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引火之物越堆越多,张雨寒举着火把,狞笑着正要把火把投向引火之物。
刑厅院门口突地一声呐喊,冲进一队官兵,一进院子他们便分向左右,把张雨寒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于俊亭和戴同知脸色冷峻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张雨寒正要投火焚了刑厅,于俊亭立即大喝道:“张雨寒,还不给我住手!你竟敢火焚刑厅,真当你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雨寒见于俊亭到了,不禁红着眼睛冷笑道:“于俊亭,你终于忍不住亲自跳出来了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吧?好手段,好手段呀!张某真是小看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于俊亭平白无故地背了叶小天的大黑祸,心里不禁大骂叶小天狡猾无耻。
如果说此前她还只是觉得叶小天有利用当前局势故意拉她垫背的嫌疑,到了此刻她已经明白就是如此。
只是,这番话她就是说出来张雨寒等人也不会再相信,她也就没必要多做解释了,没的弱了自己的名头。
于俊亭冷哼道:“本官如今暂摄知府职务,你们在知府衙门里喊打喊杀的,还要火焚刑厅,眼里还有于某人吗?”
于俊亭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喝道:“谁敢举火,格杀勿论!”
四下里的兵丁轰然称喏,一杆杆锋利的竹枪向前一递。长枪手旁边的弓箭手也纷纷扣箭搭弦,“吱呀呀”地拉了一个满弓。
于俊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让戴同知调兵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弹压不住张雨寒等人,空着两手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一直在等兵马。
张雨寒见状瞋目大喝道:“于俊亭,你敢杀我,张家就与你不死不休!”
于俊亭毫不示弱,厉声喝道:“你敢举火,本官就把你射成刺猬!”
“好!我给你面子!刑厅,我可以不烧。可叶小天,必须死!”张雨寒瞪着通红的眼睛对于俊亭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于监州,你不要逼我拼个鱼死网破!”
于俊亭微微蹙起眉头,她对叶小天敢以卑弱的实力挑战五大权贵的愚蠢行为,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钦佩!
于俊亭收敛了纷乱的思绪,缓缓答道:“叶小天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叶小天先斩后奏,已触犯王法,报到京城,终不免一死。如果你们却效仿叶小天不法而斩,叶小天毕竟是流官,刚刚亲政的皇帝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极大冒犯?”
吴父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叶小天,悍然兴兵?”
于俊亭其实也清楚,如果任由张雨寒烧了刑厅,杀了叶小天,她再背后煽风点火一番,引起天子不满,于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
但她已有进一步打击张家的详细计划,她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唐高宗刚死,就有人怂恿武则天登基,但武则天始终保持太后身份,直到把李系众多对手一一干掉,这才称帝……于俊亭也一样有这个耐心。
戴崇华是个很不错的说客,先前他成功说服了犟驴一般的叶小天同意调停,此刻居然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疯牛一般的张雨寒:“叶小天触犯律法,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何必执着于一时呢?把他暂且关押起来,让他在恐惧中等死,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张雨寒意动,想了想,缓缓答道:“好!我可以放过不曾参与加害我儿的刑厅所属,但叶小天的亲信帮凶们,必须一起处死!”
于俊亭也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狠,略一思忖,颔首道“可以!”
张雨寒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把手中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掷:“好!我要亲眼看着叶小天被抓进大牢。”
于俊亭睨着他道:“张土舍,这铜仁府大牢根本就是你家的地方,若把叶小天关进那里,要死要活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本官今日出面还有什么意义?”
张雨寒怒道:“不关进大牢,你想把他关进哪里?哈!我就说今日之事必是你的授意,现在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于俊亭眸波一转,忽道:“把他关进大悲寺吧,由我们七家共同派兵看管,如何?”
张雨寒几人商议许久,终于答应下来。
于俊亭回到府中,刚在椅上坐下,文傲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大人,播州来信。”
于俊亭打开书信看起来,她和杨应龙已暗订婚约,密信开头自然要问候一番。
只不过这两人的所谓结合,纯粹是一种利益立换,并无温情可言。
对这些无聊的问候语,于俊亭直接略过,目光向下一扫,突地看到一行文字,惊得她身子一震,蓦然张大了眼睛。
她仔细再看,确实没错,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叶小天是蛊教尊者!
