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祭天大礼,世家大族的女眷须到侧殿参加由皇后主持的祈福仪典,祭天大礼则由皇帝主持。
因此萧氏的女眷并未停歇,而是转道去了奉祀宫侧殿,只余下男子留在奉祀宫正殿。
萧宝玉一行刚进来不久,宫门口便走来一行头戴斜帽,身穿黑衣,服饰迥异的官员,却是和族望姓藤原氏到了。
领头的是藤原氏三兄弟——藤原时长、藤原忠长和藤原道长。
藤原氏向来与萧氏交好,藤原时长见萧氏已到,便立即上前见礼。
“右司勋、左司农、左司常,三位大人有礼!”藤原时长相貌略显粗犷,颌下须发杂乱,他操着浓厚的地方口音深深一拜。
和族出自西华大州的源、平等州,藤原时长还未入朝为官前,在源州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州牧,因此乡音未改,还保留着源、平等地口音。
萧傥、萧承、萧哲也是一齐回礼,“左司寇多礼了!”
云国中央的文武两系显职几乎被华族和赤族全部垄断,下三族根本插不上手,只有藤原时长是一个例外,虽然司寇只是九卿的下三位,但他却是三百年来第一个非华、赤二族出身的九卿。
与藤原氏向来交好的萧氏自然在这之中出力甚多。
藤原时长扫了一眼萧傥、萧承、萧哲身后的子侄,赞道,“萧氏不愧是千载望族,后辈俊秀之才比比皆是,非是我藤原氏所能企及!”
萧傥淡淡道,“左司寇过誉了!”
就在这时,藤原时长注意到了躲在萧傥身后的萧宝玉,其人姿迈绝伦,俊美非常,顿时眼前一亮,问道,“这位公子天姿矫娆,实在是万中无一的璞玉,不知是是哪位大人膝下?”
萧傥看了一眼萧宝玉道,“他是我四弟萧誉的儿子萧宝玉,以往因为年少,故而不能外出,现下即将成年,因而带出来见见世面!”
“哦?”藤原时长神情略显惊异,问道,“莫非就是生下来时伴有玄妙异象的那个萧氏嫡子?”
萧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只是外人误传而已,非是如此!”
藤原时长见萧傥露出不悦之色,知道自己犯了对方的忌讳,连忙致歉,“是在下误传了!”
当年萧宝玉出生时,不仅满室生香,还有一道白光陡射高天,十里之外清晰可见,闹得神都之中沸沸扬扬,甚至有术师直言,此乃神人降世所致。
唯独萧氏对此事极为冷淡,一方面派人压制流言蜚语,另一方面解释此事乃是误传,非是什么神人降世,只是极光所致而已。
在萧氏的全力压制下,此事引起的风波倒也逐渐消退下来,再无人谈起。
不过萧宝玉的俊迈之姿还是给藤原时长留下了深刻印象,萧誉是萧氏的家主,年纪轻轻就当了九卿之首的左司徒,萧宝玉身为他的独子,自然前途无量。
藤原时长又与萧傥说了一会儿话,便躬身退下。
站在萧傥身旁的族弟萧承看着藤原时长离去的背影,目光幽幽道,“藤原时长当真是个老狐狸,上次他为了进入九卿之列,竟然背着我们四处拉拢华族公卿,实在是可恶!”
萧承说起此事,便颇为气愤,在这之前藤原氏一直都是萧氏一族的附庸,几乎如同忠犬一般,然而藤原时长竟然不满于此,私下里与其它的华族公卿眉来眼去,在上次进入九卿之列事件中阴了萧氏一道。
萧傥哼了一声道,“我萧氏可以扶持藤原一族,也可以扶持其它的和族大姓,总教他们藤原氏不会好过!”
另一边,藤原时长带着藤原忠长和藤原道长退到一旁,藤原道长见周遭无人,小声对兄长藤原时长道,“大兄,我方才见萧氏三卿对我们的态度极为冷淡,可是他们怨恨上了咱们!”
藤原时长心里也摸不准,上次他为了进入九卿之列,确实有另起炉灶之举,但后来萧氏并未深究此事,他一度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不想今日却碰到了萧氏三卿的冷遇。
“稍后再说吧,总会有办法补救!”藤原时长安慰三弟藤原道长道。
藤原道长只好点了点头。
就在两家各自心怀嫌隙之时,宫门口传来一阵盔甲响动之声,走进来一名身高腿长英武非常的少女,殷红如血的长发尤为让人瞩目。
因为燕赤阳还远在南华大州,因此此次祭天大礼是由他的长女燕红霜代为出席,她不屑地看了在场的众人,便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奉祀宫前列。
萧傥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按礼制,女眷须到侧殿参加祈福大典,但燕红霜向来骄纵,所谓的礼制在她眼里犹如虚设,没有丝毫制约之力。
而萧氏因为一桩旧事,与定南王燕赤阳不睦已久,因此不愿意多说,免得激化双方的矛盾。
站在后排的萧宝玉远远望了燕红霜一眼,只觉少女有一股迥异的健美之感,不似那些华族世家大姓的贵女羸弱不堪。
随着祭礼的临近,越来越多的公卿勋贵纷至沓来,一时间奉祀宫内高冠耸立,羽衣如云。
……
祭礼结束后,诸公卿勋贵各自回府,藤原时长率领亲族先走一步,留下三弟藤原道长料理尾事。
藤原时长回到府里,卸下公卿朝服,安坐于蒲团之上,很快便有侍女送来茶水,他方才喝了一口,便有下人来报,藤原道长回来了,似有紧急之事要禀报。
藤原时长颇感意外,挥手道,“请他进来!”
