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欲挑战?”枪挑肉山淡然掷地,少女冷喝无人敢应。
“连那种怪物也被这么轻松地斩杀了……”见识过二丈巨人生撕蛮牛大快朵颐的关州锐卒牙齿都在打颤。
痴傻疯癫却蛮力惊人的巨人在他们眼中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但在更恐怖的怪物面前,那巨人的强悍最终只起到压塌自家连营鹿角的作用而已。
河北名枪、掌教豪侠、金身武宗之后又多了这蛮勇巨人。
似乎再怎么骄傲的强者到了黑发少女面前也只有人头祭旗的下场,这压倒性的威势实在令人胆寒。
紫眸流转淡然瞥过,少女战神的目光令前军腿颤阵脚后移,随即面色青红又惧又气。凌月清却并未在意他们的表现,只是暗自留意。
人山人海,虚营疑阵。就算眼力惊人也很难估算出这般大军的真实数目,但她本能地觉得此处并没有二十万大军,敌军数目应在十五万上下。
虽说七日前一胜颇多斩获,但终究难以赶尽杀绝,以对方能耐收拢残兵并不算难。
那么,剩下的敌军何在?
北凉城地处险要,横断山坳。
那万仞雪峰武宗可攀,军队却无论如何也翻阅不过。
敌军若有他谋就不得不绕过山脉远赴关外攻打玉幽关,难以攻克不说,那胡马骚扰下愈发昂贵的漫长补给线以二州富庶也得掂量掂量。
少女思索间,遥遥敌阵也有人凝视着她。
“至阴之体,本是夜行刺客之属,在战场上本该被压得实力不复,而她当真纵横自如。”刘信目露精芒,他看出少女已将本不该现于天日之下的至阴真气与兵家之煞完美融合,从而弥补了天然劣势。
战场上阳气再烈也无法紊乱她的气息,而那血腥愈甚,这尸山血海杀出的极煞锋锐便愈发令人闻风丧胆。
但她这么做,可是有被万千冤魂反噬到神智不存的危险,而她成功了,看起来若无其事——这个表面冷若冰霜却比谁都要狂傲的疯子!
“可惜了,如此药人也需耗费一番功夫。”中年儒生摇了摇头,耗费不知多少药材与人命炼成,在别人麾下可以化身攻城怪兽的巨人便被他随意当做了试探的棋子。
证明阳气再强,对那女子也若等闲。
忽然间,男子心头一悸,接着便对上了那寒漠紫眸。
“被发现了吗?”望着那满是杀气的冰霜玉面,刘信很是平静。
凡是武道通玄者皆灵觉过人,察觉窥探不足为奇。
但君主岂会不对自身安危做足准备,莫说此时的他轻衣简装少女未必能够认出,即便认出了并以最夸张预估——凌月清一骑便可突破他十里连营甚至将十数万军赶得丢盔卸甲……在那时他也早已在亲卫保护下从容撤退,远离威胁。
因此,他非但毫不畏惧,甚至还迎着视线打量起少女冰冷却国色天香的俏脸:漂亮得挑不出半点瑕疵,冷漠亦是独到风情,只是还青涩了些,浇灌一番想必也就足够完美。
“刘信刘子云。”凌月清注视着那气度不凡的男子,她认得对方。
二十一岁中探花,以金鞭打得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铁面判官;二十五岁先帝钦赏,一篇《君子说》名满天下的江南才子;三十岁剿灭南疆土酋的风流儒将;三十四岁任太子太傅的朝廷大员;四十二岁镇守一州的封疆大吏;先帝寄予厚望的忠国公……裂土起兵欲征伐天下的当世枭雄。
对于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凌月清看不出什么,于是她没有继续尝试看透他的双眼,转而拎起了马背上的墨黑雕弓。
阵前士兵齐刷刷后退了一步,刘信则望着少女眯起了眼。
她想干什么?
即便膂力超凡箭术无双,他们间的距离可是超过十里,以过人目力虽可望见,箭矢要及却绝无可能!
