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渐
“难道说,深海栖舰也参与了你们所谓上层的黑市交易吗?”我逼问手上的人质,但是老头回以冷笑。
“你不会知道的。因为,今天在这里,你和你的舰娘就要成为灰烬。”
“矢矧,分头跑!”我大喊道,然后冲着出口跑过去。
一发炮弹正好命中了我刚刚所站的位置。
巨大的气浪冲过来,剧烈的灼伤和破碎的残片从背部传过来,连空气都带有一丝焦糊味,我意识到自己受伤了,矢矧在不远处,焦急的喊着什么,但是我耳鸣头晕,双腿绵软无力,无法听见也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
脑袋好重……
就这么昏过去,大概,也不会……死掉吧。
矢矧……不要过来啊。
浑浑噩噩,我趴在窗户上,那是镇守府夏末的海港,海面上波光粼粼,窗帘在微微浮动着。
——“提督,16点了呢。在热心的看着什么呢?”
——“哦……熊野啊。”
——“作为知心的伙伴,给你十分钟时间诉苦也不是不可以哦。”
在那幅颜色有些黯淡的画面里,我没有转过头,但却清清楚楚看见了她优雅地坐在椅子上,一本厚厚的书压在膝盖的裙子上。
——“熊野,还记得疼痛的感觉嘛?”
——“嘛,是呢,那样痛苦的回忆,根本是忘不掉的。”
——“果然,疼痛本身是无法战胜的吗……”
——“提督,不要误会了哦,身体疼痛到一定程度就会失去知觉了,但是,那时候勉强支撑着浮在水面,看到至亲的人慢慢沉入海底,那样悲哀的场景……才是真正的痛苦吧。”
——“……”
——“更绝望的是,那时候,我还以为敌方舰队永远也不会减少呢。”
——“……如果说,那个,现在的深海舰队也永远不会减少呢?”
——“什么嘛,提督君真是的,那样我们舰娘不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
——“…… ……”
存在的意义?
当这场幻觉消失后,我睁开眼睛,看着接近熔化的泊油路面,还在嘶嘶地冒着气,刚才的海关人员已经在炮击中被炸成了碎片,到处都有血肉的存在,而更远处的事物却是模糊不清的。我试着忍痛挪动了一下脖子,确认脊椎没有断裂。
“提督,不要起来!”
这是,赤城的声音。我躺在地上,眼角的余光朝着刚才的位置搜索过去。
泊地水鬼虽然有着双腿,但明显行动不便,金刚和比睿顶着一枚严重变形了的集装箱,正在试图接近她,大量的火力朝她们射击,整幢楼都在晃动,场面极其凶险。而赤城加贺正在绕过货物架,想将我拖离战场。
矢矧,矢矧没事吧?
我吃力地转过身,望着200米开外位置,那里的孩子们都已经安全撤离了,矢矧的背上是那个身上有刀伤的小女孩,她的视线也越过浓重的硝烟与我交汇,咬着牙,显然在克制自己不要过来。
“提督君,千万别动,我,我这就来救你,坚持住!”
赤城从货架下面一点一点挪过来。
我放心地朝矢矧挥了挥手,示意她带着小孩子们撤离。
然而这个动作被泊地水鬼看见了,她对这个还没死透的猎物露出了艳丽而又残酷的笑容,劣化撤甲弹指向了我,暗示着生命危险。
“所以,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随着这一声尖叫,火力再次转移到我身上。
虽然已经意识到了死亡,但是我的脑海里却想着刚才的幻觉。
沉船产生了哀怨和憎恨,这些负面情感让死去的舰娘会变成深海舰队,随之而来是更多的死亡和沉没,这样一个无穷无尽的死循环意味着什么呢?
