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跟进了洗手间,除了一个隔间锁着门,其它空无一人。
把门后的“正在维修,请勿使用”牌子放到门口,关好门,酒瓶放在台子上,我如同幽灵般站到隔间的门后,默默盘算稍后的审问。
冲水声音响起,在看见他半个身体之后,左手掐住他的脖子以免叫出声,右手握凤眼拳捣在肋下。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毫无防备,整个人就像摔落岸边的鱼绷紧身体活蹦乱跳,然而注定只是徒劳。
无声而剧烈的挣扎持续了十几秒,却在我的强力镇压下没有掀起丝毫风浪。
地上冰凉的瓷砖贴面让他恢复了一些理智,却在我开口前率先讨饶。
“好汉饶命!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别再动手了!”
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我没有直接开口,先是用毛巾捆住双眼,才压低声音问道:“我问你,刚才跟你一起的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叫王爵,另外一个叫楚庭轩。”
“在商量什么事情?”
他迟疑了一下:“没……没什么,就是生意上的事……”
“说具体!”左手收紧一些力度,“不想我再给你来一下吧?”
刚刚那一拳差点让他背过气,凭感觉我绝对说到做到,闻言立马补充道:“就是生意上的事,只不过是拜托我打听消息,视具体情况给钱。大哥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也没个正经工作,这种活经常接。”
“打听谁?目的是什么?”
“这个……”本来还想着随便编一个人名,却在我顶在他肋下的食指关节缓缓加力下和盘托出,“叫阮晴!八中的医生!他要干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们这行拿钱办事绝不多问,而且他也没说!”
一连串的消息被喊了出来,生怕说得慢了会再挨一下。
“算你走运!实话告诉你,之前我就坐在你背后听得一清二楚,刚刚你要是随便编一个名字骗我,今天就有你受的了。”
他苦笑一声,侥幸逃过一劫。
直到现在他都没看见我什么样子,上来一句话不说先下个狠手,不是老江湖就是愣头青,但不管是哪一种,只要没达到目的,今天遭罪就大了,所以无比的配合。
“王爵?名字有点耳熟,什么来头?”
“他爸叫王允丰,绿地医药集团董事长。”
想起来了,八中有栋实验楼就是他爸出资建的,原来是个富二代,比我高一届。
“你说说,这个王爵打听消息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他真没说啊!”
他以为我在套话,坚决不给答案,我有点急:“让你说就说,不知道就猜!”
“这个……虽然他没说,不过我在这一片也有好几年了,自从王爵上了八中,不像一般学生,倒是经常出入社会,只要不过分,他爸也不管,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一年之前他刚入校的时候,差点弄死人,消停了大半年才重新出来。”
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刚上高中,差不多十六七岁,还没成年就玩这么大,要不是投了个好胎,现在就该在蹲牢子了。
“仔细说说。”
“那时候刚开学,估计暑假玩疯了,纠结一帮狐朋狗友在夜店里给人下药,差点把人弄死,后来人家找上门想要报警曝光,他爸才知道这件事,后来还是赔钱私了。”
“下药?”狗东西,果然啊,“好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唐楚生。”
“名字倒是不错,就是干的事情上不得台面。”顿了一下,“别想着打听我的身份,否则……”
“不敢,不敢……”
“消息你照打听,不过说之前先给我过目。过完年一个月把东西整理出来,放到今天这个隔间,还是现在这个点。听明白没有?”
“好,没问题。”
“现在,面朝墙,数两百个数。”说着,我慢慢放开手,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保证在他擡手摘下毛巾的一瞬间能再次制服他。
默默数了一百个数,见他还是听话地一动不动,这才一步一步向后退出洗手间。
关上门的一瞬间还在惋惜带进去的那几瓶好东西,如果不合作保证能给他灌到胃出血,没想到这么顺利。
可是得知了事情的始末还是让我轻松不起来,这个王爵,在学校里年少多金成绩斐然,几乎没有负面新闻,没想到背地里是这么一个货色。
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提醒她最近注意安全,却发现阮晴根本就不在家,打电话也没人接,坐到将近十一点才听到开门。
“妈,你去哪了?怎么电话都联系不上?”今天刚听说心里就开始患得患失,根本没注意控制自己的语气。
“回了一趟医院,工作上的事。”听我声音略大,她也没有多想,随口答了一句。
“不是,我跟你说,最近不安全,听说有人单独走夜路失踪了,你可注意点啊!”
“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阮晴,我跟你说正事呢!”
见我真急了,她才答应道:“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可我总感觉她答应得还是诚意不足,又补充道:“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不能不接啊!还有,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哪有这么多坏人啊?再说了,你忘了一般人还不是我的对手呢!”
“要是不止一个人呢?带凶器了呢?下药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连珠炮般把想象中的画面一一展现出来,根本没看见她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
“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阮晴,你别转移话题,不是我受什么刺激,你还没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万一……”
“雷宇!”她大喊一声,终于让魔怔了的我停了下来,“今天你去哪了?”
嘴巴无声地开合,我却连解释都做不到。
空气突然安静,我们默默对视着,直到我败下阵来。
“妈,对不起。”我闷闷地转身上楼,“我今天太累了。”
她不发一言,站在客厅的中央目送我沉重的脚步,我没有回头,可就是知道她一直凝视我的背影不曾稍离,直到消失不见。
躺在床上,心里审视今晚的表现,一时间只觉得像是鬼上身了一样,这么长时间也没出什么意外,要不是机缘巧合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我想说服自己是杞人忧天,或者试图相信阮晴,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安心。
“妈进来了。”就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阮晴推门而入,往常都是先敲门的。
“妈,对不起,刚才我……”我慌忙爬起,看见阮晴的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却被她一个眼神阻止。
她径直走到床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可我就是知道她不希望继续说下去。
“可以跟妈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而今晚我好像成了一台复读机,只会重复一句话:“妈,对不起……”
“不用跟妈说对不起,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妈不追问,你想说了,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她想将我像小时候那样搂在怀里,可我侧着身子实在别扭,干脆枕在她的腿上,让她轻轻顺着我的后脑、抚摸我的眉眼,不安、歉疚的内心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安宁。
“妈,谢谢你。”
通常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三周,我只用了,一天?
一分钟?
抑或只是一瞬?。
趁着每两节课之间的大课间,我偷偷溜到医务室的对面,隔着花坛寻找坐在那个熟悉位置上的身影。
此时她好像碰到了难题,侧歪着脑袋,秀眉轻轻锁着,洁白的贝齿咬着左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我伫立了两分钟,在听到安姐喊“阮晴姐”她擡头的时候迅速走开。
回教室的路上,头一次觉得今天的天气不错,白云苍狗,白云苍狗,现在这白云还真像一只奔跑的苍狗,直到慢慢被另一片完全包容,也不知道它在追寻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随口问道:“妈,看你是不是碰着难题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平时都不怎么关注她的工作,今天突然问这么一句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哦,看到你一直在翻文件。”还好反应快,差点就露出马脚了。
“没什么,差不多已经有主意了。怎么,不回家跑我这来干嘛?”
“等你一起。”
“妈还有好一会呢。”
“没事,我正好做作业。”
“真是……随你了!”
我憨憨一笑,在她的侧后方收拾出一片桌面,完成第一项科目,视线所及是一袭青丝垂落脊背,发隙中逃出一瓣娇嫩的耳廓,绝美的侧颜,微微颤动的睫毛,只这一瞬便留下深深的烙印。
可惜……看了眼摞得比人头高的作业,正事要紧。
夜路上。
“怎么就要陪妈一起回家了?就这么点路还怕出意外?”
我意有所指道:“不怕意外,就怕蓄谋。”
“还蓄谋呢,我有什么好值得惦记的?”她不以为意地嘲笑我,也像是在自嘲,“也就你紧着我像个宝。”
何止像个宝,简直就是我的命,这辈子可就紧着你了!
“放心,一切有我!”
路灯被两旁随着晚风摇曳的树枝遮掩得晦明不定,她在前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有些好奇地站到她跟前,唯有凑得更近才能看清她略显低落的表情。
“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
看她一脸的缅怀,明显带着幸福的回忆,心里突然堵得慌,生硬地问道:“谁!”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中,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回道:“你爸。”
听到这个答案意外觉得好受了许多,却仍然有着丝丝不快。
猛然想起面前这个女人说她不是我亲生母亲,但却和我爸关系匪浅……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补足了一连串的三流肥皂剧剧情。
我小心迟疑着问道:“妈,你和我爸,以前关系很好吗?”
“你爸就像一个大哥,当年跟他一起的伙伴里,他对我是最照顾的。”
我不想再听这个女人说起别人的故事,连忙假装自然地接上话:“那正好,以后你就交给我了。”
她回过神来,俏皮地一笑:“人小鬼大!”
我不满地哼了一声:“哪里小了?不客气地说,整个学校的学生里我可是最能打的!你是不知道,我跟老师说以后不打比赛的时候他那个肉痛啊,就跟丢了几百万一样,就差哭着求我留下来。”
她突然开口:“其实,老师也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你是个好苗子,发展前景很好,甚至还给了别的条件。只不过我最后还是没答应。”
听到最后一句,想到当时他脸上那个郁闷的表情,我一下笑了出来。
“就是,妈,只要咱们高兴,别人爱咋滴咋滴,不用管他。”
重新提起这件事,她一脸惋惜地询问我:“想想还是有点可惜,都承诺可以保送甚至出国,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我翻了个白眼,国内好大学又不是考不上,至于出国?
抱歉,我的外语虽说还可以,但是离顶尖优秀还差了一道坎,关键是这玩意实在看不下去,每次都是硬着头皮学的。
再说国外有什么好,人生地不熟,守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不快活吗?
最后,行不行的,您心里还能没点数吗?
为了顺遂她的心意,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考虑,说不去就不去,没意思!”
见她要说话,我又补充一句:“别劝我,我就是这么想的,谁劝都不改了。”
然而聪颖如她怎会猜不到,可独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让她欣慰一笑,理解、支持、感动、满足,世间美好莫过于此。
或许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许是从前十几年的铺垫,我极其自然地养成了在花坛边数蚂蚁的习惯。
这里的冬天少雨雪,充足的阳光下依然有几株小黄花在寒风中顽强地开着,幸好没有错过。
终于忍不住了吗?
王爵前脚刚走,我就推开大门。
“儿子,你怎么来了?”
“哦,教室有点闷,发困,出来走走。”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刚好像看到有人进来过?”
“嗯。”她一边翻档案随口答道。
“谁啊?”
目光移开,思考了两秒:“好像是叫王爵。”
“就是给学校盖大楼的那个富二代?他来干嘛?”
“请教两种药。”她转向我,“你怎么这么关心?”
好像确实有些明显了,我赶忙赔笑:“我这不是闲的吗?OK,不问了,我回去上课。”
“峰子。”
“老大?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好久没联系了啊!”夸张惊讶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
“以后再跟你说,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人?”实在没心情跟他叙旧。
察觉到我的语气,他秒变严肃:“谁?”
“王爵,给学校盖实验楼的那个富二代。”
“怎么,他惹到你了?”
“你认识?很出名吗?”
“简直就是风云人物啊!长得帅,家里有钱,成绩好,还善于交际,不少老师都对他留意。”
我越听越腻味,直截了当道:“我要查他的黑料,听说这人在外面可不太干净,有没有办法?”
“行!”他咬牙答应下来,“多久要?”