老天!
尊者,统御数十万生苗,不用管他们吃穿,不用管他们住宿,不用给他们发薪俸,甚至不用委任官职,但是只要一声号令,却能马上让他们舍生赴死、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山中皇帝!
杨应龙原本不想对人泄露叶小天身份,哪怕是他的政治盟友兼预订的二夫人于俊亭。
可叶小天已被调到铜仁,而且就因为于俊亭对他心怀芥蒂,这才利用机会对他来了个明升暗降。
现有生苗出山,杨应龙担心于俊亭和叶小天发生冲突会有不可测的后果,只得对她说了实话。
于俊亭马上意识到:这个蛊教教主,这些远在深山、对山外世界既不熟悉、也没有立足之地的山中部落,远比播州那个唯利是图的冷酷政客更容易被她利用。
如果这个人能坚定地站在她一边,就算是土司王安老爷子,她都有资格扳扳手腕了!
如果我能掌握叶小天,还要杨应龙何用?“
叶小天和五位权贵人家的恩怨,要解决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拿出足以让五位权贵放弃追究杀子之恨的好处,另一种就是强权压迫,迫使五位权贵权衡利弊,不敢继续追究。
至于五位权贵的感受和想法,于俊亭根本就不在乎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做得再好,哪怕是按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样有人对你不满意,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找到机会就对你落井下石。
对这种人,只有比他更强势,才能让他老实。
于俊亭亲往大悲寺提审叶小天,蹊跷的是,于监州被“打昏”,叶小天……不翼而飞了。
张家的兵马终于和格哚佬部交战了。
提溪于家拒不出兵,凉月谷果基家更是冷眼旁观,只有提溪张家全力配合张绎,共集合兵马约五千人,以多打少,却惨败收场,仓惶退兵。
张胖子本想大胜一场,向铜仁众土司们炫耀一下张家的武力,却败得如此凄惨。
如果他还想再战,就得调更多兵过去,可是这时候,他却收到于家和戴家向铜仁府集结兵马的消息。
如果张家的家底全在提溪消耗光,那也不用等于家出手了,他这个光杆知府只能拱手让位。
张胖子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严惩山苗,如今各路土司派在铜仁的眼线已经获悉消息,他若就此忍了这口恶气,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望势必荡然无存。
张胖子又气又急,卧床不起了。
铜仁府暗流涌动,局外人却不会察觉什么。
即便消息灵通、感觉敏锐的人也只从大人物不同寻常的表情上隐隐嗅出有些不对劲儿。
但……太阳照常升起,这一天和昨日没什么两样。
可一大早,把守府衙大门的衙役却突然发现,大步走向府衙的官员之中,居然有叶小天!
他和戴同知落后于监州半步,和于俊亭呈品字型健步走来。
不是说这叶小天已经易名改姓、逃亡天涯了么,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回来了?
于俊亭和叶小天、戴崇华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大门,于海龙率人立即紧随其后。
一路所经之处,发现刑厅叶推官骤然出现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莫不惊骇莫名。
于俊亭忽然看到通判院中的一个书吏,便站住脚步,吩咐道:“你马上通知各科各房的管事们,还有府衙所有官员,全体、立刻到判院参见,本官要排衙!”
“啊?啊!是!卑职遵命!”那书吏赶紧一转身,忙不迭地往外就跑。
府衙官员和各科、房、班的管事陆续向判院集中过去,官员们站在大堂上,胥吏管事们站在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威严的堂威声中,于俊亭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公案后面站定,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众官员一扫,众官员胥吏齐刷刷地躬下身去。
于俊亭一双丹凤眼向众官吏淡淡一扫,朗声说道:“本官今日排衙的原因,想必你们也已知道了。不错!夜袭大悲寺,救出刑厅所属的人,是我!提前知会叶府家人,叫他们知机逃避的人,还是我!不过,处死五个恶少,却非于某授意,而是叶大人为民做主的义举!”
堂下的嗡嗡声此时已经连成了一片,于俊亭突然抓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高声道:“我支持叶小天,所以我把这样的清官、好官又给请了回来!我于俊亭,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他的安全。谁敢再与叶推官为难,就是跟我于俊亭为难!我的大军就屯扎在思南,谁若不服,只管来战,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战一场!”
