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然听不见我的抱歉和自责,她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我上班离开时躺在床上,下班回家后还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我知道她在和我赌气,只希望她能快点儿消气。
孩子跟父母没有隔夜仇,再大的矛盾也能化解。
然而,我低估了女儿对这件事的反应程度。
她回学校没多久,老师就给我打来电话。
卫然在学校精神欠佳、情绪低落,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总是坚持自己很好。
虽然没有生病,但忽然将自己封闭起来还是让人担心,所以学校需要联系家长。
只有更全面的了解卫然,才能更有效的帮助她。
老师的话含蓄但意思明确,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卫然不能好好学习。
家长需要配合,大家才能帮助卫然恢复状态。
我不可能告诉老师真正的原因,而是非常隐晦地说了下卫然刚刚失去母亲。
老师明白过来,充满同情地认为,临近过年,孩子尤其想妈妈。
往年卫然都会忙前忙后,精神头十足。
赵艺从来不操心,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幸亏有卫然,才让这个家有些年味儿。
实际上,卫然已经在一点点改变家里的样子。
都是非常细小的地方,红色的沙发靠垫,精致的水彩画,绿意盎然的吊兰。
家里越来越温馨,我看在眼里,打心底高兴。
这次却完全不一样,我再看到卫然时吓了一跳,小脸瘦了一圈,脸色也苍白很多。
我明知她的心事太重,还是快速为她检查体温、脉搏、呼吸和血压。
卫然没有抗拒,甚至谈不上是逆来顺受。
卫然铁了心用消极和沉默对抗我的拒绝。
她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会和我主动说话,也不一起吃饭,让她出门和朋友聚一聚或者逛街采购,她也只是敷衍着点点头。
就像当初她妈妈一样。
我忍不住担心,生怕她走了赵艺的老路子。抑郁倾向本就是赵艺的家族遗传,我可不希望卫然受到影响。
我每天上班离开时都会留心家里的细节,卫然从不出门,也很少用手机、电脑或电视,她就是闷在房间里,好在会去洗手间洗漱、换衣服。
饿肚子时她也会吃东西,很少,但不至于自毁身体健康。
从各方面说,都是一个女儿用沉默的方式和父亲冷战。
最合理的解释是卫然进入青春期,情绪容易波动,独立意识和自我意识增强,自然而然会出现叛逆,不愿意与我沟通。
或许这正是她成长的证明,作为父亲我应该开心才对吧。
记得一位作家曾经说,孩子小时候怕父母,言听计从;大些开始厌烦他们,针尖对麦芒,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会以吵架收尾。
再后来孩子瞧不上父母的所言所行,躲避敷衍。
直到有一天一想起父母,孩子心里就会万分难过和懊恼。
我不觉得卫然害怕过我,但她确实对我的情绪起伏非常敏感。她也谈不上替我难过,抛头去尾,中间这段儿简直是照着卫然描述。
大道理我懂,而且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青春期叛逆心理虽然说不上不健康,但反应强烈时却还是让人担心。
卫然的叛逆已经模糊了是非曲直的界限,对我的爱恋也超出人伦,这是反常心理的一种,和病态心理两回事儿。
然而,想到其他各种可能性,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听之任之。
如果不插手,卫然将来难免偏执、冷漠、孤立、多疑,意志消沉,萎靡被动。
以这样的心态对人对事,进一步发展就会向病态心理或是犯罪心理转化。
不!
我大声抗议,自己读了太多医学书籍,接待了太多青少年门诊,不能把职业病带到家里。
我不要一个病人,我要卫然当我的女儿,亲亲可爱的女儿,深爱爸爸的女儿。
我们父女不是第一次发生争执,卫然也不是第一次和我冷战。
时间从来不会很长,只要拿出注意力转移大法,她就会再次变成乖巧懂事的女儿。
今天是除夕夜,该是一家人高高兴兴过节的时候。卫然什么都没准备,从学校回来就闷在卧室,整整躺了三天。
我是父亲,亲了她又打了她,只能由我服软。
结束医院的工作后,我跟餐馆定了餐,提着一大堆食盒回家准备过年。
今天无论如何要坐在一起吃个饭吧!