然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次思考了。
回想起来……从来没有向你承诺过任何誓言,真是太好了……
就在试图闭上眼睛的一瞬,赤城的身体扑了上来,随后在一声巨响中覆盖了我的视线。地面塌陷了近半米深,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发,第三发的连装炮击……
血腥味,硝烟的气味,死亡的气味。深红色,深红的衣衫,深红的手臂死死支撑着一个狭窄的空间,我被保护在这个最后的空间里,只看见天空飞舞的碎片,火焰和她苍白的微笑的脸。
一股不由分说的巨大悲哀从我心里撕裂。
“赤城……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连不断的炮声和硝烟之后,持续五秒钟的噩梦,也结束了。
我毫无疑问地存活无恙,但是赤城就在眼前,用身体替我挡掉了毁灭性的伤害。
趁着转移火力的时候,金刚抓住时机,将手上用来当盾牌的集装箱朝泊地水鬼抛掷过去,金属楼梯以及栏杆就如同碎掉的玻璃一样垮成一大片坠落下来,泊地水鬼失去了平衡,只凭一只手抓住暴露墙皮的混泥土,尖利的指甲在混泥土上划出长长的裂缝,比睿侧肩大吼一声,撞断了承重墙。
仓储楼的整面墙在一片轰鸣声中倒塌了。
“金发女人,你到底还在磨蹭些什么?”比睿大喊。
Bismarck埋伏在一楼,她从窗户翻身而出,将泊地水鬼一把拖到地面上。
泊地刚抬手要射击,便被德国大军靴一脚踢开,另一脚重重地踏在胸口。
“我是不会心软的。”她威严地说道,手中紧握住一截钢管。
下一秒,水泥地面和灰色金属传来剧烈而低沉的交错摩擦声。
泊地水鬼的喉咙被由上至下地贯穿了。
深红色的血丝从凄美艳丽的肌肤下急速扩散,像一只红蜘蛛的腿爬满周身。
她的头颅被钉在地面动弹不得,视线越过Bismarck阴沉的凝视,投向广袤的天空。
“还会还会……在那片天空……啊……真美……巨大的翅膀……”
声音时断时续,伤口处的钢管伴随着血泡沫的溢出嗡嗡作响。
我惊魂未定地抱住赤城,她的身体早在第一波撤甲弹时就已经零落不堪,后来的几秒钟,都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在保护着我。
“提督,”她无力的微笑带着花朵凋落的美感,“今后,万不可大意……”
我把她侧放在怀里,想帮她擦干脸庞,但是我的手上也满是尘土,最后只是徒然留下了几道黑灰色的印记,让她显得更加落魄,眼泪不争气地从我脸角滑落,落到赤城的衣衫上,和身上的血迹融为一体。赤城咳嗽了一声,但没有发出声音,七窍都开始流血。
“今后,我还需要您,继续教导我!”我带着哭腔嘶吼道。
“我也想看着提督……长大,但是,果然还是这样……您长不大的样子,反而,反而让我感到安心……”
加贺蹲下来,她没有哭,平静的神色透露出一种悲哀和苍凉,似乎早就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
“这次,一航战的荣耀,也以这样的方式告终么。”
死亡从来不会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于赤城的死亡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在这个陌生的码头,无论是等待医院还是救护车都救不了她。
“赤城,不要怕,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家。我和镇守府的铝都会永远陪着你的。”
赤城闭上眼睛,喃喃道:“是嘛……那样,矢矧小姐会寂寞的。”
“即使如此,镇守府的铝也会永远陪着你的!”我像是疯了一般,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种喜欢拿她开玩笑的疼爱深深刺痛了我,紧抱着缓缓失去体温的她,好像只要抱得再紧一点,就会减缓她死前的痛苦。
耳边,最后的细微告别声残酷抵达。
“对不起…雷击处分…请实行吧…”
“是我对不起你,赤城……但是我们在岸上,你TM倒是告诉我怎么雷击处分?!”我抹掉眼泪,咬着牙吼道:“都给我让开!我要背她回镇守府,即使是0的耐久度,只要没有Lost,妖精娘也是能慢慢修好的吧!!”
