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汝媛将桌前的花瓶换了个位置,举起手机,让桌子上摆放的蛋糕和水杯都入镜,拍下自己阳光下的侧脸,又修了半天图之后,将照片发到朋友圈里,配文:“忙碌一天后的小憩,女人一定不能亏待自己!”
随后,她便靠坐在咖啡馆的椅子上,开始享受随之而来的无数点赞和评论。
各种恭维之言在她刚发布的这条动态下刷屏,杨汝媛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着屏幕、选择性地回复起来。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嘴角带着浅笑,这是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之一。
其实她并没有忙碌什么,现在才下午三点,远不到正常的下班时间,但这不妨碍她每日例行地去公司附近的咖啡馆点一块有蓝莓点缀的巧克力提拉米苏和装有柠檬和冰块的红茶,然后发一条精心修饰的朋友圈。
对她来说,这也是工作,内容是打造自己的人设。
实际上她也不需要上班,今年35岁的她早已靠着各种方法为自己挣来了数都数不清的财富。
如今的她有车有房,还管理着一个不算小的公司,可以说距离圆满的人生只差一步之遥。
之所以说只差一步之遥,是因为——
杨汝媛将那块她一口没动的小蛋糕推到一旁,暂时收起了手机,浅抿了一口红茶,目光向咖啡馆的厅堂中扫去,当看到模样符合她心意的单身男人时,便会多打量一会儿,然后在心中默默地对其做出评价。
没错,虽然她今年已经35岁,但还没结婚,甚至是个处女。
年轻的时候她非常讨厌男人,按她的常用的说法,是“生理性厌恶”,被那些浑身散发着臭味的男人看上一眼就想吐的程度,所以一度有着一辈子单身的念头,还有一段时间认为自己是同性恋。
但到了三十往上的年纪,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还是需要一个伴侣。
虽然嘴上还是和那些年轻的姐妹说着女人靠自己就能活,但杨汝媛心里清楚、那是生意,生意和生活不一样,其他人是死是活她无所谓,她可不想真的独自一人孤独终老。
不过说归说,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可不在她的选项之中。
三十多岁的她虽然早就不像年轻时那样相信爱情,但对另一半的要求却一直没有放松——开玩笑,她杨汝媛也是个事业小成的女人,选择的伴侣又怎么能是普通的男人?
起码得在墨辉市内有车有房,收入万数以上才能入她的眼。
可惜傻子好遇、知音难寻,看对眼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婚恋平台上的那些歪瓜裂枣更是没一个靠谱,找老公还得看自己。
所以她在一个月前开始就每天到这家“精心挑选”的咖啡馆报道,一来这里是墨辉的市中心、附近聚集着不少的知名公司和企业、更有概率碰到“成功人士”,二来能在这种时间在咖啡馆放松的单身男性,肯定都是有钱有闲——她不只看那些独自一人的、即使是勾肩搭背的男女也在她的备选之列,只要人家没结婚、自己不也有机会么?
说白了,哪怕是已婚人士,杨汝媛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争一争,她有的是办法。
一对一看就是穷大学生的年轻男女从她的桌旁走过,杨汝媛看都不看一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怎么的,今天她感觉有点乏,可能是因为上午忙着给那些打工的人布置任务、精神有点疲惫。
正当她打算提前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杨汝媛眼前一亮,疲惫的感觉一扫而空。
那是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鼻梁上的银框眼镜让他看起来颇为斯文,英俊的长相很是引人注目,几乎是他走进咖啡馆的一瞬间,就将杨汝媛的目光吸引过去。
当然,吸引她的不只是因为他的外表。
而是因为那副眼镜一看就价值不菲,他的皮鞋也是市面上不常见的昂贵国外款式,手腕上的手表更是某家公司还未对外公布的隐藏款。
杨汝媛在国外待过数年,非常清楚各种奢侈品里面的门道,所以这人一进屋,她心中的“识人”雷达便响了起来:此人绝对非富即贵!
只是年纪看起来稍微小了一些,像个大学生,难不成是哪家的富少?
青年目不斜视地坐在了杨汝媛对角的位置,和服务员说了几句话后,便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杨汝媛装作看手机的样子,眼睛却一直在往这人身上瞟,越看越觉得顺眼,脑中甚至已经脑补出了好大一段故事:家族企业、名门富少,对在咖啡馆偶遇的知心姐姐一见钟情,二人私定终身…
她决定不再等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遇见他。不过,还不能表现得太刻意……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拿着手提包走去洗手间,在镜子前好好地补了个妆,将眼角的皱纹遮去一些,又将自己的头发仔细地梳理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年轻些,然后在咖啡馆里绕了一大圈,装作不经意地从这个青年身边路过。
然后非常“不小心”地,将一支口红掉在他脚边。
“你好?你的东西掉了。”
很好,上钩了。
背对着青年的她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但在转过身来时又换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呀,不好意思,我没注意,谢谢啊。”
杨汝媛“惊喜地”从对方手中将口红接过,然后又“不自觉”地被他手中的书吸引了目光:“你看的是什么?”
