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黑夜,除了几处烛火辉煌的宫殿之外,一样黑漆漆的。
齐开阳随着阴素凝离开延宁宫,顺着道路穿过皇宫连绵的宫殿。
路上巡逻的禁卫,奔忙的太监,阴素凝毫不避讳。
禁卫与太监除了躬身施礼之外,一言不发。
是阴素凝已经权倾朝野?
还是这种事情她已不是第一回做,禁卫与太监都耳熟能详,见怪不怪?
“有什么话就问吧,憋着干什么?”阴素凝当先领路,略一回头,看齐开阳满面疑虑着思索的样子,嫣然笑道。
“你这么胆大妄为,真不怕皇帝怪罪下来?”齐开阳向周围一指,深夜时分皇后带着个年轻男子逛皇宫,抄九族都不过分。
“我跟他有约定,他不管我。降过旨~的,安你的心。”阴素凝不以为然道:“明日我再让他下道旨意,封你做右千牛卫中郎将,今后你出入后宫就方便了。先别拒绝我,柳霜绫闭关修行,你还想去哪?我拿你当自己人,不必拘谨。还有什么想问的?”
“为什么拿我当自己人?”
两人正行至一座阁楼前,这座阁楼在皇宫中孤零零的,方圆二里空空旷旷,阁楼之前甚至没有人守护。
阴素凝回头白了齐开阳一眼,伸手按在阁楼的铜门上。
真元灌入,铜门泛起黯淡的黄光,片刻后自行打开。
齐开阳抬头一看,阁楼上的门牌书着【玉髓阁】三个大字。
进入玉髓阁,第一层名为琅嬛苑。
琅嬛福地曾为天帝藏书之所,第一层里俱是各式各样的典籍。
阴素凝领着齐开阳上了二层,名为造化间。
这里一座座博古架依次排开,摆放着种种珍宝。
有些是人间奢华之物,有些则灵气四溢,正是仙家的法宝灵器。
阴素凝在一幅悬挂于壁的图画前停下,仍是伸手灌入真元,图画泛出微光,画上绘制着山川草木,村镇城邦,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或停立不动,或在画中游移。
“这幅图名为社稷图,画的是大宋江山。”阴素凝在图中一点,正是定山城外群山环绕中的安村,又道:“凡在大宋注有仙籍,便会在图上显为灵光。”
齐开阳看山川上有风拂过,草木似有灵性,已不仅是栩栩如生。
漂浮滚动的灵光有大有小,有明有暗,或许是修为高低的差别。
阴素凝领自己来皇家宝库固然有取得他信任之意,但这东西给齐开阳看了又有什么作用?
而且社稷图虽颇神奇,若隐藏自身真元,又岂能看得见?
“柳霜绫曾在丰邑驻足,其后转向一路直奔安村,前后不过三日时光而已。你们是在丰邑遇见的?不会是旧识吧?”阴素凝回眸一笑,目光甚是慧黠,道:“不必瞒我。在紫溪你们惹出祸端之后,一路都宣称萍水相逢。当时,你们相识不过三日,你们没说谎话,的确是萍水相逢。只三日,柳霜绫便全然信任你,而你,同样信任她。我方才又大胆试了试你,你不是那种见色起意,或是有便宜先捡了再说,有拿错没放过的性子。所以,为什么拿你当自己人?因为我断定,想跟你交心,做朋友,最好的办法就是真诚,不要想着欺骗你。而我,确实想跟你交个朋友,彼此都有莫大的好处,如此而已!时候长了,你自会发现我能帮你不少忙。”
“那……会给我惹麻烦么?”
“当然会,不然凭什么啊?我又不是你的女奴,哼!”两人先后说出心里话,又一同笑了起来。
“要我做什么?”
“跟我来。”
阴素凝顺着两旁的案架直走到尽头。
这里被一片灵光隔绝,灵光包裹着一只雕龙画凤的金色案几,案几上似摆着一只底座,底座上安放一只拳头大小的圆珠。
从圆珠至底座,皆被一张黄绸覆盖,圣辉蒸腾,目力不能及内。
齐开阳恍然。当日在安村,阴素凝正是用这颗圆珠重创邪魔将他击退。看这里珍而重之的模样,不知道是什么镇国法宝?
