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明界的最南端。空中悬着两轮明月。
一轮月似残钩,一轮月己将满,而两轮月亮又恰恰可以拼成一轮满月。
明月照拂之下,是一座已经在此地横巨了上万年的古城。那是失昼城。
俞小塘和赵念望着这座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城池,才知晓过往话本小说里的所有谀美之词都无法形容出这座雄城的壮丽瑰美,在心中感慨的同时,俞小塘和赵念不由加快了脚步,迫切想见到传闻中的几位当家的。
穿过大半座失昼城,在古老的城池中央,并列着三座静谧的古殿。
月光泻地,如盈盈流水,将那本就是琉璃般的砖瓦照得如梦似幻。
俞小塘和赵念在侍从的带领下走进其中一座宫殿,终于见到了此处的主人。
南绫音听着俞小塘和赵念带着哭腔的讲述,古井无波的心湖也被远在十万里之外的裴语涵牵动,清冷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怒色。
“小塘,不要再说了。”南绫音有些不忍,抬手制止俞小塘继续讲述裴语涵悲惨的遭遇:“我已经知道你们师傅的事情了,你们放心,待我安排好城内事务,便和你们去轩辕王朝,向那阴阳阁要人。”
听到南绫音的答复,俞小塘抬起哭得发肿的双眼,不住感激道:“谢谢三当家,谢谢三当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南绫音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她刚要开口安抚两人,一阵细微颤动传来,她顿时脸色一变,闪身冲了出去。
俞小塘和赵念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半响,南绫音才回到殿中,脸上满是歉意,她开口道:“抱歉,小塘,赵念,我可能暂时离不了失昼城,得麻烦你们在城里多住一阵子了。”
听闻此言,赵念忍不住道:“怎么回事,三当家刚才不是答应的好好的,怎么现在又改口了?”说到最后,他声音都变得高了起来,显得咄咄逼人。
“赵念!怎么和三当家说话的?”俞小塘摆出师姐架子教训师弟,但也忍不住问道:“请问三当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又突然不能去救我师傅了?”
“你们听说过天魔吞月吗?”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女子走入殿内。
“大姐。”南绫音对着黑袍女子喊道。
赵念俞小塘望向来人,有些不解,什么人会在房间里还穿着个斗篷,不过想到对面那人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失昼城大当家。
两人也就识趣地没有发问。
大当家开口,温润似水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失昼城镇压着整个南海所有死去的海妖亡灵,每隔上千年左右,双月并行,合二为一,便是天地间阴气最旺盛的时刻,妖魔就会会复苏。到那时,魔气会将天上的月亮都吞没,这就是天魔吞月的传说。你们如今来得不巧,失昼城的阵法已经在魔气侵蚀下开始出现破绽了。”
赵念双目圆睁,不敢相信道:“师傅付出那样大的代价,让我们来失昼城。结果……我们这算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吗?”
三当家摇头解释道:“还不至于那么严重,离妖魔彻底复苏还有好几年,在这期间,你们是安全的。只是如今阵法出了破绽,我和大姐先修复阵法,否则妖魔随时都可能提前出世。对于答应你们的要求,实在是抱歉。”
俞小塘低下头,闷闷回道:“大当家不必如此,本来就是我们叨扰您二位。”
看着赵念俞小塘神情低落的模样,叹了口气,南绫音只得先吩咐侍女先给二人安排住处。
北域的气候阴晴不定,一个破旧的古庙外,再次下起了大雨。
神鬼铜像在电光雷火的闪烁之中明暗不定,更显狰狞恐怖,那些刀叉铜镜剑戟的倒影在墙壁上狂乱舞动,像是大风中疯狂摇曳的烛火。
一个皮囊极好却是赤身裸体的少女在古庙中睁开眼睛,她的身边放着一把生锈的古剑。
少女脖颈底下枕着满是枯草灰尘的冰冷石像,又闭了会眸子,仰起头,淡紫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她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一片阴寒。
“百鬼升天为魔伥,神君入地开洞府。”
少女口中碎碎念念,声音弱不可闻。却有一道极其细微的风从雨幕中飘然而至,一下子纳入了少女的窍穴之中。
调息了许久的气息之后,少女才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用最后一些神识向着前方的雨帘探去,等到她确认了某些东西之后,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她挣扎着起身,来到了石像后面,蜷缩起了娇小的身子,如秋蝉一般蛰伏起了所有的气息,倒头就睡。
外面大雨如鞭,四溅的雨水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电光如海,天雷轰响,声势震天动地,但是都未能惊醒沉睡的少女。
等到一觉醒来之时,外面雨水已停,天地一碧如洗,泛着焕然一新的气息。
她望着青绿色的层山和刀削般的铁色断崖,眉毛比远山更为好看。
她忽然捂住心口不停地咳嗦,雪白的贝齿之间溢出鲜血,虽然身体的伤势恢复很快,但是道心上的裂痕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
回想起那些形形色色的场景,她依旧心有余悸。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障眼法能不能骗过那些人,如今时间也太过紧迫,她没什么信心。
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外面被雨水洗的焕然一新的花草,没由来地露出了微笑。
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大梦忽然苏醒了一样,她伸了一个懒腰,腰肢舒展,清婉美好,精神难得地清净。
也像是人生重新来过一般。少女忽然歪过头想了想,自己到底叫什么好呢?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到合适的名字,她摇头微微叹息,起名真是一个麻烦的事情啊。
忽然她面色微红,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甚至一丝不挂。
她回望了一眼古庙。深山之间的寺庙总与一些灵异之相有关,冥冥中似是有些蹊跷。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瞧不出太多异样。
随后紫发少女回到了古庙之中,她目光缓缓扫视四周,那地上竟然一些干枯的碎骨,有一片甚至是较为完整的头颅。
而从骨头的构造上来看,不似人族,反而似妖。
此刻自己是在北域?
