥烧制出的砖瓦残次品太多,一般来说仅有七成可用。老朽是生意人,这对老朽来说可有点划不来啊。”
叶小天摇头道:“丁掌柜的这账算得不对。本官来时已经打听过了,用河道挖出的淤泥,直接就省了你上山取土、曝晒、粉碎、过筛和加水和炼这几道工序,帮你省下的何止是钱,还有大把的时间呐!再者,在铜仁城中就地烧制,省去了从郊野运往城中的环节,这期间你又要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就是你们烧制出来的残次品,也不能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本官可以花些钱买过来,打成碎渣用来夯实河底。”
丁掌柜仔细想了想,不由怦然心动。
全城清淤旷日持久,最快的话也得一年半的时间。
如果这一年半他都可以利用城中淤泥烧制砖瓦且就地销售,的确是有大把的利润。
丁掌柜点头同意,叶小天马上爽快地告辞离去。
这种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倒是给丁掌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觉得这个官与铜仁府的那些官似乎真的不大一样。
叶小天解决了处理淤泥这个大难题后,逮着机会就去向张知府诉苦。
张知府不胜其扰,终于改口同意,清淤工程分两年完工,那二百两银子算是一年的工支银,来年再拨付二百两。
如此一来,再加上叶小天从众商户那里“筹募”来的银子,足以保证整个工程的顺利进行了。
接下来,叶小天便把具体事宜交给了刑厅各位属官。
这些坐地虎鬼点子可不少,谁家要开张、娶亲,门前乌烟瘴气的怎么成?
想让他加快施工速度,多少总要给点好处吧。
此一举,既帮叶小天收服了刑厅僚属的人心,又帮所有人赚到了外快,大家对叶小天心悦诚服。
在李秋池的努力下,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到刑厅来打官司,大多是商贾们之间的经济纠纷,可恰恰是这种案子油水十足。
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总要上下打点一番,刑厅终于活过来了。
刑厅的变化、叶小天的作为,都看在铜仁府一众官员眼中,叶小天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在渐渐改观。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叶小天这个外来户普遍有些排斥,但他们渐渐发现,叶小天做事很有章法分寸,不该他管的事,他绝不会强出头,比如叶小天在张氏和戴氏之间那桩人命案子中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
清淤这事,以府衙拨付的那点银两,根本不可能顺利铺展开来,可叶小天偏偏化不可能为可能。
他想出了种种办法,真的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全城清淤。
能用最少的钱,干成一件别人认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这个人就了不起。
于俊亭在府里听下人禀报叶小天近日的所作所为,开始她唇角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可是听着听着,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她当初把疏通河渠的事栽到叶小天头上,本是存了戏弄羞辱之意。
看叶小天当时的态度,分明也不愿接受。
可他既然推脱不了,就放下自己的成见全力以赴去完成,这就难能可贵了。
知府只拨了可怜的二百两银子,他就千方百计想办法,竟然巧妙地完成了任务。
这样的人若能为我所用……忽然之间,于土司动了怜才之意。
可是她所谋划的事是见不得光的,要招揽一个人为己所用,当然得了解他的根底。她是女儿身,不方便出面,就把此事交给了戴同知。
……
一处亭子,上边悬着竹帘,帘儿半垂,掩住了戴同知、李经历和叶推官赤条条的身子。
三人各自一张木榻,榻上铺着洁净床单,伏在榻上,背上有一双手推拿着,嗅着亭外的花香,听着耳畔鸟语,令人飘飘欲仙。
“再加些力……”叶小天伏在那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感觉背上愈发轻柔,便叮嘱了一句。
那身穿亵衣裤,颇有几分俏媚的小姑娘柔声道:“这位老爷,不是奴家不舍得力气,筋喜柔而恶刚,适宜的力道才能行气活血,扶正祛邪,并不是越痛便越好的。”
叶小天“唔唔”两声,道:“只是被你按得快要睡着了。”
说话间,右手边李经历伏在榻上,酣声已经起来了。
左手边戴同知微笑道:“贤弟若是倦了,便小睡片刻也无妨。”
叶小天道:“我没有白日小睡的习惯,若是不能睡足,反觉更不舒服,不如不睡。”
戴同知道:“既然如此,你我聊聊天,便可醒盹儿了。我与贤弟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了,对贤弟却还不甚了解,听说贤弟就是我铜仁本地人?”