“你莫进来,要伤着的。”阴素凝伸手按在灵光上,这一回灵光并未如前退散,而是像一纹水波,缓缓将阴素凝融了进去。
两人被灵光隔开,阴素凝嫣然一笑,道:“人间富贵不是那么好享,福气不够可承受不住。前代的仙人们,姜太公学道不成,却能享富贵,他那些本领通天的师兄们却受不起。”
齐开阳还是初听这些道理,凝神专注。
“人皇高坐龙椅,一者是生来就有这个福分,二者要担百姓生民之命,二者相辅相成。知不知道为何仙家们都轻易不敢介入朝中之事?就是因为它。”阴素凝揭开黄绸,道:“君王贤德,百姓安居乐业,自有愿力生成。凡人之力,积少成多,汇聚于此,便是圣人都不敢干涉国运。”
一颗拳头大小,天威煌煌,正黄色的明珠随着黄绸揭去露出真容。说它是颗宝珠,却又不是。它并无实体,只有人望愿力之气凝结成珠型。
这颗宝珠秉承天命,让齐开阳再度升起俯首磕头的臣服之意。
“人皇珠。皇家至宝,镇国之器!可惜……”
阴素凝目光一黯。
相比起在安村之时,人皇珠的天威已弱了许多。
当日齐开阳背对至宝,今日直面,人皇珠带来的威压几无二致。
背对与直面本不可同日而语,可见皇帝倒行逆施,视百姓如粪土,人望渐失,人皇珠便不停地衰弱。
若人皇珠彻底消散,便是宋国动荡,定有新的人主横空出世,腐朽的朝堂后果不堪设想。
“日出月降,潮起潮落,王朝更替,古往今来从不能避免。尽人事知天命,若无力扭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在意这些作甚?”这些东西等闲人近不得,更不用说细看与知晓,齐开阳还是不明白阴素凝带他来看这些有什么干系?
“王朝覆灭,最惨的是谁?”阴素凝又生不满,蹙眉瞪眼,可她即使瞪人的时候,目光依然如水般温柔,道:“宋国若覆灭,我这个皇后怎么办?”
“你是修行中人,入世就算败了,回头继续修行便罢。”齐开阳怪异地看了看阴素凝,道:“难道你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
“若这么简单,我还劳心劳力地干什么?”
“我看朝臣们多有忠义之辈,或有转机?”
“忠义之辈?咯咯,你说的是哪位?”阴素凝露齿一笑,却是唇角下撇,不尽讥讽之色。
“我刚在御书房,看柯太师劝诫皇帝勤政爱民,皇帝好像很听他的话?假以时日,或许有改变。”
齐开阳越说,阴素凝俏脸上的讥讽揶揄之色越浓,最终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从灵光中伸出手来,在齐开阳被她取笑得胀红的脸颊上拍了拍,道:“孩子,你真该留在这里好好地看一看,学一学。聪明是聪明,警惕是警惕,可这些还远远不够。不轻易信人当然是好的,你得先有迅速明辨是非之能,对不对?”
“我哪里说错了?”少年当然不会服气。
“你觉得柯老贼对皇帝说教就是好人了?你忘了安村?八分真二分假,就能把人骗的团团转,甘愿卖命还以为得了大便宜,把邪魔供起来。”阴素凝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先前高看了齐开阳,道:“你小时候想玩耍,却被父母师长逼着念书,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越发烦躁,越发地不想读?久而久之,你看见书本就厌烦,恨不得一把毁去,就算拿棍子逼着,你还肯好好念书么?要废掉一个人,未必要害他,有时候对他好才是害人最高明的手段。柯老贼方才怎么做的,你再想想?”
齐开阳心中一凛!
柯太师的确讲治国之道,可夫子念经,照本宣科,齐开阳听得进去,皇帝本就不耐,哪里还听得进半句?
只会更加厌烦,岂不是正如阴素凝所言?
一念至此,不由就想起自己年幼时懵懵懂懂……
曲寒山的山坡上,绿草如茵,四岁的齐开阳愁眉苦脸。
经中的文字如同蚯蚓一样恶心,多看一眼都让人讨厌。
苦练的拳法怎么都不完美,骨酸力麻,脑中一片混沌,已是什么都不想再学。
恩师就在身旁讲经,见状放下书册,柔声道:“怎么啦?不想念了?”
