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日,立春。
对于炎国来说,这是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中的开道头一位,代表着寒冬的流去,春日的归来。新的一个轮回已开启,乃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意也。
前后几天,以主城安阳为主,王公贵族们都会在天都广场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不论是祭祀时的贡品选择,现场安保秩序,高层人身安全保障,都是国家财力、人力、物理的多重考验。
每年都格外隆重。
但对于龙门这样“特殊”的诚邦而言,这个节日并不能上升到如此高度去重视。
没有集会,没有庆典。龙门人更喜欢待在家里,把这天当做一个普通的团圆节,和朋友家人们吃顿饭,喝杯酒。
陈警官也喜欢这天,每年唯二的日子,她会接受诗怀雅的邀请,到对方预定的高级餐厅享用一顿奢侈的晚餐。当然,前提是她那在维多利亚的姐姐没有回来探望她。
只有陈,和诗怀雅。从来不会有第三个人。
每人都很开心,除了星熊。
她并不喜欢这天。
倒不能说不喜欢“立春”,她讨厌的仅仅只是二月四号这个日子。
只是碰巧,这天立春罢了。
准时地下班,她与自己的上司请了晚班与第二天整天的假。这也是她每年在这个日子都会去做的事。
“老陈,我就先走了啊。”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假条也已经批好。只是走个形式,来到陈警司的办公桌前做个道别。
六尺上下的身高对于女性来说是稍显魁梧了一些,所以她习惯性地弯着腰。一只手不好意思似的摸着后脑,堆笑着。
“嗯,去吧。注意……”陈把文件放向一边,抬头看她。想叮嘱一句【注意安全】之类的,不过想想这貌似就是一句废话。“注意别喝多了,虽然明天不上班,也别太放纵自己。”她一定是要去喝酒的。大概是和那些将她称作【鬼姐】的人一起。
陈其实也不清楚她在这天究竟是要去作甚,凭自己对她的了解,八成是与她的老朋友们聚会。但没理由啊,这本该是件开心的事,却看她整天闷闷不乐,只要手头没活就只会呆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盆景出神。
头一次向自己请假时陈问过理由。星熊含糊地搪塞过去了。之后每年她都如此,即使二人友情早已今非昔比,但始终也不再方便追问。
起码,整个龙门,打得过她的和喝得过她的人加起来,都凑不满一只手。她也从来没有因此耽误过工作,索性也就不管了。
“诶诶,放心好了。”再一欠身。进而一挥手,算是正式告别了。
转身向门外走,一路上与同事互道辛苦。半步踏出门外时,被陈又叫住。“星熊,立春快乐。”随意的问候。
她扶着门框,半回着头。嘴咧开,低头叹笑了一声。“啊,立春快乐,老陈。”又一挥手,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从警局车库推车出来。今天她骑来的并非平时那辆擦得发亮的纯黑的摩托。
一辆不知什么型号的改装摩托,车身五颜六色,夸张的大红大紫,涂着“夜露死苦”、“喧哗上等”之类意义不明的词语。貌似是她老家东国那边的词汇,她也从来没解释过。
警局的车棚里有一辆这种风格的机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收缴的哪个街头飞车族的“作案工具”。
很多年前门卫头一次看到这辆车时也吓了一跳,但多少年过去都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到了只要早上看见星熊推着这辆车进入大门,就意识到【哦!今天立春了!】的程度。
出近卫局大门,街上人不多。有家的人都回去团员了。星熊的“家”并不在龙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同样不在。但这大概并不是她烦闷的原因,因为同为团圆节的【上秋】,她倒是从来都很开心。
推车沿着路走几步,转进一个小巷。脚架一起,靠在座位旁,偷摸着拿出一包烟,没那么讲究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
手护着火时,眼睛盯着橙黄的外焰。
火光打在脸上与掌心,温暖,二月初的气温还是算不上高。
猛地吸一口,吐一口。拉一拉系在腰间的外套,把它穿上。
牙缝间流出白烟,抬头,透过狭窄的缝隙和居民悬挂的衣服,盯着泛黄的月牙。今晚没有风,烟就这么直直的向上飘。
意识到这样恐怕会熏到头顶洗好的衣物,最后吸了一口,随手把剩下些许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
又看着月亮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轻轻哼着一些奇妙的小调,搭在舵上的手点着刻度盘,打着节拍。直到突然觉得腹中空空,才终于骑跨上车。戴上头盔,打火驶离。
街上车也少些。虽然不比春节那样万人空巷,倒也人迹尔尔。机动车应该驶在机动车道,但今天她没有俯下身子,扭转油门。而是悠缓地踏上了非机动车道,甚至松开了左手,直着腰,抬头欣赏街道旁不知名的树、透过树枝照下来斑斑点点的暖色路灯光,和不远处略显刺眼的红绿警示灯。
有时候看得入神了,一个趔趄,摇晃一下。幸好周围没有其他车辆。
她也并非漫无目的闲逛,但也不是要去找那些老友畅饮。
不,也不能算不是。
平时马力全开二十余分钟就能到达的路边小店,这次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但她本来也不赶时间。
刚停下车,头盔还没摘下,店主就已经站在门口与自己打招呼。
甩一甩被车盔压抑的长发,推着车向最外的一张桌旁走去。
“鬼姐,来啦。”带着笑。每年来到这里也是星熊的传统。
“啊,今年也打扰你了,黑仔华。”脱下机车手套,叠好放在桌旁。
矮桌子不算大也不算小。一米八对于女性来说很高,但如果不考虑性别,也并不是什么过分的高度。
所以,坐在桌前的她,倒也没有显得非常不和谐。
“哪里的话,鬼姐愿意来那是我黑仔华的福分。”老相识。自从星熊转正之后,他便就在此处开了一家餐馆,生意也还算红火。今天除了星熊之外,也还坐着那么几桌客人,小声地喝着海鲜粥,敬着酒,攀谈着什么。“那么,就照旧了?”没有过分客气,他知道【鬼姐】不爱听这些。
“诶,就照旧。”
“好嘞。”退回后厨。没有一分钟的功夫。一碟酥红豆,一瓶家乡的【醉竜】,两只酒杯已经全数上桌摆好。
点头微笑致谢,阿华不再叨扰,继续忙着招待其他客人。烧烤架支起来了,在星熊下风向的空地上。阿华看着星熊笑,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他的手和脸就与架里缓慢燃烧的碳一样黑得发红。
也算是鬼族特有的肤色。
