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滢派副手王启年去司务厅交代事情的时候,张宁如常正在办公。
收发室的工作能有多难,况且同僚黄世仁和那些书吏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长时间坐着看东西没活动,感觉冷飕飕的僵手僵脚,冬月的天气已经比较冷了,阴天更甚。
很多人家里已经开始睡炕,衙门里的木炭也分外到位,只是上头说为了节省物资要腊月才开始烧炭。
黄世仁是认识王启年的,知道这个添注官经常在尚书身边,见他进来,忙起身见礼:“王大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张宁却不认识,不过见他打着白鹇图案大补丁的青袍官服知道大概是个正五品的官,官比自己大,自然不能坐着招呼了事,其实在礼部但凡是个官几乎都比张宁大。
目测这个王大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白白胖胖双下巴、胡须稀疏,很和气的样子,看着面善压力不大。
王大人道:“胡部堂要办一件公务需人辅助,平安明天就暂时放下司务厅的事,司务厅只得让黄司务一个人操持着。”
黄世仁没反应过来要答话,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估摸着在想:张宁这么快就要高升了?
张宁问道:“不知下官能否胜任,唯恐误了部堂的公务。”
王启年看了一眼厅堂后面的门:“借用司务厅的文案房,咱们里面说。”
张宁遂向黄世仁微微一拱手,便和王启年一道进了文案房,里面没人的,全是一些架子、分门别类地搁放着文件案牍。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俩人便站着说话。
王启年道:“皇上把一桩钦案交给了胡部堂,办事的地方就在锦衣卫衙门。锦衣卫衙门你知道吧,咱们礼部西南那边、正对通政司南门。有三司法的人,礼部去的官除了胡部堂就你我俩人。”
他说着从袖带里摸出一份文件递过来,“你明天就不用到礼部上值了,直接去锦衣卫。先看看钦案卷宗,审案过程的记录以后也存放在内;但是有的东西要带回礼部、放到密档室,不必知会三司法,胡部堂会直接奏陈皇上。”
“是……”张宁有些疑惑地点点头,不知是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但既然是尚书的命令,也只能应了。
王启年道:“就这个事,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咱们再说。”
出来后,王启年也没在司务厅多留很快就走了。
黄世仁见人刚出门,就满面羡慕的笑容抱拳道:“恭喜平安啊,你怕是高升了!”
书吏们也纷纷附和,花花轿子抬人反正动动嘴皮子。
“误会误会,王大人那边办事缺人,只是叫我临时办差,哪里谈得上高升?”
张宁忙摇头道。
他无意间想起那个在乡试前夸口必中解元的张宁……
自己当然不是喜欢当众炫耀一定要高升的人。
黄世仁好奇地问他办什么差,张宁只说大概管文案之类的事,暂时还不清楚。
众人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说了几句也就罢了。
接着办公,闲时聊几句,混到酉时大家便相互告礼,散伙各回各家,小官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枯燥。
张宁和往常一样骑着毛驴回黄华坊竹桃巷的宅子,刚走到驴市胡同口,就碰见了罗么娘。
除了她还有一个“老乡”,左眼大右眼小、眉毛成八字的家伙,不是张宁老家的邻居王振是谁?
王振同是上元县生员,但张宁和他交往不多,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上回在自家巷口碰见,他拿根糖萝卜逗一个小孩让人家叫爹。
王振才三十余岁的年纪,抬头纹很多,面相猥琐,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再看他旁边的罗么娘,白生生的脸干净秀丽,眉毛细长、红唇皓齿,虽然只是淡妆也是十分精致,红披翠袖装饰端庄得体。
这么两个人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罗姑娘……王茂才是如何与罗姑娘在一起的?”张宁并不掩盖自己的诧异。
王振的表情看起来很沮丧,看着张宁身上的官服幽幽说道:“而今我是戴罪之身,张大人就别叫我茂才了,直接叫王振吧。”
罗么娘撇了撇嘴道:“张平安,你好意思接受人家于谦的人情!我是不想再理你的,不过王茂才是你的同乡,与我并无过节,我才好心带他来找你。”
这边王振说他戴罪之身,戴什么罪?那边罗么娘说她带人过来找自己。张宁有点糊涂,问道:“王茂才是如何找到罗姑娘的?”
