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止办了事,便一直待在府中,时时陪在沈云笯身侧,杨余思虽然有千言万语想对沈云笯讲,也找不到机会。
一日,杨行止和沈云笯在院中投壶玩,沈云笯不愿出门,杨行止便在庭院中陪着她。
“奴奴看好了。”
杨行止手持八只箭矢,一个鹞子翻身,右腿在前,左腿上步,上身下腰,向后仰,由右向左翻身,围着壶身翻动得如云中飞鹞,行云流水间八只箭矢已经“乒乒乓乓”如落雨纷纷投进壶中,刚好壶心四枚,俩耳壶各两枚。
沈云笯看得眼花缭乱,拍着手掌娇喊:“好厉害,好厉害。”
杨行止朗笑,“这算什么,奴奴过来,夫君抱着你投。”
杨行止抱着沈云笯,他低头亲亲娇儿嫩脸,与她站在两矢半外,杨行止怀抱着娇小可人的沈云笯,持着她小手拿着几枚竹木所制的箭矢,一扬手都稳稳投进壶内。
沈云笯高兴,尖叫着在杨行止怀里蹦跳,“进了,投进了。”
杨行止见她开心,扶着人往上举高高,沈云笯吓得蹬着小腿:“夫君,别举着奴奴,小心摔着。”
杨行止大笑将她举着颠两颠:“不怕,夫君抱得住你。”
小夫妻正在院中嬉闹,有侍女进来通报:“夫人,临剑山庄来人,说是沈老爷病了,叫您快些回去。”
沈云笯一听,腿都软了,沈渊时常身体不好,这么慎重的派人来叫自己,只怕是快要不行了。
杨行止扶着六神无主的沈云笯:“叫人收拾夫人随身物品,让马车好生候着。”
东西很快收拾好,沈云笯已经哭红了双眼趴在杨行止怀里,杨行止抱着她上了马车,沈云笯还哭着直不起身,杨行止只能将她搂着细声安慰:“别哭了,我们快些过去,岳父肯定没事,他就是想奴奴了,奴奴去看看岳父,岳父立马就好了。”
这时马车帘子被掀开,杨余思钻了进来,他看到趴在杨行止怀里的沈云笯心中一痛,只能对杨行止点点头:“大哥。”
“你怎么来了?”拍着沈云笯后背,杨行止问道,沈云笯也抬起泪涟涟的小脸,抽抽涕涕看着杨余思。
杨余思不自在地转过头:“我听说沈伯父病了,我不放心去看看他。”
沈渊身为武林泰斗,杨余思作为小辈去看他也属正常,只是他却是不放心沈云笯,怕她回临剑山庄再被人欺负,才跟了上来。
“余思,你下去骑马,你嫂嫂在这里呢。”杨行止见他人高马大的坐在马车里,将马车都挤得小了,皱眉赶他下去。
杨余思舍不得的看一眼沈云笯:“嫂嫂,你莫难过,伯父不会有事的。”
见沈云笯抱着杨行止脖子不理他,他才失落的下了车。
一路急行,才终于在天色黑透前来到临剑山庄,山庄灯会通明,四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沈云笯下了马车提着裙摆就往沈渊院逃跑,杨家两兄弟怕她摔着,一路紧跟着她。
沈云笯在沈渊院内看到好多人,她心一跳,推开沈渊房门往里走去,房内人也多,都围在沈渊床前听他说话。
见到沈云笯进来,沈渊招招手:“云奴,过来。”
沈云笯见到形如枯槁的沈渊,她心中痛极,扑在沈渊床前:“爹!”
沈渊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摸摸沈云笯头顶:“我儿受苦了。”
沈云笯捧住沈渊手掌,眼泪直往下掉:“奴奴不苦,爹爹才苦。”
沈渊看一眼跟着沈云笯进来的杨家兄弟,他吃力地抬起身,沈林川赶紧去扶他,沈渊对杨家兄弟缓声道:“奴奴还小不懂事,望你们多包涵,怜惜些她。”
杨行止赶紧半跪在沈渊病床前,“岳父放心,我一定一生爱护敬重云笯。”
沈渊这才放下心来,他对床边的弟子掌柜们交代了门中事物和生意,便叫他们下去,只留下沈林川。
众人知他是要对沈林川交代私密之事,纷纷起身鱼贯出去,沈云笯扑在杨行止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被他抱着出了房门。
沈渊靠着病床上,他看着床边的沈林川,缓声道:“林川啊,我死后,云奴就交给你了,你是沈家的儿郎,不要让她在杨家受了欺负。”
沈渊喘口气:“如果杨家容不下她,你要给她撑腰,若是她在杨家待不下去,你就把她接回来,再为她择一良婿。”
沈林川跪在病床前,他红着眼咬牙道:“爹,我恨云奴。我恨她!”
沈渊望着头顶帘帐繁复的纹路:“林川,你不要恨云奴,云奴不是我的女儿。”
沈林川抬头震惊得看着他:“爹,你说什么!”