象征性地朝他挥手笑笑,也就不再继续眼神交流。
两只白瓷酒杯并排放好,拔掉酒瓶上的塞子,稳稳地倒满两杯。“诶呦呦呦……”倒得稍微多了些,赶紧够着身子,用嘴抿掉溢出的美酒。她可一滴都不想浪费。一杯轻轻放到自己面前,另一杯拿起来端在眼前,四下环顾一圈,没有人注意着自己这边,才缓缓洒在地上,视作是开杯了。
放回桌上后,喝干自己那一杯。杯子很小,也就不过一钱的量;酒也很淡,在炎国待得时间长了,家乡的酒变得越发清寡。
但是香,而且怀念。
一个整瓶两升的容量,星熊今晚要将它独自解决。易如反掌,【醉竜】始终还是难以扳倒【猛鬼】。
星熊想醉,又不想醉。想醉,是为了希望能让酒精冲去心里的苦闷;拒绝,却又是觉得,独自买醉未免过于可悲。
她也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大气】。
再次倒满两杯,看着对面桌沿那份不属于自己的酒,望着里面平静的液体愣了一会。抿嘴一笑,梳理了一下自己的三尺青丝——椅子有些矮,为不想弄脏发梢,她把秀发揽在了身前——再抬头望望月亮。这次她深深呼了口气,像是强迫自己放松,吐出胸中的污秽。
桌子当中有筷子筒,但她还是喜欢用手去抓拿下酒的小菜。
很少有人见过黑色警用手套下的那对东西。陈晖洁与她共事这么久以来也不过寥寥数次。星熊倒确实有可以隐藏的意思,不是因为粗糙和伤痕密布,恰恰相反,那双手非常漂亮。
腕白肤红玉笋出芽,五指都涂着淡淡的指甲油。鬼族的身子自愈能力很强,也就使得除了深可见骨的程度,大多伤痕不会留在皮肤表面。但终究是常年持重兵,指节的末端或多或少的有些许茧子。
她把自己的手藏了起来,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不让自己看着太像一个【较弱的女人】。当然,即使不这样,或许也没人会这样评价她。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抓了一把干香的酥红豆,托在掌心掂量几下。
“鬼は外、福は内(鬼出去,福进来)。”念了一句什么。是她的母语,记忆里,每年立春,东国人都会相互投掷豆子,念着这句貌似是祈福的话。其实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念【鬼出去】,毕竟东国的鬼族人口占据着全国人口中的绝大多数。
明确有记忆的一点,便是母亲在那天做的红豆饭简直是天上珍馐。
当然,黑仔华的这菜,味道也是一等。
丢一粒进嘴里,刚炸出锅的红豆,外层的干淀粉焦香酥脆,牙齿碾碎后是内部烫软的豆肉。混着椒盐和炸薄荷,是个完美的酒菜。
三颗豆,一杯酒。今年又是这样独自过去。
斜靠在桌上,又哼起小调。脚打着节拍。用手背撑着下巴,半弯着腰,指尖旋转在杯沿,平静的酒面反着月光。
天还不算晚。风向突然变了一下,烧烤的油烟吹了过来,扑面而来的肉香味。咳嗽了两声。
玩弄杯口的手收了回来,半掩着口鼻。指间还残留有红豆的油香。大拇指摩擦脸颊那道疤,闭上了眼。
自己的哼唱声,炭火的噼啪声,烤肉的滋滋声,老板的吆喝声,脚步声……
脚步声,在朝这边靠近,从店外来的。男性,一米八上下,步幅不大,落脚厚重但声音却很轻。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一个与此接近。
越来越近,是朝着自己来的。
“星熊警官?”熟悉的声音。
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半梦半醒间被喊了起来似的,一下挣开了眼睛,抬头看着站在身前的人。
壮年黎博利,苍劲的长眉飞在两边,黑金的瞳孔印着自己。
“诶!汉威尔先生!”虽说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感到吃惊。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基本是平视。其实略矮一些,星熊的体检报告上的一米八四,是算上了角长的。加上她习惯性的欠着身,也就更显得没那么高。
“你怎么会在这里?”谈不上喜出望外,倒也是蛮惊喜,居然可以碰到一个可以交心的熟人。
“我?啊,出来买点水果,路过就看见这儿有个人怪熟悉,走近一看果然是你。”提一提手上的塑料袋,里面是两斤柑橘。手指点着星熊,脸上是普通的笑。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会在龙门……啊。”突然想起来了,确实每年春假时汉威尔先生都会带着他一家三口来龙门玩上几天。以及他们常下榻的旅店离这里也就一街的距离。
甚至来时还专门与近卫局的各位打过招呼。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一拍脑门,表示自己已经想起来了。
“在这里居然能遇到你,也真是缘分不浅。”他说。没问为什么星熊不在值班,汉威尔也知道她的传统。
简单交流了两句,聊清楚了相见的来龙去脉。话题结束后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是就此告别,还是邀请对方坐下来聊聊天。
她有些纠结,一是今天自己的心情不若从前那样好,恐怕要喝酒也难以尽兴;二是他只是路过此地,赫默女士和伊芙利特应该还在旅馆中等他回去,也不好让他久留。
但难得的机会,她也始终还是想找个人说说那些心里的故事。毕竟一个人喝闷酒,始终还是差点味。
但话到嘴边怎么都不好开口。
两人也不至于站在原地干瞪眼,黎博利先生总有话题化解沉默。
“烧烤很香啊,这里你常来吗?”
“诶,老板是我以前的朋友,他的烧腊饭做得可是一绝。”
“是吗,哎呀可惜我晚餐吃得太多了,不然真该尝一尝。”拍了拍肚子,示意确实有些腹胀。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明天再来,我明天也休息,到时候帮你们点上一桌好菜。”
“那感情好。而且看起来这里好像不止做龙门菜的样子。”他注意到了桌上的酥红豆。
已经有些凉了。
走到桌旁,看着暗红色的菜肴。
“嘿诶~你居然认识这道菜吗?”
“我老家是春都。当然认识这道菜。”他说,眼睛还在打量着。“介意我……”没有说完,伸出一只手指了指。
“哈,你不是吃不下了吗?”反问一句。也没有拒绝,只是在篓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他。
“一大碗烧腊饭那是肯定不行了,三五颗豆子倒还是没问题的。”接过筷子,弯腰捡起一颗放进嘴里。咀嚼,然后点点头。
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不想久留,他始终只是站在桌旁,没有落座。
星熊本身也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人,只是看到此情此景,觉得可能可以适当地邀请一下。
“要不,坐下来喝一杯?”自己先落座,把【醉竜】拉到身前。
“东国的酒?”