齐开阳着实不想再念,可恩师教导自己成材,话说不出口。
“傻孩子,在师傅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若不想念就说不想念,你想干什么,就说想干什么。能不能答应你是另一回事,你总得先说出来。”
“师傅,我学得好烦,我想编草帽,跳房子,还有摘仙桃。”嗫喏地说出心里话,齐开阳轻松不少。
可是念书之时想玩耍之事,终究心中有愧,仍有些惴惴不安。
“好啊,那为师就陪你编草帽,跳房子,摘仙桃。”慕清梦起身,道:“但我们得先说好,咱们来比一比,看谁编的草帽更好看,跳房子谁跳得又快又准,摘仙桃么,看看谁摘的又大又甜,输了可要罚哟?”
“太棒了!啊?那……师傅,要怎么罚?”齐开阳跳起,欢呼雀跃,又担心挨罚。
“草帽么,我们用柳枝编一顶,用草叶编一顶。开阳若输了,就要乖乖地背一篇经文。为师若输了,一样背一篇经文。跳房子么,一样,输一次,谁输谁就要练一趟拳法。仙桃要是眼光不好,那就……那就待日头落了山,我们来看星星,找一找有没有长得像仙桃的星云。怎么样?”
“好!”齐开阳振奋不已。
虽说惩罚仍是与学业相关,但玩耍的心思此刻正占上风。
输了要认,且能好好玩耍一番,责罚更算不得什么,还能与师傅比试一番,孩童兴奋的心思只这一瞬间就驱散了阴霾。
“我也来我也来。”楚明琅跳到身前,道:“我要是输了,输一回,晚上就给你做一道好菜!”
“呵呵,好,明琅一起来。”慕清梦指了指半山腰的一片桃林,道:“我们先摘仙桃,你可别跑慢了哦,跑得慢了,又大又甜的仙桃可被为师都摘光啦。”
齐开阳闻言,拔步就跑。
刚跑出十来步,楚明琅的脚步声已在身后响起,慕清梦更从他身边一阵风似地赶过,道:“哎呀,你这样瞎跑怎么跑得快呢?昨天教你的步法忘啦?使出来呀。”
慕清梦正踩着神异的步伐,若足不沾地。
齐开阳恍然大悟,依照新近所学,从丹田里提气沉入足底,踏罡斗之位,踩八卦之形,身似游龙,一下赶在恩师身边,回头一看,楚明琅又被落了五六步之远。
慕清梦领先齐开阳半身,两人每一步跨出的距离,落下的方位都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慕清梦始终比齐开阳快上半拍。
齐开阳看着恩师的步伐,其间偶有忘却和生疏,立时就能想起。
须臾间三人奔到桃林,齐开阳手脚并用爬上个树杈。
他早就瞄准一颗仙桃,足有两拳大小,半青半红。
半青的皮下透出红来,半红的则像楚明琅的俏脸一样粉扑扑。
这样的桃子最是味美!
可树杈顶上枝丫缤纷,仙桃挂在一条枝丫的末尾,正悬着轻颤。
枝丫挡住了齐开阳的头顶,想要过去非得折断几枝才行。
齐开阳大急,回身向恩师看去,唯恐被她占了先。
这一眼,只见慕清梦和自己一样身陷困境,想摘的仙桃手不能及,又被枝丫挡住去路。
齐开阳刚放下心,慕清梦一个曼妙的旋身,斜斜跃出,手在一根枝丫上轻轻一搭,娇躯一荡轻盈飞起,将仙桃摘在手里。
齐开阳灵光一闪,这个身法自己练过,得恩师亲身演示如何应用,立刻有样学样,轻易将仙桃摘下。
三人各摘了五枚仙桃,就在树下品尝。
“哎呀,开阳摘的这一颗真好吃,又甜又香,开阳赢了一回。这一颗就不行,还有些酸……这一颗小了点……”
“用你学过的身法跳房子,是不是能跳得更快更准一些?”