隐于两侧屏风后的于海龙等人悄悄攥紧了钢刀,刀锋的反光映射碧涛红日图,波光粼粼。
御龙看在眼里,牙关紧咬,两腮突突乱颤,沉默半晌,缓缓举步走出了班列,竟然摘下官帽,跪伏于地,沉声道:“御龙知错!御龙向于监州请罪、向朝廷请罪!”
众官员集体大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前那样跋扈的御龙此时就这样就屈服了。
今天这出戏,真比当日于俊亭“逼宫”,气昏张知府的场面还要精彩。
于俊亭也没想到御龙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只能见好就收,高声道:“叶推官,请出来吧!”
屏风后面人影一闪,叶小天走了出来,一身七品官袍,向众人拱一拱手,微笑地说道:“各位大人,久违了!”
自叶小天失踪,刑厅又恢复了往昔门可罗雀的凄凉景像。
叶小天突然出现在府衙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全城。
刑厅所属官吏纷纷从各处赶来,跑到堂前听信儿。
无论如何,刑厅的人是无限欢迎叶推官归来的。他疯也好,他驴也罢,只有他在的时候,刑厅的这些人才有存在感,才有尊严,才有活路!
“大人回来啦!”跷着脚儿站在院门口望风的曹书吏远远看见叶小天在华云飞、李秋池、苏循天、毛问智这四大金刚的陪同下向刑厅走来,激动之下竟然有些失声。
刑厅大院里顿时一阵子骚乱,花大郎、江小白、章彬、阳神明在前,众胥吏书办在后,帛隶衙两侧站定,恭候推官老爷的归来。
“参……参见推官老爷!”站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激动得脸庞通红。
叶小天虽也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归来如此激动、振奋,其中不乏矫情做作,但也证明他在刑厅还是很得民心的。
叶小天便站住脚步,对他们好言慰勉了一番,随即升堂。
望着标枪般立在堂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叶小天深感军心可用。
他立即下达了归来之后的第一道政令:“本官离开多日,案件积压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张贴告示,本官明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各种诉讼!”
叶小天说着,目光已经投向大厅之外极远处的天空。
格哚佬大胜的消息他早已经知道,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
经过这番磨难的洗礼,他的雄心壮志,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了!
叶小天归来,于俊亭再压张氏一头,可张家却偃旗息鼓,似乎他们已经默许于俊亭从此骑在他们张家的头上了。
格哚佬大败张知府,被他们认定是蛊神在暗中保佑他们,是尊者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这种乐观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引勾佬,萌生了更大的野心:他要发展新的信徒!
从山下那些星罗棋布的村镇寨子里,为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发展新的信徒。
引勾佬兴致勃勃地带领着几个弟子下山,恰好长风道人也派了他的弟子到这村中传教。
引勾佬和可云道长各说各的理,火气渐渐冒了起来,辩理渐渐落了下风的引勾佬恼羞成怒,就对可云道长下蛊。
双方从口舌之争变成动刀动枪,还殃及了围观的百姓。
村中保正乃提溪张氏族人,对山上生苗本就心怀仇恨,马上呼喝庄丁,赶去追打引勾佬等人。
他们这一插手,整件事的性质彻底变了样,刚刚平静下来的提溪司又变成了一锅沸水。
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变成一场大灾难。
引勾佬率众弟子灰头土脸地逃回山去,立即把这件事宣扬开来。
这已不是个人恩怨了,而是涉及到蛊教的荣誉,涉及到伟大的蛊神的尊严。
格哚佬马上点齐兵马,下山讨公道。
可云道长已经离开了村庄。
格哚佬到了村中没有找到那群牛鼻子,就把张保正抓回山做人质,留下话说:“必须交出那群道士,否则就拿张保正抵罪。”
张家的人慌了,急忙跑去提溪司向张长官哭诉。
张长官闻讯大怒,先前被迫向生苗让步,已经忍了一肚子气,现在生苗变本加厉,骑到他头拉屎撒尿了,他还能忍?