“是啊。”
汉威尔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除了那盘菜外是两个杯子。星熊附近的那杯空着,远处的那杯满着。
若有所思。
“行啊,喝一杯。”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碰那杯倒满的酒,吆喝老板帮忙重新加一个杯子。
“不过还是等我几分钟,我给奥利维亚打个电话。”告知对方自己可能要晚些回去。
在这期间,星熊已经倒好了酒。她听见电话那头的赫默叮嘱自己的丈夫少喝一些。忍不住轻笑一声。
也不知道赫默到底都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那边叽叽喳喳,汉威尔只是不断点头答应。一晃几分钟也就过去了。星熊倒也不急躁,默默举着酒杯等着,嗤笑着,看着对面这位男士的窘态。
“久等。”赔笑把手机挂断,赶紧拿起杯子与星熊相碰。放下了装水果的袋子,另一只手也伸向前去护住相碰时星熊的酒杯,示意对方莫要将杯口放得太低。
为让对方久等先自罚一杯。
“赫默小姐,很关心你啊。”像是调侃,又不像调侃。
“嘿,见笑。”重新把酒倒满。也不客气,继续拿起摆在桌面上的筷子,又拈起几颗红豆丢入嘴里。
“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的,你和赫默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啊?”她也依然坚持用手抓。
筷子顿了一下。咀嚼的下颚也放缓动作,看着星熊。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觉这不太像平时这位【女汉子】会问出的问题。
吸一吸鼻子,坐直了些。“嚯,你要说这个,那可有得讲了。”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
慢慢讲起两人的往事,从相遇到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该说的细节说到了,不该多说的也就略过了。
她听的很认真。半睁的黑色眸子里是星光点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说故事的过程中,打量着对坐的女性。
纯黑的夹克,如果说这是飞车党的衣服,那未免素得有些可怜——图案、挂饰、银链,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她的工作制服,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只看衣服也实在不怎么能够看出端倪,毕竟她平时也好穿黑色。
没化妆,往常她多多少少喜欢勾上一些红色的眼影,但今天却完全素面朝天。
平心而论,星熊其实长得很漂亮。身材修长,五官精致,长发柔顺。但又几乎没有人将她当做一个【美丽的姑娘】去对待。在女性中少有人达到的身高,巨大的盾牌般若,和脸颊上毫不遮掩的刀疤。
再加上,她【鬼】一族的身份。可能大部分与她相处的人,都默认已经把她视作男人了。
她今天没化妆,带着微微的笑看着自己,头发搭在肩前,拖着下巴的手也娟秀异常。
可能正常男性看见这一幕都难免心动。汉威尔也一样,即使此时他的话题指向的是自己的妻子。不过这大概不属于出轨或是之类的,就像之前说的,她确实很漂亮,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素衣,裸妆,倒满了酒的第三只杯子。
大概也有些头绪了,关于她今天的状况。
“所以你就这样求婚成功了?”
“就这么成功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咿~你这一套也就骗骗赫默那样的‘小姑娘’了,要给我,那肯定当场就给你那请柬撕了!什么‘新娘丢了帮忙找找’,啊呸!喝酒!”再次举杯。
“呵,对不同人肯定用不同方式啊,要我向你求婚肯定不能玩这套。”又一杯酒下肚。
“吔!【龙门粗口】,我还真挺好奇对我你会玩哪一套。”笑。本来一直岔开的腿叠翘起来,半身倚在桌上。
星熊并不常翘二郎,偶尔见一次,倒也是莫名妖艳。
裸露的小腿在眼前晃荡。
“你?哪里有向男人求婚的男人。”
“【龙门粗口】!!!!”
她推了对方一下,笑骂出声。眼里一闪而过些些失落。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来,再来。”汉威尔终止了话题,重新为两人倒好酒,主动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就当是赔不是。
也不好多说什么,可能在所有人眼里,自己也就这样了吧。愤愤的拿起酒,准备一口喝干。
“不过,硬要说的话,”先一步干杯的汉威尔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喝完这杯酒,你就是我的人了’之类的?”
“噗!!”喷出去了。
“哎呦,你这是拒绝我了吗?”
“你……咳咳……你个老小子……噗哈咳咳……”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笑。
“哇,你这样我很伤心的好吗,宝贝儿。”阴阳怪气。
“哈哈哈哈!!……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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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今天这段对话给赫默小姐听到非弄死我们不可。”
“她弄不死咱们,不过塞雷娅要来了可就不好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哇你用不用说得这么恐怖。”
星熊笑得直不起腰,两人每次喝酒都是这样。也只有在和汉威尔喝酒时自己才会这么开心。
与近卫局的同事饮酒有时比起放松,更像执行公务。即使是与陈私下交流,好像也差些味道,毕竟她比自己像女孩子太多,可自己却又不是个完全的男人,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可以正常聊天,但还是始终不方便谈心。和曾经的朋友们也是同样,即使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但自己在他们眼里也同样是【兄弟】。
汉威尔不同,确实不一样。
在他的面前,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即使谈吐豪迈,坐姿动作也不拘小节。
适当是迁就自己,低俗笑话也只是点到为止,说出【男人怎么会向男人求婚】这种玩笑话,反而说明了在他眼里自己自己也没有那样特殊。
蛮好的,今天运气很不错,居然遇到了这样一位酒友。
“行了行了,关于我回去顶多久无人机的事就不要再研究了,”额外加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腌辣椒圈。时间还不算晚,酒也还没喝完。
“哈哈哈哈哈!!!!”
“嘿!住嘴!笑什么笑!这么不严肃!”装腔作势,他自己也在笑。
星熊笑得更大声了。
“诶,倒是你啊。”他摇晃了一下酒瓶,还剩下一些。“你有什么感情史吗,来爆料爆料。”吃了一口酱油腌渍的青椒,他特别喜欢龙门的这道不知道算不算菜的小菜。
星熊停下了笑,嘴角惯性似的还在勾着。“我啊?”清了清嗓子,头向后摆了一下,是习惯性的打理长发的动作。
汉威尔举着杯,她也拿了起来。
“我……”话在嘴边,没有说出来,嘁笑一声。酒杯齐平相碰。
“诶!你可不要忽悠人啊,说你没有我可是不信的。”稍微有些咄咄逼人。也不清楚这老鸟是不是有些喝高了,但记忆中,他的酒量可远不止这一点才对。
“不是我捧你啊,”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坐正了身子看着星熊。“我姓陈的摸着良心说话,你这么漂亮的人,总不会从来没有追求者吧。”挑了挑眉毛,修长的眉梢抖动。
是有些出乎意料,居然会来到这个话题。杯子还悬在嘴边,偏头看向汉威尔,笑已经完全收起来。
扭动脖子,又甩了一下头发。二郎腿换了一边,酒杯放回桌面。
“我……”吐了口气,眼神落在那只放在桌子正前方的酒杯上。“我,倒是也确实也有一个故事。”睫毛下的眼眸微颤。
“好,”一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看向男性黎勃利,她又笑了笑,一口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抬头望着刚从云缝里挤出的一轮新月。
“鬼门山 月三郎,”她说。说话时扫了一眼地上还没干透的酒渍。“是本该坐在这儿,喝下那杯酒的男人。”
没有提问或是打断,这是个不短的故事,汉威尔选择安静地把它听完。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你也知道我不是很会讲故事。
他……我们从小就认识,他要比我大上那么几岁。听名字也应该知道,和我一样也是鬼族。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的关系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不,我们没有到恋人,我喜欢他,是啊,我喜欢过他。他的两只角又细又长,比我现在这只还长不少,大概有这——么长。眼仁是黑色的,里面是金红的瞳孔,是贵族才有的眼睛。我?我当然不是,不过就家族来说,我也比那些平民老百姓要高上一些。黑红的短发,随时都梳得油亮,背在脑后。眼里波澜不惊,脸上也很难看出情绪。他的泪沟很深,有时我都分不清那究竟是泪沟还是眼袋。话也不多,但字字珠玑,而且很有礼貌,办事非常靠谱,他真的教了我很多,交给他去做的事绝不会有一点偏差。他喜欢用双刀,一长一短两把,我是搞不清那些什么流派之类的,一刀流啊,二刀流啊,二天一流三天一流什么的,总之他非常厉害,我和他较量过很多次,虽然都是我的胜利,但我知道他是在给我放水,呵呵。
硬要说我们的关系……还是上下级吧,我是他的【家主】。哈,没想到吧。他虽然是贵族,但是选择的却是【黑道】这条路,家里倒也没有反对,毕竟少了一个争企业继承权的人,但我为他觉得不值。到底是自己的爱好,对自己家人的失望,还是仅仅不放心我这个‘妹妹’,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总之,我是大当家,他是我的头号打手,明面上就是这么个关系。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可能是小时候我掉水里被他捞起来的时候,还是在家族战争里帮我挡下侧面砍来的刀时,或者只是平时我们聊天,聊到摩托的新型号配件,当代年轻人的流行文化之类的时候。他虽然不苟言笑,但一直听得很认真。关键是,他是把我当做了‘妹妹’去对待。
其实我在这里想感叹的不是说他对我像哥哥一样好,虽然也确实是这样。我其实想强调的是……嗯,怎么说呢,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在他眼里,我是个【女孩子】这样子。
成熟、稳重、强大,而且把我视作女性。我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嗯?你也是这样?嘁嘁~~是是,我知道啊,不过大叔你还是太老了啦,而且不能对有妇之夫出手的吧。……哇你这个人,我改天绝对要向赫默小姐告状,就说你‘调戏民女’、‘不守夫道’!!