“呀……这一回跳得又快又准,开阳赢了,为师输了,明琅也输啦……”
“把柳枝打圈,然后缠过去。看,这里有缝隙。开阳以后若遇见好多坏人夹攻,就像柳枝一样,从这里一折,循着破绽穿过去,让那些坏蛋扑个空……”
那日玩耍过后的傍晚,慕清梦陪着齐开阳背诵经文,慕清梦念一句,齐开阳跟一句,不需两三遍,三篇经文就背得滚瓜烂熟。
背完了经文,楚明琅新做了三道好菜,吃得齐开阳爱不释口。
歇息过后,慕清梦又带着齐开阳练了两路拳法。
沐浴完繁星漫天,师徒俩坐在院子里观星。
看这一片像个仙桃,那一片像把宝刀,还有的像春燕,像背囊,像蛟龙,齐开阳乐此不疲,直看到再支撑不住,躺在恩师怀里沉沉睡去……
阴素凝看齐开阳原本面色阴沉,忽而转露出沉思的笑意。
少年的相貌原本就俊朗,笑起来更是阳光潇洒,看得阴素凝俏脸一红,见齐开阳从沉思中回神,道:“想起什么了?”
“没有。”齐开阳笑着摇摇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柯太师……我会再看一看。”
“随便你看。”阴素凝回过身去,沉吟着道:“有些话你不愿意说,我不迫你。有些事我也不能说,你莫要逼我,好么?”
“好,这样最好。”
阴素凝闻言轻声一笑,从人皇珠下取出个托盘。
托盘以南红玉,碧玺,朱砂等诸般辟邪除煞之物铸就,盘中摆着三颗米粒大小,血红之色的小珠。
刚离开人皇珠寸许,小珠煞气大涨,阴素凝翻手取出一块璎珞握在掌心压制煞气,道:“知道这些是什么吧?”
“现在该怎么叫它?血煞先天之炁?”齐开阳苦笑了一下。
三颗小珠正是当日在安村邪魔败退之后,来不及收走的先天之炁。
那血煞阵至邪至凶,连先天之炁一同污了。
“不瞒你说,我去安村就为先天之炁。皇帝无道,妖孽祸国,人皇珠日渐一日地黯淡。我思来想去,只有用先天之炁暂补人皇珠的皇气,皇气犹在,大宋国的国祚还能绵延一段时日,或有转机。可惜……”阴素凝捧着托盘,鼻翼翕合,心情似甚是激动,道:“对我而言,大宋国不能亡的……”
齐开阳默默无言,想起当日邪魔逃窜,先天之炁被血煞污秽,阴素凝曾失声痛哭。
他还是不明白阴素凝为何将大宋国的命运视作性命交关,料想她现下不愿意明说,想了想,道:“你想让我试试能不能化去血煞?”
“是。你的功法天生克制邪祟秽煞,你若肯帮我,这三枚珠子,我留一枚,你得一枚,还有一枚给柳霜绫。”阴素凝压抑不住的心绪紧张,勉强笑了笑道:“与我而言,已是放弃了许多,请你帮帮我。”
齐开阳先已猜到,此时心中有数,道:“我还不能肯定你的打算,不能答应你。不过我可以先试一试,先天之炁,我未必做得到。”
阴素凝蹙起新月眉,瞪起媚目,鼓着香腮,嘟起红唇,不满道:“你跟柳霜绫相识不过三日就能信她,我待你同样交心,为何这么多顾虑?我哪里不如她?”
阴素凝大为不满,可那模样居然仍是温柔如水,或许这就是【娇嗔】?
她掌着璎珞罩定托盘走出人皇珠的灵光范围,刚出灵光,血煞之气立刻大涨,腥风扑鼻。
齐开阳身上燃起金焰,双手一罩,将血煞压在托盘三寸方圆,看得阴素凝眼神一亮,满脸都是希冀之色。
从这一身金光看,三月不见,齐开阳修为大涨,化去血煞之气的可能又大了几分。
若只是一团煞气,齐开阳双掌下压,立刻就能全数蒸去,可血煞与先天之炁已融为一体。
【八九玄功】虽刚猛霸道,齐开阳修为尚浅,没有丁点把握。少年掌生金光拿起一颗托在掌心,先天之炁虽珍惜无比,人人梦寐以求,但齐开阳的神功天然地斥及一切,他并无念想。倒是极想试一试,若能成功,将两颗珠子交给柳霜绫必有极大的助力。
刚一运功,血气在掌心中蒸腾,齐开阳立刻闷哼一声,如遭重锤地向后退了半步,足尖死死踩着地面。
齐开阳苦苦行功,表面的血煞之气被他化去,可渗入内里的煞气够不着。
八九玄功想钻入其中,却被先天之炁反击,无力寸进。
齐开阳连运三次真元,徒劳无功,只得暂时罢手,道:“这样蛮干不成,得有高人指点,明了先天之炁的气机构成,才能再试一试。”
这句话说得有理,阴素凝却是目光一黯。
去哪里找对先天之炁了若指掌的高人指点?