沈渊低头咳嗽:“以前,我认识了妘姬,那时候我们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彼此相爱,可是她是明云宫妖女,我是临剑山庄少主。”
沈渊沉默了一会,“后来我中了春药,与你娘发生了关系,还有了你,我便娶了你娘。”
沈渊靠在床头,看着痛苦的沈林川:“对不起你娘的是我,你要恨就恨我,不要牵连云奴。”
“云奴并不是我女儿,我成亲后再没有去见过妘姬,她怎么会有我的孩子。”
沈渊想起他曾赴约去找妘姬,却见她与别的男人云雨,当时他已成亲沈林川都会叫爹爹,沈渊只当这是妘姬做给他看与他诀别的把戏,忍着心痛转身走了,不再见她。
没想到几年后,妘姬会再来找他,并说云奴是他女儿,他明知不是,却看云奴可怜,还与妘姬长得相像,沈渊只当是辜负妘姬的补偿,将云奴养在身边视若己出。
沈林川听了沈渊的话,他整个抖成一团,红着眼眶颤声道:“你骗我,我不信。”
沈渊爱怜地看着这是天资聪慧的儿子:“林川,我没有骗你。”
沈渊拉起床边的沈林川:“我听沈敛说了你对云奴的事,我知道你恨她也爱她,可是我就要死了,我怕我走了以后你再欺辱她,云奴在杨家我不放心,只能靠你护着她了。”
沈渊拉住沈林川的手:“林川,你答应我,以后好好待云奴,不再对她生出龌龊的心思,也不再欺辱她,做云奴可以依靠的兄长,一生护着她。”
沈林川低着头,眼泪砸在沈渊手背上,他握着沈渊的手:“爹,你骗我好苦。”
“林川,你不是良配,你喜怒无常,云奴不爱你,我就算知道你对云奴的心思,我也不敢将她嫁给你。”
沈林川一下站起来,流着泪:“爹,我不要做云奴的兄长,我爱她,我要娶她!”
沈渊对他笑笑,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豪言壮语:“你只要不再恨她,好好待她,不要去伤害云奴就好。”
沈林川跪在地上,头抵在床沿上痛哭:“爹,我真的爱云奴,我真的爱她!”
沈渊抚摸如孩童般蜷成一团,痛哭的沈林川:“好好待她。”
随你去吧,到最后你才会发现,真的是无能为力,伤人伤己。
沈渊没撑几日就彻底不行了,沈云笯跪在他脚边哭成一个泪人,这世上唯一个对她好对她没有所求的人就这样走了,她哭的眼睛都要瞎掉,连路都走不了。
杨行止吓坏了,也不管人言,直接就抱人回了房间,逼着她喝水吃饭,哄着沈云笯睡觉,沈云笯才缓过劲来。
出殡那天,江湖豪杰齐聚临剑山庄,来送这个江湖第一剑最后一程。
一片白色的素缟中,红衣的妘姬却翩然而至,她着飞霞妆,一身红衣胜火,一踏进灵堂,逼得所有人后退,无人敢摄她锋芒。
明云宫妖女妘姬,不只是美貌独步天下,一套掌法如魅如幻,从未有过敌手。
沈林川抱着沈渊的牌位,看着肆意的妘姬:“你来干什么?”
妘姬扫过一身素缟的沈云笯,她勾起笑:“我来看我老相好啊。”
众人哗然,不由看向沈云笯,见她一张脸和妘姬无出左右,已经猜出了一份颜色,看向沈林川和沈云笯的眼神就含了些别的意味。
一老道站出来,拂袖而去:“什么乌漆麻糟的东西,羞于与妖邪为伍!”
好些人见人做了出头鸟,跟着骂骂咧咧就走了。
妘姬见稀稀拉拉往外走的人群,她仰头大笑:“沈渊啊,沈渊,妄你一生清名,死后还要被我糟蹋,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哈哈!……”
她走上前,伸手指尖轻抚在棺椁上:“沈渊啊。”
大半人留了下来,都是真心佩服沈渊为人的好友,他们纷纷拔剑:“妖女,不要太嚣张,赶快滚,沈庄主的名讳也是你能提的。”
沈林川止住拔剑的众人,他对妘姬微微点头:“妘宫主,我敬你是长辈,你要是来参加我父的葬礼,还请你客气些,敬完香便走吧。”
妘姬转身,流连的拂过四周灵台摆设:“谁说我要来敬香。”
沈云笯躲在杨行止怀里不敢出来,杨余思也不动声色站出来,护在沈云笯身旁,可是妘姬也并不在意她。
“我是来砸沈渊灵堂,将你们统统都杀光的!”妘姬转身,鬼魅般抚摸沈林川俊脸,咬牙道。
沈林川拔剑,所有人围过来,一时剑拔弩张。
妘姬看着围拢的众人却开始大笑,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她,她笑着笑着又开始嚎哭,红衣乌发,犹如艳鬼:“可是我杀光你们干什么呢,沈渊呢,沈渊呢!”
妘姬痛哭地一把拂开灵堂桌上摆件,转身大哭大笑着往外走去:“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看着摇摇摆摆往外走的妘姬,确没有一个人敢拦,只看她肆意而来,肆意而去,众豪杰面面而觑。
办完了葬礼,大家开始离开,沈云笯是女儿,留在了最后,沈林川太忙,沈云笯身旁又有杨家两兄弟,他就一直来不及去找她,等到回首时,沈云笯已经要回杨家。
将人送上马车,沈林川看着沈云笯,他形容憔悴,看着竟然有些可怜:“云奴,时常回家吧,我会想你的。”
杨行止对他拱手:“舅舅放心,我会时常带云奴来看你。”
沈林川心不在焉的地点头,他看着云奴:“云奴,要记得回来啊。”
沈云笯敷衍的对他笑笑,转身进了马车。
杨行止对沈林川歉意地笑笑:“奴奴有些累了。”
杨余思却道:“大哥,快些走吧,嫂嫂肯定很累了。”
他看一眼沈林川,满眼恶心。
沈林川失魂落魄地看着马车:“那你们快些走吧。”
杨家这才与沈林川分别,沈林川送别了所有客人,与仆人回到临剑山庄,冷清的山庄内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别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