哎呀!你再夸我也没用的!……就算是实话也……啧,喝酒喝酒。
说起来,其实我这个代号【星熊】也和他有点关系。当然不是啊!你难道一直以为我本名叫这个吗?认真的吗老哥?你这个情商真的能追到赫默小姐吗?我怀疑你在装傻调侃我。
反正简单来说,是一次家族聚会啦,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讨论起了【自己最崇拜哪位祖先】这个话题。基本上所有人说的都是【茨木童子】来着,为什么不是【酒吞童子】?你居然知道这个名字的吗。嘛,这是我们鬼族的传统啦,酒吞大人可不是谁都能喜欢的,而且也只有国王那一等级的才允许去崇拜他老人家。所以基本上东国的大家都是会在这个问题上回答【茨木童子】大人。但是月三郎不一样,他说的是【星熊童子】,这是茨木大人的手下之一,基本上很没有存在感的小人物。所以当时在场的大伙都震惊了,追问他理由,他就说:‘酒吞大人是天上的太阳,耀眼而辉煌,茨木大人则是月亮,与酒吞大人交相辉映。’交相辉映哦,这个词当时听着可高级了。‘至于星熊大人、熊大人、金熊大人和虎熊大人,则是月亮旁边的星星。比起与日月争辉,小生还是更愿意去做点缀两位大人的星星。’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我,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真的喝多了,记不得接下来他怎么解释的为什么只喜欢星熊大人,也记不得他看我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就记得,那时他看着我,隔着几十个弟兄,就这么看着我。我……嘿嘿……”
她回忆着以前的那些事,忍不住地傻笑。汉威尔听得算是津津有味,他喜欢讲故事,也喜欢听故事。
又吃了两粒花生米。这是他的坏习惯,总是忍不住嘴馋。
“然后……”她笑着喝了一口酒,也同样吃了几颗小菜。叹一口气,笑容慢慢淡去。摇摇头,吸一下鼻子。重新挤出笑,再把酒加好。“喝酒。”继续劝酒。
没有相碰,她独自饮了下去。
“你想继续说的话,我倒是愿意听。”汉威尔看出来她有些纠结,补充了一句。
重新笑笑,抿着嘴点了点头。酒和故事,都还剩下不少,留着两人细品。
[newpage]
数年前,东国,久摩智组内府。
男人持着盘,盘中银针漆墨,棉布熏香摆放整齐。他前进的速度不算快,脚步稳而匀,却带着风。腰杆挺低笔直,落脚谨慎。
纯木的走廊邻着庭院。小池变竹筒接满一汪清水,“哗啦”倾倒而下。之后一声脆响,它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继续等待下一次的满溢。池中的锦鲤也轻轻地游,蛙趴在莲叶上熟睡,池边密植的细竹,影子洒进了廊中。
停在了主间门前。先站定,再转身。什么都一板一眼。托盘端得水平,缓缓跪坐到门前,盘放在身旁,两手抚在腿根,手肘向外张,把胸挺起,平视前方的房门。自己逆着月光,里面的人透过半隐的纱门可以看见自己的身影,所以一举一动都不能失礼。
“大将。”唤了一声。嗓音比想象中低沉。
“进。”房内也是简短的回答,女性的声音。
“是。”自己划开帘门,先一步把托盘推进门内,然后保持跪姿自己爬入,等完全进入后,半侧着身子又把门掩好。
【大将】在深处,背对着自己,同样跪坐,她穿着墨黑的东国服饰,腰间绣着一只白鹤。碧绿的发梢点着地——她一直决绝将其盘起。
举着四只细香,正对墙面是悬梁劲画,画中狼烟四起,血沫横飞,一青面恶鬼踏在当中,力拔山兮,盖世无双。画前架上一面巨盾,幽幽青鎏纹,重重金刚轮,灵宝无量光,煞邪断罪魂。高四尺半寸九,重一石二均三,状若铁镖,边仿剃刀,正中嵌一獠牙怒兽,口吐烈焰,眼射金光。兵曰般若,能人舞之自有削金断铁之利,担山拒石之能。
把香插入炉中,少女结束了她的祭拜。
今日,她年满二九,正式继任家主之位。
大宴宾客,上香设拜。一切都完美收关,只差最后一步,她将成为全红叶城中,最年轻、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家主。
月三郎一动不动,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家主,祭拜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自己的打磨下显得精准而自然。
在这种大事上,【仪式】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她做得很好。门口的【雕像】摇摆了一度,月三郎抑制住了自己嘴角的上扬——为他的妹妹感到自豪。
四支燃香稳稳地立在炉中,向上飘着青烟。青发少女在结束了这样一连串的动作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阿月哥?”从龛前退了几寸,转了半圈。要不是束腿的服饰,她可能已经盘腿而坐,感叹腿脚的酸麻了。
“在。”有力而短促的回答轻易穿过了整间屋子。月三郎低下了头。
把她惊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会搞得这么正式。心理默默感叹,他的反应让自己本想说出的一些调侃性句子变得难以出口。
挠一挠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大将有何吩咐。”又一句。
“啊……这个……”不自觉地把眼神移开,尴尬地扬着嘴角。月三郎看不到,但他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个怎样的神情。
作为家主,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过也是幸好,只要是他教给她的,她都愿意去学。
“要么……休……休息一会儿?”试探性的问。
“一切听您安排。只是时日不早,还请大将快些休息,以便继续完成继任仪式。”身子也伏了下去。东国话中的敬语条款非常严苛,但他在这方面上从来不会出现差错。
“哎呀,我们两个单独相处就不要那么多规矩了嘛。”也记不得他何时开始对自己使用敬语。听起来不能说奇怪,但总是觉得会少了几分平日相处时的感觉。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小生怎敢以下犯上。”
“嘛,都说了不要这么……”
“还请大将快些休息。”
“……哼。”死脑筋,她暗想。
“能喝一口吗?”