又有哪个高人会不见猎心喜,随手收为己用?
此事不传第四人之耳,阴素凝绝不敢再向任一人透露半点。
齐开阳心中当然已有人选,当下并不揭破,亦不多言。
阴素凝沉默了一阵,勉强露出个笑容,道:“罢了,今后再想想办法,我们走吧。”
出了玉髓阁,齐开阳见阴素凝心情郁郁,心中不忍,道:“我们说话,老是这不能说,那不能说。要不,我们说点能说的?”
“好嗳。”阴素凝偏头露出个感激的笑意,道:“你想问什么?”
这一笑如春花初绽,新月眉舒展,红唇绽裂,梨涡浮现,加上她生得母仪天下的雍容大气,当真美得不可方物。
齐开阳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道:“你说柯国师包藏祸心,他是什么来路?”
“他由儒门保荐入朝,但又不是儒门中人。我查过很久,都查不清他的来路。”
“儒门?”齐开阳诧异,儒门在南天池旗下,刘仲明先生与他有过数回照面,齐开阳对他的公正与老于世故很是钦佩。
少年虽还不确定柯太师是否如阴素凝所言的不堪,但一想起御书房里的一幕,总有些怀疑。
“嗯。我跟他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多次交锋,都没占着上风。当然不是动手,若动起手来,我远不是对手。”阴素凝道:“你知不知道?近来世上多了好些生面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想想安村的邪魔……”
“从前不这样?”
“你还真什么都不知道?”阴素凝看了齐开阳一眼,目光甚有深意,道:“自东天池执掌天地之后,四海承平是谈不上,许多地方的宗门势力你争我夺总是免不了,好的是各家大宗门没什么大争端。初时还是有的,有些中小宗门不服气,东天池遣高手痛揍一顿之后,一个个都老实了。散修呀,还有些邪魔宵小不是没有,大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最近,很有些不同。”
“安村,一定不是第一个,邪魔蛊惑村民恐怕由来已久,也不是最后一个。还有紫溪附近的千余条人命。”
“是呵,世道要不太平咯,不论是凡间,还是仙界。”
“东天池是怎么执掌天地的?在洛城时,我看大家都心甘情愿受东天池号令,其余三家天池就任由东天池?”
“实力不如,只好忍气吞声。”阴素凝正色道:“东天池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你最好不要再招惹他们。”
知晓阴素凝的好心,但齐开阳并不认同。
在往洛城一路的所见所闻,东天池处事与公正绝不沾边,齐开阳喃喃道:“这世上,到底是公理大?还是强权大……”
“等你的本事足够大,再去想这些,就算你觉得不妥,也得拳头大才能拨乱反正。”
说话之间,两人回到延宁宫。天色已晚,齐开阳在宫门口停步,道:“你要安歇了吧?我这就告辞。”
“别走啦,大半夜的,你在京城有地方住么?”阴素凝一摆手,道:“我这里有的是地方,你当是同道中人,借宿一宿好了。”
齐开阳犹豫不决,夜宿皇后的寝宫?
自己会犹豫已然荒唐,皇后亲口留宿他更是荒唐透顶。
还没想出什么借口,阴素凝腰间忽然散出片银白微光,她面色丕变,一把拉着齐开阳道:“快进来,压住真元,万万不可露出一丁点!”
齐开阳被半拉半扯着拽进延宁宫,阴素凝将他藏在凤塌上,放下珠帘与纱帐,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更不要出来,你就当没有你这个人!切记,切记!”