不知怎么的,有麻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家伙,完全没考虑他跟我一样还在上学,只感觉不管什么问题他都能拿出办法。
“不急,有空帮我查一查就好。”语气一转,“真是麻烦你了,至于原因,到时候跟你解释,现在确实不方便。”
“咱俩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证把王爵几岁尿床都给他扒出来。”
“行了,说你胖还喘上了,有空再找你聚聚,顺便跟你说清楚。”
“好,老大,等你通知。”
或许,只有配合证据才有说服力吧。
年前最后一次来到酒吧,虽然是白天,但是管理人员几乎都不在,也没看见小五哥,正好碰到八哥从楼上下来,边走边打电话。
“接到了吗?还有多久到?好,没问题,我去订位子,放心。”
虽然八哥笑起来很吓人,但接触久了也能明白他现在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八哥,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雷子?老板回来了,你小五哥他们都迎接去了。不说了,你先去忙。”说完,急不可待地出了门。
说实话,这么多天从没见过小五哥和八哥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就凭他们身上的印记就能看出也是经历过大浪的角色,没想到也会有今天这个样子。
吧台部分由我整理,只不过真正的负责人是老JUK,中文名就叫朱克,喊他老JUK也只是资格老,实际上不到四十,看起来更是三十出头。
他是酒吧唯一一名调酒师,也是整个酒吧生意的顶梁柱,每晚来这里的女客人中至少有一半是冲他来的,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也不难想象他的魅力和受欢迎程度。
老朱克是个极具儒和气质的男人,话很少,但每次跟他对视总觉得他在微笑着释放善意,发型和着装整齐却不精致,反而透露出随意洒脱的高贵气质。
一般而言,酒吧的调酒师多为花式调酒,老朱克的动作从来都是流畅简洁绝不花哨,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之前有幸见识过一回,娴熟的姿势,从容的神态,信手拈来的动作,他甚至都不需要盯着双手,酒瓶便会按照轨迹在手臂、肩膀、头顶、背后翻飞,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惊艳的感觉,反而会让人沉迷其中,直到他将鸡尾酒优雅地推到跟前,用磁性的嗓音提醒“请慢用”时,才恍惚回过神,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老朱克妻子十年前病故,留下一个女儿,算算跟我差不多大,只是从来没见到过。
他单身十年,对他表示出意思的女人络绎不绝,可他对于或明示、或暗示从来都是礼貌微笑地不予任何回应。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中大多数竟然成了酒吧的常客,明知不可能,也经常过来调笑两句,或许她们心里还保有一丝丝的期待?
作为酒吧唯一一名调酒师,老朱克的工作时间是下午到半夜,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喝到他的酒只能在他上班的时候来,其他时候,没有就是没有。
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打算的,反正这个规矩由来已久,即使有人不满,也在小五哥的“劝说”下最终表示理解。
正当我擦拭陈列柜里不知名的洋酒,一个声音在吧台外响起:“来一杯自由古巴!”
我看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礼貌拒绝道:“非常抱歉,本店调酒师工作时间是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如果有需要请在时间段内前来。现在可以为您提供成品酒水,无法现调……”
“叫你们老板出来!”
“十分抱歉,老板暂时有事不在,我这就帮您联系……”
“联系你妈逼联系,什么破酒吧,没人没酒,卖你妈呢!”
由于来得少,还都是白天,基本没碰到过这种下三滥的货色,而且早看出这人瞅准店里没人故意闹事,头一回听到这种话,气急反笑。
放下手中的瓶子,我打开挡板凑到他跟前,眼角瞥了眼角落的监控,用极其嘲讽的语气小声说道:“先生,想找事就别哔哔,有本事,你他妈的打我啊?”
“啪!”看着我几乎伸到眼前的嘲讽脸,换成我自己估计也会忍不住:“草你妈的,神经病吧?头一回听说有人找打的!”
再次瞥了一眼监控,一颗一颗解开衬衫上的纽扣,转头对已经站到一旁的老何说道:“老何你也看到了,他先动的手,从现在起我辞职了,工钱也不要了,全当给他的医药费了。”
“雷子,你……”预感到事情的走向变得无法预料,又苦于联系不上小五哥,老何还想再劝劝,“等老板回来……”
“等老板回来你帮我说一下,具体情况你也看到了,监控里也有,就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说实话,我应该感谢眼前这个人。
自从上次审问唐楚生心里就开始焦虑,在昨天亲眼见到那个王爵出入变得更深,不做点什么还真憋得慌。
我转而面向他:“打个电话吧。”
看着我背心下与十六七岁绝不相称的虬结的肌肉,和我冷静的表情让他彻底慌了神,之前的嚣张也不复存在,他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干……干什么?”
“给你两分钟叫人来,等会送你去医院。”
“听说市军医挺不错的,尤其是外伤,真的,亲身经历过。”说到医院,就想起了婧姨的市军医,这时候还不忘帮她拉拉生意。
我不明白自己这时候为什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可在别人眼里我的样子实在不像,这是打定主意今天送他进医院了。
他犹自硬着头皮叫嚣道:“怎么,还想打人吗?告诉你,我也不是吃素的……”
“不打电话?”我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口中“道上的兄弟”重新咽了回去,一膝顶在软腹上,当场弓成了个虾米,随即把他拖死狗般拖到了卫生间,一路上都在道歉哀嚎“砰!”门关上,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十分钟后,出来时发现外边围了一圈,老何想要开口,却被我打断:“放心,没死没残。”
“我先走了,有空请你吃饭。”
回头看着“天神”招牌,一方面只觉神清气爽,另一方面又觉得挺对不起同桌的,也对不起小五哥,毕竟在这里受了很多照顾。
“妈,我回来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过两天再回去道个歉,打开门却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肝肠寸断的悲惨意味扑面而来。
“怎么了?妈,你在哪!”客厅厨房都没人,我疯了似地飞奔上楼,大声呼喊,“阮晴!你在哪?”
打开卧室还是不在,甚至阳台、卫生间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人影,我心急如焚,前拒狼,后来虎,总不会是怕什么来什么吧?
“阮晴!”
悠悠的哭声宛如海水将我淹没,心底的恐惧如同沉没的巨轮,在头顶显现出无边黑影,压迫得我无法呼吸。
我像个无头苍蝇转了几圈才慢慢将声音的源头锁定在了一楼的储藏室,迟疑地小心翼翼敲了敲门。
“儿子!”一双杏眼哭得又红又肿,开口还带着鼻音和哭腔,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却被她撞进了怀里。
我被她不顾一切的气势冲得倒退两步,她拥抱的力度如此之大,紧得让我气闷。
我无暇开口,左手顺着她光滑柔软的脊背,右手轻轻按住胸前的臻首,在她抽泣的玉颈旁小声安慰:“别怕,我在……”
直到呼吸平缓,我才低下头想要看着她问道:“妈,发生什么事了?”
她恍然惊觉,用额头死死顶住我的胸口,盯住地面不肯擡起,却没注意到整个耳朵和玉颈都成了诱人的粉红色。
她背对着我擡手擦了擦眼睛,完全打开了储藏室,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里面多了一座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块大屏幕,俨然被改装成了一间小型电影院。
“怎么样?”她笑吟吟地征询我的意见,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表现多么失态。
“挺好的。”我打量了一下,把窗帘拉上就很有感觉了,“不过刚刚你怎么……”
“在看电视剧嘛……主角好惨的,都得了绝症还不让人知道……”她在沙发上坐倒,撕扯着手里的纸巾不敢看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绝症了呢……”我默默吐槽一句,靠在她身边,握住她圆润瘦削的肩头扳成正面相对,埋怨道,“那也不至于吧?你差点吓死我!”
“妈也是第一次看,就稍稍代入了一下,哪想到这么感人?再说,不是以为你不在家嘛,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说到最后竟然还怪起我来。
“以后少看这个,也别想象自己是主角什么的,都是假的。”说到这里,我才注意她最后那句话,顿时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还有,什么叫以为我不在家?我不在家就……”
“哪有!就真只是因为头一回嘛……大不了……大不了以后不看就是了……”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啊。
我拿起遥控器寻找欢乐向的节目,顺势搂着她向后靠去,眼睛盯着屏幕说道:“咱们家房子这么大,我成绩这么好,你还这么年轻,平时就该往好处想,什么车祸、癌症、治不好的根本就不沾边。以后呢……”
按理说以后我应该上大学、工作、结婚让她带孩子,她要是不想带没关系,嫌一个人孤单了再找个伴也不算迟,可这些话就是无法说出口,这间房子住下我们两人不是刚刚好吗?
“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别瞒着我,我们商量着来,别再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你以为我不知道?刚刚我嗓子都喊破了,对面馨姨都开窗了,你为什么听不到?我可不信这屋子隔音效果那么好,还不是你想事情想入迷了。这次就算了,不过就像你说的,想通了随时告诉我,我肯定支持你,明白不?”
我絮絮叨叨后等了半天没回应,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才发现不知何时阮晴倚在我身上睡着了,小脑袋就枕在我仰躺的胸腹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尽管室内开着暖气,但一对玉足暴露在空气中还不时地抽动,十根玲珑的脚趾也收得紧紧的。
敢情我刚刚一直在唱独角戏,无语地拿起外套盖住她的下半身,把电视声音开得小小的,调整一下姿势,笼住她的肩头,也迷迷糊糊地歪倒了我是被饿醒的,眼睛还没睁开,感觉肚子上痒痒的,随手摸了过去,握到小小的一团,触碰的瞬间乍然向外挣去。
到手的肉怎么能让她跑了,收紧手掌把那只作怪的小手团团包住,这才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双宜喜宜嗔的杏眼,此时正配合微皱的秀眉表达她内心的不满。
“妈,趁我睡觉你干嘛呢,怪痒的!”
“松手啦!”我听话地松开手掌,没想到她不知悔改地翘起一根手指继续戳啊戳的。
“你自己没有吗?”
“好玩嘛……”
我一边努力硬出腹肌以免自己被哈痒笑出声来,一边趁她不备来个还治其人之身。
对于我的变化她还在惊叹,没有哪个女人会把自己练成这个样子,却毫无察觉她的腹地已经被我悄无声息地占领。
再次触及这片膏脂暖玉,跟自己的牛皮革完全不同,只觉掌心陷入了温润的海洋,来了一次按摩SPA,从不醉酒的我只感觉大脑晕乎乎的好像被浸泡在了酒精中,完全迷失了自我,手里也如同上瘾般贪婪地享受,根本停不下来,。
“嘤咛——”她软倒的身子将我砸醒,正对上她泛着水光的眸子,突然感觉自己似乎犯了个大错,却又不知道错在哪,明明自己只是在模仿她而已。
“这个……妈……对不起……我……你……你都能……我只是……”我语无伦次地解释,最终还是在她咬着下唇的凝视下垂头丧气,“妈,对不起……”
她恨恨地锤了我一下,不痛不痒,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作用,不发一言地起身,不久厨房传来响动。
直到看见我那过分旺盛无处安放的精力,才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正在懊恼时铃声响起。
“小五哥?”
“雷子,老板想见见你。”
“对不起,小五哥,我……”
“别多想,单纯就是老板想见见你,来就行了,直接到三楼一号厢,没多大事。”
“好,过会到。”尽管看样子风平浪静,但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阮晴进来时我正用拇指下意识地摩挲其余四指指节间的缝隙,比较中指与无名指的长度,思考老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便听她愤愤喊道:“吃饭了!”说完扭头还不忘在我手上瞪一眼。
至于吗,气到现在?
赶到天神时已经七点,外面寒风呼啸不减内里火热的激情,群魔即将开始乱舞,我径直上到三楼一号包厢。
开门的是小五哥,“来了!”
“小五哥。”
“先进来。”
八哥,小五哥,老朱克,另外还有两个人坐在中间,一男一女。
男的约莫四十不到,只是比老朱克显老,剑眉向两边飞挑,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宽而薄,隐隐可见一圈极淡的胡茬。
女人的年纪就实在难以把握,外表上不到三十,第一眼看过去,鲜艳的红唇让我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不由呆愣了两秒,恰巧对上她眉目如画、顾盼神飞的目光,慌忙转过头去,余光中却见到她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这种明艳热烈的风情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雷宇是吗?”男人率先发话,并没有起身。
凭直觉回道:“老板好!”