“仪式结束之后,大将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要么咱俩过几招?这面盾看起来还挺趁手的。”
“仪式结束后,大将想打多久,便打多久。”
“……那漫画……”
“仪式结束……”
“是是是,结束以后我想看多久看多久!”横着躺了下去,翻了个身面朝着天花板。纯木的横梁简朴耐用。伸出一只手举在眼前,指甲反着蜡烛的微光,像是涂着橙黄的指甲油,纤细而漂亮。这算是她自认为为数不多的,自己可以拿出手的【女性特质】之一。
也不知道月三郎有没有看见。
“……不,结束后,看漫画的时间也还请节制。”他当然没看见,即使看见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区别。
生气。
一拍地板,直接站了起来。
“好好好,结束,这就结束,我准备好了,来吧!”脱衣服。
月三郎依旧没有抬头。不是因为非礼勿视的关系,只是家主还没有允许自己开始除了跪坐在这里之外的其他活动。
她捣鼓了好一会儿。没能把腰后的束带解开,传统服装的束法确实要比平时繁复很多。
又不能暴力破拆,她也不想就这样就此把自己的所有展示给【青梅竹马】。可奈何自己又是个【粗人】,根本没办法完美做到拆解一半的水平。
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只有低头。
“那啥,阿月哥?”
“在。”
“……帮我更衣。”
“是。”
起码说话的内容上,多多少少有点【大将】的样子了。
半解罗裳。月三郎提前在地上铺好了长巾,点燃了熏香。温热的干毛巾隔着冰冷的木质地板,一月末的东国,气温依旧寒冷,若是赤裸上身趴在其上难免受凉。他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好。
衣服解下了一半,上半身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传统服饰下不会再穿一件多余的衣物。好在,自己的发还算长,把酮体遮了大半。
月三郎始终站在她的身后,半垂着眼眸。她也低着头,动作掩不住的羞涩扭捏,藏在发丝后的耳朵红得滴血。
“大将,请。”示意她趴在巾上。
男人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波澜不惊。
“啊……啊,就拜托你了。”毛巾热而不潮,带着淡淡的花香,能安神松气。轻微的麻痹作用,缓解接下来的【仪式】所带来的疼痛。
“是。”跪坐在她的身旁,解开了正装的纽扣,挽起衣袖,从盘中取出手套,迅速戴好。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用裸手直接触摸主人的躯体。
“头发,我帮您梳向一边。”顺着后颈,捧起一汪青丝,缓慢而细致地抓握整理。头发厚重但柔顺,指尖插在其中向根部梳抓,不会有一刻卡顿。稍微扭转一下令其不至于那样松散,半盘着放到自己的对边。她的背也终于露了出来。
她很高,至少对于女性来说很高,可不同于同样高度的男性,这背,远不似想象中那样宽阔雄伟。纤细而白净,肤如凝脂,腰状弱柳。她扭动了一下,白玉的背面也跟着挪移。肩胛骨下的阴影很深,中央脊梁的凹陷也很深。两手枕在颚下,作凤凰展翅,臂羽朱润。
方才梳理时,落下了几根发丝。用两指轻捻着将它们从玉背沃土里摘下,与那捧珍碧烦恼丝堆在一处。
指尖接触到她的皮肤,她的心抖了一下,或许身子也随之震颤。调整了一下头的位置,颚部同样也有毛巾用于软垫。手分朝了一旁,把头低下,用垫巾捂住了嘴。深深吐了一口气,脸上烧得厉害。
只是指尖轻碰,比平日的刀枪剑雨,来的还要让她惊心动魄。
取上银针,横在烛火前燎烧几下,蘸好了黑墨。
纹身。
数百年前,官府抓捕罪人后,将在其体表刺青,以细数其罪行。而当这群人自立门户,利于市井之时,身上这些图案便成了其地位的象征。久而久之,传至今日,执法者不再以刺青作为惩罚,但【黑道】之中,仍以纹身界定身份。
继任家主之位,必然要接受针墨的洗礼。
今夜将在少女后背留下的,便是久摩智组历代家主的象征——血月长街,百鬼夜行。
左手先抚在了她右肩之上——纹身惯于从左上开始,右手持着针,手腕也紧挨背阔,针头悬在肤上半寸,将落未落。
“小生便失礼了。”
“嗯。”
得到允许后,才终于落针。
裹着植物染料的针头刺进皮肤一毫,让其半永久性地留在皮肤之下。这对纹身师是一项挑战,刺得过浅,颜料无法渗入,刺得过深又可能会打破血管,疼痛不说,血液的溢出也会影响涂料的保留。
需要及其精准的操作,以及要对针下的身体了如指掌。覆满整个后背,上臂,甚至可能要蔓延至臀部的巨型纹身,必须一气呵成,不得中断。即使不谈艺术美观性问题,对两人的精力和耐力都是十足的考验。
少女选择了自己的亲信来为自己完成,这是他的荣幸。
月三郎匀速的刺着,每一处落针都迅速、干练、完美。纹身过程可能会持续几小时,但他丝毫不觉得烦闷或是疲乏。绘画本就是他平日的爱好之一,加上面前这幅【画布】也是绝世尤物,更是难以提起厌倦之情。至于体力方面,与其他帮派家族争斗之时,常有数日不眠不休的经历,只是跪坐在此,既无棍棒呵责,也无枪弹威胁,实在不足挂齿。
可少女这边好似有些蹊跷。月三郎也感觉到了,她后背的皮肤与肌肉一直在微微颤抖与活动。
兴是自己刺得太深,让她疼痛难忍?这针刺确实也不似刀枪割裂崩坏之伤痛,古时在刑讯逼供时也素来有【千针之刑】。倒是调整力道,落针再浅那么半发。
但事实与他的猜想多少有些偏差。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从银针扎下去的第一下开始,她险些闷叫出声。引出这种感想与反应的并非疼痛,反倒是莫名的刺痒。
平日刀剑厮杀,利刃砍在体表甚至都未曾察觉过疼痛。她本以为纹身针刺也不过如此,比起那些伤痛简直不值一提。却实在没有料到,它给自己的带来的居然是这般感觉。
难受。
月三郎的手法又并非缓慢的点刺,相反,他行进的速度比起普通纹身师快上不止一点。大概也是考虑到【画作】过于宏大的原因。如果非要形容,她觉得自己的背上有一条百足蜈蚣在徘徊踱步。
刺骨的酥麻痒感。