言罢阴素凝从纱帐中缩了出去。
去玉髓阁前,她盘好了秀发,只是未戴凤冠。
透过薄薄的纱帐,齐开阳见她匆匆忙忙拔去珠钗将秀发披下,一只手除去身上所有的首饰,另一只手去解皇后尊贵的华衣。
齐开阳大汗淋漓,明知不该看。
可纱帐外朦朦胧胧的窈窕人影却如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自己的目光,莫说转头,就是眨眼都不能。
少年人尝过了甜如蜜的滋味,往日的单纯一去不复返。
阴素凝脱去凤衣,只留了件贴身小衣,曲线毕露。
透过纱帘隐约朦胧的视线,齐开阳看她玉乳饱实将小衣满满地胀起,臀股丰隆,直看得口干舌燥。
阴素凝迅速换上件长衫,又从纱帐里探出头来,看齐开阳满面通红,白了他一眼,道:“记住了,千万,千万莫要出来,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
齐开阳尚有清明,看她只穿着件纱制长衫,简朴之极,点头道:“你的秘密,我不管那么多,只当自己不在,什么都不知道。”
阴素凝郑重地望了齐开阳一眼,毅然遮好纱帐出了殿门,孤身在天井中等候。
夜色之中,忽然吹起了清风。清风掠过大地,穿过宫墙,停在延宁宫天井之中。
“阴圣女。”
“素凝见过仙使,给仙使请安。”
齐开阳遮蔽了自身真元气机,却竖着耳朵。
来人虽化清风而来,到了延宁宫后并不遮掩行藏,音量一如寻常说话大小,足够齐开阳听清。
齐开阳心中一跳,这个仙使恐怕时常出入延宁宫,根本不担心这里有旁人,因为他提前发出讯息,知道阴素凝一定会安排妥当。
而阴素凝居然是【圣女】?
按常理而言,圣女在宗门里地位尊崇,居然要向一个使者请安?
且齐开阳锤炼肉身,耳聪目明,阴素凝的声音发出时似乎自下向上飘荡,莫不是跪着说话?
“嗯。”仙使的声音几听不出一点感情,即使阴素凝的隆重与恭敬让他甚是满意,依然冷冰冰的。
“仙使深夜前来,可有要事吩咐?素凝当竭尽全力。”
“洛城的事,你都知道了?”
“素凝已知。”
“宋国皇帝召齐开阳进京,你知道了吗?”
“素凝已探听全了。皇帝想要修长生之道,听说洛城之事后,因齐开阳凭空出世,故特召他入京。今早齐开阳上殿面圣,下朝时被皇帝召至御书房,其后暂不知。”
齐开阳听到这里,面沉如铁。
洛城的事情发生并不久,自己更是昨日才进京,仙使居然就找到这里?
少年背心发寒,洛城的满天仙圣,还有皇宫里身份来历神秘的皇后,好像有一张弥天大网正笼罩着自己,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为何。
阴素凝让自己躲在这里,可仙使专为自己而来?
若阴素凝稍稍漏点口风,或者嘴上不说,只消使个眼色,岂不是瓮中捉鳖?
“是么?”
“素凝句句属实,不敢欺诓仙使。”
“嗯,很好。”
齐开阳略松了松气,就听啪的一声。
兵刃的声音齐开阳再熟悉不过,这声脆响是长鞭凌空虚击所发,旋即又是啪的一声。
比起前一声的清脆,这一声便如金牛入水般沉闷。
齐开阳不寒而栗,立时听见阴素凝闷哼出声。
这一哼七分痛楚,两分倔强,还有一分死死忍耐剧痛不肯屈服的桀骜。
啪,又是一鞭,阴素凝这一哼更低沉,更轻微,几不可闻。可齐开阳知道,那是痛入神魂时几欲晕厥,已无力发出声音。
啪,啪,啪……一连十四鞭。
每一鞭下去,阴素凝的哼声都更低,可每一鞭她都在痛哼,仙家法宝,直入神魂,就是晕去,一样要饱受鞭挞煎熬之苦。
“你说实话,本使可以饶你这一回,亦替你向宫主求情,网开一面。”
“素凝……句……句……属实……”
又是一连十鞭,齐开阳死死捏着拳头,可捏着拳头都不敢发出半点骨节咯咯的声响。
唯恐漏出半点声息,阴素凝就此殒命。
一鞭鞭抽在阴素凝身上,亦抽在齐开阳心头,每一鞭都是无尽的屈辱。
“看来,你没有说谎。”