……
……
我…… ……背不动。
加贺让得很开,她似乎并不打算给我这个台阶下。
我抹了抹眼泪,无奈的对着已经无法再听见我的声音的赤城桑说:
“刚才是我不好,我应该说,加贺桑会永远陪着你的。”
加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蹲下身来,用衣袖擦干赤城的脸,然后稳稳地背起自己的姐妹,站起身来。独自离去,加贺不愿回头看我,码头边她的背影被斜阳拉得很长。
黑夜前的最后一抹余晖吞没了离别的恨意,唯有一句话振聋发聩却又恍若无声。
“提督,你记住……你欠我们一航战一条命。”
[newpage]
10月15日
归途的游轮行驶地很平稳,然而就这样躺在干冷的床上,听着海水在船底流淌的声音,却反而无法入眠,一开始还在思考深海栖舰的出现,转眼脑海里全部都是赤城为我抵挡炮击时的样子,一闭上眼,那种失去的痛苦就如同一剂慢性毒药一样缓缓开始发作,胃部隐隐作痛,有种想要干呕的不适,我只能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像一具在海上漂浮的尸体。
几番辗转反侧,我木然起身,走到床头灌了几大口冷水,决定去甲板上透透气。
打开门时,为避免吵醒隔壁左右的舰娘,我的脚步很轻。
但是门边却已经站了一个人,虽然穿着睡衣,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我还是本能的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矢矧。”
“我,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不记得了。”
“进来吧,会着凉的。”我让开门。
矢矧一动不动,我便拉住她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将她拉了进来。
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孩子气的手链,上面串着的是不是珠子,而是哆啦A梦等五颜六色的小玩偶角色。
“这是,那些获救的孩子们送给我的。”矢矧解释道。
“留着吧。”
矢矧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要是在平时,我可能会被这种难得一见的弱气矢矧的萌点戳中,去贴近她,抚摸她,亲吻她。
但是,今晚却做不到。
那些被解救的孩子,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归乡的船只上,是不是能安稳的睡一个好觉。
“您睡不着吗?”
我点点头。
“我也睡不着。”矢矧的头垂得很低,让我不忍再因为自己的痛苦而冷落了她。
“矢矧,你已经做到了,你救了那群孩子啊,佐世保海关缉私警察的恶行也被曝光了,将来那些幕后真凶,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顶风作案,矢矧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个时候,如果保护提督的人,是我就好了。”
……
“赤城不会有事的。”我像是在劝她,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如果是我的话,提督就会抱着我哭泣了。”
“我不敢去想那样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把您抛下了啊!”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矢矧,任何情况下你都选择去拯救弱小的人,这是你勇气的证明。我喜欢这样的你,总是无私的伸出援手,那么可靠,值得信赖。所以,即使让我重新再来一次,我也会下同样的命令。”
“这样的我……不配占有这份感情,明明赤城前辈,为您做出那样的牺牲……”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占有我的感情,”我纠正了一下,“是我占有你的身体,将来有一天,我会抱你,让你做我的女人。”
“提督,如果将来那一天,矢矧希望您抱我的话,一定会难为情地说不出口的,”矢矧羞怯的将脸深埋在我胸口,双手环着我的腰,细腻的鼻息和如兰的吐息痒痒的,“所以,到时候只要您听见我唱一首歌,就可以对我做任何想要的事情了……这是我出生后很有名的歌,一定要记住哦,如果忘记的话,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点点头,更加怜爱地将她抱在怀里。
矢矧的眼中闪着点点细碎的泪光,她用略带颗粒感却高密度的人声唱出的声音,有几分悲凉。
静かな静かな里の秋
お背戸に木の実の落ちる夜は
ああ母さんとただ二人
栗の実煮てますいろりばた
明るい明るい星の空
鸣き鸣き夜鸭(よがも)の渡る夜は
ああ父さんのあの笑颜
栗の実食べては思い出す
さよならさよなら椰子(やし)の岛
お舟にゆられて帰られる
ああ父さんよ御无事でと
今夜も母さんと祈ります
一首歌罢了,我陷入了长久的震撼。
原来,跨越几十年的冗长岁月和人类的战争仇恨,都无法消泯这熟悉的旋律啊。
我缓缓地晃动着身子,像是母亲摇着摇篮哄孩子入睡一样,柔声道:矢矧,这首歌提督也会唱哦。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会心的笑了,望着窗外无限安详的海水,那声音像是积雪从枝头滑落的沙沙声。轻轻摸着她的背,用相同的调子在她耳边哼着。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 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 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此刻的感受,相同的旋律让我们的心灵似乎已经交汇在一起了,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某些更为悠远神秘的概念究竟是什么,那是有关于历史,生死和灵魂的存在。任何长久的友情,爱情,最终都会转化为亲情——
忽然明白了这碌碌无为的二十多年来心中所追求的幸福究竟为何物,矢矧所面对的时间线比我还要漫长。但是紧接着横贯在这些巨大宏观叙事的尺度间的悲伤却占据心头。
明明就在我怀里,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女孩子就在亲密无间的地方,我却不知道未来如何是好。
透过云层倾注而来的月光透过玻璃,将矢矧的长发点缀出充满幻想般的光芒。那是我意识中残留的最后一幅景象。
我们彼此拥抱着,哼着歌,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