“我叫吴景辉,你可以喊我老板,或者景辉哥。坐!”轻声的邀请却宛如不可拒绝的命令,我顺势坐倒,“来一根?”
见我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反而一脸为难的样子,他才收回香烟,自嘲一句:“不好意思,习惯了,差点忘了你是巧玉的同学。”
“是同桌。”我摸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什么,只得简单附和一句。
“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辞职了?不会是跟巧玉闹别扭了吧?”
我不信他不知道原因,可还是耐心解释:“没有,巧玉好得很,帮了我不少忙,感谢还来不及呢。只是今天……不想给小五哥惹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那人是来找茬的,打了也就打了,虽然我们是做生意的,但不受那个气。再说,你要是因为这个走了,回头巧玉问起来还不得怪我啊?哈哈……”
看来还有戏?
“那……”
“不急。”他打断了我的问话,让我一时举棋不定,“其实有个建议,要不要听听?”
“您说。”
“老朱克再过一年就要走了,陪他女儿出国,这样店里就没有调酒师了,你看,要不要跟着老朱克学两手,以后放假过来帮帮忙,报酬也肯定更高。”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老朱克,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噙着微笑,对我点了点头。
“这……”我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虽然心里有些意动,可担心影响学习,毕竟得分清主次。
“放心,都说好了,以后老朱克会多在店里,而且也不止带你一个,闲暇的时候过来就行。”
“谢谢老板!”说实话,这种决定用生意的眼光来看完全费力不讨好,加薪,栽培,完全的自由,条件未免太好了些。
对于我的疑惑,他反问道:“我说跟你投缘,你信吗?”
“这……”我没法说信,但也没法说不信,只能重复一句,“谢谢老板!”
“真要谢我,以后就好好干,今天情况特殊了点,小五和老八都不在,不然他们也不会挑在这时候找事,再有下次直接扔出去,有什么事让他们找老板!两年不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门了!”
“就知道吹牛……”
美女在一旁拆台,老板也不在意,转而介绍起来:“这位叫徐采薇,是酒吧的……”
“老板娘!”她忽然接话,景辉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我是店里的老板娘,你可以喊我薇薇姐,小弟弟,以后有事我罩着你!”
说完,还得意地挑衅景辉哥。
“谢薇薇姐!”我摸不准他们的关系,看起来老板并不愿意承认,薇薇姐又像是在宣誓主权,难道,薇薇姐在倒追?
真是搞不懂,我跟着小五哥下楼,送到门口时,他忽然提了一嘴:“上次你在洗手间找唐楚生问了什么?”
“我问了……”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小五哥反而随意笑了笑,“别紧张,就是随便问问。其实整个酒吧底下两层每个角落都有监控。”
我实话实说道:“上次有两个人找他打听消息。”
“嗯……老楚外号”老鼠“,在这一片确实还包打听。”
“打听的那个人是我亲人。”
小五哥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平时注意点,有事直接找我!”
“谢小五哥!”
作为传统,三十晚上守夜看春晚正逐渐失去它原有的魅力,少了烟花齐鸣,没有一大家的老老少少,总不是那么个滋味。
即使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打了个哈欠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到零点。
“妈,换个台好不好?实在没意思。”
“不要嘛……”
我无语地看着她已经无力撑开眼皮开始神志不清,整个人全靠我托着才能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却还念念不忘不给换台。
仿佛受到了传染,我也有了一丝丝困意,再这么下去今晚我们就得睡过去了。
调小音量,在她耳边轻声叮嘱:“我出去吹会风,十二点快到了我喊醒你。”
“唔……”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我将她缓缓放倒,拿起抱枕垫在她的侧脸,盖好她的小脚丫,临走时还不忘梳理稍显凌乱的头发,露出一截洁白的玉颈。
被阳台的冷风一吹,果然清醒了不少,闭眼站了几分钟,待睡意完全脱离准备回屋时,发现对面的灯光亮着,窗帘拉开,一个人影映照在窗前。
电话响起,人影动了动:“馨姨,没看春晚?”
“啊!小宇!没呢……”
“叔叔呢?不在家吗?”
“没,他明天才回来。”
“过会就新年了,在发什么呆啊?”
“没,没有……”
“那你在窗户边上想什么?”
“你……你怎么知道的……”人影站了起来向外望去,想要搜索我的位置。
“馨姨,这边,阳台!”我把手电筒打开,举起手机晃了晃。
窗户打开,姣好的面容看不真切,可优美的身段一览无遗。
此时,在这无趣的夜晚,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馨姨,我来找你了!”
她呆愣了两秒,才意外地回道:“我下去开门!”
我及时喊住她:“不用!窗户别关,就在那等着!”
她不解地看着我,不开门怎么过去?
却在下一秒花容变色,险些失声尖叫,因为我突然从阳台翻身而下,直到在地面看见我完好无损时才松了一口气。
我拿起还没挂断的手机,隔着话筒还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带着一股诱惑动人的意味。
“小宇!危险啦!吓死人了……”
“没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说着,我往她楼下走去,再次重复道,“窗户别关,就在那等我!”
再次失去我的位置,馨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还不时探出臻首用目光四处搜寻,可始终都一无所获。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只听窗外的大树“哗啦”剧烈摇摆了一下,一个影子从上方直坠而下,“啪嗒!”一双大手搭在了窗沿。
“啊!”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直接尖叫出声。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把脸露出来,笑眯眯道:“馨姨,别怕!是我!”
“小宇?”
看她眼眶里的泪珠已经摇摇欲坠,情知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连忙安慰:“哎,对不起,馨姨,我……”
她擦擦脸,率先让过身子:“先进来再说。”
这才想起我还吊在半空,胳膊已经发酸,屏着一口气,翻身进了屋。
这时走廊响起了峰子的声音:“妈,怎么了?”
声音越来越近,馨姨连忙敷衍道:“没,没事,就不小心绊了一下。”
“哦。”关门声响起,她转眼看向我,才注意到刚才说谎的样子一丝不落全都被我看在眼里,霎时羞红了脸,一时间美艳得不可方物。
这要换成阮晴,早就转移仇恨揪我耳朵了。
她仔细地擦拭我身上蹭到的灰尘,还不停地埋怨:“下次别这样啦,危险得很,好好的大门不走跳窗户,做贼呐?万一摔着了……”
想到大过年的说这个不吉利,立即改口道:“总之不许了,听到没有?”
我咧嘴一笑,却说出意思完全相反的话来:“没听到!”
见我故意装傻,她在我刚刚擦干净的手上愤愤锤了一下,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扔垃圾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故意不看我了。
我绕过椅背靠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赔笑道:“这不是临过年了反而觉得更没意思了,就想让馨姨你开心开心嘛……”
见她面色略有缓和,我转而问道:“怎么不跟峰子等新年?”
馨姨却没有回话,表情落寞而复杂,我哪还不知道又拍到马蹄子上了,即刻安慰道:“没事,到了零点我给您拜年。”
“那阮晴呢,你不用陪她吗?”语气中有小小的疑惑,浓浓的羡慕,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期待。
“她啊,睡着在呢,到了十二点再去喊她。”
“那也快了吧?”
我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而且万一阮晴醒了找不到我也算麻烦,只得起身告辞:“馨姨,那我先回去了?”
眼见秋眸里刚刚亮起的神采又将黯淡,我得意地宽慰道:“怎么了?把阮晴哄睡着我再过来!”
“真的吗?”这一刻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窗外头顶的繁星,正在熠熠生辉。
“我先回去了。”来时不走正门,去时就还得翻窗。
“哎……”没等她说话我已纵身而出,眨眼间就回到了自家大门前。
回头朝窗边的丽影挥了挥手,随即放在耳边做了个等我电话的手势就进了屋。
看了一眼储藏室,屏幕上放着一大群花花绿绿地跑来跑去,时不时还给个特写镜头,声音太小听不清唱着什么,而阮晴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睡得正香。
这么来回一折腾,还吹了好一会冷风,突然感觉有些饿了。
把鸡汤重新热了,盛上一大碗,端到茶几上放下时屏幕里正在开始倒计时,刚想喊醒阮晴,她却自顾自地爬起来,凑到汤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自觉地拿起了筷子。
我无奈地提醒道:“妈,时间到了!”
“呼——”吹了一口热气,嘴唇已经搭上了碗沿,她含混不清地问道,“什么时间?”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比眼前的美食重要。
“新年,倒计时了!”
被我言简意赅地指出当下最重要的目标,她扫了一眼还有三十秒,最终还是啜了一小口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转而紧紧盯着屏幕。
等到时间归零,仿佛有什么悄悄溜走,心里也放下了一块石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新年快乐!”
我会心一笑,她歉然一笑,重新端到了跟前,感叹一句:“真香啊!”
笑容顿时在我脸上凝固。
“妈,这是我的,锅里还多呢……”
“不要!我就要这个!”
“随你了……”我无语,准备起身去厨房,却被她扯住了。
“不用,我再去盛。”我推辞了她送到跟前的好意,却架不住她不松手,只得接过。
她笑眯眯地看我小口抿着,这才自己起身去厨房了。
“毛病……”我已经无力吐槽她这奇怪的习性了,简直不像一个物种。
油水提供了充足的能量,让人暖洋洋、懒洋洋的,在底下磨磨蹭蹭了几十分钟才上楼。
回屋前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又实在记不起来,直到灯熄灭了两分钟,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这才想起。
短信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号,关键是馨姨发来的。
我走到阳台,编辑了一句回了过去:“正准备过去,开窗。”
看到窗帘拉开显现出人影,我打开手电筒示意了两下,手脚利索地再次跳到了馨姨跟前,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差点吓出声来。
我窜进房,开口祝贺:“馨姨,新年快乐!”
“谢谢小宇!”
“峰子睡觉了?”
“嗯……”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之中,其实我来最主要就是为了这一句“新年快乐”,祝福已经送到就无话可说了。
直到这时我才得以细细打量馨姨的房间,最明显的竟然只有一个衣柜,我的房里也都有两个柜子,一桌一椅,床头小柜,墙上一幅荷花,还有一副小小的化妆台,简朴,典雅,幽寂。
想起馨姨也不怎么出门,除了今晚,还有多少天也是独自守着整座空旷的别墅和寂静的卧室?
我不由有些心疼:“平时就馨姨一个人在家不觉得无聊吗?”
“不还得照顾小峰吗……”她勉强笑了笑,可我哪不知道那小子的德行,连守岁都不愿意,还指望他平时?
“黎叔呢,不回来的吗?”
“他挺忙的……”落寞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也不知哪里来的怨念,只觉得黎叔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实在不够称职,尽管生意做得挺大,但不应该多花点时间在家庭上吗?
对于一直相依为命的我跟阮晴,我们都尽量弱化一个家庭最主要的那个角色,并都有意地以身取代,相比之下……
我也没想到,只是两句简单的问答,反而勾起自己好多年不曾有过的愁绪。
算了,想什么有的没的,说我头脑简单也好,胸无大志也好,我只希望当下和我要好的人平安喜乐,峰子,馨姨,周警官,同桌,小五哥,八哥,至于阮晴,她的快乐就是快乐,至少我现在心情还是不错的。
我半开玩笑道:“那可不行啊,馨姨,再这么下去你会憋出病来的。”
她淡淡一笑,轻抚耳旁的秀发,带着看透一切的唏嘘道:“没事,习惯了。再说,马上都老了,还能干什么呢?”