张长官咬牙切齿地集合本部人马,杀到格哚佬的山寨下,呈扇形扎下营寨,堵住了格哚佬部下山的道路;同时在溪水一侧布署了重兵,山寨中若有人出来取水,他们就用弓弩对付。
张长官把再起战端的事由经过派人急报铜仁府,他自然不会提及己方的过错,而是添油加醋地把格哚佬部描述得无法无天、飞扬跋扈。
格哚佬经过一场战争的磨砺,他的头脑也灵活了许多。
双方处于胶着状态后,他便怂恿引勾佬向神殿求助,这次是为蛊神而战,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他们就是蛊教的罪人。
神殿剩下的六位长老意见统一,立即做出决议,集结两万生苗赴援格哚佬。神明的尊严必须维护,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八位长老的亲眷都已到了铜仁府,叶小天安排在他府邸左右住下。
这八家人,有的从事运输业,有的进了公门,有的开店铺做生意,有的则到叶小天正在筹办的文校武会做事……
叶小天很清楚,亲人家眷们很随意的一句话,都比外人说一百句还要管用,他打算利用这八家人,作为攻克八大长老这个顽固堡垒的重要一环。
叶小天正在文校听工头儿汇报着进度,李秋池赶来道:“东翁,快回衙门,出乱子了。”
叶小天愕然道:“又出了什么乱子?”
李秋池抹一把额头汗水,对叶小天道:“提溪司那边又打起来了!知府大人震怒,抱病召集众官吏,要再度发兵讨伐格哚佬部。”
叶小天听了大吃一惊,急忙就向知府衙门赶去。
……
府衙大堂上,张铎恹恹地坐在那儿,一脸病容。
于俊亭一身大红袍,向已经先行赶到的官员们含笑点点头,便要走向右侧首位。
可她一抬头,就见张铎正坐在她的位置上,于俊亭微微一怔,走向左侧首位。
张铎忽地张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请坐主位吧!”
于俊亭道:“不敢不敢,知府大人面前,下官不敢放肆。”
匆匆赶到的叶小天眼见这两个人假惺惺地在那儿演戏,一旁李经历侧过了身子,小声对他道:“那伙山蛮子蹬鼻子上脸,现在要是不打呢,阖府官吏脸面无光。打呢,一旦打输了就更加的脸面无光,谁愿做这个主啊?你看那张椅子,两位大人先前争得是你死我活,现在却是你推我让,谁也不愿意坐上去,嘿嘿,棘手啊。”
于是,二人谦让的最终结果是于俊亭坐于左侧上首,张铎坐于右侧上首,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至于正中上首的主位则空置下来,会议便在如此怪异的场面下开始了。
张铎神情虚弱,气若游丝地道:“于监州,山苗……野蛮呐。老夫病卧在床,难以理事,现在铜仁府可是你于监州当家,你看该如何是好啊?”
李经历又对叶小天小声嘀咕道:“知府大人这是在将于监州的军呐!你瞧着吧,于监州若不敢出兵,以后她就不能嘲弄知府大人无能。她若是出兵,于家能置身事外么?纵然胜了,于家也要损兵折将,大伤元气;如果败了更是威风扫地,知府大人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了。”
叶小天轻轻点了点头,向堂上众官吏轻轻扫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显然是要看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土司如何面对这个难题。
于俊亭沉吟片刻,道:“我们已经同意让格哚佬的部落定居于提溪,照理说他们不该再生事端才对,如今遽起风波,莫非其中别有隐情?为慎重起见,应该派人前往提溪查个清楚,若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
于俊亭已经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认定只要能控制住叶小天,生苗就不是她的威胁,而是她的助力,她怎么会出兵对付自己的“友军”?
于俊亭凤目含威地向众人冷冷一扫,霍然站起来,朗声道:“就劳烦叶推官走一遭儿吧。”
散衙后,于俊亭又对文师爷道:“文先生,你和叶推官一起去提溪,明日一早启程。”
文傲担心地道:“生苗距离我铜仁太近,一旦被大人所用,的确可以起到极大的助力。可是既然叶小天有如此野心,一旦让他站稳脚跟,焉知他不会对大人不利?”
于俊亭瞟了他一眼,道:“你担心我会养虎为患?”