少女秀美微蹙,她来到了一片杂草之边,轻轻拨开杂草,取出了一个老式而陈旧的箱子。
这应该是曾经被杀害在这里的人所带的箱子。
她推开箱子,发现里面竟很巧合地有几件深碧色的衣物。
她翻动衣物,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几件衣裙样式的衣服,展开抖了抖,她看着那衣物的色泽,鼻翼微动,有些不满地鼓了鼓嘴:“这……这也太绿了吧。”
少女在苍茫的山野中行了不知多久,沿途也不知遇到了多少妖兽,虽然妖兽普遍境界低下,可这一路战斗下来,她也积攒了许多倦意。
再往前行,少女耳畔隐约有流水声传来。
听到声音,少女精神为之一振,加快了脚步,绕过了苍天高耸的古树和一些已经被辟开的荆棘藤萝。
耳畔水声更近。
她左右搜索,终于找到一处碧绿的清泉。
少女环视左右,四周丛林幽静, 林间露水氤氲成雾,只有徐徐清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加上方才已经在高处探过周围山势,四周应该是没有修成人形的群居妖怪的部落的。
少女弯下腰,指尖轻触清澈的水面,透明的流水漏过如玉的指隙,触指竟有些温热,那不算宽阔的水面上还泛着些许雾气。
她又谨慎得在附件查看了一番,驱离了林中一些小兽,确认附件没有旁人后,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只见少女伸出纤长的青葱手指,解开被丝线扣紧的衣襟,露出胸前秀丽的景色,她的胸脯绝对算不上硕大,但是有种少女独有的丰实饱满。
她低头凝望,看着没有抹胸遮挡的娇嫩乳尖,脸色微微一红。
心想幸好还是年轻模样,否则没有抹胸,每天赶路都要磨死人了。
停顿一阵,少女褪下外裳,露出了刀削版秀丽骨感的肩膀,玲珑的锁骨之下两团丰嫩挺拔的乳肉暴露在空气中,风韵十足,少女的肌理天生细嫩,有种绷着的紧致感,此刻望上去更如丝缎白绸,尤胜天仙。
脱完衣裳,少女足尖轻点水面,缓缓探入。绝美似洛神凌波,照影惊鸿。
水声涟涟,溪水渐渐漫过她的玉足,大腿,将那尚未长开的稀疏草地的美景也没入水中,最后她只露出半个肩膀和小巧玲珑的纤细锁骨。
她用手掬起一捧又一捧的澄清溪水,清洗疲乏的身子。
少女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些温暖的溪水一点点舒缓自己的经络。泡得久了,少女神情渐渐舒展,慢慢进入似睡非睡的梦乡。
只是她的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那是三万年时光孕育的恐怖心魔,纵使她神魂双分,依旧追杀到了这里,少女猛地抬头,眼底还残留这梦境里的恐惧,她转头往岸上望去,挂在枝头的衣裳不见了踪影。
她朝四周打量,这才发现偷自己衣裳的是一只毛发如墨的黑色猿猴。猿猴高高地站在树枝上,俯瞰着泉中洗浴的美人,乌溜溜的眼睛不怀好意。
少女下意识地双手抱胸。
看着明明只是一直没什么灵智的猿猴,却让她背脊发凉,心中生出了厌恶之感。
少女气府一沉,前方泉水沸腾了一般,水珠溅起,扣指一弹,一颗水珠如箭离弦,朝着披着她衣裳的猿猴激射出去。
猿猴怪叫一声,它猛然跳起,树叶簌簌抖落,那水珠竟然一下子将一根霜皮龙鳞的古老树干击得开裂。
猿猴长臂荡着树枝在几棵树之间窜动着,似乎是被少女的手段震慑到了,它不再顽皮,而是偷了衣袍便准备远远逃离。
见猴子渐渐远离,少女脸色变了又变,但最终还是噌地起身,不着寸缕地从泉水中跃起,追向偷了她衣服的猿猴。
少女咬着牙,小脸通红,奋力追赶着猿猴。现在不光着身子追回衣服,自己往后都要赤身裸体了!
待少女追进猴子十丈范围,少女手上一掐法决,地上落叶便纷纷卷起,化作片片利刃冲向猿猴。
猿猴见状,反手便将少女衣物抛出阻挡攻势,自己则一个转身,遛上另一株树,跑了。
少女心疼衣服,急忙停下法决,叶片便好似天女散花落回地上。少女赶忙捡起衣裳,一面穿衣,一面清点,结果发现亵裤不见了!
死猴子!
一想到上身,下身皆是不着寸缕,她心中便生羞恼之意,俏眉一竖,地上落叶便好似龙卷过境,可哪里还寻得到那只偷走亵裤的猿猴。
一只野猿猴从树上窜了下来。它的脑袋上挂着一个月白色的亵裤,而后突然变化成一个浑身长毛怪异少年,咧着嘴嘿嘿地怪笑。
“少主,感觉怎么样啊?上品吧?”
那树上浮现出一张人脸,脸上许多藤蔓缠绕生出,诡异地舞动着。
伸出的藤蔓挑起亵裤,勾到了眼前,他的眼睛眯成了残月一般,而眼眶中却是空空荡荡,连眼珠都没有。
他对着亵裤闻了又闻,一脸沉醉。
“岂止上品,简直就是极品啊!老子可是几十年没有见过美女咯。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绝对不可放过!可惜小丫头年纪还小了点,要是再过几年真不知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身旁少年心领神会,呵呵笑道:“到了我们的地盘,她能跑得出去?她自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是少主您的盘中餐啦!少主,要不我们现在就把她抓了?”
少主笑着摆了摆藤蔓,道:“不着急,反正都是到嘴边的肉,早晚能吃到,这样的小美人,要是光着身子在林子里走,真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好,那我下次就偷她的上衣,再偷她的裙子,最后让她彻底光着身子。”
长毛少年明白这位可以隐于树木中来回跳跃的青妖少主癖好,奉承道。
听着身旁少年的话,少主开始幻想少女赤裸娇躯的羞耻模样,咧着嘴桀桀怪笑。
承君诚,试道台前已经筑起了巍峨的拜将台,高台上旌旗猎猎,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氛围。
宫楼上,三皇子轩辕帘代表皇室携着诸多朝廷大臣、大内供奉一同出场,王朝各大门派的掌门也难得再一次聚首,共同出席这场规模空前的拜将大典。
一列列新募士卒军容整肃,手上武器泛着幽幽光芒,整齐划一步入场中。
萧四弦登上宫楼,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混如一体的军阵,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这些年王朝内的宗门除了寒宫剑宗,其余纷纷倒向浮屿,王朝声望早已不复开国之初。
如今朝廷打着商议讨伐妖族的名号将他们这些掌门召集过来,未尝没有震慑敲打他们这些宗派的意思。
萧四弦转头看向身旁打了几百年交道老朋友老对头。
只见季易天大袖飘飘,一脸的风轻云淡,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萧四弦内心揶揄了老对手几句,面上却是很和气,主动攀谈道:“季阁主别来无恙,不知你觉着下面的军队怎么样?”
季易天哈哈道:“萧掌门客气了,季某又不懂兵事,只会看个热闹,起码这只大军看着还是相当威武雄壮的,相信定能叫妖族有来无回。”
萧四弦心中暗骂:老狐狸就只会打哈哈,可嘴上也同季易天一样恭维着。
旁边又有声音响起,原来是天机阁掌门魏峰也到了,他走到二人身畔道:“可不止是看着威武,据说这只军队是岳候爷亲自训练的。而且这次大军出征的主帅便是他。”
“百年前的长平侯岳青?”季易天脸色凝重,“没想到这次连他都请出来了,看来朝廷是真准备和妖族打一场大仗。”
魏峰叹气道:“妖魔猖獗,只有岳侯爷这样的盖世名将才能指挥凡人对抗妖族。就算这样,我们这些宗门也不知道要出多少人陪着他们玩命,这次可真要大放血啊。”
季易天洒然一笑,道:“凡人军队不过是磋磨妖族锐气的手段。最后胜负,说到底还是得看化境以上的修行者与妖王之间的战斗。纵然妖族出了个妖尊,可说到底也就一位,诸位就没信心一起拿下那妖魔?再说了,天上也不会让那妖魔放肆的。”
魏峰脸色沉重:“我可没季阁主这么乐观。观天地,察气运,是我天机阁所长。就我这几年对北域气运的观察,轩辕王朝这场难关不好过。我们这些在下面拖家带口的,恐怕要跟着一起倒霉。”
“好了,别说话了,拜将大典要开始了。”一位朝廷的老大臣忍不住提醒道,在他眼里这些高来高去的修行者最是可恨,到了这会儿还在攀谈,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天云宗李天云斜斜地靠在廊柱上,望着远处拜将台下的人影,对着那老大臣道:“岳青自从迈入化境便一直在家清修,最后一次领兵也已经是一百多年前了。论辈分,当今皇上都只能算他曾侄孙,我倒是好奇你们朝廷还有谁有资格为他封侯拜将?”