“是!”侍女屈膝退下。
很快藤原道长便走了进来,来到藤原时长近前弯腰坐下,述说方才听到的传闻——萧氏家主、左司徒萧誉的独子萧宝玉即将迎娶征北大将军薛晟的女儿为妻。
藤原时长才听完,手中折扇刷地一下合上,霍然起身问道,“当真?”
藤原道长回道,“绝然错不了!”
“可我记得萧宝玉只有十四岁,萧氏竟然如此急切地想要与薛氏结亲吗?”藤原时长奇怪道。
藤原道长道,“眼下朝局不稳,薛晟又是四征大将之中唯一一位华族出身的统兵大将,萧氏自然舍得下本钱!”
以往萧氏的武力都是借助藤原氏的力量,可如果萧氏与薛氏结盟,那么藤原氏将毫无用武之地。
想到这里,藤原时长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不待他想出解决之法,二弟藤原忠长不待通报,便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
“大兄,不好了!”
“冷静!”藤原时长蹙眉喝道。
藤原忠长只好耐着性子道,“刚才暗探来报,萧氏三卿前几日私下里接触了源氏和平氏的家主!”
藤原时长当场怔住,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在忧心藤原氏的立身之本,那么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要知道源氏和平氏是仅次于藤原氏的和族大姓,萧氏此举不啻于釜底抽薪,如果萧氏真和源氏、平氏走到了一起,有了萧氏的扶持,那么源氏和平氏必将逐渐取代藤原氏在朝局的影响力,以后的藤原氏将彻底沦为二流家族。
藤原时长顿时心乱如麻,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氏的反击会来得如此迅速和致命。
“你们有什么好的法子吗?”藤原时长看向两个兄弟藤原忠长和藤原道长问道。
藤原忠长是个憨厚的性子,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轮到藤原道长,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后道,“眼下除了请求萧氏的谅解外,再无它法!”
藤原时长默然坐回原位,思虑片刻后,突然计上心头,“我欲嫁藤原氏一女给萧宝玉为妾,你们以为如何?”
藤原忠长神情一怪,显然没想到兄长会出这个主意。
一旁的藤原道长想了想,却以为此举可行,只是怕萧氏不接受,毕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用意何在,于是疑道,“萧氏会接受吗?”
藤原时长执扇拍了一下掌心,意味深长道,“那就要看我们愿意付出多少了!”
藤原道长也是明白过来,知晓了其中的玄妙,不外乎是借此机会向萧氏做出弥补,只是这样一来,藤原氏的府库恐怕又要空出来许多了。
“那不知该定何人出嫁?”藤原道长问道,他们三兄弟当中,藤原时长膝下无儿无女,藤原忠长膝下有三子二女,而他则有一子二女。
藤原时长既然出此主意,自然早就选定了人选,他道,“我意让清子出嫁,你们二人以为如何?”
藤原道长心里扑腾一下,清子正是他的长女,年方十三,长得花容月貌,秀丽非凡,算上年齿确实与萧宝玉极为合适,只是历来担任和亲任务的女子都过得很不如意,他不愿意女儿走上这条路。
藤原时长见他不愿,冷声道,“藤原家的孩子既然接受家族的荫蔽,那就要做好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准备!”
藤原道长无奈,只好咬牙接受了下来,“是!”
另一边,祭天大礼过后,萧宝玉并未随同家中长辈一起返回,而是陪同母亲高阳公主到薛府拜访,这是萧誉和薛晟早就约定了的事。
薛晟的妻子薛夫人接到门房来报,便急忙出来迎接,只见淫淫细雨之中,薛府的门前站着一众仆役丫鬟,身后是一架极为华丽宽敞的马车,缀以金银饰品。
见主人家出来,便有侍女隔着窗户禀告,萧宝玉当即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从侍从手里接过油纸伞撑开,不过他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微微躬身,此时车帘卷起,一名明丽如光,周身华彩非常的美妇淡淡然下了马车,正是他的母亲高阳公主。
萧宝玉撑着雨伞,与母亲一起来到薛府门前,薛夫人见了,心中一赞,当真是遍寻天下也少见的美少年,只见少年一身素白华服,光风霁月,举止倜傥,随即屈膝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扶起她,笑道,“你我两家很快便是一家,薛夫人何必多礼!”