馨姨和阮晴是我见过的这几年几乎没有变化的人,若说有,馨姨如同喜阴的紫罗兰更加寂美,阮晴则像向日葵愈发自信,岁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会沉淀出别样的韵味。
“哪里老了……”在酒吧中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可没有哪一个能如眼前的馨姨更能匹得上“空谷幽兰”,我不由看得一呆,为了掩饰窘态,随口说道,“往后我陪你守岁不就得了,隔着这么近,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谢谢小宇……”
馨姨是不用香水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觉房内的温度持续不断地攀升,淡淡的幽香也变得浓郁起来,鼻尖下方渗出一层细汗。
打开半拉窗户,干燥的冷风反而带着清新的气味。
“冷……”她小声抗议。
我厚颜一笑:“馨姨你回床上吧,坐着聊会天我就回去。”
她莲步轻移,掀起被子一角,巧手一招裙摆就如同一只白羊缩进了温暖的小窝。
尽管已经三十多岁,可馨姨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仿若初生打探世间的小心翼翼,与成熟外表的反差看得我心里有种痒痒的感觉。
不得不说社会是个大染缸,也是个大学堂,我不自觉地用品评女人的目光打量起馨姨。
乌黑柔顺的秀发在脑后层层盘起,难以想象馨姨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完成繁杂反复的样式,依然垂落到肩胛的发梢让我想象若是完全散开,估计能悬到腰间吧?
她的模样像极了电影里的“十三姨”,可性子恰好相反,仅仅是被我仔细地打量,下巴几乎都快要抵至自己的胸间,眼角乱瞟,纤手将被面捏皱了一团,隔着几米都能感受到她压抑的呼吸。
把椅子搬到近前坐下,随手拿起床头小柜上她解下的发簪把玩,却见她红唇微启欲言又止,紧紧盯着我手上的簪子,眼神中似是埋怨似是羞恼。
我轻笑一声却没有放下,反而向她的发间伸去,引得馨姨下意识想要阻止。
“别动……”
她只好放下手,紧闭双眼等我完成动作。
我饶有兴趣地盯了半晌,见馨姨终于睁开眼睛,缓缓开口:“真好看!可惜我妈从来不留长头发,也用不到,一直都是发卡啊、皮筋啊,简单固定一下。她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事情一大堆,那时候住的地方还不是搬来之前的那个二楼,比那更早,只有一间小屋子,厨房卧室都挤在一起。床在最里面,柜子靠在墙边,灶台放在窗户底下,中间摆张小桌子,用来吃饭写作业。”
“每次过年,她都会做一桌子菜,尽管只比平时多两三个,但已经把桌子摆得满满的,每到这时候就感到特别满足,五六个盘子,幸福得要命,就算只有两个人,也从没多求什么。”
“小时候没什么概念,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可也没觉得沮丧,尽管还是免不了有些羡慕,但每当想到他是个英雄,牺牲于救人救灾的伟大事业中,心里就好受许多。”
“更不用说还有超叔和婧姨一直对我们特别照顾了,我妈的工作,我的学籍,住的房子,甚至还有生活上的接济。直到我上了初中第一次搬家,认识了峰子和周警官,还有馨姨,一切都步入正轨。”
“可随着慢慢长大也认识到,每人有每人的角色,不能错也不能少。可没办法啊,我少了一个,阮晴也少了一个,尽管她也有在努力尝试扮演另一个严父的形象,可是有些是没法代替的。”
“她代替不了每天天还没亮跑在我前面的那个影子,代替不了能把我举在头顶让我肆意欢笑的那双大手,代替不了随时就像一座大山伫立在我身后带来的安全感。”
“可我真的已经很知足了。十六年来,被欺负了她帮我出头,开导我,逗我笑,带我寻开心,以后就轮到我保护她,再有什么事我就能冲到她的前面了。”
心事如流水幽幽流淌,这些话从来没对阮晴说过,因为并不想让她知晓,要是让她察觉我的软弱,还怎么做她的依靠?
最后,我用一声低笑作为这一大段的结束语:“嘿嘿……男人嘛……女人嘛……”
馨姨垂头静静倾听,直至话音告一段落,才与我对视,不知何时她又红了眼眶。
我打趣道:“真想不到馨姨竟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爱哭鬼?”
她接过我递到跟前的纸巾,还顺势在我手心打了一下:“哪有……”
我也不以为意:“好了,别多想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开心才是。”
“小宇,不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好不好?”
我刚想反驳,可对上她笃定的眼神,怎么也开不了口。
领养证,公墓墓碑,老家墓乡,舅舅,项链,酒吧,唐楚生,王爵……一桩桩一件件,一齐翻涌而出,让我无论如何也活跃不起沉重的心情。
表现在馨姨眼里,就是我失神地靠在了椅背上,原本阳光俊朗的面容缓缓低下。
对上她温柔的目光,我唯有报以苦笑:“馨姨……”
她伸手放在头顶,感受我短粗刺手的发质,心疼地说道:“这几年你也算是馨姨看着走过来的,从前的你有着说不完的趣事,每天斗志满满,和小峰不说形影不离,也是经常联系,可自从什么时候你们好像开始疏远了?他还向我抱怨过,好久没跟你见面了,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确实在忙,可不好解释。
“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太逼自己。”娇嫩的手指轻轻抚平眉间的皱起,舒适得让我嘴角不自觉上扬。
“还是这样的小宇更好看些。”
我拈起额头的小手,轻吻一下指尖表达内心的感激。
乍然接触嘴唇,温润的削葱根“腾”地一下藏进了被子里。
我歉意一笑,不自觉用面对阮晴的方式对待馨姨,难免让她不习惯。
“我回去了……”
“嗯……”目光还停留在被子底下不停翻搅的手指上,听到我要走了,连忙挺直腰身,“我送送你!”
“不用。”我捉住她的小手重新塞了回去。
“小宇!”登上窗沿的我回过头,馨姨捋了捋青丝,嫣然一笑,刹那间满室花开,“加油,我相信你!”
“谢谢你,馨姨!”
轻声细语却宛如一针强心剂,为我重新注入了活力,顿觉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可惜帅不过三秒,“哎呀!”听到声响,馨姨掀起被子来到窗边,正看到我狼狈地从树下爬起。
“没事!没事!”眼尖的我却瞧见馨姨差点又吓哭了,连忙手舞足蹈地向她示意。
听到我再三的保证馨姨终于放下心来,反而被我龇牙咧嘴一瘸一拐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又哭又笑、梨花带雨、含羞带怯的娇俏模样让我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一时间呆立仰望不得动弹。
“唰!”迎来一记嗔怪的眼神后馨姨迅速拉上了窗帘。
穿过小道,我毫无预兆地转身望去,只见窗帘一阵剧烈的抖动,我哈哈一笑,这掩耳盗铃的动作真可爱得紧,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都那么大了还这么胆小,跟一点阅历没有的小姑娘似的。
新年新气象,我步履轻快地上楼换了身衣服,或许是倾泻了部分负担,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仿佛是为了配合我的好心情,冬天的太阳格外难得和温暖。
从厨房门口的的角度望去,正在翻找冰箱的阮晴被柜门遮住了上半身,唯见浑圆的翘臀和笔直修长的美腿,“妈,早啊!”
“唔……儿子,早……”
合上冰箱,她不经意瞥了我一眼转过头,然后又转回来看了我一眼,让正在欣赏她美好身段的我诧异莫名。
“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吧?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诶嘿嘿……哪有……新年第一天嘛……开心……开心……”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解释。
我在心里大呼侥幸,女人的直觉都这么准的吗?
刚才心里正在下意识地比较阮晴和馨姨,春兰秋菊各有胜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
过年嘛,不是累得慌,就是闲得慌,别人家在跑亲戚,我和阮晴在家包饺子,其中一个馅儿里放上一枚硬币,称作“元宝”,吃着的人会在新的一年里充满好运,而我幸运了十六年。
“儿子,妈接个电话,你看下锅。”
“哦!”她匆匆跑去楼上,我一边划拉着饺子,一边猜测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们认识的人不多,婧姨那边通常都是我们上门拜访的,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应该是舅舅打来的电话吧?
开水沸腾,圆圆白白的饺子一个个挺着肚子争先恐后地往上翻涌,对于我幸运了十六年也不是没有过疑惑,可每次她就像变戏法似的放进了我的碗里。
随着每个饺子都熟透飘在了水面,透过朦胧的蒸汽,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不合群的逃兵孤零零地沉在了水底。
我感觉十几年的书都白念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了这么久。
关火焖了两分钟,我决定以后的每一个十六年轮到阮晴拥有好运了。
“妈,好了没?”一个电话打了将近十分钟,反正我是没有过。
“来了!”话音刚落她就从楼上走了下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顺手推过去一碗:“什么喜事?”
“你舅舅要成家了,特地来电话通知。”她喜滋滋地夹起一个饺子,被烫得直呵气。
“真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才刚刚说定,还早呢,时间放在暑假。”
两人默默消灭着各自碗里的饺子,直至她香舌一吐,出现一枚硬币,估计还在好奇怎么跑到她碗里去的吧?
“哟,新的一年妈要走运了啊?”
瞅着我浮夸的恭喜,她肯定那点小把戏已经被我看穿,当下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拭起来。
见她这幅样子我趁胜追击的兴致全无,悠悠诉说着自己的想法:“阮晴,你也就欺负我见识少,以前老是觉得我把你的好运气都抢走了,以后再包饺子要放两个,至于今年……”
我夺过她手里的元宝塞进馅儿放进嘴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今年的好运咱俩一人一半。”
“哎呀,你干嘛,脏……”
“不脏,香得很,要不你尝尝?”
“咦~恶心……”面对我的血盆大口和死皮赖脸,她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让我自行体会。
“妈,下午钓鱼好不好?”此时外面阳光正好,湖面没有结冰,趁着过年也不会有平时那么多人,而且化身钓鱼佬实在是打发时间的不二选择。
出乎意料,她坚决反对道:“不行!”
我愕然:“为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学校边上那个湖那么近……”
“不许靠近,不许去湖边钓鱼,不许在湖里游泳,冬天更不许在冰面上走!听到没有?”声色惧厉,与其说是严厉,更多的是恐惧,一瞬间她仿佛陷入了梦魇当中。
我连忙表态:“不去!以后我离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抓紧我环住她的胳膊,才清醒过来:“儿子,对不起……”
“别怕……我答应你……”肩膀让她靠了一会,我提议道,“上去晒晒太阳怎么样?”
“嗯……”
阳台上安置了两只藤椅,上去时带了两杯茶,不得不说真是会享受。
我永远忘不了那样一个上午,她的双手扣在胸前,嘴角挂着浅笑,和煦的阳光沁在她的衣上、脸上,为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
她一定是垂落凡间的天使,而我何幸,得她垂怜,只希望她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要回到天上去。
“儿子!”
“雷宇!”
“雷雷!”
阳台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只得暂时关火,跑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干嘛?”
直到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才止住慌乱,可随即又变得忍俊不禁。
由于上来得匆忙,还一手拿着大葱,一手握着菜刀,脖子上挂着围裙,样子确实有些滑稽。
我郁闷道:“笑什么?还不是你喊那么大声!”
“你跑哪去了?”
明知故问。
“这都快到中午了,不要吃饭的啊?”
“你怎么不喊我嘛?就算是冬天,这么大太阳也会晒黑的……”
“要是没事我下去了,菜还刚烧到一半呢!”
我在厨房有条不紊地忙活,她则是颇为骄傲地看着她的教育成果,三年栽培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幽寂黑暗的深海,残破的船骸,名为Rose的老妇人缓缓叙述曾经她在这艘沉船上的往事。
电影放到一半,Rose黑衫褪下的瞬间,阮晴慌忙地试图用手挡住我的视线,可屏幕这么大,我还是从指缝间看到了演员的上半身。
我心里大失所望,什么嘛,全镜头都没有?