这话问得着实大逆不道,站在一旁的老大臣就欲发作。
此时坐在主位上观礼的轩辕帘转过头来望着李天云,态度温和:“父皇是在岳老将军府上长大的,自然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拿大,可这不代表朝廷就没人了,李宗主且看着就是了。”
远处,战鼓已轰然作响,一个貌若天仙的绝色女子盛装从皇宫内缓缓走出。
“这就是你们的人选?”李天云眉头一挑,脸上讥讽神色毫不掩饰。
此话一出,宫楼上无数老臣纷纷怒目而视。
“怎么,李宗主对陆宫主不满意?”轩辕帘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自然没有。”李天云嘴上如此答道,可与在场各宗主一对眼神,各自了然于心。
陆嘉静这位所谓王朝圣女已经是个妓子一样的人。
皇室依旧让她来主持大典,可见如今轩辕王朝的衰败。
陆嘉静头戴七星宝冠,将洁如皓月的仙颜衬得愈发光彩夺目,一身婀娜曲线纵使是宽松的圣女服饰也遮挡不住,吸引着两侧士卒的目光。
她双手虚托着一把古拙长剑,长剑浮空,剑身上逸散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紫金丝线,每一缕都沉重万分,正是镇压皇朝气运的神剑——渊然。
随着脚步向前,陆嘉静登上拜将台顶,站在顶峰,陆嘉静手中渊然如有感应,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
台下一个面容英武的中年男子,缓缓在左右亲兵服侍下缓缓扣上兜鍪,也已从另一侧登上拜将台。
看着面前一身甲胄的英武男子,陆嘉静微微吸了一口气,而后单膝跪地,双手托举起长剑,递到男子手边。
岳青伸手握住渊然,缓缓将长剑举过头顶,场上顿时爆发出震天喊声。
大将军!大将军!
宫楼上无数老大臣望着这一幕,老泪纵横。
正当所有人觉得心潮澎湃之际,一个声音在皇城之中缓缓传开。
“这就是轩辕的大军?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那是一个极富磁性的男子声音,猛一抬头,循声而望,接连楼九层之上遥遥站立着一个面覆青铜甲胄的红衣男子,身材修长,临风而立。
纵使衣衫烈红如血,那气息依旧阴鹜逼人。
那是妖族独有的气息。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黄衣的小童子,他只及红衣男子的腰间,扯着红衣男子的袖子,似乎有些恐高。
不知何处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余光一瞥,只见三皇子的茶杯掉落到了地上,他的手依旧保持着那个虚握茶杯的僵硬动作,而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红衣男子身旁的黄衣小童,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一样。
而同样的神情出现在了姚姓老人的脸上,他看着那红衣人,同样如同在看鬼一般。
地面上的军队有些骚乱,不少人高声怒骂这个贬低自家军队的妄人,更有将领高声请战。
站在拜将台上的岳青望着面前这副混乱景象,对着那个造成这一切的骚乱源泉冷冷问道:“何人敢擅闯皇城?”
皇城之中,忽有惊雷如佛唱,悬挂于干明宫四角的大吕黄钟轰鸣而响,声音雄厚,摄人心魄。
红衣人缓缓摘下了面上的青铜甲胄。
那是一张很中性的脸。
他皮肤极白,眉毛却很浓,瞳孔深邃发出摄人精光,他一手握拳腰前,一手负于身后,似笑非笑。
姚姓老人起身,身子骨咯咯作响。他望着那人,虽不置一词,身上的气势却已然高高拔起。
季易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楚将明,你竟然还活着?”
“楚将明?他便是北域四大妖王之一的楚将明?”
姚姓老人望着那人漠然道:“此为皇城,不是北域。”
叶家家主身边浮现起七十二柄飞刃,他声音冷漠:“区区妖王也敢如此托大,今日如何能让你走出这承君城?”
楚将明望着众人忽然笑道:“今日楚某前来并无战意,只是送你们轩辕皇家一份礼物罢了。”
“大胆妖孽,无论是何来意都必然居心叵测,众将士结阵!”
楚将明冷冷一笑,道:“你们若是要对我出手,我便掐死身边这一位少年。”
黄衣童子抬起头,目光愤愤。
“他又是何等妖孽?他的死活与我们何干?”
地面上的军队已经杀气腾腾,而皇家之人却沉默寡言,甚至有人握紧双拳汗如雨下。
岳青望向了三皇子为首的皇族势力,眉头一皱,他望着那个黄衣童子有些熟悉的面庞,忽然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岳青目光盯着三皇子,冷冷道:“这小娃莫非是……”
轩辕帘忽然拍案而起,目光如电,他对着岳青长长作揖:“岳大将军,此等妖人以临皇城,此乃对轩辕王朝的侮辱,不管此妖有何图谋,还请将军领军速速诛之!”
楚将明嗤之以鼻,啧啧道:“妖族生于穷山恶水之间,命途多舛,尚知手足之亲,兄弟之情。三皇子生而为人,这等道理却还要我一个妖人来与你说?”
轩辕帘厉声道:“我轩辕王朝之事,岂容你一个妖人插手?启护国大阵!今日不将你诛杀于此,我愧姓轩辕!”
皇族当权者纷纷起身,他们站在轩辕帘身侧,已然坦明立场。
黄衣小童趴在借楼天的琉璃翠瓦之上,他高高地望着这座久违的皇城,望着那个身穿黄袍气宇轩昂的男子,声音怔怔道:“哥哥?”
全场无声。
童子的声音本该很轻很轻,但是楚将明却刻意将之放大,传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他这么做,便是要将这位黄衣童子的昭然告之天下。
他便是失踪许久的四皇子。轩辕安。
又是皇族之间司空见惯的兄弟阋墙,岳青看着这一幕心生厌恶,冷哼一声重重道:“轩辕奕,还不出来,都这会儿了还躲在皇宫里当瞎子吗。”
皇宫之中,一位穿着便服正伏案批阅书简,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忽然停下了笔。
他的字正好写到了“以安民心”的“安”字最后一捺。
他缓缓抬头,停下了笔,搁在架上。
他站起身子朝着殿门外走去。
两侧的侍卫连忙起身跟随。
走到干明宫的殿门口,听着远处岳青斥责声,他抚了抚额头,默然叹息:“老将军说得是,我终究不能装成一个瞎子啊。”
试道台前早已大乱。各派弟子早已结出大阵随时准备御敌,但是出于那个黄衣童子的身份众人都不敢贸然动手。
轩辕帘面色铁青,自从轩辕安消失之后,他便一改纨绔作风,开始讲究风度讲究君子,他那么做都是为了做给皇帝看,他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是一个合格的皇储。
为此,他甚至开始学习诗书棋乐,也极少出入风月场所。
但是如今轩辕安的再次出现让他心绪大乱。
干明宫的正殿之前悬着四个字“天下大安。”
安字是皇上最爱的一个字,他把这个字赐给了最宠爱的妃子的儿子,寄予厚望。
而轩辕安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被冠以神童的美称。
他甚至优秀到让皇帝动了立太子的念头。
轩辕帘岂能甘心?