文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地跃上于俊亭的心头:“我辛辛苦苦打下江山,总要有人继承才行。叶教主的种未必比杨天王差,娃是他的娃,就算来日他再威风,好意思欺负我们娘儿俩?”
翌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华云飞还有十余名侍卫快马赶到了于府。
文傲道:“此去提溪,生苗一事,学生唯叶大人马首是瞻,一切都拜托大人了。”
叶小天呷了口茶,微笑道:“你我此去见机行事就是了,反正咱们是去调停,伸手不打笑脸人。动兵的事又轮不到你我,不必担心。”
“叶大人千万不可做如此想!你要是不能调和此事,我岂不是要被迫挂帅出征了?”
一道柔柔的女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随即一个白衣丽人便飘然闪现,一袭轻软贴身的白袍,因晨起匆忙,尚未仔细梳妆,发髻只是高高挽在头上,颀长的秀颈因此更加明显,走出来时就仿佛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在云中漫步。
那秀气的眉、尖俏的下巴,令她显得尤其精致秀美,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婀娜的身段好山好水曲线曼妙,令人一望便有一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的意境。
于俊亭笑乜着叶小天,笑得很妖、很媚:“如果人家被迫挂帅的话,一定要你叶推官去做先锋,为我冲锋陷阵!”
美人佯嗔,一颦一笑,莫不风情万种。
叶小天见识过哚呢的烂漫、凝儿的英武、莹莹的俏美,乃至田妙雯姑娘的妩媚,美色阅历虽不算多,却已见识过最高水准,黄山归来不看岳,照理说不该再生惊艳之感。
但于俊亭和那几个女子截然不同,一身公服、出入衙门的时候,她就是女土司、女将军、女监州,英武高傲、盛气凌人;穿一身民族服装,前往于海龙寨里做贺客时,她是纯美天真、清丽脱俗的土家少女;而此刻的她,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却又风情无限、妩媚柔婉。
一眼望去,你能觉出她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绮靡软媚的味道,那种生动鲜活的女人味儿,甚至难以用妖媚或柔美的言词来形容。
别的女人是定型的,俊俏就是俊俏,柔美就是柔美,而她是变化多端的。
叶小天站起身,微笑着迎向这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向她拱手道:“下官见过监州大人。呵呵,下官受教了,此去提溪,下官全力以赴,为大人分忧便是了。”
于俊亭浅浅笑道:“好啊!但愿叶大人此行能顺利解决提溪之事。铜仁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拖住知府大人,安抚各地土司,在你那边没有传出明确消息前,铜仁决不出动一兵一卒。等你回来,我在这里为你摆酒庆功!”
于俊亭说这句话时,虽然还是一句场面话,可是眉梢眼角却尽显柔媚,偏那柔媚的风情又是蕴而不露,蓄而不盈,让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如此韵致,实在惹人怜惜。
叶小天也不禁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慨然道:“监州大人放心,下官此去必竭尽所能,一定解提溪之困,靖铜仁之安,分监州之忧!”
于俊亭踏上一步,忽地低声急切道:“凡事还以自身为要,切勿涉险!”
这句话可就不像上司对下属说话了,于俊亭双眸一睇,又恰到好处向叶小天传递了一个关切的眼神儿,配着她涌身向前时的暗香浮动,一种隐秘的暧昧便悄然弥漫开来……
叶小天心头怦然一动,赶紧摒弃了一个不恰当的荒唐想法。
这可是当朝四品广威将军,于氏部落大土司,哪怕再美,也是一团焚人的烈火,他可招惹不起,美人恩太重,吃不消呀。
叶小天赶紧垂下眼神,携文傲匆匆离去,走到厅门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于俊亭还站在那里凝望着他,痴痴出神……叶小天心中陡地打了个突,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真要招惹上这位如此强势的女土司,哪还有凝儿或莹莹的立足之地?惹不起、不能惹啊!
见叶小天走远了,于俊亭唇角牵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争雄逐鹿,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她并不觉得自己用点手段有什么不对。
叶小天是比杨天王更合适的选择,这个男人她誓在必得。
她是土司,站在食物链最顶端,叶小天就是她猎食的目标,要么吃掉他,要么……“吃掉他!”
于姑娘,虎视眈眈!
