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两个人对坐着,杨局摸了摸口袋,空了。
喻队看了,从自己口袋里拿出半包烟,捏了根出来,扔过去。
杨局接过,在桌子上顿一顿,说:“三个五的?还在抽这个。”
喻队恩了声,说:“是呀,十多年了,没换过牌子,就这个够劲。”
杨局一笑,说:“就你奇怪,一直抽龙山的,(两角一包的一种糙烟)湘西烟厂一倒闭就换三个五了,反差好大呀。”
喻队也笑一笑,说:“烟厂倒闭是原因之一,不过更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叹了口气,再说:“生命太脆弱了,能享受的时候还是多享受点好,只要钱来得光明正大,用着心安就行。”
杨局有丝尴尬,毕竟那个案子多年没结果,他也有点愧疚,转个话题说:“说吧,就我们两个,说说你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喻队低下头,半天后慢慢开口了:“我认为方天说的是真话。”
杨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喻队接着说:“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我以为那个刘斌是魏三多的手下,而现在柳龙公司谁在主事谁就脱不开干系,问题是……”他也知道,在魏三多没落网前,就这点东西要说服上面很困难。
杨局知道他什么意思,说:“现在方天落水失踪,是个好契机,我们可以从容的把一切推到他头上,只要……只要他再不出现,这个案件就算结了,现在这个情况下,再去说其他的问题,实在是把拉出去的屎又抹到自己裤子上来。”
喻队长叹一声。
杨局又问:“你对下面线报说的那个可疑人员,怎么看?”
喻队苦笑,说:“既然可疑,就不一定是了。”
杨局再问:“是不是你们队里还去追查一下,毕竟线报说得很详细,一个酷似方天的男子骑辆二八载重单车沿三一七号国道向朱市而去,要是不出动一下,有些问题过不去呀。”
喻队说:“好吧,我就向三一七国道的沿线各地市局发个协查通报,再重点去三一七国道沿线各乡镇找一找,今天早上有没有一个三十来岁骑二八载重单车来市区卖菜的男子。”
杨局满意的点头,笑着说:“符合条件的应该多,你尽量找相似点的,早上有雾他们也不一定看清楚了。”他知道喻队应该很快就会找到符合目击者条件的人员出来,该是时候写结案报告了。
方天一直埋头骑着,早在朱市前他就拐上了条去澧县的省道,路难走一点,可放心一些,因为有半截又拐回了柳市,应该追查的人员不会想到他居然不急着离开,反倒走回来。
两只腿已经麻木了,口也干的想要出火,虽然肉体上的痛苦可以压抑住心灵上的苦楚,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透支身体,一旦垮了,也许永远不能睁开眼睛,前面有个凉棚,可以下来休息一下。
他停下车,问老板要了个面包和汽水,仰着脖子先把汽水喝掉,久没进货的胃一下子翻腾起来,他连忙往里面塞面包,极力想压住。
“听说吗?昨天柳市出大案子呢。”原来房子里面还有两个酒客,要是方天早看见了,绝对不会停下来买东西的,自己给自己提个醒,下次与人打交道前一定要看清周围情况,人员稍杂就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切,你那个消息慢了,昨晚上那个罪犯就被抓了,我有个侄子在柳市的刑侦大队里,他今早打电话给我说的。”另一个酒客不屑地说。
什么?