同样的事情做第三遍又怎么样?他相信没有人能找到证据,因为动手的人太过强大,太过清贵,以至于不会把那人与杀人联想到一起。
那人便是清暮宫宫主陆嘉静。
那是一场他们之间的交易。事后他也确实完成了陆嘉静交待他的事情,两不亏欠。
轩辕帘下意识地望向了陆嘉静,他不明白,为什么轩辕安还活在这个世上。
陆嘉静望向轩辕帘,神色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今天。
那一夜她本想除掉轩辕安,但是一个面覆甲胄的红衣人出现了,同样,他们之间也做了一个交易。
此刻楚将明一身红衣高高地立在台上,神色冰冷,他叹道:“兄弟相欺,手足相残,你们皇家那是泥沼深渊也好,龙潭虎穴也罢。都与我北域无关。今日楚某不过奉命而来,以你们轩辕王朝的四皇子换一个人。有没有能管事的,来一个?”
岳青问道:“你想换何人?”
楚将明道:“白木煞。”
听到这个名字,岳青蹙眉道:“妖王白木煞?呵,你们自己的妖王来我们轩辕王朝找人作甚?”
楚将明淡淡道:“岳将军隐居百年,可能并不清楚。但十数年前,白木煞不肯臣服妖尊大人,为了躲避追杀潜逃入轩辕王朝,立下血誓,为轩辕王朝效力,成为王朝的一枚棋子。那是妖尊大人忙于收拾北域余孽,无暇管束。近日北域形势渐稳,趋于一统。便派楚某来算一算这陈年旧账了。”
什么?那位曾经以凶狠暴戾闻名的妖王白木煞竟然藏匿于皇宫之中?
那么白木煞真身究竟为何人。
各宗门主神色各异,各怀心思。而有些与世俗王朝接近的人则已然猜测到了那人身份,只是不作多言。
见场上无人应答,楚将明望向宫楼顶端,盯着姚姓老人道:“白木煞,你就别躲了,我既然到了这轩辕皇城,自然是将你的身份查清楚了,对吧,姚供奉?”
姚?妖?许多云里雾里的人忽然恍然明白。不由直冒冷汗。他们一直以为,姚姓老人是皇族供奉的不世出的高手。从来不曾想过竟然……
姚姓老人魁梧的身材莫名矮了几分,他低低叹息道:“老夫早已不叫白木煞。如今的名字是姚战。轩辕皇家的供奉杀手,姚战。”
四下默然无声。忽听有人拍手笑道。
“好……好。姚先生。你既已此言。轩辕家定然不会弃你不顾。而此妖敢如此猖獗皇城,定然要诛杀于此。”一个身穿五爪龙袍的中年男子在侍卫的簇拥中从皇宫中走出,他从容不迫,体相庄严。
在场的民众,不论是高官望族还是富商巨贾纷纷下跪高呼圣上。而山上修道神仙则可见帝王不跪。
楚将明眯起了眼睛,轻声道:“轩辕奕。你终于出现了啊。”
话音未落,楚将明神色一变。
他望了一眼脚边,那黄衣童子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周遭的气息已然被搅浑了一般深浅难测。
仿佛有一座大阵已经在无形中打开,周围的空间都变幻了位置。
那自然是护国大阵。
但是即使是轩辕王朝赫赫有名的护国大阵,也绝不可能在他眼皮子低下偷走一个人。
难不成是那位传说中深居皇宫不出的绝世高手。
不明不白之间,轩辕安已然出现在了帝王身前。轩辕奕喟然长叹。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少年却下意识地避了避。相对无话。
轩辕奕长叹一声:“安儿,是朕愧对于你。”
轩辕安终于往他身边靠了靠,只是神色依旧拘谨。这位人间至尊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头望向了接天楼上妖王楚将明。声音威严。
“杀无赦!”
天地之间正气浩然。
没有了四皇子作为要挟之后,各宗门主对于斩妖之事便再无顾忌。
北域妖怪修行天生困难,在他们的境界里,化境便几乎是修行的顶峰,传说中更是没有妖怪能迈入通圣。
但是妖族天生天魄强硬,与人类同境界对敌,几乎普遍要比人强上一至两境。
可是天不眷顾妖族。
一个以化境为顶峰境界的种族能掀起多大的浪潮?
纵使楚将明的化境比人族化境高手要更强。
但是又能如何?
如今在皇城之中,正气浩然,所有气机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你能逃亡何处?
萧四弦率先催动身影腾空跃起与楚将明隔空对峙。
“你一个北域妖王,不在你的妖域作威作福,居然敢来人间找死。就让萧某的玄门青紫气领教一下妖族的化境之能。”
其余宗主皆附和道,“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本分。迟则生变。我们一同出手,将之迅速击杀。任他体魄再强悍又能如何?”
其余人皆是点头称是。来此的弟子也皆是宗门的佼佼者,结阵变阵皆得心应手。一座座大阵列于城中,星罗棋布。众人眉宇间皆是自信。
被众人围攻,楚将明却依然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大限将至的慌张。
轩辕奕望着他,同样平静,可是天生帝王气度不怒自威。
他的身边有一位宦官一步跨出,地面便被踏出了裂痕。
他同样是皇族供奉的高手,名为赵端山。
他体魄强如金刚,据说曾经追杀一个土族大妖,辗转千里,连凿穿十余座山脉依旧不损丝毫皮肉,最终将大妖砸死于陷空山中,而陷空山也塌了大半。
他淬体炼魄百年,即使比起妖族也只高不低。
他拦在轩辕奕面前,一身强横修为暴涨,肌肉裂衣而出,泛着淡淡的金色纹路。他望着楚将明,扯了扯嘴角。
“你还当你有何倚仗?承君城十三座城门便是十三座关隘。每一座都有一位震国金身鬼将镇守。”
随之他话音徐徐而过。
那十三道城门之上竟然真的隐隐浮现出了金色的影子。
巍峨有如实物。
有的金身鬼将手持双剑,有的肩扛大斧,有的三头六臂神色狰狞,有的面如枯瘦如苦行僧合十双手,十三尊鬼将神态各异,却各自有玄通道法。
赵端山握紧双拳,神色冷漠。此次露出许多皇族家底,不仅是为了降服妖王,同样也是敲山震虎,让那些心怀不轨的神仙势力自己掂量。
“承君城便是一座樊笼,任你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逾越。大阵已启,今日吾等便……”
忽然间,赵端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骤然扭头,望向了城门的北处,神色震惊到了极点。
所有人一同北望,神色震撼。
一座小山般高耸而起,背负龟甲手持双锤的金身鬼将忽然如瓷器般寸寸开裂,一道道金光如落雪般自天穹剥落,鬼将不停挥舞双锤,惨叫与嘶吼响彻皇城。
仿佛有什么力量轰然撞上。第一尊金身鬼将倏然破碎,裂纹中涌现的金光一束束照彻皇城。
城上苍穹也似变了颜色,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却有黑云翻滚而至,一片暴雨将泻般的阴鹜压抑。
所有人都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海岛,道心飘摇欲坠。
而楚将明已然单膝下跪,他对着虚空的某一处俯首抱拳。神色毕恭毕敬。
“参见妖尊大人。”
皇城之上的气息被抽荡一空,仿佛烈日当下,空气灼烧扭曲,千万里河床干涸龟裂。
护国大阵之上,如同被火把灼烧般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光射入,一个弹丸般的血红色身影穿针般掠过。
没有磅礴的妖气,取而代之的只是每个人心头一点淡淡的异样的压迫感。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
血红色的身影直直地撞向第二座城门。
手握天雷鼓的金身鬼将翻手锤天雷,一时间雷鸣大动,当空劈下,天罚随雷声滚滚。
但是雷声才响,还未落下,那面流铄金光的天雷鼓便轰然破碎,金身鬼将同样寸寸崩裂。
那血红色的身影冲向第三座城门,第三位金身鬼将瞬间被撞成齑粉,连惨叫声都无法发出。
而那身影却没有丝毫的阻碍,一路势如破竹,锋芒无可阻挡。
连破六座城门之后,第七座城门轰然洞开,不敢再作丝毫阻拦。
第八,第九,一直到了第十三座城门纷纷开启,金身鬼将俱退身让步,仿佛来者才是世界上最大的鬼!
