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剑雄没有想到的是,给他开门的人竟然是余韵。
余韵见他站在门外发楞,忙一把将他拉进门来,轻轻地关上了门。
华剑雄匆匆地打量了一下这套房子,这里显然是余韵的家。
房子不大,但布置的很温馨。
和萧红住处的排场比起来,这里到处都渗透着女人细腻温柔的气息。
他习惯性地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见屋里只有余韵一人,并没有他想象的接应他转移的特工,脸上顿时露处疑惑的神色。
余韵看出了华剑雄情绪的变化,她体贴地请华剑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上一杯热茶,然后自己在对面落座。
她一脸严肃地对华剑雄说:“华处长,上午送你走后,我亲自上机给总部发了一份上千字的特急报告,把你讲的情况全部报了回去。”
这几句话立刻让华剑雄大为感动,他知道大白天发上千字的电报有多危险,看来这个新部下确实很敬业,为了他真是不避刀矢了。
余韵接着说:“电文发出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接到总部的指示,请你从晚上11点开始在我这里待命,在接到新的指令前不得离开。”
这几句话让华剑雄陷入了沉思,他看了余韵一眼脱口而出:“难道说总部对我撤离还在犹豫?”
余韵站起身来,从旁边的玻璃柜里拿出一瓶包装精致的红酒和两个亮晶晶的高脚水晶酒杯,放在华剑雄面前的茶几上。
她打开酒瓶,把两个杯子都斟满,递一杯到华剑雄手里,自己也端起一杯,坐到紧挨着他的一张椅子上,盯着他的眼睛说:“放心吧华处长,现在总部那边谁也没有睡觉,很快会有指令过来的。”
说完举起杯子故意用轻松俏皮的口气说:“来,干杯!为总部今夜无眠!”
华剑雄被余韵情绪感染了,也放下了重重心事,举起了杯子,和余韵碰过,然后一饮而尽。
余韵又给华剑雄斟上酒,体贴地劝他慢饮,自己也轻轻地啜了一小口,然后朝他嫣然一笑。
华剑雄被她灿烂的笑打动了,他们坐的很近,她的呼吸华剑雄都能听的很清楚。
这时候华剑雄才有心思仔细地打量这个今天才接上头的新联络员。
脱去白大褂的余韵穿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刚刚过肩的秀发松松的拢在脑后,显得清新脱俗。
华剑雄几口酒下肚身上开始发热,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硬梆梆的新外套,显得很滑稽。
他征求余韵的意见,问可否脱了外套。
余韵打趣说,早看着这衣服不顺眼,可也不敢主动请自己的顶头上司宽衣。
华剑雄哈哈一笑,索性脱去外衣,只穿衬衫,也彻底放松下来。
差不多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刀光剑影中左冲右突,就是K女人时神经都绷的紧紧的。
今天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他一放松,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华剑雄主动斟上酒,两人一边呷着红酒一边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华剑雄听余韵的国语里面带有明显的湘鄂口音,就问起她的身世以及如何加入的组织。
余韵并不回避,落落大方地讲述起来。
她是湖南长沙人,家里是世家望族。
她本人16岁就随长兄东渡日本求学,她学的是医科。
可她的学才上了一年多,就发生了日本侵略中国东北的沉阳事变、国难当头,刚满18岁的她愤然中断学业,回到了家乡。
回国后她在湘雅医学院继续学业。
民国二十五年秋毕业后即与在国军36师任团长的未婚夫结婚。
婚后不久,日本人侵华的步伐加快,丈夫奉命开赴淞沪前线,她则通过母校的关系来到其在上海开办的附属医院湘雅医院作实习医生。
淞沪抗战大战爆发,36师作为国军主力首批投入了战斗。
那年8月底,噩耗传来,她的丈夫在作战中英勇殉国。
她当时痛不欲生,几乎要随丈夫而去。
在医院同事的劝慰和帮助下才勉强挺了过来。
但她当时就下了决心,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丈夫报仇。
当时战场形势对国军日益不利,很多机关和人员都在向内地转移。
她找到丈夫生前的长官宋司令,要求参军,亲赴战场,为国效力。
宋司令当时没有答复她,可几天后她被请到三战区司令部,一位身材高大的长官接见了她。
她就是那时加入的军统。
余韵加入军统后按总部的指示留在了沦陷区上海,利用原有的医生身份潜伏了下来,又利用回乡探亲的机会接受了特工训练,成为军统在上海的潜伏人员之一。
不过这几年中组织一直让她处于休眠状态,除定期接受一些训练之外,没有执行过任何任务。
华剑雄看看酒后面带潮红的余韵说:“你无声无息忍悲负痛在沦陷区潜伏多年真是不易啊!”
余韵眼圈一红说:“听到以前的同学、同事在前线流血杀敌的消息,我真的羡慕死了。”
华剑雄忽然想到萧红和柳媚,低声地应了一句:“总要有人牺牲的。”
余韵见他情绪忽然低沉下来,一下板起脸来,挺起腰板一本正经地念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华剑雄一愣,忽然想起军统的誓词里确实有这一句,这个腔调确实也象某位领誓的老家伙。
谁知余韵先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华剑雄也跟着笑了。
余韵的坦诚让他感动,一个玩笑又无形中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明白余韵是在竭力给自己宽心,不禁对这个比萧红还年轻的女助手另眼相看了。
不知不觉一瓶酒已经见底,屋里的气氛变得无拘无束,时间也已经过了午夜。
华剑雄不放心地问:“什么时间和总部联络?”