可她不能动,家主怎么能这样失态。只是比起继续下去,用蘸水的钢鞭抽打她的后背或许都要舒服上许多。
假装调整了一下两臂的位置,悄悄捂住了嘴,用犬齿咬着指节,希望多少能缓解一些背上的异样。
可以的话她是想肆意地活动背部肌肉,甚至用手撑着地板,用菲林族兽亲它们伸懒腰的姿势舒展调节一下。或者甚至跳出这里,靠着墙啊,树干啊蹭上一蹭。想一想还是蛮过瘾的,可惜她也就只能靠想象来满足自己了。
方才普通平伸的两脚也慢慢交叠在一起,相互搓弄,脚趾用力抓握。可惜厚厚的足袋使这一处的缓解措施收效甚微。
【希望阿月哥没发现……】紧闭着眼,祈祷着什么。
他怎么可能没发现,只是没意识到折磨少女的不是疼痛,而是痒感。
他心里也在祈祷,希望她能撑下去。这件事本身就是继任家主的最后一步,是仪式,绝不能出差错,不能半途而废,甚至不允许名义上的暂停。
自己只能加快速度,放轻力道,希望能让姑娘好受一些。
不过少女还更希望他能重一些。
“呼嗯~~”针来到了肩胛。不似刚刚后肩的感觉,当绕过略显凸耸的骨山,来到那片阴影时,酥痒感顺着骨头间的缝隙,穿流环绕周身,一瞬间好像肋骨、乳边、腋下、手臂甚至一直到指尖,全都在发痒。这也令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身子也跟着剧烈颤抖。
【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脸颊越发的红烫,十八载女儿身,头一次觉得羞耻到快要哭出来。
第一次,庆幸那痒感没有抛弃自己的背部。月三郎没有因为这一插曲打断工作。他听得清清楚楚,颤抖也全然感受其中。可他没有过问一句,怕自己冒犯,怕女孩尴尬。
又一次地加速。
左肩头是起点,月三郎甚至不需要勾边。割线,打雾全都在同时进行。最初还有所保留,用左手压在肤上,一是为延展皮肤,二是怕少女耐不住痛痒而挣扎。
可他多虑了。画布平整而完美,年轻的家主虽稍有颤抖但几乎不做运动。这也让他能更好地完成画作,甚至是双管齐下——左右两手各持一针同时起落。
此时银针便是他最趁手的兵刃。起落翻飞,黑边花底,自左上到右下,从肩头至腹侧。没有一丝犹豫与停顿,目无全牛,悬瓢滴壶。木魅水虎大天狗,口女青坊酒吞童,跃然背上,栩栩如生。百鬼夜行之景,他早已烂熟于心,也因此落针作画驾轻就熟,庖丁解牛。
只是苦了针下人。
肩骨深陷处其实也就在最初被【偷袭】时反应剧烈,上半背部总体感觉酥痒异常,但姑且还算可以忍受。左边的敏感点被刺激时虽同样蚀骨感直通指尖,可好歹有了几分心理准备,也勉强撑了过去。
漫长。
可真正令她濒临崩溃的,是肋骨向上的区域结束之时。月三郎的针脚落在了后腰。
“唔……唔嗯~~”实在难以抑制,即使双手堵住口鼻,头也死死地把自己按在毛巾上,可声音就像深谷里的闷鼓之声,厚重细微却难以抑制。
“嘶……嘶……嗯~~呼啊~~”攀至脊椎凹槽处时,异感更是明显。总觉得自己此刻五脏六腑都被浸入了蚁缸,通体地酥麻胀痒。小腹也发热颤抖,脑子一片混乱。
她实在是有些耐受不住了,本交叠的双脚也支撑起来,脚趾死死地抓着地板,用力抵着。也感叹那该死的足袋,使得与地板的摩擦力变得奇小,让她在用力时多次踩滑。
【就不该听他的,就该打赤脚来的!】头也仰了起来。反正不论再怎样低着脑袋,或是捂着嘴声音也会冒出来,不如还是找一个或许稍微舒服一些的姿势。月三郎的落点也已经进入后半,肩背的耸起本也就不会再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嗯!唔呃!呼哈啊~~”后侧腹。真的异常敏感。身子整个的震颤了一下,直接打断了他的进程。可不过毫秒的停顿,针便又落了回去。之后是完全无法控制的躯体颤抖,幅度远超从前。
“嘶,呼,嗯嗯~~”她也觉得很抱歉,可真的控制不住。同时感到的还有极度的羞耻,不是作为家主感到在下属面前丢脸,只是妹妹在哥哥的【考验中】无法坚持的失态。
不过也是意识到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加上腰后肌肉颤抖得过于厉害,也是放下了左手的针,重新扶好,回到最初。
这样一来,刺激的强度明显下降了一个等级。她也终于算是缓了一口气。可这里却又要面临一次抉择。单针,虽然强度低,可进度同样也会减缓。
“阿……阿月哥……”她开口。月三郎没有停止刺绣,只是简单应了一声。“重……可以重一点,轻了好痒……”不如还是把话说明白,让他去把控力道。
只是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地板缝还是挺宽的,得找个机会钻进去。
“是。”他依然没有多说什么。
痒感确实地缓解了。也可能不是缓解,只是痛痒交叠下来,多少起到了一些中和作用。
她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到达腰际,说明背上的纹身已将近完工。时间已亥时过半。
从此刻开始,少女才终于从缠绵的痒感中摆脱出来,也就感受到了背上除了针刺之外的其他触感。
他的手,左手手掌。
硬而粗糙,而且宽大。手掌的温度贴着腰身,暖而惬意,顺着感受向下,是到了指尖,反而略感冰凉。可惜有着胶状手套的阻隔,无法更细微的去感受那些茧伤。她总觉得有些可惜。
还是希望,他能抛弃那些【礼节】,用他本身的手掌去触摸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时,少女惊愕。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会向着那个方向前进——男女交合。
脑子一时间感觉燥闷而懵眩,方才颤抖的小腹也再次热了起来。
自己是喜欢他的,她可以确定。但……那究竟是怎样的【喜欢】?是朋友间的喜欢?是对身边亲信的喜欢?是对他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激?是他作为自己【哥哥】的亲情?
还是【爱】?是【男女之爱】。
是爱。
但她说不出口。月三郎又是怎样看自己?
毕竟,她与其说是个姑娘,或许,更像是个野小子。这么多年照顾自己,也只是【兄弟情义】。而现在,更是把自己看成了【大将】。
在他眼中,自己到底是什么?