叶小天一呆,心道:“我怎么会成了本地人?”转念想起当初为了中秀才,黎教谕特意把他的户籍办到了铜仁府。
这种事应付科考也就是了,对戴同知却不必隐瞒,况且戴同知是张知府的心腹,是地头蛇,这种事根本瞒不过他,事后被他察知反而不美。
叶小天便坦诚地道:“对戴兄,小弟可不敢隐瞒。实则小弟是京城人氏,原本只是天牢一狱卒。当初受人所托,赴江南送一封家书,结果出了岔子,辗转来到贵州……”
叶小天捡那能说的,对戴同知说了一遍。
戴同知找了这么个机会接近叶小天,目的就是探听他的底细。
人在这个时候,身心最是放松,也最没有戒心,比较容易打探到真心话。
他事先已经对叶小天做过一番了解,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一听叶小天没有隐瞒,便道:“呵呵,原来如此。英雄不问出身,我也只是生得好。如果我的出身如你一般,却未必及得上你今日的成就。”
戴同知咳嗽一声,又道:“只是贤弟在贵州做官,未免委屈了你。”
叶小天道:“戴兄此言何意?”
戴同知道:“贤弟精明强干,又如此年轻,若在中原,得到上官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我贵州地方的重要职官,皆由土司把持,贤弟虽具才干,却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顿时沉默下来,似乎心有所感,有些颓丧。
戴同知睨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不过呢,要说绝对没有机会,却又不然。你要知道,土司世家传承千年,雷打不动的世袭尊位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是若子孙不肖,也难保就不会葬送了祖宗江山。所以许多土司人家,不但重视培养子侄,而且注重发掘人才引为己用……”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戴兄所言,小弟自然也明白。只是……我作为朝廷委任的流官,却在土官掌权的地方任职,根本就里外不是人。可哪棵大树才可依傍,我又哪里弄得清楚?”
要把假话说得真,就得七分真、三分假,这个道理叶小天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他趁机撇清了一下自己和红枫湖夏家的关系,继而说道:“何去何从,小弟现在也茫然得很。其实能有现在的官位,熬资历、混年头,应该也是不错了,可我……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戴同知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命好不怕运来磨。贤弟你能从京师天牢一狱卒走到今时今日,显然是有大气运加身的人。假以时日,还怕没人慧眼识珠么?耐心等待时机就好!”
戴崇华、李向荣和叶小天这个三人组合越走越近,戴崇华是想拉拢叶小天为己所用,叶小天则是将计就计,想从戴崇华身上谋取好处,结交一个强大的外援。
只有李向荣是凑趣的,戴崇华比他年长,又是他的上司,能搞好关系自然有利无弊。
对于叶小天这个年轻的小兄弟,李向荣是真心的喜欢加佩服。
所以,三个人各怀心思,平日里经常相聚,寻欢作乐。
戴同知经上次怡红院一事,察觉叶小天并不喜青楼风月,但他认为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只是对这种平平常常的皮肉生意不感兴趣罢了。
现代人有一句顺口溜,说的是人生五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两个男人若能在一起玩女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关系铁。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戴同知也是费尽心机。他本好色,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多方探听加上实地考察,终于拿定了主意。
这一日,戴同知轻车简从,带着李经历、叶小天往铜仁城西南的深山中行去。
眼看前方越来越荒僻,叶小天不解:“戴兄,我们去山里做什么?”
戴同知神秘地一笑:“山里自有山里的妙处,贤弟想不想吃野味?”
叶小天兴致缺缺:“想吃野味还不简单?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李经历笑道:“贤弟莫急,戴兄带我们去的地方,自然非比寻常。”
戴同知点头笑道:“二弟所说不假,那里的野味在别处可吃不到。”
三人乘车,四个侍卫骑马护卫左右,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山村。
村外有一片山林,戴同知从车中取出三套弓箭,兴趣盎然道:“咱们先去林中狩猎,等打到了野味,去村中找人家烹制,可新鲜得紧呢。”
叶小天踯躅不定,戴同知笑道:“林中并无大型野兽,没有危险。贤弟不用担心,咱们只是随便玩玩,找些乐子罢了。”
叶小天这才释然,他从未狩猎过,倒也颇有兴趣。三人入林,两个侍卫留下看守车马,两个侍卫随身保护他们。
一个多时辰,他们猎得一只鹿,三只山鸡,五只野兔,满载而归。
几人进村后信步而行,这里的房屋建筑都很简陋,土坯墙、茅草顶,围墙多是篱笆扎成。
有一户人家院门大开,院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砍柴。
戴同知带众人进去,那男人马上笑着迎了过来。
院中有一个方型大木桌,摆着两条长木凳,戴同知让侍卫将猎来的野味递给那男人,说道:“烦劳你把这些野味做成下酒菜,再拿一坛酒。”
男人点头哈腰地接过猎物,笑呵呵地去了。
三人落座,四个侍卫站立身后。
戴同知说道:“我也是听人说起,让朋友带我来过一次。这里的民风与别处不同,今日就让两位贤弟开开眼界。”
李经历说道:“戴兄,还请细说分晓。”
戴同知声音放低,缓缓说道:“这里原本是无主之地,几百年前,一群人逃难至此,扎下根来,默默地繁衍生息。他们淳朴善良,与世无争,虽然贫穷,却特别好客。若有单身男子到访,不但穷尽所有款待,而且还会让家中女人陪宿……”
叶小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李经历兴奋得两眼放光。
戴同知接着说道:“这些人的祖籍应该在西北,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这里土地贫瘠,过于闭塞,所以他们生活困苦。但他们这种奇特的风俗却渐渐传扬出去,就有一些有心人来寻芳探胜。我上次来就在这家住了一宿,这家的男主人叫孙胜,他妻子叫姚芳,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叫孙娇,孙胜的母亲梁婶也是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半老徐娘。在这个村子里,就数他家的女人们最漂亮!”