罗么娘道:“上次不是替你写了封家书回去么,送信的人把咱们家的地址告诉你家的人了。王茂才要上京来,问了地址。他不知道你住哪里,只有来找我问。”
“原来如此。”
张宁看了一眼王振,心说我和你小子以前话也没说几句,现在你倒是很熟的样子……
不过呢在外地遇到了老家邻居,按照传统的处事观念也不好完全不管,毕竟周围的人会通过言行来评价一个人的人品。
他便问王振:“王茂才是如何戴罪了?”
王振恨恨地说道:“李大婶家不是遭了火灾么,硬是栽赃到我的头上,说是我放的火。我要不是跑得快,早被拿到县衙牢里去了。”
张宁顿时愕然:敢情那天晚上的大火,是你放的?!
要说栽赃,李大婶家在官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王振是个生员,在官府有话语权的人物,普通百姓扯官司根本不是生员的对手。
上元县知县平白无故为何要栽赃一个生员?
知县嫌自己当官当得太顺利不成。
一个生员在白丁面前输官司,无非就是证据确凿有口难辩。
所以张宁判断那场大火肯定是王振干的。
他为什么要放火烧李大婶家?
张宁忽然想起当天旁晚的那件小事,王振逗人家孩子喊爹,被李大婶撞见,恶毒地骂他是天阉……
王振成婚十几年无儿无女,本身在街坊就有流言,骂得确实过分了点。
他放火就是因为这事儿?
想到这里,张宁不得不对王振刮目相看了,他还真干得出来。
胸襟狭窄、心理阴狠,张宁的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印象……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除非能把他一次弄趴下再也翻不了身,不然最好别得罪;世道有言说得好,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骂一句就能烧房子,要是别的事,他会怎么样?
张宁便不动声色地附和道:“怕是冤枉了王茂才,乡里乡亲的,我也不信火是你放的。”
王振道:“可不是!那李大婶就是个刁民,自家烧起来惊动了官府,自己怕被问罪就把脏水往别人身上倒。”
张宁道:“那您现在有什么打算,要不想办法让知县重新审问?”
“算了,我到京师来之前就考虑过,不必理会此事,另有计较……”他看了一眼罗么娘,“你那里可有个歇脚的地方?我就留三两日,到时候告知我的打算。”
张宁注意到他看罗么娘的眼光充满了堤防,心下觉得有点反常:按理一个美女站在面前,而且还对他那么好心的美女,但凡正常男子多少都有点暗爽吧?
对王振毫无好感,又没有什么交情,张宁内心是很不愿意把他带回家的。
但在这两千多里远的外地,王振又是邻居,实在难以做得太绝,而且张宁不想得罪这个人;想想家里就自己和两个礼部配的杂役,其实留什么人也无所谓了,王振总不会对自己不利,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家里比较简陋,王茂才不嫌的话房间倒是有的。”张宁不带感情色彩的口气叙述道。
王振脸上一喜:“我现在这光景还嫌什么,平安真是说笑!你能收留我已是感谢不及,出门在外,还是老家的人好哇!”
张宁笑道:“那就好,热水热饭总是有的,咱们这就回去,回去再说。”
他看向罗么娘,拱手道,“咱老乡给罗姑娘添麻烦了,不过得谢谢你。”
罗么娘用微酸的口气道:“算了吧,我好心,也得人家领情才是。”
她估计还惦记着上次张宁拒绝她租的院子那回事,这也怪不得张宁,他无名无分的为啥要接受一个女孩子的馈赠?杨士奇会怎么想?
张宁道:“晚上为老乡接风洗尘,罗姑娘赏脸过去坐坐?”
罗么娘冷哼道:“您这是客气话呢,还是盼着我推辞?”
张宁不禁好笑,忙道:“王茂才是老乡,他不嫌我家简陋,您嫌弃的话就当是客气话好了。”
“话到你口里就没句中听的!”罗么娘翘起朱唇愤愤道,“真看不惯你假模假样的,我今儿就偏去看看,怎么了?”
张宁拜道:“荣幸之至,罗大小姐,您请上车。”
于是罗么娘坐自己的马车,王振骑杨家的马,张宁骑毛驴……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官服,整得身份最低似的。
穿过驴市胡同,竹桃巷就在更东边角落的位置。
这条青石板路的巷子里大部分是民宅,居住着一般的市井百姓贩夫走卒,名字的由来就是很多家院子里种着竹桃,不过现在的季节树枝都光秃秃的,实在无甚风景。
……
……
推荐一本书,内有各种绝色女子,如同作者本人一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