妹妹?弟弟?主人?排除爱人,她自己也清楚,他或许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
思考间,背后的工作也便完成了。
“大将,手臂上的刺青,需要您坐起。”他轻唤一声。“还请用这个。”半尺长的棉绷布,用来遮挡私密。
他低着头,把布卷呈在头顶。
她侧头看向他,未做答复。她在想些什么,咬着嘴唇,脸颊发烧。
“大将?”见她长久未动,又一声询问式的呼唤。
她撑着地,两腿弯曲,直接地坐了起来。甩一甩有些散乱的长发,把对边鬓角的青丝别到耳后。
“不用麻烦了。”
跪坐时,故意挺直了腰,挺起了胸。把自己的酮体在身旁男人面前展露无余。平坦的腰腹,丰满的胸部与深陷的锁骨,一切尽收眼底。
她留了半边的鬓丝,为的就是遮住自己通红的脸。半半地低着头,眼睛也不知道该注视何处,只是时不时地瞟着,从自己的发丝间隙里偷摸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是。”普通地回答,普通地放下了裹胸布,普通地再次举起针。意料之中的反应,也让她意料之中地失望。
手叉着腰,上臂摆在他的眼前。
落针。这里的触感比起背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倒是还好不需要对内侧动工,不然在这种半裸的姿态下呻吟出声,恐怕会更加羞耻。
简直是自寻死路。感叹自己的愚蠢,居然想通过露出乳房这种低级的手段【勾引】鬼门山月三郎,到底是有多瞧不起他。
手臂的刺青面积比起背部少很多,图案也相对简单。所以进度飞快。
“阿月哥。”她喊了他。
“大将有何吩咐?”波澜不惊。
“你……”顿了一下。“在你的心里,我是你的什么人?”
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但又立刻恢复了工作。
“您是我的主人。”这样说。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在你心里!”
“……我曾将您视作亲妹妹。”
“现在呢?”
“……小生不敢答。”
左臂结束。
还想追问下去,问他为什么。
可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
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他心里是什么?】
他能不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再向深处思考,即使知道了,满意了,之后呢?自己会怎样做?
短暂思考后,她得出了答案——与他相爱。
相爱,做爱,结婚生子。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堕落】到这个地步,绝不会甘愿去【生孩子】,去做一位【母亲】。不被爱情与家庭约束,自由自在地生活,随性地喝酒,撒疯,打架斗殴,就这样的生活,是她一直以来的向往。
但如果对象是他的话,她愿意。或许不需要做这些,他也一定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
不甘心。
又或者是贪婪心作祟。
【他只能属于我,他是我的。】十八岁少女体内过剩的荷尔蒙刺激着她的心。贪婪,嫉妒,愤怒,情欲……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冲撞她的身体。
或许从一开始,问的方向就出了问题。
他转到了右边,这是最后的刺青。这边的头发已经被全数梳到耳后,不再有发丝的遮挡,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烛光照在他脸上,深陷的泪沟让半脸埋着阴影。胡须,鬓角,发髻……每一寸角落都打理整洁,可毛发易于整理,眼角同额头的沟壑却怎么都掩不住,全都刻在她的心头。烛光下,男人的脸显得越发沧桑。
痛痒感又起。
距离完成仅一步之遥。可她不想再等待。
“月三郎,”她平静地说。
“在。”
“我喜欢你。”
……
她说出这话时,没有一丝犹豫。不加修饰,最为淳朴的爱意表达。
“嗯。”她的话没有停顿,而他的手,同样没有。
“那你呢?你怎么看我?”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小生……”又取一针,他想加快速度了。“小生不能答。”
“有什么不能的!!”暴怒。几乎是吼了出来。
已经不想再继续什么破纹身,如果家主的位置让她失去【他】,少女宁可不当。
但她还是压制住了怒火,就像在战场上时保持冷静是她的长项,为了这种事大动肝火未免有些可笑。况且或许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说就好。”可语气还是压不住的冲动。
“还请等我完成【百鬼夜行】。”
“现在就说!”
“大将要是觉得寂寞,小生之后可帮您去【东夜】请几位牛郎来此作陪。”
“鬼门山月三郎!”她猛地将手抽了回去,打断了这场进行数个小时的【继任仪式】。
她的喊声连台上的般若都为之震颤。
“回答我的问题!”瞪着他,身子前倾,两对鬼角抵在一起。
“你,到底,喜不喜欢……”
“星儿。”却被他的呼声打断。
是她的名字。阿月哥曾经就是这样唤她,也只有阿月哥会这样叫她。
“星儿。”他接着说,四目相对,他眼里仍然不起波澜。“最后给我五分钟,好吗。”像是商榷,又像是恳求。
她楞了。愣了很短的时间。“啊,嗯。”然后答应,重新把手搭在了腰际。
一秒不多,也一秒不少。五分钟。
持般若,背百鬼。久摩智组第三代组长——久摩智 星,正式入道。
可没人想在这一刻庆祝。
她本人也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原地,等待身旁男人。
月三郎收好了针墨,也跪坐回了少女身前。
调整跪姿后,抬起了头,略带俯视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妹妹,现在的家主。
“小生,自然喜欢星儿。”没有犹豫。
“那!”喜出望外。
“但星儿,不应喜欢月三郎。”
从来没有听过他略带颤抖的声音,即使细微到难以捕捉。
“为……什么?”震惊。因为他的话,也因为他的颤音。
“小生老了,星儿还年轻。”
“只是十岁多一点而已,完全没有问题的。”
“小生配不上。”
“那还有谁能配得上?东夜的那群男妓吗!?”
“星儿应找更好的归宿。”
“我不要什么归宿!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没希望过能有什么归宿!”
她爬上前,这次不再是质问,更像是祈求。
“阿月哥,”她说。“我喜欢你。其他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往前爬,来到了他的身前,手扶上了黝黑的脸庞。
“阿月哥……”她想轻吻他,吻住他的唇,纠缠他的舌,与他交合。
“不。”但他却阻止了她。没有别过头,或是推开她。月三郎握住了她的手腕。
“为什么……”几乎是要哭出来。
握着腕,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左腹部。摸到了坚硬的颗粒。
“这是……?”她不敢去相信。
收回了手,退了一步。心中五味杂陈。
月三郎解开了衬衣的纽扣,慢慢敞开,身上刀枪伤疤纵横。左腹部皮肤上,是片片结晶。
矿石病。
“小生活不长了。”他说。“小生,也无法带给星儿幸福。”
她惊愕,她挫败,她悲痛欲绝,她泪流满面。
“这伤……是那天……”是那天为她挡下的源石子弹。
“小生是大将的刀,也是大将的盾。”重新扣好衬衫,依旧坐得笔挺。“小生这辈子,都将是大将的武器。”
“不要爱上一把【武器】,因为【武器】总会有折断的那天。小生只希望,在小生尚未【折断】的日子里,”他叩拜。“为大将,多做些【武器】应做的事。”
“久摩智星,此刻你已是组长,莫只为小生这一届下人的事而懊悔悲伤,小生等人只是大将您的工具。”
“大将只需,随意使用便好。”
看着他,看着额头贴在地面的他。
她不甘心。比起悲伤,更多的是不甘。不过只是几颗破烂石头,就带走了自己多年来的【幸福】。