叶小天和李经历正听得入迷,忽然屋门一响,从里边走出一男一女。
这家只有一间堂屋,屋子东边院角有一个茅房,屋子西侧是一间小厨房。
刚才孙胜拎着猎物去了厨房,那现在从堂屋里边走出的男人定然不是他。
几人扭头一看,走出屋外的女人与孙胜年龄相仿,上身仅有一条抹胸一样的缠布,松散地兜住了奶子,行走间奶子颤悠,鲜红的奶头都露了出来。
下身的短裙刚到大腿根儿,迈步时随风掀起,胯间的黑色阴毛和粉红蜜桃就忽隐忽现。
论姿色,女人并非多么出众,但皮肉水润光滑,腰肢柔韧,一双腿线条秀美,结实紧绷。
这样的装束无疑增加了女性的诱惑,叶小天忽然想起了短裙苗,但这个女人的短裙更短,圆润的腹肌上赫然露出了肚脐眼儿,更是惹人遐思。
同这女子一块儿出来的,居然是个汉人,而且还是书生打扮。
这个书生大约十八九岁年纪,长得很是英俊,只是隐隐的还有些稚气。
他出来时,手便揽在那个女子腰部,看到外边有人,大概不习惯这么公然亲热,这才缩回手去。
叶小天注意到,他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个女子神态从容、毫无异色。
叶小天只匆匆一扫,就察觉那书生衣衫不整,那位妇人秀发凌乱,两颊潮红,额头微见汗渍,那眼儿水汪汪的,这种风情,只有……
“白昼宣淫!”叶小天和李经历对望一眼,一致得出了正确结论。
这时候,孙胜从厨房出来,很热情地向那书生打招呼,客气地叫他留下来吃饭。
那书生见院子里有许多陌生人,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谢绝了孙胜好意,便匆匆走掉了。
临走之时,那女人还丢了个热辣妩媚的眼神给他。
叶小天忽然想起,这样的事他曾在天牢听人聊起过,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则把门望风,看今天这情形倒颇有些类似。
这时,院门外传来叱喝声,叶小天扭头一看,只见那刚刚走出去的书生正与一个男子扭打在一起。
戴同知起身往外走,四个侍卫赶紧跟上,李经历、叶小天和孙胜夫妇也跟了过来。
来到院门外,只见一个壮汉将那书生摁在地上,挥拳就打。
戴同知冲侍卫一挥手,便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那壮汉一脚踹翻,一顿拳打脚踢。
那壮汉一看情形不妙,爬起来狼狈逃窜了。
看那书生受了轻伤,孙胜的妻子便飞奔过去,扶住了他,低声软语地安慰着他。
戴同知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孙胜,这是怎么回事儿?”
孙胜气愤地道:“逃走的那人是附近村庄的一个闲汉,名叫牛五。我妻貌美,被他看见后甚是喜爱,我妻也爱他强壮,所以他经常来我家中,和我妻往来。前些日这位叫李向阳的书生偶然到我家中,我妻见他相貌俊逸,谈吐斯文,与那牛五的粗鲁大不相同,甚是喜欢他,便不再与那牛五往来……谁知那牛五怀恨在心,便过来寻仇了。”
“嗯?”叶小天掏掏耳朵,愕然看着孙胜,瞧他居然还一脸的不屑与愤怒。
“你……还替那挨打的书生打抱不平?!”叶小天疑惑不解,这种男子,为了几个臭钱,让自己妻子操持皮肉生意、任人嫖宿,简直是枉披了一张人皮,他还好意思说出来!
叶小天便忍不住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们既然是做这皮肉生意的,客人只要有钱就好啦,还要挑肥拣瘦么?”
孙胜一呆,讶然道:“什么皮肉生意?”随即反应过来,不悦道:“那人喜欢我妻子,我妻子也喜欢他,小小聚合一番,两厢情愿的事儿,我家并不收他财物,怎么是出卖色相了?”
叶小天登时呆住:“既不图钱,那为什么?此地到底什么风气,难道……难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么人,都能随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这……这似乎比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钻进自家毡帐,与自己女儿颠鸾倒凤,父母双亲乐呵呵地观战还要奔放得多呀……”
叶小天了解戴同知的癖好,还以为这次换汤不换药,从嫖娼变成了嫖良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