罪犯被抓了,难道他们把魏三多抓住了。
方天的心活动起来,放慢吃东西速度希望多听点。
“你算老几?你侄子还要专门向你汇报工作呀。”先说话的酒客质疑他消息可信度。
那酒客见被怀疑,涨红脸扯着嗓子说:“明天是我老太爷七十大寿,出了这个案件后,本来以为起码这一个月都没有功夫回来,他今早又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明天可以过来给爷爷祝寿。如果不是案子破了,怎么可能。”
这样一说,方天就明白了,敢情公安部门在自己落水后就放松追查了,难怪今天早上脱身得这么容易,只过了一道卡子就没了。
三两口吃完面包就结帐走人。
骑了一整天,除了中午那也算一餐的话就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有休息,晚上七点后就上了段盘山公路了,除了远处山腰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外,没再看见半个人影,连过路的车子都少了,没有手电筒,路在脚下都快看不清了,除了求上苍保佑外,没有其他法子可以避免掉下山崖去。
快到晚上十点钟,方天才找个也算是小镇的地方吧,十来栋房屋在路边挤着,远远看见灯光招牌:“停车住宿。”感觉自己仿佛重回人世。
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老板吓一跳,问:“师傅,你的车呢?咋没听见汽车声。”
方天一指门外,说:“骑那个上来的。”
老板拍着胸口,直说:“幸运,幸运。多少走熟路的山民都摔下去,断个手呀、脚呀的,你个外地人居然骑着上来了。”
方天淡淡一笑,问:“老板有什么吃的吗?一天没吃东西呢。”
老板连声说:有,有。
去厨房割了点腊肉,再在坛子里抓点酸菜,凑个碟子,问:“师傅,贵姓呀?干吗的?如果晚上要住宿,还请填个表,这个是政府规定的,每个月上来个片警他要查呢。”
方天翻出钱包里的身份证,说:“免贵姓韩,没职业,是个驴客。你本子呢?拿本子来呀。”
老板一边翻出个大簿子,一边说:“贩驴的呀,这山上人家喂猪、喂牛、喂山羊的都有,就是没有喂驴的。”
方天一笑,有意识的用左手写字,其实他一直到小学毕业就是个左撇子,只是毕业的那年夏天在父亲的棍棒和到北京去旅游的威逼诱惑下才改成右手,后来习惯了,觉得右手也好用,偷偷做个双枪老太婆。
“韩权,韩老板哦。”老板问:“这个驴生意好不好做?”再看他一身穷酸,怕也够戗。
方天没解释,摇头说:“难,真难,我也不想贩驴,可没有办法。”心里说:你栽我贩的哦,我实在不想贩。
“先看看电视吗?我去楼上给你收拾一下,别见笑,一月才三、两客人,不收拾见不得人哦。”老板说着推开里间门请他进去,自己上楼。
里间早坐一大一小两小孩,大的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小的是个六、七岁的娃子,两人看动画片呢。
见他进去,女孩懂事的起身让座,递遥控器给他,说:“叔,你看呗。”
方天问:“能看什么台?”
女孩说:“山里有啥台,村村通呗,中央一台到八台。”
方天听了放心了,就现在情况不可能把他照片贴中央台去,松懈下来,才想起今天星期四,可以看足球之夜,就按个五频道,画面一闪,是柳龙队和哪里在踢,黄建翔滔滔不绝的说着,半天居然硬没让方天听出对手是谁?
什么比赛?
比分多少?
正佩服中,那小娃子哭了,吵着要看动画片,要看蓝猫,尴尬中老板下来了,就冲那娃打两板屁股,说:“人家是客呢?这还不懂。”
方天忙拦住,说:“让小孩子看呗,反正也累了,上面床铺铺好没?准备好了,我就洗洗脚先去睡。”
老板忙说:“好了,好了。”再叫那个女孩子带路去打热水。
方天洗了个手脸,再就着剩水在厨房里擦把身子,还有半壶热水,就倒在盆子里,扯了个干手巾端着上楼去。
楼上客房里微弱的灯光,怕只有二十五瓦吧,他想。
用手按按床铺也还柔软,翻开床单一看,底下是层厚厚的稻草,上面铺个暗黑色的棉褥子,总算还隔了层东西,希望晚上没有虱子咬人。
再抖抖被窝,感觉比较趁手,有点象抖沙袋,只怕那泛黄的被套里袋的也是铺的那种棉褥子吧,不想那么多了,铺上就睡吧。
方天坐在床铺边,泡着脚,爽,好爽,就想全身每寸肌肤都被放松般,说不出的舒适。
脚尖传来的丝丝痛苦更让他感觉欲仙欲死,他知道那是早上穿小鞋留下的后遗症,弯下腰去,慢慢的捏揉着,嘴里发出丝丝的声音,脸扭成一团,也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只到水凉。
躺在被窝里,他仿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困乏又一点一点夺去他的意识,某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快要被淹死的鱼,一点一点吐着气泡。
恍惚间,他听见个女声在尖叫,极远又仿似极近。
雷开,是你吗?
是你在叫我吗?
难道是你死的那瞬间的呼叫吗?
终于,
终于,传到了我耳中。
梦里的方天流下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