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吸进第一口空气,我就知道,到家了。
那是十二月,家乡的空气因干冷而坚硬,迎头的一阵风,会像固体似的让人噎住。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带二氧化硫味道的冷气冲进肺里,让人精神一振。
我回家了,这个我长大的小城。
这里有我的父母,我幼时的玩伴,没有台风和回南天,也没有大得吓人的蟑螂,我用吸尘器抓蟑螂的技巧再无用武之地。
回家后,我很快在街道办找了个单位自行聘用的行政岗,其实就是所谓的“临时工”。
图个安稳,能交社保,也让爸妈放心,空闲了就备考公务员。
我爸妈已经搬回乡下养老了,投资的几套房子和铺面都交给我打理。
刚刚安顿下来,就赶上了高中同学聚会。
因为是春节,在外地工作的也大多回来了,我见到了几乎所的老同学。
高中时学习最好的那个男生填报志愿选了生物专业,如今在做医药代表。
“二十世纪是生物的世纪”,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的。
学习稍差的几个,如今进入了各行各业。
现今最意气风发的一个,当初被调剂了专业,没去成心仪的经济系,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垂头丧气了整整一个暑假。
结果他被调剂到了软件学院,现在薪资远超所有人。
不过,大家的资产情况基本只取决于一件事——什么时候买房,在哪里买房。
去了上海的一个同学,咬牙掏空六个钱包,早早上车,如今每月房贷压力不大,资产早已随着房价暴涨破了千万。
而那些家境不佳,只能自己攒首付的,上车太晚,现在每月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如果买的城市或者地段不好,房价没怎么涨,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我看着他们,感觉恍如隔世。
我承认人会随着成长逐渐变得现实,但我没想到能变得这么现实。
高中时每天在本子上画坦克,梦想去军校的那个同学,现在谈论的只有薪资。
那个喜欢在教科书里夹一本言情小说偷看,不时笑出猪叫声,引来老师白眼的女孩子,如今关心的只有彩礼和婚房。
吃完饭没一会儿,几个结婚早的借口回去看孩子,走了一批,他们有的为了开车,连酒都没喝。
随后,有男女朋友的也陆陆续续地微醺着离席,只剩下单身男男女女们笑闹着,直到饭店打烊才三三两两跌跌撞撞的离去。
席间,几个仍是未婚女生也在悄悄物色着对象。
小城市圈子不大,她们都知道我家拆迁的事,于是当年近乎透明的我,那天似乎变得格外有魅力。
我婉言谢绝了她们种种或明或暗的邀请,只觉得无聊。
散席后,在路边等车时,一个醉醺醺的女生仍是踉跄着挂在我身上,要我送她回家,剩下的男男女女起哄笑着。
我看到他们有几个也结成了对子,女人醉醺醺的靠在男人肩上,男人揽着女人的腰。
出租车来了,我把挂在我身上的女孩扶到路边坐下,自己一个人上了车。
我想安静一下,我想小昭了。
至于那个女孩,其他同学应该会送她回家吧?
我想着,透过后视镜看去,只见她稳稳站起身,拍拍屁股,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后来,小林对我说:“接招呀,日了再说嘛。日腻了,就分手呗。”
“太熟了,下不去屌。”说罢,我们哈哈笑起来。
小林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比我小几岁。
小时候每逢假期,我们都一起玩,他的寒暑假作业也几乎都是我辅导他写的。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工作,渐渐联系便少了。
现在我回来了,我们是发小,又是一起拆迁的老邻居,回迁房也都在同一个小区,很快就又玩到了一起。
小林对主动贴上来的女人向来来者不拒,上床后玩腻了便甩掉。
见得多了,我也开始尝试,并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
我的同理心渐渐消磨殆尽,越来越瞧不起这些女人,越是容易哄上床的,就越是鄙视。
只要不是亲戚长辈介绍的相亲对象,约会、哄上床、分手,平均一两周走完一个流程,快的甚至只要三天。
我从不带套,在高潮的那个短暂瞬间,我似乎能抓住什么一直追寻的东西,可是它又总是随着欲望的衰退而消散。
最终,除了一次淋病,我一无所获。
闲暇时,我就去城郊的河边,往河里扔石头。
大石头、小石头、一个石头、一堆石头。
大石头的声音沉闷厚重,回响能在耳边荡漾很久;小石头则清脆浅薄,声音一下就飘散不见;一堆小石头则最有意思,“哗”的一声,像是下雨的声音。
有时候,我会搬起一块特大的石头,汗流浃背地运到小山坡上,再把它推下去,看它一路扬起灰尘,压倒无数的草木,“轰”的一声砸进河里。
周末时,我常常一扔就是一天,中午饭也不吃。
天黑了,饿了,就开车回家,路上买点饭带回去吃。
吃了饭看看电视,就那么在沙发上瘫坐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