……
“禀报知府大人,格哚佬部请了其他部落的生苗相助,打进提溪司,把张长官及其家眷,乃至当地众权贵们,一股脑儿抓回山上去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张铎呆了半晌,“蹭”地一下从椅子里拔起来:“生苗出动了多少兵马?”
那人道:“小人不知道,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约摸着,恐怕十万人都不止!”
“卟!”张胖子腿一软,又坐回了椅上。
“叶小天究竟想干什么?他不会昏了头,想靠生苗硬生生夺了我们的地盘吧?”于俊亭想着,心头急跳了几下。
但她掐指一算,如果按行程,叶小天现在还未到提溪才对。
叶小天终于抵达了格哚佬部,在众首领毕恭毕敬的陪同下进了山寨,步入大厅。
叶小天坐在正上首,格哚佬和引勾佬则陪坐左右。
这绝对不是招待客人的坐位,哪怕是最尊贵的客人。
叶小天坐在这里只有一种解释:他是这些人的上司、首领,是他们的统治者。
饶是李秋池一向机警多智,也被弄糊涂了。华云飞见叶小天毫不避讳李秋池,显然不想再对他隐瞒身份,华云飞便对李秋池悄声解释起来……
李秋池的瞳孔蓦地放大了,他艰难地扭过脖子,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响声:“天……天啦!我捡到宝了,我捡到宝啦!”
片刻的惊愕后,一向唯利是图、哪怕一块石头落在他手里,都要攥出二两油来炒菜吃的李大状马上意识到自家东翁的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面上顿时露出不可抑制的狂喜。
叶小天从格哚佬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望着得意洋洋的老丈人很是无语,看来想让他们顺利融入山外世界,还要逐步改变他们为人处世方面的习惯,而这取决于他们的眼光和见识。
想到此,叶小天忽然心头一动,他开办的大型蒙学和武会,本就是免费教育,何不从部落中挑选一些机灵的孩子去入学呢,他们接受新东西快,通过他们,就能影响整个部落……
叶小天斟酌着说道:“引勾长佬一心维护蛊神的虔诚,格哚佬一心维护引勾长老的忠诚,都是值得赞扬的。不过,你们是整个部落的领头人,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周详才是。”
叶小天和引勾佬和格哚佬就山寨的未来进行了一番讨论,问题是这两位老爷子根本就没什么政治诉求。
叶小天对这两位胸无大志的长辈真是无奈得很,只好撇开他们自己琢磨。
叶小天再次召来格哚佬和引勾佬,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打算,正要咨询他们意见的时候,一个穿着蜡染石榴裙的小姑娘便快乐地飘进来,像只穿花衣的小燕子似的,叽叽喳喳地叫:“姐夫,有个姓文的老头子,贼眉鼠眼的往咱们山寨下凑,看着就不像好人,被咱们的人给抓起来了。他说他是跟你一起来的提溪,要见你呢。”
这小姑娘十六七岁年纪,名叫采妮,和哚妮有六七分神似,是格哚佬的侄女。
叶小天将文傲迎上山寨引见道:“格哚佬寨主,引勾佬大巫,这位文先生是铜仁于监州的幕僚,甚受器重。我先前就已说过,张知府有意出兵讨伐,而于监州却认为该以和为贵。这一次,于监州委派文先生与本官同来,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以商谈的方式解决双方的争端,避免无谓的战争。”
格哚佬按叶小天刚才对他说的打算,粗声大气地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我们要出山,现在我们已经在这儿扎根了,谁也别想赶我们走。我们没有地,光靠开荒也济不了一时之急。你们想平息纷争,那最好不过,叫那知府老爷分我们一块地,这就是我们的条件。”
文傲明白,既然格哚佬的山寨打了胜仗,必然想要点彩头。
这些人能要什么?