似秋风吹拂,连过承君十三门,拦者尽死。
那血红色的身影便凌空而立,来到了所有人面前,大放光明。
明明是妖,为何能有如此光明之大气象?
等到万籁俱静,人们于尘沙之间仰头,如望天上高悬明日。
天上金光落如流金,华美似烟花坠线。
一道夕阳色的长虹砸入场间。
衣衫飞舞的猎猎声如秋蝉嘶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袭坠落到场间的红衣。楚将明连忙从接天楼上一跃而下,落到试道台中跪下,他不敢站在比妖尊更高的位置上。
所有人包括林玄言在内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看着那一袭血红色的衣衫。
传说中叱咤北方妖域,据说是长有三头六臂面部狰狞的恐怖妖怪,居然是一位女子!
她澹然地站在场间,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袍,腰束暗红色的裙带,下身是开叉的红色长裙,前襟垂落覆盖至小腿中央,后摆垂至脚踝,玉白色的修长大腿若隐若现。
她的眉目极美,但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美丽,而是盛气凌人。
如剑出鞘。
她乌黑的长发流泻如绸缎,简单绾成的一个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简单的长方形乌木簪子,两道细红的丝带绕着木簪垂落,一直落于腰间。
场间许多人甚至有一瞬为之倾倒,若世间真有倾国倾城,便大概如此了吧?
她气度从容,负手而立。
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在场的任何一人身上。
她平静地看着远处庄严耸立的干明宫,裙袂飘舞,仿佛皇城的巍峨浩荡在她眼眸中不过最寡淡的一片剪影。
等各门宗主缓过神之后,纷纷亮出神兵利器。
妖尊的目光悠悠环视场间,那双像是没有聚焦的眼睛却是无比澄澈,那姣好的容颜上甚至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退!所有士兵立刻离开广场!”岳青大吼,他太清楚化境高手的战力了,在没有提前准备好军阵的情况下,如果战场真在这些士兵中爆发,恐怕场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一时之间,各宗门宗主皆投鼠忌器,不敢抢攻上前。
妖尊看着身边士卒仓皇退却,却没有丝毫动手打算。
莞尔一笑:“听闻轩辕人族素来轻视妖域,以为蛮夷,如今更要讨伐我等,我便想来看看。可惜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她的声音清凉如水,缓缓流过在场的每一人的心间,那种声音里,仿佛世间最大的喧哗都会归于舒缓沉静。
岳青掣出渊然在手,道:“我等筹措大军不过为保家卫国,北域连年入侵轩辕,屠戮人间才是事实,否则哪个男儿愿意离乡万里,马革裹尸。还请妖尊莫要颠倒黑白。”
妖尊轻笑道:“岳大将军武力尚不知如何,但伶牙俐齿倒是先见识了,我看将军不如早日放下刀剑,提笔弄墨,说不定还能当个宰阁?”
岳青正色道:“若是边疆安宁,岳某也不会披上这身甲胄了。”
在两人交谈间,大军已经撤离试道台。当最后一个士兵消失在路口转角处时,战斗立时爆发。
岳青高高跃起,一剑斩向试道台中央的妖女,但还有人比他更快!
玄门宗主萧四弦,他半身青气半身紫气,身上雷电共舞,比起试道大会时萧忘所使出的淳朴罡烈何止一倍?
在他眼里,妖类最强不过化境,无法问鼎真正的大道,又有何惧?他沉声说道:“我有一拳要问问你这妖女。”
紫电青霜如大雨磅礴,当头灌下,声势之强骇人听闻。青紫气瞬息便近,妖尊不退反进,一身红衣被紫电青霜照拂,泛着碧光。
妖尊淡然道:“青紫气,青为霜,紫为电。以阴寒凌厉为本,旁征博引以气象,凝于拳身,声势还算不错。不过一味假于天象,太过重意轻形,不过外强中空罢了。”
苍红色的袖袍如霞虹鞭过,妖尊悍然出拳,拳自袖中生,平淡无奇,直取中门。
萧四弦却瞬间面色大变,他厉啸一声,一手青霜,一拳紫电,如擂鼓般当空灌下。
似雷神行云布雨。
“变形不变质罢了。”妖尊淡然一笑。左手连出三拳,一拳凿碎青气一拳凿碎紫气,一拳直逼心口。
萧四弦骇然变色,身形飞快后遁。而这时岳青威势磅礴的一剑也到了。
面对这一剑,妖尊不闪不避。她伸手探向了剑光,如只手摘星。空手接下了那道剑光。
岳青不依不饶,天地剑落如雨,一道道紫金之气自剑刃喷薄而出,笔直切断。
“叮!”
红衣如鹤当空翩跹舞动。
她双手合十,竟硬生生地夹住了那柄剑。
妖尊身子忽然急转,红衣飘舞,风声赫赫,岳青的身子也跟着转动。
所有的变化只是刹那之间,又是叮地一声。
两道身影相对错开。
岳青立于对面,神色不甘。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剑。他竟然被人硬生生地空手接白刃了。
妖尊自低而高扫视了一眼剑锋,便将它抛在了一边,妖尊轻轻地叹息道:“剑是好剑,可惜你本不习剑,如今的轩辕恐怕也没人真正用得好这把剑。”
其他人自然也反应过来。
天机阁阁主魏峰当空一拍,两道黑白弦线纵天而下,而与此同时,妖尊的脚底浮现出一道道泾渭分明的黑线。
那是纵横宗的手笔。
“阴阳弦丝,天罗棋盘。”妖尊语气平淡:“本该同属一宗,只是在施法调气上微有不同罢了。都没有跳出阴阳两极的局限。”
妖尊轻轻跺脚,一模一样的两道黑白弦线纵横铺开,只是与原来的颜色恰好相反。
此刻天机阁魏峰已然当空拍掌而下,掌心似有阴阳双鱼所卷成的罗盘交缠扭动,他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妖尊不急不缓,同样还以一掌。两掌相对,悄无声息。片刻之后,魏峰的身影踉跄跌出,口吐鲜血。
一掌便重伤天机阁阁主,这是如何骇人听闻的妖力?
“阴柔不足,刚强有余。须知运转弦线之时当刚柔相济,心如止水。”妖尊清冷言毕,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各大高手岂能看一个妖女在自己面前如此叫嚣?
同为人间两大宗之一的阴阳阁自然不可在此刻退缩。
季易天心中生起惊骇,他自诩已经在化境道路上走到了真正巅峰,进无可进,可这妖女实力还要远远强过他,他心中生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对方是否真得破了妖族万年难破的樊笼,成就了通圣?