说不定借着除旧迎新的机会,奇迹能够发生。
“然然,你得起床了!”我在门口喊道。
卫然穿着居家服在床上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屋里一片昏暗。我太熟悉这幅景象,不由得汗毛耸立、脊背发凉。
天啊,我暗暗哀嚎。赵艺的事情不能再次发生在女儿身上,请不要这么对我的女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没有力量再经历一次。
我走进屋子打开吸顶灯,照得房间灯火通明。卫然试图假装自己睡着了,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样子。我却非常熟悉,她骗不了我。
“然然?”我来到床边拍拍她的肩膀,卫然却拒绝理睬我。
我捏捏兜儿里为她准备的新春红包,常识也知道,这会儿的卫然不会在意我送给她的任何礼物。
我想念女儿的声音,女儿的微笑,还有从她身上散发的青春光芒。
现在的情形是,我不可能指望卫然理解我,拿出女儿该听父亲的那套去说教更是行不通。
原本希望过段时间卫然就能恢复,但效果却不明显。
我更是想都不敢想,她这么消沉下去,如果走上赵艺的老路子,我该怎么办!
我孤独极了,自从卫然高中寄宿,我连回家的欲望都没有。
我能习惯赵艺的冷漠,但没有卫然,我就像深陷地狱。
现在,卫然回了家,心却不在我身上。
我们需要谈一谈,只要把话谈开,我们就能和好如初。卫然就又能像平时一样时不时抱住我,任性地讨好撒娇。
“然然,我不管你对我有多气恼,但我确实非常爱你、关心你,你是我的女儿。”我坐了下来,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哄着她。
等待她跟我发脾气,期待她和我发脾气。
“所以你把我赶走,然后偷偷监视我?”卫然不再装睡,扭过身体,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暗暗松口气,卫然不是赵艺。
她会生气,会有情绪,即使说出的话荒谬离谱。
赵艺在世时,我会教卫然观察妈妈在抑郁前夕表现的症状。
牙刷摆放的位置、衣服里外的搭配,还有网络使用的时间段等等,这些天我确实用了类似手段观察卫然,也不意外她有所察觉。
我压住火气,说道:“我确实把你推开,但这和赶走两码事,更谈不上偷偷监视。我是你爸爸,关心你的生活起居,了解你在家都干些什么,这算哪门子的偷窥。”
“你明明知道我爱你,爸爸,可你呢?把我却当感染病一样!”卫然很受伤地说道。
我叹口气,抛开女儿的抑郁可能,卫然逃不过青春期的叛逆。
这才是我们父女需要交谈的真正内容。
我不是个好父亲,这一事实直击我的胸膛,伤痛无比。
“我是为你好。”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和你在一起不好?”
“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话,”我有些气恼。“我们在一起总是很好,但事情变得复杂。”
我诚实说道,不能再骗卫然。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变了性质,并向错误的急速发展,而这还是最轻描淡写的说法。
“我非常爱你、关心你,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然然,我不想伤害你,这……这很危险。”
“你自己都说非常爱我、关心我,现在谈什么伤害?又有什么危险?”卫然哼了声。
“然然,我们是父女!我是你的爸爸,你是我的女儿。”我痛心地说道,也给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明明一辈子的父女,为什么我说出时竟然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卫然眼眶一红,泪水蓄积在眼眶中。她嘶哑地说道:“我也不想,但是又忍不住想要,心里更是害怕得要命……所以我……需要你。”
我愣了愣,卫然的坦白让我有些难堪。
女儿害怕的时候爸爸应该守护在身边,这是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如果爸爸是女儿害怕的原因的呢?
当父亲的应该怎么办?
我的教育方式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我在一连串的反问中自责,都是我的错,没能给女儿一个健全完整的家庭。
如果小风在就好了,操啊,哪怕赵艺还在也不至于会陷落到这个地步。
想到赵艺,我艰难地吞了口吐沫,说道:“你妈妈一一”
“不要假装这事儿和我妈有关!”卫然打断我,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眉毛挑起。
卫然噌地从床上坐起来,理所应当道:“我十六岁了,知道什么是欲望,也可以自己做决定。”
卫然的坦白让我的心底打颤,肉棒也跟着抖动。
操啊!
这不该是卫然说出来的话,她才十六岁,刚刚上高中。
每天除了学习,该想的是吃喝玩乐、八卦新闻,而不是欲望,更不是对父亲的欲望。
“然然,你还那么年轻,甚至谈不上成年。听爸爸的话,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你会看清你究竟想要什么,也会明白我们父女的感情和欲望无关。”
卫然失落地看了我片刻,终于冷冷说道:“我知道了。”
她的目光转向屋子里的一角,眼神又恢复成最初的空洞。
我揽住卫然瘦弱又倔强的肩膀,心疼地说道:“然然,你别这样,振作起来,听爸爸的话,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相信爸爸,会过去的……”
我轻吻着她的头顶,想要与女儿推心置腹好好交谈,而不是抱着一个情绪低沉、了无生气的美丽外壳,我受够了那种感觉。
“起来吃点儿东西吧,今天年三十,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啊!”我转移话题。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卫然冷漠地别开脸,背对我躺回到床上。衣角一侧掀起,露出腰肢小片柔软的曲线和白皙平滑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