黑发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张弓搭箭行云流水,玄黑之气流转弓弦将精锻箭矢染成漆黑幽影,骇人气息扩散闻者胆散,被紧盯着的刘信犹自点头:“玄阴之箭无形无影,宋烈死得不冤。”
紧接着,他便再难从容。
有啸吟惊天,自那张成满月弓弦。
本就胆颤的二州将士骇然望见一道蜿蜒修长的威严巨影在少女头顶盘踞而成,头角峥嵘腾云驾雾、青鳞森寒驱风驭雷——这分明是一条近乎化龙的青蛟,超凡生灵的威压搅乱天地硬是冲得万军之势风雨飘摇。
一名名士兵不由发抖,纵是有军阵守护,凡人的血脉依旧本能生畏。
“所谓天狼弓,的确是以蛟龙命筋为弦。”刘信目光闪烁,手中羽扇轻轻摆动。
奇珍异宝铸神弓,如此兵器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远超常规,称得上狙杀敌将的沙场至宝。
但这也不足以无视千丈之遥威胁到他,反倒是将底牌展露,丧失了一次致命机会。
“用于威慑吗?此箭之后,营寨还需后撤百丈。”书生主帅目光淡然,凭借一人一弓令大军不敢近城已是足够威风,从此以后世人皆会盛传定荒侯箭退十万军,赵王与忠国公的浩荡军势皆成神将光辉下黯然失色的陪衬。
但刘信对此并不在乎,甚至,他乐意赠给少女这番威名。
只要少女降伏,最盛的威名便成了他的神器。
主帅淡然,前军却无不人心惶惶。
黑发女将淡然的目光似扫过每一个人,无论小卒还是上将都担心这一箭的目标便是自己。
而无命令之下,任谁也不敢不愿冲锋上前——与其说是阻挡进攻,不如说成了以血肉之躯挡在箭道的可悲祭品。
任谁都有可能死——这般恐惧传播下,紫眸的漆黑少女已然化作数万将士心中索命阎罗。
“还在积累威势吗?或许过了。”刘信皱眉,对士气打击太大可不易弥补,即便以他谋算也需颇费工夫:“如此威慑,汝也需全神贯注,却不知能支撑多久?若因此力竭而生擒,倒也方便。”
“刘公,此女恐非无的放矢……”护在一旁的家将小心开口,只觉自己也处在少女狩猎范围的他寒毛倒竖,但主人尚且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守在一旁。
“无妨,天下岂有千丈夺帅之箭……什么!?”前一刻从容泰然的刘信骤然色变,毫不犹豫翻身上马营中疾驰:“快,结阵,冲锋,挡住她!!!”
全军出击的号角声急促响起,金戈之气翻涌护营阵法盘结,在大军都未反应过来之际,已然阵变!
“想走?”黑发少女将弓拉满缓缓勾起朱唇,那抹前所未有的笑容寒漠至极,却令有幸目睹的男儿霎时惊为天颜竟忘向前,而被拉得圆满的黑弓却已生出节节裂纹崩灭,连那蛟龙之影也痛嚎着浑身洒血,片片青鳞如雨陨灭!
蛟灵陨,神弓折,毁灭性的气息与少女疯狂灌注的至阴煞气统统灌入那超脱于形体的一箭,随着纤纤玉指缓缓张开,吞噬光芒的墨黑化作冥蛟迎向万军狂啸而前,而那雕弓至宝,则作飞灰而灭。
于是黑云压阵,幽雷蛇舞,黑龙啸血过处,营门兵马皆没!
“天杀的!她竟然不惜毁了这绝世神弓也要射出这一箭!”守护主帅的战将望着那被魔龙裹住实体的杀箭撕碎袍泽到了近前,不由真气狂舞目眦尽裂。
“末将来世再为刘公尽忠!”一声大吼,关州第六好汉迎着魔龙化作骄阳,在令万军齐恸的悲壮之后,黑龙殒落,幽芒破空!
纵数千兵马湮灭,宗师级武将舍身相阻,这一箭,依旧必杀!