但是他依旧要出手,他并出双指,中指盖于食指之上,做落子状。他神前一瞬间星罗棋布,无数黑白气团犹如黑白子一般静默悬浮镇压向妖尊。
妖尊淡然一瞥,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她的食指压于中指之上,心中默念诀印。大片黑白气团崩裂,但残余部分继续冲向妖尊。
妖尊微微皱眉,出拳如电,拳意不可寻,众人耳畔只觉得炸响了一百零七次。红衣妖尊一瞬间连出一百零七拳。一百零七团黑白气团彻底崩裂。
季易天顿时倒飞出去几十丈才稳住身形,嘴角带血,一脸的不可思议。
妖尊瞥了季易天一眼冷冷道:“气象已足,但内里却是草絮,你虽然摸到了通圣门槛,但这辈子恐怕都迈不进门。”
听得对方如此点评,季易天止不住伤势,又呕了几口血。
妖尊向前再跨一步,那一步明明是向前跨的,她的身影却移到了身后。
那位声名赫赫的雪潮刀杨君已然单手握住刀柄。
妖尊发出低低的一喝。
喝如龙吟凤唳,刀锋颤鸣,竟在刀鞘内炸响了一道闷雷。
杨君抽刀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双手颤抖,神色震惊到了极致,那鞘中长刀,竟然未来得及出鞘便被崩裂成了一百余片碎钢!
妖尊走在人群之前,脚下踏着玄妙的节奏,又似闲庭信步。
许多凌厉的功法都擦着她的身子而过,她身影穿梭,似羚羊挂角,空灵玄妙,无迹可寻。
身影游刃有余之间,忽有一拳从天而降,来者通体金光,肌肤上泛着晦涩难懂的符箓文字。
那些金色的文字似一条条缠绕周身的丝带,带着他的身子猛然下坠,重若千钧。
妖尊的身影在空中一顿。她眉眼垂下,拳臂却是猛然上抬,笔直而起。两者拳锋相接,不差毫厘。
妖尊的停在空中的身影被硬生生撼落至地,她红色的裙摆翻滚如浪,卸去那一拳的余力。
出拳者同样被震飞,周身金色文字绕之旋转,他连做了许多个翻滚堪堪卸去力道。
那人是六大宗门之一的天澜拳宗的宗主杨撼峰。
他吐出一口浊气,握着受伤下垂的右臂,眼中却是钦佩之色:“不愧是北域妖尊,这些年敢硬接我拳之人唯你一人。”
妖尊洒然道:“一拳四劲,各劲之间推波助澜将拳意推至巅峰,可当宗师二字。比起玄门的拳法更知返璞归真的道理。”
闻言,杨撼峰竟是愣住了,那一刻他竟有流泪的冲动。
这些年论拳法,天澜宗总是被玄门压过一头,所有人都觉得玄门的运功心法更为高明。
他一直都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愧对先祖。
但是他没有办法解释,因为他一切实力至上,他无法战胜萧四弦便代表着天澜拳法始终比玄门青紫气矮上一筹。
而如今这位魔头的话算不算是为他正名了呢?她若不是北域妖尊,他定将其引为一生知己。
杨撼山感伤之际,妖尊已然连行十余步,破了四宗道法。
她血红色的裙裳上未沾片尘,而她的身影也像是春风无意间吹起的蝴蝶,穿花过柳,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的力量。
这种轻盈与沉重之间的矛盾之间,她似乎就站在那个最平衡的点。
又有暗箭袭来。
天云山也出手了,天云山以奇诡身法着称,擅暗杀之术。
天云山时代相传非世袭,每代宗主易姓不易名。
此代宗主为李天云。
一身奇诡道法神出鬼没,已然臻至化境。
妖尊毫不理会,一拳击出。
那一拳却落空了。
她的拳砸碎了一个扑面而至的残影。
妖尊轻轻咦了一声,忽而淡然一笑。
李天云的身影一瞬间在空中显化了两百六十道影子。
他有无比自信,仍妖尊道法通天,也无法在短时间辨别出自己真身所在。
两百六十道身影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围得水泄不通,所有身影一同高喝,拳随声出,声势浩然。
妖尊嘴角微挑,她清冷道:“欲修其术,先正其心。旁门左道如何能入得大道?”
空气中传来了无数的爆裂声响。那一瞬,妖尊连出两百六十一拳。
她根本没有多费力气去找,你有多少身影,我便击碎多少!
砰然一声间,李天云的身影吐血倒飞而出,与此同时,所有的影子都烟消云散,天云山众弟子连忙飞身而去搀扶宗主的身影。
李天云瞳孔通红,神色震惊而不甘。
她一路而来,一路破了十六宗绝学。她闲散行至场间,望着神色落魄的各宗掌门,微然一笑。
干明殿前,尽是黄紫衣冠。陆嘉静叹息着捡起落在远处的渊然,走到皇宫前,拦住了去路。
妖尊的目光悠悠落到她的身上,似一片不轻不重的鸿羽。她开口道:“陆宫主遭遇,我亦有所听闻。轩辕家如此对你,为何今日还要阻我?”
陆嘉静幽幽叹息:“嘉静为天下百姓,非为一家一姓站在这里。”
“请!”
妖尊深深望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敬佩,她一抬手,示意陆嘉静出手。
陆嘉静轻吸一口气,天地间骤然浮现出许多金色光点聚集在她周身,原本被妖尊悍然冲破的轩辕大阵也再度运转,虽然威势不及先前,但亦有无量光明加诸在渊然之上。
陆嘉静缓缓递出一剑,只见剑尖生出一朵妖异红莲,花瓣缓缓绽开,与内里绽放出一柄完全由剑气凝成的无匹圣剑!
此剑一出,妖尊面上顿时变得凝重。邵神韵沉腰落马,吐气开声,清脆嗓音响彻天地,而更恐怖的,则是那蓄势待发,收在腰间的拳头。
这一拳尚未出,就已然将所有人的心神尽夺。
仿佛是整个天地都在向那个拳头坍缩,仿佛是整个天地都在拳头的笼罩之下,本就不稳定的大阵运转不畅,发出吱呀响声,陆嘉静的周身光点也被吹散大半,她的身形在如此恐怖得一拳下显得那样的瘦弱。
但那威势恐怖的光剑动了,如一道闪电瞬息射向妖尊,快得仿佛瞬移般出现在邵神韵面门前,与这恐怖一拳相撞。
“轰!”
整个天地都被一片光芒所笼罩,待所有人都恢复视线,妖尊第一次被人击退出数十丈远,那莹白有力的拳头也第一次流出了鲜血。
妖尊站直身体,刚要对面前脸色苍白,以剑拄地的陆嘉静讲些什么,又一人出手了。
“让赵某领教一下阁下高招!”赵端山深吸一口气,如龙汲水一般,周身忽然大风,仿佛他口鼻之处有漩涡涌动,所有灵气都吸入了肺腑之间。
赵端山方才一直未曾出手,就是等妖尊被其他化境高手消磨一些力量。
他相信,虽然妖尊看上去气定神闲,但是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连破他们的招法定然极其费力,她也绝非表面上这么轻而易举。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赵端山吸气沉气,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金。
他开始狂奔,先是极小的碎步,接着步子越来越大,转而大开大合,气势恢宏,有挟泰山以超北海之势!
