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与浪人派来的高手果已在此等候,远远地瞧见樊迟等人,便主动迎上来。
云知还已见过徐元,目光便往那浪人身上看去。
只见他四五十岁年纪,高瘦,长脸,太阳穴微陷,目光阴冷如蛇,倒是不如上回的藤泽秋平给人的感觉舒服。
听介绍,此人名叫黑川英介,所擅刀法曰决云刀,乃是黑龙王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樊迟问道:“你们先来几日,可有何收获?”
徐元摇了摇头,道:“惭愧,这岛上的阵法实在精奥,在我们之前,已有阵法高手在此试了三个多月,弄得心力交瘁,我们接替之后,又以各种方法试了六天,仍如从前一般不得其门而入。”
“时隔六年,看来我们还是得靠一把蛮力破阵,”樊迟叹道,“这困龙阵已运转了三百多年,谁知道威力竟仍如此惊人。”
徐元道:“与我们六年前来的那一次相比,我倒是能感觉到这大阵似乎变弱了一些。”
樊迟道:“哦?照理说,那山上的秦姑娘修为该又大进了,这阵法反而变弱……”
徐元接道:“说明这大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固若金汤,它崩坏的时刻也许近了,我们并不是毫无机会。”
说完,他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刚刚认出樊迟身后的云知还,笑道:“樊兄怎么把他给抓来了?”
樊迟道:“徐兄认识这位小兄弟?”
徐元道:“他是若耶峰的弟子,上次我们围攻于红初时,他也在场。”从姜逸舟开始,略说了一遍与若耶峰的结怨过程。
山羊胡老人听完,瞪着云知还道:“小子,羲和剑呢?”
云知还摊了摊手,道:“反正不在我这里。”
黑川英介冷笑了一声,道:“在不在你手里,你说了可不算。”
云知还奇道:“那谁说了算?”
“搜、魂、术!”黑川英介一字一顿地道。
云知还摇了摇头:“我不信死人的魂魄还会说话。”
黑川英介眼睛微微眯起,更显阴冷:“你可以试试。”
眼见他们越说越僵,徐元忙出言打断道:“黑川君何必跟这小辈一般见识,樊兄抓他来此,必有深意,何不听他解释清楚了,再做计较?”
目光转向樊迟。
樊迟便把自己的谋划说了。
徐元立即笑道:“这可是天助我等破此大阵。”
樊迟道:“能不能破阵,倒也难说,只是那秦迟锦如果出手救人,夏至日一到,我们从外往里攻,举父大人从里往外攻,少不得忙她个焦头烂额。”
徐元道:“樊大哥谦虚了,你的洄游针我也是知道一二的,那秦姑娘不耗掉三分之一的功力,休想救得了人。”
云知还在一旁听得焦虑不已,他当然不想拖累那个名叫秦迟锦的姑娘,可是如今自己命悬一线,她不救,自己就要死了,但是救了自己,如果大阵被攻破,樊迟一伙加上那个叫什么举父的,双方汇合,自己一方只怕还是得死,这可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听了徐元的话,他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欺负小孩儿,可真是好本事。”这却是借用樊迟讥刺司马老匹夫的话,回赠于他。
樊迟不禁一楞,许久才道:“不错,以大欺小,这的确是我的不对。”
云知还听他这么一说,本来还有点高兴,谁知过了好一会,不见樊迟有任何举动,似乎这话说完了就什么事也没了,不由微愕,道:“樊将军,你既已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难道不该有所补救吗?”
樊迟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大阵破了之后,如果你还活着,我不但会治好你,还会放了你。”
云知还倒是不怀疑他这话的诚意,作为一个敌人,能做到这一步也可算仁至义尽了,所以他不再多说。
但是,真到那一刻,自己害了那素未谋面的秦迟锦不说,还间接放了个不知底细的举父大人出来,这可如何使得?
他不得不开动脑筋,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樊迟几人每日去探查岛上那无形无体的大阵,只派那个叫小石的男孩跟着云知还,并没有严加看管,但是那洄游针极其厉害,云知还在来的路上被樊迟以秘法压制住了,所以没啥感觉,现在就不行了,不运气还好,也就夜晚之时会往里钻,疼得他死去活来——有时实在受不了,樊迟便帮他推拿一阵——但是一运气可就不得了,千蚁钻心都不足以形容那种痛苦。
这针不除去,可以说他哪里都去不了。
云知还难得地唉声叹气起来,郁闷了十几天,见蓁蓁也被自己带得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才终于想开了一些,不时与她说上几句玩笑话,一起在岛上瞎逛,有时又潜到海里捉捉鱼,摸摸鳖,偶尔非常欢畅地大笑几声。
但是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等自己体内的针鱼游得足够深,繁衍得足够多,也就是将近夏至的时候,自己就会被樊迟扔进大阵里,到时候可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反正怎么着都是在等死,云知还便跟那小石套起了近乎,打探樊迟和那举父大人的来历。
小石还是个小男孩的性格,心机不深,初时还有点警惕和拘谨,一来二去地跟云知还熟了起来,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透露了个干净。
举父大人的来历他所知不多,樊迟的情况他却清楚得很。
原来那樊迟的真身是头玄甲赤睛犀,东魏末年,曾经混入军中,凭借一身高深的道法和不弱的智谋,三年时间内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那时正是顺帝末期,吏治腐败,中央衰弱,天下群雄并起,他打的是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谁知道就要成功之时,横空杀出了一对实力强绝的夫妇,就是魔尊薛殷与神后萧令君。
樊迟听说了他们的威名,偷偷地远望过一眼,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便主动辞去将职潜伏起来。
直到建元五年,徐元等人翻遍古籍,从一份不起眼的记载里,推算出一位法力通天的妖族前辈,被镇压在一个叫作瀛洲的地方,去把他找了来,他才重新出世。
可惜当时他们人手不足,修为不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奈何不了那座困龙大阵,刚好樊迟的突破契机又到了,只好等他出关之后再说。
徐元两年前来过这里,那时他自觉比五年前阵法修为长进不少,便闯入阵中试探了一番,结果无法破阵不说,自己还被阵法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也是他没有护送姜逸舟去见南海浪人的原因,云知还当初猜的却是八九不离十。
可惜从小石口中打探出来的消息也就这些了。往后没事可做,肉体的痛苦也就越发明显。
偏偏快乐的日子易逝,痛苦的日子难熬,云知还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才终于等到了末日审判的这一天。
他已经不敢多想了,只要能结束这一切,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樊迟在他被扔进困龙阵前对他说:“后天就是决定你命运的日子,我已经给她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来救你,最后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记住,呆在阵里不要乱动,出声喊她即可,你的声息她都知道。”
此时云知还已经被体内的针鱼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让他动他也不敢动,更动不了。
他被那山羊胡老人揪着衣领,简单粗暴地一扔,像是在扔一条死鱼,砰地一声摔到阵内的地面上,痛得他大叫一声。
接着蓁蓁也被送了进来,却是轻轻柔柔地落地,云知还正想说这未免太不公平了,谁知道精神实在太过虚弱,眼皮渐渐阖起,就这么躺在地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过去了。
隐隐地,他听到一阵惊慌失措的哭声,他知道是蓁蓁在担心自己,想开口说自己没事,不要哭了,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可是怎么也出不了声,好像变成了个哑巴。
他想,也许死亡就是这样的:先是失去嗓子,然后是听觉、嗅觉、触觉……
他感觉到了一阵虚无缥缈的心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