天地骤静,无声无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追魂索命的幽芒,看着它将金鳞战阵视若无物地穿透,看着它将帅旗吹倒折断,看着它将厚盾、铁甲与身躯接连贯穿,看着它追上策马疾驰的当世雄主,破了那青衣上的禁制,没入心口不见。
儒生闷哼坠马,落在血色烟尘。
这无疑是最佳的追击时刻,但重瞳王者怒啸而出,重整旗鼓,军势收敛。
默默地望着敌人栽落的方向,少女拽过缰绳,策马而还。
而望着这转身归去的纤细倩影,十四万军尽屏息,竟无一骑敢追拦。
……
眺望敌阵,少女面色如霜。
并非愤怒,只是一贯如此。
前几日一箭射中敌军主帅刘信,虽未趁势破敌但也战果辉煌,如今敌军失了一主,却未如何动作,依旧驻军于此,只是扎营在她箭程之外。
对北凉城而言,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敌人因权力真空与旧怨爆发内讧或退兵,中等结果则是敌军混乱一段时日延缓进攻步调,最差的结果,则是赵王将忠国公旧部完全收服,凝成铁板打着复仇旗号大举攻城!
如今看来,内讧似乎不太可能。尽管敌营夜夜总有喧闹令更擅长夜战的凌月清手痒难耐,但想必只是诱敌之策。
刘信刘子云自是老狐狸,赵辰赵定远也比外表更加稳重,这一番稳扎稳打,恐怕还不知要对峙多久。
凌月清回顾身后:“我军粮草如何?”
“足够撑到秋收,兵甲也令工匠加紧赶制。”侍从恭敬道:“正有来报,前日玉幽关遭到敌袭。”
“如何?”凌月清并不惊讶。
“敌军不足万数,并无战心,匆匆即走。只是……射入大量劝降书与珠宝。”
“哦。”凌月清神色稍冷,不远万里诱之以利,千年世家真是阔绰啊。
“想办法传出消息,赵王军与关州军辎重珍宝无数。”
“遵命!”
凌月清回顾北方,玉幽关天下险要,有姬灵曦帮忙坐镇,守将亦是铁胆丹心,她并不担心。
遥遥敌阵,身着宝甲的重瞳男子同样眺望城池,又看了看周围军阵,摇了摇头。
“想不到女儿家的弓箭,能如此棘手。”
北凉城坚,定荒侯勇,以如今士气低落的军队攻城不知会折损多少万人马。
那就骚扰吧,但叫阵者死,就连他不惜重金从远方大食国购来的投石机也被一箭射成了碎片。
那可是大食重型投石机,能够砸碎城墙,如楼房般的战争兵器啊!就这么崩了,强如赵王都欲落泪,却也明白了一点。
这世上,没人能比凌月清射得更远。
作为男人,这一认知令人屈辱万分。
“还有那天狼弓……”赵王想想都心疼,那件能够镇压一座边关令蛮夷不敢叩关的至宝就这么没了,麾下数千兵马成了陪葬。
如果天意如此也就罢了,但那一箭本是可以阻止的。
凌月清实则在不断蓄势的过程中抽干了神弓力量与蛟龙之灵,只要派遣大将在中途将其打断,少女反有可能遭到重创。
但谁想得到这面无表情的小娘们居然这么疯狂!
一件傍身镇军的至宝说废就废!
当时坐镇中军的赵王只觉得这小妞心比天高想要立威,那就让她立吧,就算射杀先头部队一员将领甚至数百人,之后趁其虚弱将其生擒便是值得,但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定荒侯凌月清现已威扬天下,江南的说书人都把战国演义断在高潮改讲北凉城之战了!
还有人上奏小皇帝,喊着所谓的“紫瞳不死,玄家莫亡”请求严惩国贼!
赵王敢说这绝对是对头动的手脚,不然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万里加急跑死汗血马吗?
于是他西北霸主赵王成了笑话,而凌月清的名字则响彻大江南北。
八百破五万、一箭破连营,任何一件战绩都足以她入驻武庙,成为后世所有武人的楷模。
千丈夺帅这四个字则成了纪念其不世之功的成语,将成为激励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最高目标!
可以说,那突破常理的一箭将会改变从此的战争规则,任何大将都会提防类似的绝杀手段,而一件件恐怖的兵器与武诀也将应运而生!
这一世,已不可能有人盖过她的光芒了。除非能以同样兵力击溃百万大军,但那必是水火之谋,非人力可及!
“两年前还有个封枭阴山,这天眷的黄毛丫头!”赵王咬牙切齿地打开新至信帛。随意扫过后微微一愣,接着瞪眼浏览,大笑出声。
“凌月清,你可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