心底本来波澜不惊,作为二十一世纪新时代有志青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又不是没见过,尽管也是隔着屏幕。
我无语地看向面红耳赤的阮晴,她一方面想要遮住我的眼睛,一方面想要关掉电视,还一边挣扎着从我身上爬起,一时间手忙脚乱,反而一件都没有干成。
我与躺在沙发上的Rose隔着时空对视,仔细观察了一下演员胸前的莓珠,纯粹从艺术的角度出发,跟给她画画的杰克一样。
这一幕被下方扑在我身上的阮晴看了个正着,角落里的小手在我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哎哟,你干嘛!”我疼得一纵,差点把她抛出去。
她终于舍得爬起来,凑到近前双手夹住我的脑袋,强行让我转移视线:“不许看!不学好……”
尽管她的规模也不算巨大,可她的腰身是极为纤细的,而且在双臂夹紧的加持下就显得更为壮观了,就是不知道她的峰顶是什么样的?
咳咳,有些过了,但我惊讶地发现,我看到、想到这些竟完全不带任何一丝欲念,于我而言,阮晴更像是独一无二的瑰宝,我实在难以生出亵渎这份美丽的念头。
我盖住脸上热乎乎的软玉,对上她认真的眼神,试图跟她掰扯一下道理:“这哪算不学好?这部电影拍出来都有上亿人看过了,要真是有问题,能在正规频道放吗?”
“我……你……反正就是不许看!”
“那以后呢?”
她脱口而出:“以后也不行!”
“可我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难道连自己老婆都不能看?”
她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这天理人伦怎么辩驳?
我知道阮晴极度保守,脖子以下几乎一点不露,就算是夏天也舍不得露出小腿,才看到这么点就忍不住,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开放到什么程度,尺度可大多了。
自昨晚被馨姨点明心事,也意识到该哭哭,该笑笑,总不能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忧心忡忡,日子还过不过了?
放飞了的自我故意逗她道:“以后我不仅要看,还要用手摸,更要用嘴亲亲……”
我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她的反应,瞧见她脸上的羞红之色几乎升到了顶峰,都快要滴出血来。
显然,在诊断报告和说明书上看见的学术性描述,和这种充满旖旎色彩的讨论完全是两码事。
正当我得意地哈哈大笑时,乐极生悲之下被恼羞成怒的她直接扑上来咬在脖子上。
“哇……你属狗的啊……疼……你来真的啊……”
她伏在我的颈间含糊不清地回道:“你忘了我就是属狗的吗?气死我了!从哪学这么坏的……”
我疼得哇哇乱叫,可坐在身上的是阮晴,怎么也下不去手,只能紧紧锢住她的腰肢,以免她胡乱扭动扯到脖子。
“妈……阮晴……我错了……松口……以后不敢了……就放过我这回吧……”玩脱了的我只能开口求饶。
“看你以后还敢乱说……”扳回一局的她面对面坐在我的腿上,继续对我严加拷问,“老实交代,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看的!”
其实大多数都是在酒吧耳濡目染,可为了避免暴露,只好拿好兄弟挡一下:“峰子房里有电脑,他下小电影喊我去看的,一开始我不知道,可越看越不对,衣服没脱完我就赶紧走了!”
心底默念:对不起了,峰子,以后一定对你好点。
她依然不肯善罢甘休:“还有呢?”
心里一跳,以为出入酒吧那种场所被她看到了,硬着头皮装傻道:“什么还有?没了啊?”
“那本黄书怎么解释?哪来的?”
黄书?
什么黄书?
我努力思索着,这几年看过的唯一一本还是初中峰子塞给我的,就在当天翻过一回,后来早就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去了。
我语焉不详地确认道:“是不是那本封面彩色的……画着一个……嗯……”
“还说!老实交代!”
“啊,这也是他的,我都不知道他就塞我书包里了,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不对,都没打开过……”这口锅我心安理得地扣在他头上。
此时她对我的愤恨全部转嫁到了峰子身上,毕竟在她的眼里,儿子当然是完美的,就算是有问题也是被人带坏的。
“哼!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我得让柳姐好好管教管教!”
我连忙劝道:“别!妈,这事儿千万别跟馨姨说!其实他们家母子关系一直不太好,而且峰子也就是青春期到了,好奇而已,那天被我教训过一顿,已经没怎么再涉及了。”
见我有理有据、信誓旦旦,她犹疑地问道:“真的?”
“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吗?”我轻轻握住她的柔荑,“对了,那本书你怎么发现的,我都快没印象了。”
“搬家的时候。”
我一脸揶揄地问道:“好不好看?”
“呸……我才不看那么下流的东西……”
“妈妈,你好棒啊……”
“啊——我咬死你!”当我说整本书里出现最多的台词时,她生气地再次扑了上来,可我早就有了防范,一手托住光洁的下巴,一手在她的腰间挠痒。
果然,一击不得逞的她立马哈哈大笑气喘吁吁地软在我怀里。
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被压了许久,腿都有些麻了,我试着调整一下姿势,她却触电般弹了起来,一股激流也从我的腿上窜到了头顶。
“啊!”这是她的惊叫。
“嗯哼——”这是我的闷哼。
“别……别动……”隔着裤袜还能感受到那团充满弹性的挺翘在要命的部位摩擦,我拼命忍受非人的折磨,死死按住她,生怕加剧刺激。
她却不解其意,双手推着我的胸膛,两脚乱蹬,扭动着身子自顾自地想要站起来。
“完了……”随着一阵轻微的抖动,我无力地松开了手,仰躺在靠背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顿时一片乱七八糟。
地球赤道半径6300公里,赤道周长四万公里,目前45……5亿岁,距离太阳1。
496亿公里,太阳直径139万公里,表面温度5500摄氏度,中心2000万摄氏度……
看着我生无可恋欲哭无泪的表情,还有身体不自然的颤动,医科出身的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酿成了大祸,丢下一句“快去洗洗”,三下两下腾下身去,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上了楼。
我的第一次啊!
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没成想今天就忽然……
上楼清洁了一下,看见对面的房门紧闭,擡手敲了敲:“妈?”
屋内的人被吓了一跳:“别进来!”
“我不进去!就跟你说一声,我要出去一趟,回来晚,别等我了。”
“别去钓鱼啊!”
“保证不去湖边上,我连鱼竿都没……”你怎么就跟它过不去了呢,“好久没联系,我跟峰子聚一下。”
过了好一会,直到我即将转身离开,里面才传出一句细细的声音:“注意安全……”
“知道了。”我一个穷光蛋,眼瞎了才有人打我主意。
远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时不时还有小小的黑影跃出水面,空气在水中的溶解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降低,水底生物都浮到水面求氧来了。
要不是趁着过节钓鱼佬们都不在,还有阮晴不给我去,一个也别想跑掉。
“老大?”
“怎么了?”
“有点眉目了。”
前前后后还不到一个月,没想到峰子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什么时候有时间,当面说。”
“七点多吧。”
“行,直接到天神酒吧。”
率先赶到天神,拿了一杯红茶在一楼包厢坐着慢慢品。
以前没事就在外面瞎逛,现在爱到这里坐坐,一方面是附近都熟悉遍了没有新鲜感,另一方面,天神给我的感觉,像一个家庭,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
或许一开始是看在同桌的份上,处得久了,八哥和小五哥也把我当做他们的一份子,包括手中的这杯饮料,其实是不入账的,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过要是太贵的可就不成了。
今天八哥没在,倒是和小五哥打了个招呼,问了问才知道八哥的院子里还养着好一群大小伙子,大的暑假初中毕业,小的还没入学,今天带他们在家过年。
真是看不出来,自己还打着光棍,倒是领了这么多小孩,看来他是不准备成家了,不过这事也说不准,万一哪天就看对眼了呢?
不过考虑到八哥那幅伟岸的尊荣,希望渺茫。
我没有问是怎么获得抚养权的,一来不方便问,二来我也不一定懂,跟我还没啥关系,白费力气。
天黑了好久才接到峰子的电话,起身到门口接他进来,顺便再拿一杯红茶,给了二十块,比外面确实贵了一大截。
他坐下后狠狠吸了一大口才喊道:“老大!”
“来了?”
“别提了,我妈今天起得太迟,搞得行程差点没赶上,不然你打电话那会儿就能来了。”
“没事……不急……”我心虚地应着,没想到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老大,最近你在忙什么呢?”
我朝着吧台扬扬下巴:“在忙这个。”
“这……”他迟疑了一下,貌似想要劝我。
“想哪去了,就周末在这帮帮忙,没别的。”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老大你缺钱吗?”
具体数额不算小,我模糊回道:“有点……”
“多少?我这存了一点,每个月少说还有个三五……”
“一万。”
此时他最后一个字才出来:“百……”
他耸耸肩:“那就别指望我了。”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本来就打算自己攒的。”话题一转,“说起来这里还是我同桌家开的。”
“那个叫吴巧玉的小姑娘?”
“嗯,这里的老板是她舅舅。”
“对了,老大,你叫我查的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是我从学校办公室偷录到的,还有找别人问话的录音,不听不知道,这兔崽子可真行。”
对于他的本事我佩服得无与伦比,也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连学校办公室都敢窃听。
“你怎么办到的?”
尽管四周没什么人,他还是小声解释道:“我妈以前不是养过不少花花草草吗?搬家以后没地方放,我挑了几个最大的,把东西藏在里面捐给了办公室,隔三差五地借着浇水的名义整理录到的内容。再找学校外边的几个马仔,送点东西随随便便就套了点话出来。”
“真有你的。”
“我拿回去听了以后恶心了好几天,那个王八蛋,我总算知道你查他干什么了,草!”末了还是忍不住吐了句脏话。
“不提这个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然而气氛经此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回落,匆匆回到家中,发现阮晴正对着屏幕发呆。
“怎么了?”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竟然都没有反应,直到我轻轻摇动她的肩膀才清醒过来。
她一反常态地往后缩了缩,我微曲的手指僵在了半空,心里和手心一样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儿子……”
隔着半个身位,我在旁边坐下,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她迟疑地缓缓开口:“妈想了一下午,我们是不是过于亲近了?这个阶段的男生除了学习,应该和朋友们有共同的爱好,而且关于那方面……”
她顿了一下,眼神落在茶几的遥控器,“好奇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还会有喜欢的女生,可是……”
“每天都围在我身边,是不是耽误你太多时间?妈妈还不让你做这做那,”
自从我进门她终于第一次与我对视,“会不会觉得妈妈太缠人,拖累你了?”
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什么事呢。
我拨开她的小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这几年因为生活逐渐轻松脱去茧子重新变得柔嫩的指肚,开导她道:“正常家庭里的母子关系我不知道,就我认识的人当中,周婷婷和我同桌也是单亲家庭,但她们是女孩不太了解,虽说黎峰有父亲,可黎叔整年不在家,只有馨姨照顾他,跟单亲没什么两样。馨姨倒是不缠着他,可是……”
“每天吃过早饭就去上课,中午和晚上回来也是吃过饭就回自己房里,到了周末和放假,整日里还是缩在自己房里,除了饭点,几乎见不到人,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就像两个陌生人,一个食客一个保姆。”
“这样的关系是你想要的吗?”
她剧烈摇了摇头,紧紧握住我的指尖,近乎哀求地说道:“儿子,千万别这样……好不好……我……”
声音越来越小,我凑得极近才得以听完,“我会生不如死的……”
“放心吧,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右臂伸展揽过她的肩头,“你不缠着我,我还要烦着你呢。以后上学了我天天陪你上下班,周末放假了给你做饭,吃饱了就搂着你看电视,还要跟你一起旅游,每次开心的时候都要带上你。”
“你高兴的时候我陪你一起笑,伤心的时候还是陪着你一起,虽然不太会安慰人,但哭的时候给你递纸巾,累的时候给你靠着把你背着,黑的时候帮你开灯,坏人来了我都帮你打跑,这些我还是能做到的。”
“别说什么耽误啊、拖累什么的,要说也是我拖累你了吧?我的妈妈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心地善良、妙手回春,吃苦耐劳、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冰雪聪明……”
“不管她的儿子多么优秀,都因为他有一个近乎完美而又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妈妈啊!能每天守着这样一个好妈妈、好女人,旁的都不重要了。”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轻轻一摇:“怎么,感动成这样?”