“这个?”青年浅笑着翻动了一下书页:“精神分析引论,弗洛伊德的。”
杨汝媛愣了一瞬,没想到对方在看的是哲学方面的书,她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长篇小说。
不过这难不倒她,一转眼就想到如何展开话题:“弗洛伊德,真怀念啊,我在米果读大学的时候,经常读他的书。所谓人格,就是‘自我’、‘超我’和‘本我’的动态平衡,让人耳目一新。”
她其实从来没看过这类的书,她嫌字多、看着烦。
但这不妨碍她能聊上两句,掉书袋装人设、即便是只知几句只言片语、也能把人唬得团团转,杨汝媛深谙其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吸引眼前这人的注意。
“哦,没想到在这咖啡馆里还能遇到书友。”青年非常得体地伸手,示意她坐下来。
这个举动令杨汝媛大喜过望,她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和他坐在同一桌。
她心中窃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表现出感到意外的神色:“既然小帅哥这么热情,那姐姐可就不客气咯。”
“请便。”青年笑笑,将书合拢、放在桌子上。
“帅哥怎么在这个时间一个人来咖啡馆?这年头,能坐下来安静看书的人真不多见。”杨汝媛撩了一下头发。
“你不也是么?”对方笑笑,没有回答。
怎么不接岔,看来还是个挺有性格的人。
不过这反倒激发了杨汝媛心中的胜负欲,对方不主动也不拒绝,那就是还有聊下去的机会:“只是习惯在这里办公而已,我叫杨汝媛,是隔壁甜心媒体的老板,不知道帅哥叫什么,在哪里工作?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在这里看书的人。”
“张昀。”
张昀不冷不淡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没再说多余的话,这让杨汝媛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为他是那种闷葫芦的性格:“张昀,是个好名字,你还在念书吗,还是在附近上班?”
对方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不知怎的、明明看起来很和蔼,却让杨汝媛感到一丝不自在。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时间不多。杨小姐倒是有雅兴,让一群小丫头去闹事、自己却坐在这里喝咖啡。”
杨汝媛心里突地一下,立刻警醒起来,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专门来找她的,看架势明显是有备而来。
本以为抛钩的人是自己,没想到却成了上钩的鱼。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钉子扎在座位上,无法动弹分毫。
“06年,你在农大上学时曾经举报过一位同学,说他在图书馆骚扰你,我想问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杨汝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开口问这些陈年往事,但更令她感到震惊的是自己竟然想都不想便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说的是那个姓萧的?那个男的是罪有应得,我那天好好地在图书馆自习,那个姓萧的就坐在我对面,竟然在桌子底下挠自己裤裆,真是恶心死我了,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以为我好欺负。所以我用手机给他拍下来发网上了,这种人凭什么和我抢研究生的资格…”
张昀面色一冷:“可是你之后不是去了国外进修么,他和你根本构不成竞争的关系。也就是说,这骚扰一事、只是子虚乌有?”
“怎么能是子虚乌有呢,虽然他当时确实没看我,但我可是监督他写了道歉信,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唯唯诺诺的,真是笑死我了,像这种男人凭什么能抢我们女生的资源,没给他死刑都是便宜了他…”
“你可知道他后来被学校退学,又遭遇了网暴,甚至他的家人都受到了牵连,家中长辈因为这事去世。”
“他的家人和我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他自己造的孽、自作孽不可活!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杨汝媛噼里啪啦地将自己心底藏的话全说了出来,甚至感到一丝快意:“家人死了,死得好啊,你觉得一个在公开场合对着女性玩自己生殖器的能是什么好人…”
“那地铁那件事又是怎么回事?”
“地铁,你说那个姓王的老东西?谁叫他自己不开眼,车上那么多人非要往我身上撞,本来我都想洗手不干的,他赶着送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谁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一个修水管的也敢碰我,不让他倾家荡产我白活这么多年了…”
张昀表情冷淡,他不想再聊下去了。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张昀弹了弹指甲,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但你敢碰瓷纹心,已经触到了我的底线。要怪,就怪你惹上了自己不该惹的人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汝媛稀里糊涂地将自己那点儿底细全透了出来,刚想回问一句,却发现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然后她便又惊又怒地发现,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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