可笑,可笑至极。
“月三郎,”
“小生在。”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随意命令你了是吗。”
“还请大将下令。”
“好,”她站了起来,把那件衣服全部褪去,毫不遮掩酮体,赤裸地站在他的身前。
“今夜,你服侍我。”
“……”
“遵命。”
他起身,向着壁橱。“我为大将准备床铺。”
但被从后方抱住。她比自己矮上一些,头抵在自己后颈处。并非简单的环抱,手在他的身前抚摸,寻找纽扣,帮他解开。
“不用……麻烦了。”手探进了衣内,摸上粗糙坚硬的腹肌,肌上难以磨灭的伤疤,和那片乌黑的源石析出。
月三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像是表示自己已经兴奋,又像是仅仅只是叹息。
自己的手也摸上了她的手背,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然后转过了身,低头望着她。
她金黄的眸子里波澜万丈,他血红的瞳孔中同样漾其轻浪。只是,她眼里更多是爱意,他眼里却只含悲伤。
左手抚摸她的脸颊,偏着头轻吻上另一边。他向前倾,她向后倒。他揽着星儿的腰,她环住阿月哥的肩。两人倒在地上。
“哈……哈……”没有吻上自己的嘴唇,而是直接在脖颈锁骨处烙下印记。
“嗯……呼……嘤呜……”抬起了一只手,用手背堵住自己的嘴。月三郎舔舐着她锁骨深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也忍不住发出喘息。
想要服侍好,在正式交合前必不可少的需要一些前戏,即使她早已兴奋得不成样子。握住她那只举起的手肘,强迫她保持敞开,舌头从锁骨拐了个弯滑进无毛的腋下。
舔舐,吮吸,啃咬。另一只手则是不断揉捏她丰满的胸部,控制好力道,不让她觉得疼痛。在乳头附近搓弄把玩,那里早已坚挺如钻。
“呜呜……别……嘻嘻……”舌头就是他最好的工具。顺着她的侧肋一路舔下,到达侧乳,顺着乳边环绕。接触下部缝隙时,她触电似的弹起,脸上潮红与喘息更盛。下体也亦如泉涌。
到小腹与肚脐时,他两手都在揉捏其双峰。在揉捏之余是将其向外分开,以防自己锋利的鬼角伤到它们。
舌尖围绕肚脐打了几转,她小腹颤抖得厉害。伸进去后,又一次挺起了腰,激痒感顿时充斥全身。
“阿月……哥……呼啊!”差点直接坐了起来。半起着上身,两手握住了他的角,抓得非常用力。他的手也不在停留于乳房,而是向下铅握,揉捏着盆骨。
“不要……嘿啊啊……别……嘻嘻哈哈~”异常的酸麻刺痒。
又一次喷涌,溅在他侧腹的结晶。
舌尖的旅程也就到此为止。再向下,仍旧可以视作性爱的前戏与调情的手段,可对方是自己【主人】,不能太过放肆。
做好了安全措施,这是他的底线。
下体是撕心裂肺的胀痛,插入后,少女不断呻吟。
含苞初绽,鲜红欲滴。
不断顶撞自己的内脏,每一次都让她觉得浑身燥热,奇怪的音调顺着喉咙向上冒。
“阿……阿月哥……”她喊他。月三郎就趴在她的耳边。
她的手抓着他的背,尖锐的指甲划出道道血痕。
“小生在。”依旧恭敬。
她哭了,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哽咽声混着呻吟,回荡在空旷的房中。
[newpage]
“那天我献上了自己的初夜。”星熊说着。
喝酒,又一杯。
手肘放在桌上,手掌托着脸。她闭着眼睛,像是在回想以前的那些事。
“啧,矿石病。”汉威尔撇着嘴,小小感叹一句。
想了想,需不需要感叹【我应该早些研制出药】之类的话,但总觉得无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很没礼貌,也难让话题继续下去,所以也就不做多言。
“不,不是矿石病。”她苦笑,带着释怀。“那日起的十五天后,二月四日,也就是那时的立春。”
“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忌日。”吸了一下鼻子,扭动一下颈椎,像是想把泪水憋回去。
“我们家族,险些被灭门。”又拿起酒瓶,想再添一杯,不过【醉竜】早已空空。
“他为了保护我死了。我脸上这道疤,还有左边的角,都是在那时留下和折断的。”放下了酒瓶。转过脸对着汉威尔,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撩起左前额的留海,下面藏着不那么平整的断面。
“他临死前才终于向我表达了爱意。不过也已经晚了。他让我忘了他,来炎国的龙门,这里有他的的一些财产,房子,钱,这辆电单车。还有一些曾经相互关照过的朋友。”看向烧烤摊后的阿华。
“于是,我就来了。本来东国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所以我就带着我的全部身家过来了,对,就只有一面般若。”
“般若是我【父亲】为我留下的,而月三郎……”她偏了偏身子,把右臂挪到汉威尔目所能及的地方。
“家族覆灭之后,我来到龙门洗掉了纹身。但……也没有完全洗干净。”脱下半边夹克,揭下了一直绑在手上的黑带。
臂上丛云出袖,一轮新月。和此时天上所挂别无二致。
“【血月长街,百鬼夜行】,这里本该是鲜红的满月……”她接着说。“但他当时给我纹上的却是纯白的新月。”
“就像他自己一样。”
“或许就在那时,他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但我却毫无察觉,直到洗去纹身之时才注意到,可惜,”摇头笑笑。“晚了。”点头。
“晚喽~~”拖长了语调。
“所以每年今天,我都会来到这里祭拜他。这就是我的故事,讲完了,怎么样?”笑。
撅起嘴,抱着手点了点头。“精彩。”汉威尔只是这样感叹了一句。“我也敬他一杯。”拿起酒杯,伸手碰了桌旁属于月三郎的那份,喝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口酒。
星熊楞了一下,本以为他会像其他人那样为自己感叹不值或是安慰自己,结果只是默默喊了一声“精彩”,像是真的仅仅听完了一个故事的听众。
倒是也好,不如说这样更好。她也本来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诶,不过容我问一句啊。”他突然说。
“你说。”
“你这个……【星熊】是吧,是他说想在你身边做好二把手才第一次提到的哈。”笑。“那你现在用这个名字,不单只是为了纪念他吧?”饶有兴致。
……
“哈哈哈哈哈!”星熊大笑,拍着桌子。“汉威尔老兄,你啊,真是贪得无厌啊!”
“好故事从来不嫌多,再加几瓶酒,我听你慢慢说。”
“哈,不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要讲这个故事,单口可没意思。”叉着腰,把剩下的那杯酒最后泼到地上,转头与黑仔华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将要离去。“今天就到这里吧,”拍了拍摩托的座位。“改日找机会,我们再来和你说,啊。”
“行,你说了算。”也站起身。“这个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给伊芙讲个睡前故事。你也是真照顾我。”
“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星熊推车往外走。
“啊,对了,汉威尔先生,”转头喊了对方。
“怎么?”
“……谢谢啊。”笑。
对着笑,挥了挥手,不再回头,扶着车把向着巷外走。
头摇晃着,低下又仰起。笑,嗤笑,仍是看着楼房缝隙中的月亮,泪水划过两腮。咬着嘴唇,抵着肩膀胡乱擦抹了一把,小跑起来,她推车的身影没入了转角。
黎博利男人深呼吸一口气,俯身最后抓了一把花生米。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诶,晖洁啊。是,聊完了。嗐,没啥大事,喝闷酒而已。你要真想知道还是亲自去和她聊吧。啊,说起来,明天晚上你和诗怀雅有空吗,这里貌似有家餐厅烧腊饭味道不错的样子……”
山川异域,新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