她“扑哧”一声,却笑得泪花四溅,之后再也忍不住,足足宣泄了五分钟,直到我出声:“妈,家里漏水了。”
“啊?”她红着眼睛擡起头来,看到我捏起胸前湿了一片的衣服,又躲到沙发的角落抹眼睛去了。
“总之呢,虽然你的儿子从小就没有父亲,但他有一个全天下最爱他的母亲,一直都在健康快乐地长大,比别人懂得了更多的道理,以后会过得更幸福,也会更加爱他的妈妈……”
刚要停止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没有了阻拦的衣坝,她只得用双手不断捂住。
“别说了……你……你欺负我……”
“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有一箩筐呢,听着啊,我……”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她扑过来死死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开口。
柔软的嫩肉带着咸湿的味道,原来不管是谁的眼泪都是一样的味道。
我拉下她的手掌,望着她花容惨淡的俏脸心疼道:“再哭就不好看了……”
“谁叫你欺负我!”阮晴抽出手掌握拳锤了我一下,不给我反击的机会,迈着轻快的步伐上楼整理妆容了。
我没有忘记当务之急,上楼时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看来时间不会短,我唤了一声:“妈,我用下电脑!”
“用吧。”
来到阮晴的房间,开机后想了想还是把U盘里的音频导入了那个崭新如初的蓝色mp3。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匆忙拔下所有工具就要离开,却在门口与阮晴对了个正着。
她一手拨弄头发,一手捏住睡袍,丝质睡袍的前襟还没扣上,也只有在家她才会如此随意。
刚要退开,却在不经意间瞥到她胸前露出的一大片光洁的皮肤,从上往下看去,原本的一丝缝隙也变得深不可测,如一道深渊死死吸住我的目光,引得一阵头晕目眩。
“让开啦,挡在门口干嘛?”
“哦……哦!”我如梦初醒般移开脚步,心里却在懊恼,她可是阮晴,怎么能看入迷了,真是大逆不道。
“这么快就用完了?”
“没什么,查点资料。”尽管室内温度不低,可她的体质总是不如我的,还总是光着脚在沙发上睡觉,于是好心提醒道,“妈,在家也要注意,多穿点衣服。”
她忽然紧了紧睡袍瞪着我:“看什么看!要你管!”
小样,冷了吧?
“别弄感冒了,到时候还要我来照顾,我可不想被传染。”我也不理会她如何气得直跺脚,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还不忘重复一句,“记得在家也要多穿点。”
剪辑过的音频只有五个,总共才十几分钟,花点时间听完,一时间对王爵的恶感更上一层楼。
两段办公室的录音只是零零碎碎地提到,没那么露骨,剩下三段马仔的对话可就直接多了,话里话外提到了王爵从初中时候就出去“玩”过,甚至还对同校的女生出过手。
上了高中变本加厉,女同学,女老师,甚至还有学生家长,手段还多得很,对学生诱骗,对老师半胁迫半利诱,对学生家长大多下药,事后再用她的家庭、丈夫、子女威胁一番,玩过就扔,后期也不再骚扰,不停寻找新的目标,甚至学校的老师还为他提供消息和打掩护。
我听得脑门直冒冷汗,心想进校半年还没出事可真是我老爸在天之灵的保佑了。
我想告诉阮晴,可转眼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难道要劝她再次辞职?
还是我也转校?
甚至直接搬走离开S市?
又不是要地震海啸彗星撞下来了,总觉得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得。
既然不离开,就不必让阮晴知晓,反而害她提心吊胆。
再说,他那点伎俩在小五哥面前还不够看,改天向小五哥讨教讨教,大不了每天跟着阮晴好了。
尽管已经打定主意,可怎么也无法入眠,正巧峰子的电话进来,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讯号:“怎么样,听完了?”
“嗯……”我应了一声,却没有头绪怎么回复。
“我已经跟我妈说过了,没事少出门,别去陌生的地方,更别相信除了我们两家之外的任何人,学校老师都别信。”
我想了想,就馨姨那个性子,还真可能一年不出门。
“而且我还在我妈包里放了定位器……”
“什么!”我惊得直接翻身坐起,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
他苦笑道:“老大你也知道,就我妈那么白的性格,感觉很容易被人骗啊……”
这事我可学不来,总感觉有点违和,而且要是被查出来,简直就像引爆了个地雷,母子关系一下就被炸得支离破碎,到时候阮晴怎么看我?
“你跟晴姨说了没?”
“没必要让她知道,学校里有我看着在,再说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没那么容易上当。”
我家的情况他也算是比较清楚,阮晴这些年打拼出的成就也是他特别佩服的一点。
“老大,这次时间短了点,感觉还有更多内容没弄出来,而且现在这些也不够,具体哪些人才只是冰山一角,我觉得可以继续深挖下去。”
我也觉得有必要,毕竟学校里不是每个人都得防着,那样也太累了,“小心点,慢一点都没事,千万别被发现了,搞不好会被开除的。”
“我办事,你放心!”
“平时多相互留意下,有事直接联系!”
“没问题!”两个还未成年的男人就这样秘密达成了守卫同盟。
“轰——”
“啊!”
又打雷了,听到叫声,我赶忙跑进她的房间,将阮晴紧紧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怕,有我……”
她浑身颤抖个不停,死死盯着阳台的方向,喃喃说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几个模糊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窗外,厚重的回音在空气中飘荡:“跟我们走吧……”
说着无视地形直接带走了阮晴,她毫无挣扎地任由他们拖着说不出话来,只有回头时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我被无形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禁锢在原地,直到阮晴从阳台缓缓消失,我才得以冲过去,却发现原本不算高耸的阳台底下忽然变成了海底,变成了流沙,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悬崖,阮晴被撕扯着缓缓下落,很快就只能看见一对绝望的眼神。
我与之对视,感到无边的恐惧加身,想跳却又不敢。
“死就死吧!”我干脆闭上眼睛,纵身一跃,下沉……下沉……却迟迟无法到底……
深深的失重感传来,一颗心脏还在不停地下落,我屏住呼吸,静静感受这绝望的痛苦。
忽然,手中传来的柔软与温热,身体比大脑反应更迅速,一个翻身如同八爪鱼般死死裹住这具熟悉的娇躯,一秒钟都舍不得放松分毫。
“唔……干什么……”感受到怀里挣扎起来的鲜活的力度,才明白现在还躺在现实的床上,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探出脑袋气喘吁吁地埋怨道:“差点闷死我了……”
下沉的心脏又回到了胸腔,一瞬间只感觉世间如此美好,失而复得的感动让我想哭。
“唔……”眼睛酸了,鼻子湿润了,嗓子哽咽了,我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强行抑制住冲动。
“都是梦,别怕,妈妈在这……”
心情缓缓平复下来,我才得以抽空观察,天还没亮,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阮晴不知为何也出现在这里。
“妈,你怎么在这?”
“还说呢,下楼喝杯水就听见你在屋里直哼哼,进来一看你喘得跟牛一样,刚想给你顺顺就被你裹成了粽子,都喘不过气来了。”
“做噩梦了?”
“记不清了,好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只说了最后一段,实际上内容我都还记着,恐惧也并非来自于此。
“好多年没做噩梦了,怎么今天就?”她饶有兴趣地和我探究原因。
“这我哪知道,好端端的突然就这样了。”见她想要起身离开,我下意识拉住,“你要走吗?”
她在我脑门上点了一下,取笑道:“下楼喝杯水,胆小鬼!”
我惴惴不安地等着,直到房门关上,她的身子游鱼般重新滑进了被窝,才放下心来。
我转过身子面向她:“妈,以后你都不会走吧?”
她幽幽回道:“当然,妈还能到哪去?”黑夜中看不真切,只能瞧见她亮晶晶的双眸,和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
“嗯……”我满足地叹息,熟悉的娇躯在怀,温暖的感觉让我无比心安。
她是我灰暗童年里唯一明亮的色彩,是我迷雾一般的生命中唯一的光,我越发贪恋这种美好。
开学没几天,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我对她可谓是寸步不离,除了睡觉,从不让她消失在视线里超过两个小时。
“小柔姐,我妈呢?”
“又来看阮晴姐啊?去校长室了。”
“谢谢小柔姐。”
飞奔直上顶楼的最后一段楼梯上迈出一双纤细的小腿,擡眼望去,六颗纽扣一直排到领口,刚好对上她秋波般地眼眸。
“儿子,你怎么在这?”
“听小柔姐说你在校长室,就过来看看……”
“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就看看。行了,我回去上课了。”
“哎!”
宛如做贼被发现,我转身落荒而逃,连她的呼唤都置之不理,差点撞上安姐。
“嘿嘿,安姐,对不起……”说着返回了教室。
安姐对着走下来的阮晴说道:“阮晴姐,你们关系真好啊!”
“动不动就往这跑,烦死人……”她在小柔姐和安姐面前总是不停地抱怨,表现出极度的嫌弃,每次看到我时却又无比得意和受用。
“哎哟哟,那阮晴姐你笑什么啊?”
“哪有……报告写完了没?”
安姐愤愤不平地控诉:“公报私仇!”
“那我不管,反正今天走之前放到我桌子上。”
安姐拉过一旁的封雨柔,可怜巴巴地说道:“雨柔,阮晴姐仗着天天有人宠她就可劲儿地欺负我,你带我私奔吧?”
风雨柔瞥了一眼靠在肩膀上的安小雅,淡淡一笑:“有本事你也找一个欺负回去啊?而且就算私奔也带上阮晴姐,怎么会找你?”
“哼!那她也是带上她的乖儿子私奔,也不会带上你!”
心跳略微有些加快,阮晴清了清嗓子:“咳咳!安小雅啊,别忘了把报告尽快交过来!”
“知道了……”安姐瞬间就像斗败的公鸡,不,母鸡,垂头丧气。
“雷宇,我舅舅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啊,巧玉……”我挠挠头,自从做了那个梦,最近都快忘记了,那边换了一个新工作,“这周就去。”
“怎么样,那里没人欺负你吧?”
“不会,小五哥人很好,对我很照顾。”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介绍的。再说了,五叔对自己人真的很好,只要你认真做事,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这话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老板是她的舅舅,小五哥是老板兄弟算是她的叔叔,那我和小五哥跟景辉哥称兄道弟,岂不是平白比她高了一辈?
看来她还没有意识到,我也不点破,不然她那个大小姐脾气肯定要折腾我。
我讪笑道:“是是是!全靠大小姐面子,我一定好好干!”
“什么大小姐,讨厌……”
“嘿嘿……”
放学铃声响起,正在抄录黑板上留下未来两天的作业,就听见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两边大楼教室里的学生纷纷涌出向下张望。
整理好了,才探头望了一眼,只见暗红的波浪卷发随意披洒,黑色长裙从肩头裹缚而下,将火爆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左手正横在乳房下沿,打量着右手的美甲。
“薇薇姐!”同桌惊叫一声,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好似听到有人在喊她,丽人擡起飞也似的画眉,扫视一圈,耳边瞬间响起整齐划一的吸气声,这英气逼人的御姐风范狠狠震慑了在场的学生,将所有女生全都比了下去,也会让所有男生今晚夜不能寐,从此难忘,大大降低了早恋的概率。
我下去时同桌已经跟薇薇姐拥抱在了一起,惊喜的样子估计也是没有想到薇薇姐会直接进入学校。
“薇薇姐,你怎么来了?”同桌的俏脸因为过分激动已经变得红彤彤的。
“来接你啊,而且早就想看看你上学的地方了。”
我走到跟前:“薇薇姐好。”
“你好!”她笑眯眯地打着招呼,看得出来她对现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没有丝毫胆怯,反而乐在其中。
“薇薇姐,你怎么进来的?”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门卫是不会放学生家长进来的,一律在校门口等待迎接。
“对哦,薇薇姐,怎么会放你进校的?”