“素凝……不敢……”阴素凝已气息奄奄,若仅是肉身的折磨不至如此,定然已重创了神魂。
“这顿责罚是宫主吩咐的。天下诸国,唯有你宋国皇气最弱,你这个皇后未恪尽职守,劝诫皇帝,行贤内之助,并不枉了你。”
“是,素凝有过,自当受罚。”
“能明白宫主苦心就好。你入世修行,享人间富贵,宫主担忧你忘了本,罚你,亦是关心你,怕你沉湎于无用的浮华。”
“素凝谢宫主恩典。”
“你留心好齐开阳,即日起,无论他在宋国有什么行踪都要来报。”
“素凝谨遵宫主法旨。”
“很好,今日之言,你且记牢了,若再无改善,后果你当知道。”仙使的声音越飘越高,冷冰冰全无感情的声音余音将尽时,忽然显出一丝邪恶道:“宫中有很多人都等着你回来,包括本使。回来时若不能凤舞九天,记得先来本使处,总能让你比先去别处好些。”
屈辱,让少年的灵台分外清明,只牢牢将这个冷冰冰的声音刻在心里。
一直到此刻,他仍然不敢,也不愿揭开纱帘。
阴素凝饱受折磨没有吐露他的行藏,他答应过阴素凝无论如何不要出来,那就必要做到。
外头情况不明,万一仙使杀个回马枪呢?
齐开阳自己不怕死,可阴素凝呢?
饱受折磨与屈辱的时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阴素凝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再见时,她几乎是撞进了纱帐里,倒在凤塌上奄奄一息。
后背血肉模糊,齐开阳咬着牙,道:“人走了?我可以出来了吗?”
“嗯。”
阴素凝话音刚落,齐开阳立刻将她趴伏着放平,双掌一按她灵台,一按她后腰丹田,刚烈精纯的八九玄功磅礴而出。
阴素凝已近昏厥,玄功透入,齐开阳才发觉她神魂忽明忽暗,不仅是重创,几已有熄灭的可能。
当下再不多想,一手仍按灵台,另一手取出颗丹丸,捏住阴素凝的下颌轻轻打开,将丹丸送入她口中。
“别动,放开心神。”
恍惚之间,齐开阳似乎回到了安村血战邪魔之时。
柳霜绫法宝被污,毫不犹豫地放开禁制,任齐开阳施为。
阴素凝在这一刻同样如此,心神放开,八九玄功直入她几乎溃散的神魂。
珍惜无比的丹药,齐开阳所剩无几。
喂在阴素凝口中,入口即化,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顺喉而下,经由八九玄功引入识海。
忽明忽暗的神魂得这股阳气与丹丸滋养,终于安定下来,重归于识海之内,散发淡淡的神光。
阴素凝嘤咛一声睁开眼来,虽得神功与丹药滋养,仍然甚是虚弱。她浑身香汗淋漓,嘤嘤喘息不定,一袭素衣让她看上去更显凄婉。
“为什么不把我说出来?”
阴素凝无力摇头,似有千言万语又说不出口,只道:“你不怕我使的是苦肉计?拿如此神效的丹药给我用?”
“如果是的话,我认了,今后吃一堑长一智。”齐开阳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后背,起身又取了颗丹药,道:“你的外伤很重,这颗丹药亦有神效。”
“别碰,碰不得……”正要在掌心里将丹药划开,阴素凝急道,她元气略复,瞪了齐开阳一眼,道:“粗手大脚,别把我的肉都给刮了去。”
阴素凝的伤势甚是凄惨,不忍卒睹,以手涂抹又要让她吃尽苦头。
伤势拖延不得,莫说痛楚,若是治疗慢了,恐留后患。
齐开阳踌躇片刻,灵光一闪,将丹药投入被花瓣覆盖的香汤桶中,再运元功化去。
桶中的花瓣已从枝头摘下一日,本已萎靡,有些已现枯萎之状。
丹药入水,花瓣立现勃勃生机。
齐开阳嘻嘻一笑,道:“娘娘,小齐……不好听,宫中有没有叫小开子的?还是小阳子的?小阳子不妥……就小开子吧,小开子来伺候娘娘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