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年的雪与人

女子每一句话，都好似有蛊惑人心的魅力，秦休不由得听进心里去。

他定了定神，忽然问道：“我可以去见沈青禾吗？”

“不行，师尊在为你准备修复经脉的药，而你必须乖乖喝下去。”

灵月台像是吃定了秦休，话不由得轻飘几分，这是外人从未敢想的会自灵月台口中说出的语气。

可秦休只是笑道：“看样子，宗主大人与师姐是铁了心要我呀。”

“不是我的意思，只是师尊大人认为你是可塑之才。”

灵月台睫眉微颤，这才发觉自己今日面对秦休时，竟然有些没了体面，上次也是，好像每次都是。

这位生来便自觉该高人一等的仙子有些恼火，她最后瞥一眼秦休，不再说什么，走到门前。

当下正是年冬日，门外飘起冬的第一场雪，雪不大不小，与主峰半腰的云朵差不多白，等到雪后，银装素裹的主峰便会彻底与云融为一体，成为白的世界。

灵月台扶门而立，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郁楠安怎么样？”

秦休被门外偷偷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打颤，他想了想说道：

“很特别，起码在我见过的女子里，很特别，只能说不愧是宗主大人的弟子。”

“嗯。”灵月台没去看他，“师尊已与仙盟通信，这件事瞒不住，等到后日，仙盟会有长老来此调查你和郁楠安，别忘了我的话，师尊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的弟子。”

门猛然关上，好似要把门框都震下来似的。

秦休捂着脸，满面愁容。

他本以为成为亲传弟子很危险，但是此次下山，竟然惹来仙盟调查，相比之下亲传弟子的威胁算不上什么。

可是，要真做了亲传，那他可就真的被盯死了，到时怎么为上司干活，继续在卧底一途上发光发热？

秦休叹气，想伸个懒腰，却意识到自己缠满绷带，他只好勉强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雪。

那年的雪也是这般。

似是被近来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又似是远在异乡，心情承重之下，秦休隐隐记忆起往事。

年冬关底的第一场雪落在秦城，银霜覆瓦，素雪压枝，这样的雪淅淅沥沥压过满城。

城中挨家挨户点着灯火，在无月的雪夜下，好像一根根藏在冰河之下的火柴，灯光微弱渺小，在夜深之中逐个熄灭，最后稀疏只亮着一两盏火光。

就连鸟也不曾停留的枝头，大块积雪滑落，砸在少年的头顶。

少年蜷缩在树下，似乎是曾有好心人来过，将一块破油纸披在他身上，但这防不住冬夜的刺骨，唯一的用处，只是让少年本就通红肿胀的双手攥住它，好换来片刻安心。

油纸下的他仅穿着一件破布衣，大口喘着热气，叫附上一层冰凉的双手暖和些许，只是暖意就如一片片落在他眉头的雪花融化一般，转瞬即逝。

雪砸在他的头顶，又淅淅沥沥落在锁骨间，少年已被冻得麻木，没了感觉。

悉悉索索，脆响声在路的远处响起。

少年没有去看，他已拿不出任何力气，就连嗓子也被冻哑，没了热气，只好将手贴在干裂的嘴唇上。

清脆的踩雪声愈来愈近，路上本就被白天的行人踩出坑坑洼洼的脚印，雪时又盖上一层棉被，却依旧清晰可见。

那声音踩着无数人踩过的脚印缓缓走来，声音的主人没有点灯，甚至当走到少年面前时，少年发现，她连鞋也没穿。

就这么赤脚踩在来往的雪坑中，不染一丝雪痕。

“小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回家？”

那双小巧白嫩的玉足主人说道，声音没有风雪声大，却比风雪声冷，冷的清脆悦耳，被少年听见，又好像是股透心的暖流，流在被冻得麻木的心坎间。

来往脚印无数，唯独这清冷的声音，停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抬头望去，没有明月，漫天飞雪，可他依旧将面前之人看得清楚。

那是位女子，穿着一身华贵青袍，鬓角垂着青丝，乌黑亮丽，那双眸子也是极好看，这是双仿佛蕴含天地万物，又高高在上好似星辰的美眸。

对于这位女子，年仅六岁的少年说不出哪里好看，因为他本就没见过多少美人，但少年可以确定，若是等到自己阅尽世间所有女人后再来看她，也依旧会觉得她是最美的那位。

瞧见少年呆住，女子又唤了声：“你的家人呢？”

少年这才颤颤巍巍说道：“我……我爹死了，年前为李家的仙人送鸭货，少了只头，被打死了……”

他想将身子缩的更紧，却使不出力气

女子眸子怔了怔，问道：“那你娘呢？”

“娘去年死的，她带我去西街的仙人家中拜师，那里面有好多的仙人，还有好多和我一样年纪的仙人，他们把我和娘亲赶出来，回去后，娘亲就死了……”

少年说起伤心事，想哭也没力气哭，他还想呼出两口热气，身上的油纸却是忽然被摘掉。

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可是下一个瞬间，女子脱下那身青袍，盖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那位与少年素不相识的女子，将玉臂环过他的脖子，臂弯将他托起，而后少年便被抱在女子怀中。

他贴着女子的丰满柔软，被女子的暖意包裹。

她的声音分明比少年身上的雪还冷，身体却温软如玉。

女子傲然看着怀中少年，说道：“你的根骨我竟看不出来，若不是有教主大人的法器在身，恐怕就错过了一个好苗子，怎么样，要不要随姐姐回魔教？”

“魔教？”

“嗯，那些小门小派不要你，那我们魔教要你，等去了魔教，你不用担心吃喝，也不会受冻。”

少年将脸蛋与女子胸脯贴的更紧，他问道：“你是仙人吗？仙人打死了我爹爹……”

“我是仙人，但我们不同于这里的仙人，我们不会伤害你，但和我在一起，要学会感恩。”

“感恩？”少年神情茫然，他伸出被冻僵的手，贴在女子脸上，似是灵犀所致，懵懂的点头道，“向你感恩。”

女子终于露出一抹浅笑，她抱着少年，走在雪中，清脆的踏雪声依旧，愈走愈远，直到他们消失在雪的尽头。

……

秦休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雪水点在掌心，他不去在意，顺着窗户，看见灵月台站在门前。

“灵师姐，你怎么还不走啊。”

“你很想我走？”灵月台斜瞥他一眼，目光冷而幽怨。

秦休笑着，“怕您受凉，毕竟冬日的雪啊，可是很冷的呢。”

灵月台不屑道：“冷又如何，天冷正是修行时，天寒正是勤修时。”

她板着脸说了个自觉有趣的点子，不过秦休没听出来，灵月台也不去理他，继续站在雪中。

雪落在她的肩头，她站在那儿，青丝乌黑如墨，比雪更耀眼。

大雪如那年下着，一人站在屋外，一人站在屋内，皆是望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