一拳当头挥下。足够纯粹,足够干净利落。
“哼,找死!”妖尊脸色愠怒,一拳出现在了赵端山的额头前。
那一拳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丝毫征兆,更没有人看到她挥拳的动作。
那一拳似乎一开始就摆在了那里。
赵端山迎面撞来。
他拼命侧过脖子想要躲避。
但是这一拳太快太快。
拳头砸上了额头。
赵端山气势逼人的拳头还未来得及去落到实处,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地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妖尊没有多看这位不世出的皇族供奉高手一眼。而是转头看向陆嘉静,点评她方才那一剑。
“陆宫主方才这一剑确实绝妙,借王朝气运和承君诚大阵加诸己身,一人便是一国一城,纵使面对通圣也有一战之力。可惜你升境跌境反反复复,又转修了与气运不和的双修法门。若还是修剑或修仙,我也要败在你的剑下。”
陆嘉静抬起黯淡的眸子,自嘲道:“败了就是败了。”而后缓缓退至一旁。
从此,妖尊与皇族众人再无阻隔,她望着众人,漠然道:“本人邵神韵,还有人要上来讨教么?若是无人领教,那本座便处理一下我族私事。”
话音一落,高台之上身材魁梧的姚姓老人瞬间感觉骨子被重物压迫,似有一座大山压于肩膀,让他呼吸困难。
那是一种远古般的威压,来自最久远最深沉的血脉骨髓里。
“妖尊大人孤身一人来我承君城,果然气度非凡,领人折服。但是妖尊若真当我承君城只有这些手段,那也是低估我皇城千年传承了。”当朝皇帝轩辕奕面露微笑,临危不乱。
周遭大臣也松了一口气,当今天子就该有此风度。任你何人当前,依旧镇定自若。
自称邵神韵的妖尊红衣如玉,她负手而立,望着这位人族的当朝的天子,悠然道:“若是你们皇族还有什么其他手段,尽管施展便是。”
神气悠悠的邵神韵忽然眉头一蹙。
皇城之中,飞出了一道光。
邵神韵飞速撤动身子,在空中毫无规律地变幻影子,那道光犹如龙游九天,划过一道又一道雪白华丽的弧线。
绕着她周身飞速旋转。
“叮!”
邵神韵骤然悬停身子,那一瞬,她眉眼雪亮,并指前伸。
那道势不可挡的白光竟被两指抵于前方。
邵神韵双指之前滴落了一滴血。
方才连过承君十三门,破十六宗而不沾片尘的她。
手指竟被微微刺破。
所有人都神色大骇,不是因为邵神韵。而是那是,那道白光竟然是一柄剑。
那柄剑纤细秀丽。剑格上云纹缠绕,煞是好看。
为何王朝之中还有剑修?
轩辕奕对着皇城作揖,毕恭毕敬道:“先生。”
他不是皇上的先生。
但是所有人都喊他先生。
那是一位老人,白发苍苍,身材消瘦,唯有目光清澈。
百年之前,他将名字中的轩字还给了王朝,隐居在老井城中,换了许多身份。
他很爱笑。他对着乞丐微笑,对着官员微笑,对着街坊邻里微笑。即使来者是妖尊,他依然面带微笑。
本姓轩辕,如今姓袁的老人对着轩辕奕微微地一笑,诚心诚意道:“愿我轩辕,国祚绵长。”
轩辕奕深深作揖:“定不负先生所托。”
年轻的修士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朝中许多知道秘辛的官员又不敢多嘴。
他的故事很长很长,像极了传奇。
只是最后都成了老人忘尽炎凉的微笑。
他也是剑修。
但是却无人敢非议一个字。
邵神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老先生,请出剑。”
袁老头大袖飘摇,眉目间尽是沧桑。他微微一笑,眼角满是皱纹。
“剑名希望。不求快,但求一个稳字。”袁老头并指挥舞,剑随指动,吞吐剑气。
他话虽如此,但是剑一出手却是极快,如一道细线。
只是在老人和妖尊的眼中,这确实不算求快。
邵神韵怔了怔,她忽然笑问道:“老先生你自己的剑呢?”
袁老头望着手中长剑,眼眸里尽是温柔神色:“这是我孙女的剑,便也是我的剑。”
邵神韵神色一变,她渐渐敛去了神情,如古井无波,长风带起裙袂衣角,她发下红绸飘扬,问道:“老先生可有遗愿?”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朗声道:“流星飞玉弹,宝剑落青霜。”
念及此处,他竟意气风发。古剑染青霜,眉目犹少年。
长剑破空而至,竖于胸前,流光溢彩。
袁老人高声道:“让老夫领略一番妖族通圣是何等的风景。”
直到此刻众人才敢确认,妖尊确实迈入了那个妖族从来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那真正迈出了那一步的妖族之尊,到底该有多强?
天地一线,护国大阵破开一道大缝,天光如潮水倒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破空而去。消失在皇城的天宇之上。
众人抬头仰望,心中遗憾却又庆辛。这一场惊世之战无法目睹,自然遗憾。
但是若是在皇城中决战。怕是整座皇城被夷为废墟都不够。
黄泉尽头的古城里,终年暮色笼罩。
残垣断壁,尘埃累累。
那个面容俊毅的中年汉子蹲在城头遥遥眺望。
山外有山,飞鸟孤绝。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坐在城头,坐在古城石墙上,双腿荡下,微微摇晃。
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神色低沉。
本该还是绮年玉貌的女子,却已嫁为人妇。
忽然间,她正襟危坐,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捂着胸口,神色痛苦。
男人不解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貌美女子一下子拍走了那只去安抚她胸口的手,没好气道:“别闹了。我只是……”
“怎么了?”
“我刚才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貌美女子忧心忡忡。
男子打趣道:“没事的。你看。我和安儿都在呢。”
貌美女子始终皱紧了眉头。风声萧瑟,她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我爷爷……不会出事了吧?”
男子断然道:“不可能。老爷子这么能打,老当益壮,估计还能再活个一百岁。”
女子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安,她看着男人,无比严肃道:“马上就回老井城,立刻!”
男人本想好言相劝,再哄哄她,但是看她那正经无比的脸色,思怵一番。
最后重重点点道:“好。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也该让安儿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了。”
女子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角。她忽然想起了少女时候在老井城帮着爷爷卖酒的日子了,相依为命,却是美好。
风拂树影,裙裳摇动,古城死寂。不多时,她的眼眶中莫名盈满了泪光。
一处破落道观内,林玄言走出观门,望向远方。
正是承君诚方向。
他感知着远处传来的气息,眉头紧锁。
然后解下背上背负的长剑,拔剑在手,叹息道:“回你真正的主人那边吧,他现在需要你。”说着放开了手。
长剑一声叮咛,似是在告别,而后破空而去,留下长长的轨迹。
望着天上的痕迹,林玄言苦笑一声,估计之后又要面对浮屿的追杀了。
皇城之上忽然落起了雪。
层云如墓,片片剥落,它们穿越过皇城之上的禁制,如若无物。雪花落于人间,沾濡眉眼,衣角,渐渐化作冰凉的水。
抬眼望去,纷纷扬扬的雪和厚重如棉的云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那些纷纷剥落的,有云,有雪,有清凉的冰絮,有些则是若有若无的虚影。
整座护国大阵已经在雪水中消散。自古瑞雪最兆丰年,可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却蓦然合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云之上重开一线。
一袭红衣悠悠飘落。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红裙更红,如花的十指上也渗着鲜血。
楚将明见状连忙跪伏在地,神色极其痛楚,仿佛是自己断了手脚一般。
“属下无能,让妖尊大人身临险境,属下罪该万死。”
邵神韵默然摆手。
人间已经再也见不到那位袁姓老人的身影。人们这才恍然,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这位传奇人物的全名。
邵神韵望着那位权倾天下的君王,漠然道:“本座曾听说,你们皇城还有两人。不如一起唤出来?”
