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一场小雨,小到几乎察觉不到。
檐廊兽首都没有吐水,只滴答了几丝淋湿了窗棂。习习生凉,恰好他笔下笔墨晕开,再一探眼,瞥檐下青苔渐长,缝里头长出一点哑绿。
都这个时节了,北境还是晚春稀淡。
厅内诸名心腹还在不遗余力地争论着,献计献策,试图力挽狂澜。
然而,这一子棋………他已输了。
闻惟德收回视线,放下笔,“都回去吧。”
众人一惊,“苍主!我们如果就这样轻易放弃的话,岂不是正好遂了上曦的意?如果让他们得到锦麟秋录……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我们要再折进去三千精锐?”闻惟德掀眼。“都退下吧,望寒、常徽,你们留下。”
……
“我们中了宁主的陷阱。”闻惟德平静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常徽立刻皱起眉头,“这事怎么会和宁主有关?”
“虚蝉。”闻惟德看向了闻望寒。
“…………”
“宁主让溥兰晴来送来虚蝉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要是望寒能收服,他最多牺牲了一个他自己降服不了毫无用处的法宝。要是望寒收服不了因此而受伤,他还能借此削弱北境。”
常徽眉头锁的更深了,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我们早就清楚宁主不怀好意,但是这个事和锦麟秋录有什么关系?锦麟秋录百年不见世,我们是全是靠着人硬守,他如何算计我们?”
“虚蝉只是障眼法之一。”闻惟德看向了闻望寒。
闻望寒微提起眼角。“罗娉扇。”
闻惟德不置可否。
“罗娉扇出现的时机本来就很可疑,而望寒屠了启国王室之后仍然丁点线索没有找到的原因也有了。因为它与虚蝉一样,都是障眼法而已。”闻惟德说道。
“虽然我一开始就不信槃王,猜到了绝无可能这么简单找到罗娉扇。但我让望寒灭了启国王室与罗娉扇关系也不大,也是想看看槃王到底在打算什么。”
“苍主的意思……槃王和宁主勾结在一起了?”常徽诧然。
“可槃王又是何必?他一个人类争夺锦麟秋录图什么?宁主已经日落西山,哪有什么利益能与槃王交换?槃王和宁主合作,抢了锦麟秋录给宁主?这不可能啊?宁主现在势微,他今天敢拿锦麟秋录,太阳不落山他满族就会被其他几大妖主给烧成灰。”
“宁主当然不敢拿锦麟秋录。”闻惟德说道,“他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很简单直白。”
闻望寒敏锐通透又了解他,冷笑了一声,“他想活。”
“是的。”闻惟德说道,“多活一天算一天。”
“锦麟秋录……除了我们,谁都不敢夺,夺了,也毫无用处只会召来杀身之祸。”闻惟德再次看向了窗外。
“还有突然出现的卬足……他们看来不只是要北旵乱起来。他们……”
“是想灭我北境。”常徽眯起眼,一向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这会如同变了个人。“上曦是宁主的靠山?”
“不。”闻惟德说道,“锦麟秋录这事儿,和上曦可能还真没关系。但那只鸟,又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在北境放一把火的机会呢。”
细雨润无声……
针对他们北境的这场雨,早就悄然下了。
这种局面,数百年前,他曾经经历过一次,而那一次切骨之仇,创巨痛深。
但——疾风才识弱草。
闻惟德看着窗外那石板缝中迎着细雨冒出绿芽的嫩草。
他不是帝父。
前车可鉴,后车之戒。输了一子,只是让了一棋,他绝不会输。
“我可以召回严是虔,让他去五鳝峡关,他一个人也够了。我去……”
闻惟德摇了摇头,笑了。“不,你去。严是虔……更要留在天都了。”
闻望寒点头。
“你就不要再盯着卫柯了。”闻惟德说道。“这次,他有大用。”
闻望寒默了一下。“若他失败了,把他交给我。”
闻惟德淡淡地说道。“若他成功,也可以给你处置。”
常徽脸色大变,显然没有想到闻惟德这是……打算将卫柯当做弃子了?
“苍主?!”
闻惟德看着常徽。
“穆世杰和卫柯之间,必有一个是内奸。”
常徽鸿蒙大震,若换做任何一个人说出这句话他都不会信,可这是苍主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苍主早就十足把握毋定了此事。
“常徽,北境的确百年多都无战事。可能这样的环境,让你有了一种可以永远这样下去的错觉。”闻惟德说道,“我知,你不想再经历一次过去那些日子了。但是……北境,从未曾安平。”
“…………”
“从百年前你对长垣之死的愧疚,到之前的琉璃宫那事儿,到最近这个坎狰,我就察觉到了,你对我的眷属们,投入了太多不必要的感情,而且,变本加厉。他们是我的眷属,该对他们负责的,是我,不是你。他们的未来生死,在他们臣服于我的那一刻,就只能由我来决定。我今天留下你,就是想告诉你早些看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为我眷属操心的常统侍。我现在需要的,是当年的‘常寸心’。”闻惟德看向了常徽。
常徽沉默了下去,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闻惟德掀起眼帘,看向并未离开的闻望寒。“怎么。”
闻望寒看着他。
他没开口,他这个做大哥的,也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闻惟德仍有些出神地看着那点绿,拼了命才从石缝里钻出来,可又何必。
凄风苦雨即来,弱草轻尘,不过秋风团扇,一吹既散。
“黑山……我的确有些事没有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