“我说我是十三班吴巧玉同学的舅妈,等到铃声响了,就让我进来了。怎么了,有问题吗?”
我想不出头绪,可能是门卫也被迷住了吧?
“好了,小弟弟,我们走了。”
“薇薇姐再见!”
“有空来天神坐坐啊,姐姐我一直都在那里。”
“好的。”
薇薇姐临走时还不忘给楼上围了一圈的人群一个明媚的笑容,又是引起阵阵议论才转身离去。
我看着薇薇姐摇曳的身姿和小丫头欢呼雀跃的背影渐渐走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哼,尽管已经充分压低了音调表示不满,可甜美的声音还是可爱得紧。
“妈,什么事?”我回过头,果然是阮晴站在花圃的另一边。
结果她转身欲走:“没事!”
我绕了十来米才追到她身后,此时她才刚刚背对着我迈出第一步。
“阮晴,到底什么事?”
“今晚妈有点事,回去晚,你自己先走,不用等我了。”
这一下就挑动了我敏感的神经:“干嘛去?”
“去医院,你婧姨那边。”
我松了一口气:“多晚?”
“嗯……跟上次差不多,十一点?不会更迟了。”
“路上小心。对了,晚上要不要我去接你?”
她颇为无语:“不用!妈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想了想也是,“那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啰嗦……”
见事情说完她还是一幅扭捏不想走的样子,我试探着说道:“那……我先走了?”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直到我真的迈出一步才开口:“那个……刚才那个是谁?”
“哪个?”同桌阮晴早就见过了,那她指的应该是薇薇姐了吧?
果然,“就是刚刚跟你说话穿黑色裙子的美女……”
“你说薇薇姐啊,好像正在追吴巧玉的舅舅,算起来她应该是同桌的舅妈,不过不愿意让人喊老了,让我们喊她薇薇姐。”我默默比较着薇薇姐和阮晴,两人都属于那种自信开朗的类型,一个热烈而张扬极富感染力,一个含蓄而内蕴宛如细水长流,不知不觉就在心里留下影子。
“哦……”低落的叹息抓住了我的注意,竟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一点点惊羡,还有一丝丝自卑。
我笑了,十分开心地笑了,开心地像是目睹了一只松鼠抱宝怀珍不自知,反而回头寻找早年埋下的榛子,可短小的记忆力把她急得团团转,笑得肆意而张扬,甚至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惑地看着我:“笑什么?”
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妈,你觉得薇薇姐怎么样?”
“我又没和她说过话,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特别漂亮?特别有品位?特别自信?特别迷人?楼上好多学生包括老师光是远距离看着就看呆了……”
我每说一句,她的眼神就黯淡一分,嘴角下弯一分,头颅垂落得更低一分。
“但是,我认识另外一个女人,她不管穿什么衣服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她不需要任何装饰,就像天降地生的莲花,正应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从来不在乎无关的人的看法,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目标,不管再苦再累都能咬牙坚持,直到今天终于让她实现。”
“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惊艳,可我知道她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是多么迷人,哭的时候叫我心碎,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
“我知道她的手指以前是粗糙的,现在是嫩嫩的;我握过她的手心是暖暖的,我搂过她的身子是软软的,她的笑是甜的,她的心是善良的,她的爱是无私和伟大的。”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的胆子那么小,明明身手很厉害,也很聪明,却总是一副无依无靠的样子;明明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却总是羡慕别人的特质。”
“尽管她胆小到连打雷都怕,还会无理取闹地逼着别人吃辣椒,但这只会让我更想保护她、鼓励她、迁就她,因为在我眼中,不管怎样,她都是最好的,最独一无二的,我最需要的,也是最需要我的。”
随着我一字一句说出心目中的样子,她的眼睛闪烁起梦幻的色彩,重新擡起头,轻咬嘴唇地望着我:“她,是谁啊……”
“妈,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我……”
她开口欲言被我打断:“我没在追问,等到你想说了随时告诉我都可以。我想告诉你的是……”
“阮晴,你其实大可不必害怕,因为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以后也用不着羡慕别人,因为在我眼里,排第一的永远都是你,我的妈妈,阮晴,谁都比不上!”
“坏儿子……又欺负我……”她努力想要忍住,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自己流了下来。
她擡手锤我的肩膀,被我轻轻握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妈,学校里还有人呢,再哭下去就要被围观了。”
“啊!”她吓了一跳,急忙抹抹眼睛观察四周,可此时早就人去楼空,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哪有人……”反应过来的她倒是恢复往日的平静,却赌气般地扭过头作势离开。
我拉住始终在我手里的小拳头,喊道:“阮晴!”
“干嘛?”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在愤愤地盯着我。
我轻声说道:“路上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松开手掌的瞬间竟有些不舍,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想要挽留。
“知道了……”声音终于不再气劲十足。
她低头缓步离开,越走越轻快,走到小路另一边还抵着下巴嗤嗤笑了起来,却好像突然感应到我的目光,微微转头瞄了我一眼,又换成面无表情地快速走开。
这个时候薇薇姐并不在酒吧,应该带着同桌去玩了,老朱克正在抽空给小何介绍量酒器的用法。
量酒器又名“盎司杯”,有大中小三个型号,是新手调酒时必备的酒器。
通常新手用拇指捏住,熟练之后可以用食中两指或者中指和无名指夹住,既美观还不妨碍其它动作,比如取瓶塞,盖瓶盖。
至于老手都是不用的,直接读秒。
得益于在学校实验室里见识过类似的道具,因此仅仅观察过形状便大致知晓使用方法,再听老朱克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后上手很快。
小何是老何的亲戚,比我略大两岁刚刚成年,念不下去书就来这里当学徒。
不得不说,多读书、多见识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我的动作比他规范不少,因为我基本上都是按照实验室里的器具取用规则一板一眼来的。
认识酒器,认识酒,记住配方,熟练配方,是老朱克规划好的教学步骤,由于时间还有一年多,他每周只会传出一两项内容,平时更多的是练习,至于调酒时的花哨动作,则放到了最后。
没过一个月,又多了一个人,从外面招进来的,我也懒得认识,叫什么名字都没问。
这天正在熟悉几种常用的水果材料的搭配,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才想起那份要求打听的消息。
我悄悄跟进了洗手间,敲了敲门,从隔间下方的缝隙塞进去一张纸条,要求他三天以后把纸质材料放到指定位置。
我直接转身离开,也不管他会不会照做,反正通知到了,之后就不会手软,对于阮晴哪怕是有一丝丝威胁都被划到仇人的名单当中。
出来时薇薇姐正坐在吧台上拿着她喝得最多的CALPIRINBA,风从岛上来——巴西风情,尽管这杯酒暗示着心绪烦躁,渴望与人交流,但不管是小年轻还是自诩情场杀手的大帅哥,统统倒在了第一步——搭讪。
往往被薇薇姐微笑时风情万种、严肃时煞气逼人的眼神一瞥,都不用正眼,就败退了九成,偶有几个脸皮厚的,也在薇薇姐转正却更加冰冷的眼神下灰溜溜地逃开,从头至尾都不说话,只觉她的样子简直酷毙了。
但是偶尔薇薇姐也会与人交谈,可无一例外都是幽默风趣、涵养丰富、心神澄澈之人,男女都有,不过很少,想想也是,如此优秀的人物在社会上必定也是凤毛麟角。
按理来说符合上述的人选酒吧里就有一个常驻的,可从没见过薇薇姐除了在点酒之外交谈过,按照老朱克的原话,“太久了。”他们一个坐在吧台前,一个站在吧台后,目光偶尔交汇的瞬间彼此露出会心一笑,活像两个结交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薇薇姐……”
“好好学,姐姐等你亲手给我调酒。”
“一定。”
三天后我抽空去了趟酒吧,拿到一份资料,随手翻了翻,主要记录了阮晴从前住的地方,婧姨的医院,还有我的信息,最具体的就是初中时候在医院大人的事情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妈,我回来了!”一楼空无一人,上了二楼才传来水声和歌声,让我刹那间就想到了林间的清泉旁,一只画眉在悠扬婉转地鸣叫。
如同天气一样,她也变得越发明媚起来,就像清澈的泉水不时激起水花,她更加放肆地在我面前展示自我,在家里走路都用飘的。
“儿子,下个月你舅舅结婚,我们得回去一趟。”我在查资料,她在化妆镜前一边梳着头,一边凝神寻找脸上的瑕疵,可是一直毫无所获。
对于她在家里的随意我已经逐渐免疫,头也不回道:“好啊。”
“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啊……”她忽然放下梳子,面朝我担忧地问道。
转过身,看着出水芙蓉般的阮晴,我随意道:“都行,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
尽管听到我这么说她很高兴,但总是无法完全放下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妈,要不等放假了我先陪你好好逛趟街?”
“唔……可以……”对于我的提议她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反而为我愿意陪她感到更加欣慰,谁不知道陪女人逛街的男人等于拎包机器?
放假的第一天我们在家好好休息了一整天,正准备次日出门时,晚间一个电话打消了原本的计划。
今天天色已晚肯定是来不及了,可明早也叫不到车,一时间尽管心急如焚还是一筹莫展。
最终她还是选择向婧姨求助。
“那明早我让你老班长送你吧,最近没什么事,也有好多年没去看望军子了。”尽管有烈士陵园,但按照习俗还是在老家的树林里给他立了一个坟。
“麻烦你了,婧姐……”
“呵呵,不麻烦。”
第二天月亮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超叔的吉普车就停到了小区外,听到声音,我和等候多时的阮晴立马出了门。
“超叔。”
“老班长。”
下车迎接的是两鬓斑白已经五十多岁的婧姨的丈夫,班超,曾经是父亲部队里的班长,现在已经从军中卸职,但笔直的身板和精神矍铄的面容表明他老当益壮。
“小阮,小宇。”
“麻烦老班长了。”
“嗯,上车吧。”直截了当,我们踏上了去墓乡的老路。
一路无话,行至半途就没有安置路灯,赶到老家时天才刚刚蒙蒙亮。
车子停在鸡舍旁,屋子里灯火通明,大门打开,露出舅舅憔悴的样貌。
阮晴顾不得和超叔叙上两句话,推门而下直奔后院。
我在后面说道:“超叔,下来喝杯水吧。”
“嗯。”熄火之后,超叔接过舅舅递上的一杯茶水。
我恭敬地喊道:“舅舅。”
“咳咳……来了……进去看看吧……”
我和超叔进到后院的小屋里,阮晴正坐在床边源源不绝地垂着泪,床上躺着的是她的父亲,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外公,此时已成了一个骷髅,区别只是胸前的微微起伏却几不可见。
事情昨晚在电话里舅舅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外公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舅舅能够成家,原以为好歹外公能撑过今年夏天,可没想到突然恶化。
外公的身体已经没有住院的必要了,常年剧烈地抽烟,拍出的胸片显示肺部早已漆黑一片,说难听点就是开点药在家躺着等死了。
本来是没有这么急的,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情况急转直下。
超叔伫立片刻就出去了,我走到阮晴跟前:“妈——”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沙哑着嗓子说道:“雷宇,给你外公磕个头吧。”
我在床前跪倒,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期间他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对于我们进来没有丝毫反应。
站起来后阮晴领着我来到前堂,超叔和舅舅正默默坐在大桌旁相顾无言。
“姐……”
“小平……”又是一阵沉默。
“小阮。”
“班长。”
“我去看望一下军子,好多年没过来了。”
“班长你去吧。”
超叔从车里拿出一束白花,戴上一顶军帽,慢慢消失在了小路上。
“儿子,要不你再进屋睡一会吧……”
我轻轻摇头:“不困,我出去走走。”
我在堂前宽阔的场地上慢慢踱着步,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门前路边有一棵极粗的桑树,需要三人才能合抱,树上结满了紫色的桑葚,小路的那一边是边长十米的方形小湖,此时还倒映着淡淡的皎月。
正当我出神时,开近了两辆小货车、一辆面包车和一辆轿车,在场地四周停下后,先是下来一个人跟舅舅确认,没两句话他就招呼起来。
一群人开始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桌椅、圆盘、酒水饮料被一一取下安放在场地上,灶台、厨具、碗筷杯碟、肉疏酱醋、被搬进了后院,水声传来,已经开始整理食材准备做菜了。
还有两人在堂前屋后贴红纸、撘喜台,轻车熟路、面无表情地营造喜庆的氛围,一时间屋内的忙碌和屋外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九点多天光大亮,一阵喜乐从路的尽头传来,看样子是新娘子到了,后院铲子与铁锅碰撞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不知何时舅舅换上了一身西装站在门口,胸前别着一朵红花,透过缝隙,外公也被穿上一身正装高坐在堂前,阮晴站在一旁搀扶。
人群在场地上聚集,见日头渐盛,主持人拿起话筒。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来宾:今天是阮平先生和崔兰小姐喜结良缘的日子,在这嘉宾盈门的时刻,我作为证婚人感到格外的高兴和荣幸。阮平先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为人坦诚,对爱专一。崔兰小姐更是知书达理,勤俭持家。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位一见钟情,一看倾心,两颗真诚的心撞在了一起,闪烁出爱情的火花。他们相爱了,他们情投意合,门当户对,他们的结合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在他们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之际,我希望新郎、新娘互谅所短,互见所长,爱情不渝,幸福无疆!”