余韵朝隔壁努努嘴说:“每小时一次。”
正说着,房门怦怦响了两声。
余韵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华剑雄不要出声。
门上又响了两声,余韵起身,顺手把客厅的灯关上,走过去开了门。
华剑雄深陷在沙发的黑影里,可以清晰的看见门口的情形。
从门外悄声进来的是上午在医院接待他的那个圆脸的小护士。
她换下了护士服,身材苗条、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象个学生。
余韵没有把她往屋里让,两人站在门厅里低声的说话。
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小护士把一个纸袋交给余韵,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余韵锁好门回到屋里。
重新打开灯,对华剑雄说:“她你认识的,凌淑君,我的助手,报务员,就住在隔壁。”
说着忽然看到华剑雄期待的目光,歉然地一笑,坐到华剑雄对面的沙发上,直视他的眼睛郑重的说:“总部刚发来的消息,内奸已经挖出来了,是六处一个姓徐的原副处长。他已经交代是挟私报复,目标就是萧姐。”
华剑雄静静地听她说,并不答话,眼睛却询问地看着她。
余韵明白他的意思,喘了口气继续说:“泄密的范围已经彻底查清,只涉及萧姐的上海站。其实最危险的是同一处保存的其他站的资料,但都没有出现问题。这也印证了姓徐的交代。总部已经确认,没有发现任何威胁到华处长安全的泄密。考虑到你所处的重要位置,戴局长亲自决定,请你在76号坚持下去。”
华剑雄皱着眉头思索,虽然对这个决定他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但他心里还是不塌实。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了:“那萧红怎么办?还有她手下的几个人?”
余韵嫣然一笑,胸有成竹地把刚才凌淑君交给她的那个大信封放到华剑雄面前说:“其实总部得知萧姐她们被捕的消息后已经安排了善后处置方案。本来今天上午接头就是要把这个方案传达给你。不过你今天提供了更重要的的绝密情报,特别是关于总部泄密和日军新战略动向的情报。总部对所有这些情报重新作了考量,又对善后处置方案作了重大调整。为彻底消除对你的安全的威胁,决定全力营救萧姐。”
说到这里她有意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营救方案最关键的一环须要你亲自实施,这里是有关资料,请你过目并熟记。”
华剑雄心中一怔,不知道余韵所说的要他亲自实施营救萧红是指什么。
他急切地拿过信封,抽出里面的资料仔细看了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那是一张南京妇产医院的出生证。
他仔细一看,出生证上的名字正是北岛静,还特意标明了中文名何小月。
父母一栏都是日本人。
后面几页都是有关医院的背景资料。
余韵这时低声说:“南京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
华剑雄点点头,他知道萧红前些天确实去过一次南京,算一算时间刚好是大使遇刺事件见报之后。
刚才余韵的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人去南京调查,会有人证实萧红确实去过这家医院,看到过这张出生证底档。
总部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让萧红承认军统身份,然后把这张出生证作为情报来源抛给日本人。
华剑雄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可以算天衣无缝,既保护了萧红也保护了自己,应该可以过关。
在心中感叹总部的工作效率确实了得之余,他也明白了,实施这个方案最关键的一步确实必须由他来作。
必须有人和萧红串好供,而现在唯一有可能接触到萧红的人就是他了。
这时余韵在旁边又说:“76号那边,总部正在设法,几天之内就会有所动作,给你尽快回去创造条件。”
华剑雄听到这些心里一热。
他最清楚,军统现在76号处于暂时的力量真空。
要真的有所动作,必须借助其他的力量。
谁可以帮军统这个忙?
共产党还是中统?
一个是军统不共戴天的死敌,一个是军统天字第一号的死对头。
难不成要请夜莺帮忙,那还得找得到她们。
他轻轻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这是总部考虑的问题,到这时候他哪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戴老板为保自己下了最大的决心。
这让他很感动。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红那边的事他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他默默地点点头,拿起那些背景资料认真地阅读起来。
他旁若无人,一遍遍地在心里默记材料上的信息。
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这就是萧红的性命和自己的前途啊!
余韵的任务完成,显然轻松了许多。
她趁华剑雄看文件的功夫从玻璃柜里又拿出一瓶洋酒,换了杯子,放好冰、斟上酒。
然后就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悄悄地看着他出神。
华剑雄把文件全部看过一遍,抬起头来,正与余韵的目光相遇。
她拿起一个酒杯递给华剑雄,自己也拿起一杯,俏皮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上司了,我可以敬你一杯吗?”
说完一举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华剑雄看看她红扑扑的脸,又看看琥珀色的酒,半开玩笑地说:“今天可不能喝醉了,否则这东西记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余韵听了他的话顽皮地一伸舌头,抢过他手里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华剑雄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腕一看,惊呼道:“好家伙,都两点多了,我得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