目前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土地。
张家在提溪司地盘最大,就算于家也分出去一部分领土,比张家付出的也不算多。
而因此一来,提溪就多了一股强大势力可以牵制张家,避免于家被张家继续蚕食。
张铎本以为山苗生性野蛮,定然不会理会于俊亭的所谓调停,他等着叶小天灰头土脸地逃回来,说不定还要被人割去两只耳朵。
然而此时文傲却代表铜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和格哚佬商议起了联盟之事。
于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频繁接触,自然瞒不过于家寨的近邻凉月谷。
果基土司听探子报告说于家寨和格哚佬部已有议盟之意的消息之后,马上吩咐人把他儿子格龙唤来。
见到格龙,果基土司便道:“看来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了。于家和张家一直在防着咱们果基家,现在好不容易于家和张家翻了脸,咱们果基家有了出山的机会,可又来了一个格哚佬。不过,这也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和格哚佬部结盟啊!”
果基土司说到这里,重重地一拍扶手,恨声道:“我们果基家从深山迁来已经一百多年了,结果一直被堵在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凭什么大片的土地宁可被他们荒芜着也不许我们耕种?哼!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来了一个格哚佬,他们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龙奇怪地道:“爹让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么?”
果基土司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难道等格哚佬部在这里扎下根,咱们再去结交不成?要去就现在去。现在他们和于家寨联手,如果再加上咱们果基家,当可从张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块肉来,他能不念咱们果基家的好?来日咱们需要帮手时,他们能袖手旁观么?”
“格龙携礼上山了?”叶小天一听大喜,自从格哚佬部来到提溪,凉月谷一直冷眼旁观,保持中立。
现如今果基格龙携礼上山,显然是经过一番观察,凉月谷已经做出了选择。
格龙到了山寨,跟格哚佬同病相怜,相谈甚欢。
听了格哚佬的打算,格龙开诚布公地道:“老寨主若向他要粮食、财宝,那都容易些,想要土地却等于要了张知府的命根子,恐怕他不会痛快答应。何况,提溪一地也不只一个张家……”
果基格龙想着要把凉月谷变成格哚佬部最亲密的盟友,所以灵机一动,想挑拨格哚佬部和于家的关系。
凉月谷和格哚佬部背景相似,都是山中部落走向山外,只是凉月谷先行一步。
“张家倒行逆施,民心已失,于家愿同格哚佬部合作。所以,这不是问题。”说话的是文傲,随着声音,叶小天、文傲在采妮姑娘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格龙狠狠地瞪了叶小天一眼,目光又落在采妮姑娘身上,瞧这小丫头精灵明秀,站在叶小天身边,显得极是亲昵。
格龙便在心中暗骂:“这个无耻的小白脸,花言巧语骗了莹莹,还在外面勾三搭四。”
采妮进来后,格龙听她唤格哚佬为伯父,心道:“原来她是格哚佬寨主的侄女。”
格龙微微扬起下巴,对叶小天道:“你们这种人,最是唯利是图。我们凉月谷此番欲与格哚佬部结盟,不但馈赠了大量礼物,我本人还要向格寨主求亲,让双方从此成为一家人。这才是诚意,你们有么?”
果基土司混在侍卫群中,听得不由一呆:“这个浑蛋小子,真不让老子省心。刚刚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怎么抽冷子就扯到求亲上去了,这种大事都不和老子商量一下么?”
格哚佬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忙道:“格龙少爷有所不知,老夫就只一个女儿,如今……已经许了婆家了。所以格龙少爷的这番美意,老夫实在不能接受。”
格龙一指采妮,大声道:“格寨主莫要误会,格龙要娶的,是她。”
“嘎?”采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大家伙要向我求亲?人家只是闲得无聊,陪姐夫出来溜达一下下,怎么突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采妮姑娘马上对格龙评估起来:“唔……浓眉大眼的,倒还中看,不过……他好高啊……”
采妮身材娇小,踮起脚尖来,头顶大概勉强能够接近格龙的胸口位置,身高差距有点大。
不过格龙的身材出奇地高,想找身量匹配的女子实属不易,就算莹莹也不过比采妮高了半头。
格龙这一招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叶小天对他的到来和交谈的话题做了许多猜测,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发懵:“格龙这是怎么了,莫非到了发情期,怎么整天就想着讨老婆?他要真娶了采妮,和自己算是什么关系了,唔……连襟!”
格龙见叶小天一脸震惊,只当他果真对采妮姑娘动了色心,对自己的“神来之笔”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生快意:“这个贪花好色的小白脸,果然打起了这位姑娘的主意,我一定要把她抢过来,让她变成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