在稀疏的掌声中,舅舅满脸笑容地走向了轿车,手牵着手将新娘迎进了大门。
新娘是个个头不高的姑娘,五官端正、面容清秀,嘴唇紧紧地抿着,也是激动万分。
“下面有请新人给上人敬茶!”
新娘端着茶杯递上,阮晴接过后放在了外公跟前,不知何时外公恢复了些许精神,颤颤巍巍地擡起手,阮晴辅佐着送到了唇边。
或许是新人进门让开了视线,外边的人才得以看清站在屋内的阮晴,一个难听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哟,这不是阮家大小姐吗?怎么今天舍得回来啦?”
正在寻找源头,人群中继续开口:“今天是你弟弟的喜日,一个病鬼一个哑巴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不过你一回来,这喜事可就要变丧事了啊!不过也正好,两席一起办,正好省了一次,不是也挺方便的嘛?”
终于想起来这声音是谁了,那个姓谢的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变得又老又丑,还是一如既往莫名其妙地仇视阮晴。
主持人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拿着话筒不知所言。
我沉声道:“疯婆子,这里不欢迎你!马上离开!”
“我说错了吗?要不是哑巴没人要怕生个儿子还是哑巴,谁会看上你家那个病鬼?谁会嫁到出了丧门星的阮家!”
我回头看了一眼,新娘已经急得哭了出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舅舅正在一旁安慰她。
可就算不能说话,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光是看到她下车时一脸幸福的模样就知道她和舅舅的爱情是做不得假的,既然嫁到了阮家,就是阮家的人。
“滚!”
“喊什么喊!比声音大吗?虽说你们阮家今天办喜事,但就阮平那个样子,生不生得出来还是个问题呢!就算生了指不定还是个哑巴!我看啊,你们阮家从今天开始就算是绝后了!”
我怒不可遏地将要把她拖走,却听后面传来“哗啦”一声,外公手中的瓷杯落地而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继而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嘶喘。
“爸!”
“爸!你怎么了?”阮晴急忙去找随身的包,从中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药,就着水往外公嘴里灌,可全都从嘴角淌下,根本进不去。
眼看出气多入气少人就不行了,一瞬间回光返照,意识变得清明,对阮晴说道:“回来了?”
“嗯……爸……我回来了……爸……”见多了生离死别,可当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没法面对,知道这是最后一刻,阮晴早已泣不成声。
“你从小就聪明,念书好,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一直都是爸的骄傲……后来……后来……不怪你,只怪咱家没本事……委屈你了……要恨就恨爸吧,别怪小平……”
“没……我不恨爸,也不怪弟弟……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傻丫头……那是小宇吧?”
我连忙走到近前:“外公!”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哈哈哈,好小子,长得比你爸还壮实!咳咳咳……骂得好!谁说我们老阮家要绝后了?我外孙就不是男人了?记住!我走了以后,好好保护阮晴,好好过日子!忘掉这里,以后别回来了!”
“我会的!”
“小平!”此时他虽然睁着眼睛,可已经不能视物,正举着手划拉。
舅舅一把抓住如同枯枝在半空乱晃的手:“爸!我在这!”
“这辈子,苦了你了……”
“不苦……还有你们……不苦……”
“祖宗……阮三不肖啊……这就下来赔罪了……”一阵漏气般的声音过后,手臂完全无力落下。
“爸!”
我退后两步默默磕了个头,完全没预料到舅舅忽然暴起,直冲人群而去,疯狂地嘶吼道:“你个恶毒的疯婆子!我弄死你!”
人群惊慌地四散而开,舅舅与姓谢的顿时撞在一起,揪住她的头发甩手两巴掌,却被她奋力推开,背部硌在了木质的板凳上。
“咳咳咳……”常年体弱多病,脆弱的心肺根本难以支持如此剧烈的活动,他顿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嗬……噗!”憋了一大口气,脸色涨得发紫,舅舅忽然张口吐出一滩鲜血。
“啊!”阮晴此时已经快疯了,披头散发手忙脚乱地奔到跟前,“小平,你怎么了?”
“姐,都是这个女人……本来爸不会走这么早的,可是她……呼……一直要把你名字从族谱上划掉,连带小宇也不能回来认祖归宗,说是会影响老家的风水……爸不同意……她就找了好多人到大队里去闹……要咱家把祖坟迁走……大队里也跟她串通好了……爸迁了……把祖坟迁走了……也被活活气死了啊!”
简直一字一血,阮晴如遭雷劈,茫然回头看向躺在门内的骷髅,喃喃道:“爸……”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爸不让我说,听你在外面过得很好,不想再让你难过了……他说,以前够对不起你了,咱家带把的还没死绝,就不会再委屈女人……”
“别说了……别说了……我们去医院……”
“姐,没用的……爸检查的时候我也做了……医生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活不了多久,更不可能有孩子……就是对不起小兰了……”
望着泪流满面的新娘还在不停比划着手语,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舅舅惨然一笑:“委屈你了……本来还以为能过上一段幸福的生活再走的,可惜啊……拿着留给你的积蓄,找个不认识这里的人重新嫁了吧……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不然我不放心……”
由于动作过快,新娘的手势完全化作一团重复的黑影,舅舅反而不再看她,转头面向我,沉声道:“外甥!”
我瞬间意识到,接下来的,将是两个男人间最后的对话。
“舅舅!”
“以后你就是阮家最后一个带把的了……”说到这里,我竟听出舅舅的语气里看破生死的从容淡定。
“嗯……”
“以后,照顾好阮晴,我姐,也就是你妈,舅舅没用,只能偏守一隅,外面的世界更辽阔、更精彩、也更复杂,你能保护好她吗?”
“我能!”
他声色惧厉:“你能吗?你凭什么?”
“我发誓!阮家的男人死绝之前不会委屈女人!”
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好累啊……这辈子活得可真累……可也真值……姐……再喊我一声好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弟弟……”
“那时候大人都有事,你就带着我玩……”
“弟弟……”
“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弟弟……”
“追啊追……追得好累啊……好累……”
“弟弟……”
“姐,我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就起来……到时候还要跟着你……等我……就一会儿……”
“弟弟……醒醒……姐带你走……走……去医院……这就走……”她恍然不觉怀里的身体早已失去温度和力气,自顾自地费力拖起,环顾四周,却又不知该往何处。
我实在于心不忍,开口劝道:“妈……舅舅他已经……”
“儿子,帮帮妈……”她仿佛找到了救星,听不进任何话,一个劲儿地往我这边靠来,手中还吃力地拖着舅舅的身子,见此我赶忙接过舅舅的遗体。
“阮晴啊阮晴,你每次回来都要死人,终于害死跟你有关系的所有人了吧?”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错的,起码只对于正常人是对的。
“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们这群帮凶!”阮晴此时却慌忙走向门内,捡起她的包,哆哆嗦嗦地从中掏出一件东西来,指向外面站着的人群。
“你们这群凶手……”她不停念叨着一步步走向阳光下,但外面的每个人却如坠冰窖。
“妈,你……”
“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们别被她吓倒!”
疯婆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却被另一声打断:“闭嘴!”
“砰!”阮晴朝天开了一枪,源自灵魂深处对于人类制造出来屠杀同类的大杀器的恐惧让每个人全身都在颤栗。
姓谢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捏住了脖子,双目流露出无边的惊恐。
因为阮晴正重新将手臂放下平举对准她,一字一顿地决绝道:“你这个杀!人!凶!手!”
“不,不是我!是他扑上来的!他先动的手!”
“那我爸呢?还不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凶手!帮凶!”
“今天……”左手托住枪托,右臂伸直,眼睛透过准星死死盯住目标,动作无比的标准。
“不!你不能杀我!你不是警察,你没这个权利!”
然而阮晴不为所动,食指一毫米一毫米地扣了下去,众人的神经如同弹簧被缓缓拉紧。
“杀人犯的儿子!你还想害死你儿子吗?你已经害死了所有人,还想毁了你唯一的儿子吗?”
阮晴一怔,回头看了我一眼,落在疯婆子眼里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疯狂挣命。
“不知道你的枪是怎么来的,但是想想看你持枪杀人,事后肯定会被逮捕,你儿子肯定也会被抓起来隔离审查,这辈子就完了!没有哪个单位敢要他,说不定还会被一直监控起来。”
“就算他是清白的,可顶着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头衔,他就毁了!彻底被你毁了!说不定会发疯,会自杀,到时候,你就真的害死所有人了!阮晴,你想害死你唯一的儿子吗?如果你想,那你开枪吧,报仇吧,让你的儿子陪我一起死吧!”
“妈……”尽管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不能信,可也不能让阮晴真的开枪杀人,一时间我不知道如何劝说。
见枪口渐渐放下,那个疯子还来劲了:“阮晴,你天生就是个扫把星,两家人因为你支离破碎、家破人亡,也是因为你,你父亲和弟弟在大喜日子惨死当场,你还差点害死你的儿子,以后呢?是不是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害死他?阮晴,你早就不该活下来,当年就应该是你而不是你弟弟,当年你要是死了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都是你……”
“是吗?当年要是我死了,弟弟还是健健康康的长大、结婚、传后,雷哥也不用铤而走险,奶奶、妈、雷哥、芳姨、爸、弟弟也都不会因为我……还有儿子,以后迟早也会因为我……就是可惜,不能跟他说出真相了……”
“雷雷,以后每年到你亲生母亲那里的时候,记得带上一束白色的栀子花,因为她非常喜欢一首诗。”
其实,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因为这首诗,她喜欢上了栀子花。记住了吗?”
“好……”我下意识地答应,却在下一瞬目眦欲裂。
她迅速擡起右手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嚅动,好似向我叮嘱,好似跟自己诀别:“儿子,好好活下去……”
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欣慰,愧疚,不舍,迷恋,如烙铁狠狠刺在心上,我仿佛能听到心脏被灼烧得“刺啦啦”的响声。
“砰!”
“不!”我无力地跪倒,仿佛和舅舅一样也成为了死尸。
立着坟的林间惊起一群飞鸟。
“阮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