轩辕奕神色平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是皇家最大的秘密之一。先祖托付,不到亡国之际便不要去请那二人现身。
但是他此刻觉得,只要那二人动手,以妖尊此刻的状况,几乎必死无疑。这是如何大的诱惑?
“请两位大人出手!”轩辕奕下定决心,高声叫道。
过了片刻,广场上依然安静异常,邵神韵看着眼前地面,目光似彻底穿透大地,冷嘲道:“看来你们皇家不过是豢养了两个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地底,一个老人突然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睛中爆发出神光,准备现身。可却被另外一个老者按住。
“再等等看,看那妖女是否真受了重创。”
良久过后,两位老者依然没有现身。轩辕奕颓然,最终叹了一口气:“妖尊大人可为天下第一人。”
言外之意便是还有天上。浮屿便在天上。
邵神韵没有理会其中隐喻到底挑拨味道。轻笑一声,漠然摇头:“今日本座前来,本就只想杀一人而已。”
高台之上的姚姓老人闭上眼睛,语气坚决。
“得皇朝庇护十年,苟延残喘,姚某已然知足。既然妖尊非要咄咄相逼。那即使姚某拼命全力,也要将那件丑事说出来。以如今妖尊大人的实力,怕是再拦不住我了。”
邵神韵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姚姓老人刚欲开口,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口中忽然湿湿的,黏黏的,很是温热。那是自己的舌头。
邵神韵伸出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在胸前垂下,“你现在还有两条路,一是做我的傀儡。二是死。”
姚姓老人哈哈大笑,嘴角满是鲜血。
邵神韵神色有些惋惜:“断你舌头,本该一笔勾销。本座可以不计前嫌,若你一心求死。那我也只好成全。”
姚姓老人衣衫爆裂,他的骨肉忽然干枯,仿佛一颗枯死的老树,呈现出极其古怪的模样,那干支之间盘根错结,扭曲生长,疯狂扩大,等到本体全部显露,竟比城门更高!
他本就是树妖白木煞,此刻显露本体,显然是要背水一战。
邵神韵闭上了眼,神色冰冷到了极点。
“那本座今日便送白妖王上路。”
她的身影刹那消失在了原地,如一颗弹射而出的花炮,笔直地撞向了那棵扭曲生长的白色怪树身上。
怪树的枝丫犹如疯狂舞动的触手,它的干躯处不停地涨大缩小,仿佛蕴藏着一颗澎湃的心脏。
即使邵神韵身受重伤,这一战依旧毫无悬念。
那些章鱼触手般不停舞动攻击的树枝被一根根地削断,纵然白木煞疯狂地再生,也无济于事。因为她的出手太快太快。
最后一拳破开几千条枝桠的阻挠,一击直中干躯,如击朽木。
她转过身去。那白木煞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枯萎腐烂,最终化作一滩脓水。
轩辕奕看着死去的妖王,神情无奈。“妖尊大人既已诛杀叛逆,可还有其他事?”
邵神韵抽出一份玉笺,弹指射向轩辕奕,这一幕看得场上所有人神情大变,如果皇帝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被妖尊击杀,那对轩辕来讲会是怎样的一场灾难?
所幸轩辕奕身后又有大内供奉走出,帮忙接下玉笺,呈到轩辕奕手中。
邵神韵冰冷道:“今日是你轩辕的拜将大典,择日不如撞日本座,这份战书,你就接下吧。”
轩辕奕捏紧了手指。
今日被人直接打上皇城,杀了供奉不说,还当面被下战书,可谓憋屈到极点,轩辕王朝开国以来何曾受过这般屈辱,难道皇城要彻底败坏在他手上,为后来者唾骂?
岳青来到轩辕奕身边,拿过战书,维持住了王朝最后一丝体面。
他望着邵神韵的眼睛,冷声道:“本将论修为是不如妖尊你,但妖尊若执意犯我边疆,岳青率轩辕百万大军,恭候大驾。”
邵神韵冷笑一声,并未接话。
她望向陆嘉静道:“陆宫主,你与楚将明的交易便也算是与北域的交易,无论你何时想来界望山的天岭池,本座都不会做任何阻拦。”
听得妖尊如此挑拨,陆嘉静神色凝重至极。
还是轩辕奕解围道:“陆宫主是轩辕圣女,妖尊莫要离间。”
邵神韵莞尔一笑:“是吗?”
怀疑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彻底滋生,陆嘉静幽幽叹气:“是我当初孟浪,但如今我体魄重塑,不需要天岭池重塑身躯了。”
“所以现在是需要男人?”邵神韵望着陆嘉静似笑非笑。
但她没有继续挑拨,而是伸出手指,对着身前一点。
她眼前的空间倏然裂开,仿佛是一块破损的镜面,镜面之上,似是倒映着幽暗晦涩的夜空,深邃得摄人心魄。
忽有人大惊失色道:“破碎虚空?”
“这个妖女居然已经修到了这个地步!”
邵神韵望着皇城之中虎狼环伺的众人,漠然道:“若无他事,本座便辞别诸位了。楚将明,我们走吧。”
“是。”红衣男子率先跃入镜面之中。
邵神韵方要踏入。忽听有人高喊道:“妖尊慢走!”
那声音自天空中传来,声音厚重悠远,天上云海翻滚不修,似是承着威严天意。
在场宗门领袖脸色大变,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向来不履凡尘的那一位居然也会降临凡尘。
一尊百丈之高的金甲神将从天降临,煌煌之威宛如天神临世。
一掌拍下。天地变色,风云涌动,连空间都出现波动。
邵神韵望着弥合的虚空,神色愠怒,她沉声道:“不知好歹。”
她也挥出一掌。一大一小相差悬殊的两只手掌隔空相击,在皇城之上各自破碎,起势如涟漪荡开,转而地动山摇。整座皇城都震了一震。
自古倾国倾城便是对女子容貌极高的评价。但她确实货真价实的倾国倾城。
那一掌之后,整个皇城中许多地基不稳的建筑纷纷坍塌,相距较劲的城楼高台甚至直接被碾断,若不是城中尚有其他大阵加持,只怕半座皇宫都要夷为平地了。
邵神韵面色微红,气息紊乱,那一掌似乎也是她的极限。
地宫内,两位老者睁开双眼,知晓机不可失,双双出手。
天地间阵法再度浮现,威势比陆嘉静掌控时又强了数倍,一道道金光缠绕编织,形成一条困妖索,缠向邵神韵。
而天空之上,金甲神将法相,又是一掌。
望着必杀之局,邵神韵神色不变,展眉一笑:“告辞。”
她身后虚空裂开,整个人向后一倒,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金甲神将和困妖索各自失去目标,不得不互拼一记,才抵消彼此威能。
片刻后,一位太极道袍的男子出现在试道台上,感知着邵神韵遗留下的气机。
各宗掌门乃至轩辕奕都纷纷上前敬礼,因为这男子便是浮屿真正的领袖——神王宫首座,殷仰。
邵神韵在千里之外,缓缓苏醒,她面色苍白的宛如死人,但眼睛却闪烁着莹莹光辉。
她望向远方,似是看到了迟来一步的殷仰,嘴角不由的咧出一缕笑容。
而后笑容扩大,声音也渐渐放肆。“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