一旁的萧宝玉也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薛夫人,却见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娇靥绯红,秀发如瀑,一袭紫色裙装裹着丰腴美满的躯体,让人心中大动。
一行人到了正堂里,分主客坐下,薛夫人便叫来一名丫鬟,“去给你家小姐说一声,让她过来一趟。”
“是!”丫鬟领命而去,须臾之后她便陪着一名身着粉裙的少女回来,只见少女天生丽质,肌肤如雪,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是难得的美人坯子,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拜见母亲!”少女先来到堂前,对着主位上的薛夫人拜了拜。
薛夫人颔首称是,对着一旁的客人介绍道,“这位是高阳公主,你也要行礼!”
少女于是侧过身子对高阳公主行礼道,“拜见高阳公主!”
“起来吧!”高阳公主笑着抬手道,她对这名懂礼数的少女颇为喜欢,于是便和少女多说了几句话,见少女回答得颇为得体,不由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同了这门亲事。
坐在左侧的萧宝玉这时才知道,原来少女的闺名叫薛怜儿,他见少女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由叹道,当真是名副其实。
薛怜儿坐下后,也打量着坐在一旁的萧宝玉,薛晟并未瞒她两家联姻的事,因此她对萧宝玉一行的目的也是心知肚明。
高阳公主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命人将准备好的符书送上来,呈给薛夫人。
薛夫人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萧宝玉的生辰八字,于是也命人将薛怜儿的生辰八字呈给了高阳公主,象征双方父母均同意了此事。
高阳公主目光微微闪动,似有话要与薛夫人单独说,薛夫人会过意来,便对一旁的女儿道,“怜儿,你带宝玉去花园里走一走。”
“是!”薛怜儿起身来,对萧宝玉道,“世兄,这边请!”
萧宝玉望了主位上的母亲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起身跟着薛怜儿出了正堂。
薛氏也是大族一流,财力雄厚,一座普通的花园,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奇芳异草应有尽有,千芳竞发,万艳争娇,实在是美不胜收。
萧宝玉粗略游览一番后,却是微微一叹。
薛怜儿见了,蹙眉问道,“世兄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萧宝玉道,“这座园子当是请大匠操刀而为,只可惜匠心虽具,灵气却是不足,便是寻幽访谈也少了几分趣味。”
薛怜儿以前也觉得这座园子好似有什么不足,只是凭她的眼界,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今日听萧宝玉如此说,这才知道了缘故所在。
萧宝玉见眼前的少女娇羞可人,粉装彩饰,端是玲珑剔透,于是极目远视,从万花丛中寻来一朵鸷兰为她戴上。
“多谢世兄!”薛怜儿款款道,她没想到萧宝玉会有如此举动,之前见他文雅彬质,总以为他会有几分高持之态,但如今二人婚期在即,他却也热络了许多。
却说萧宝玉与薛怜儿游玩的时候,薛府后院的一间屋子,一名与薛怜儿长得极为相似的少女正在不停地锤动房门。
“快放我出去!”少女大声道。
一名闻听动静赶来的嬷嬷劝道,“二小姐,你就消停一下吧,夫人说了,这几日都不能放你出去!”
“你要是再不放我出去,我就一直闹个不停!”少女气鼓鼓地说道。
嬷嬷也是无奈,只好道,“随你吧!”
关在屋子里的少女正是薛怜儿的同胞妹薛妙儿,盖因云国习俗中双女同胞乃是祸乱之兆,因此凡是同胞之女都要灭杀其中一人。
只是当日她们两人生下后,无论是薛晟还是薛夫人都不忍下手,于是便悄悄养了起来,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便是薛氏旁脉当中也无多少人知晓。
薛晟和妻子打算待薛怜儿出嫁后,便为薛妙儿寻一良人,把她悄悄嫁出去,也不失上天好生之德。
可薛妙儿却是一个闲不住心思的人,性子与姐姐薛怜儿大为迥异,家中既然在为姐姐择夫婿,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眼。
待监押的嬷嬷远去,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狰狞面具戴上,便钻到了床下,因为薛夫人多把她关押在这里,因此她私下里在床下掏了一个大洞,专为进出之便,便是看守的嬷嬷也没察觉到。
此时屋外看守的嬷嬷见她没了动静,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薛妙儿把那股子劲折腾没了,因此也不再去查看,免得又激起薛妙儿闹腾一番。
薛妙儿戴起面具,避开路上的侍女和仆役,正准备前往正堂,哪成想在花园就碰到了姐姐薛妙儿和萧宝玉,正巧看见萧宝玉拿起一朵鲜花为姐姐戴上。
原本薛妙儿就对此事不满,现在见姐姐的夫婿乃是一名格调雅致、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时幽怨非常,觉得母亲偏心。
“哼,看我吓他一下!”少女捏紧拳头道。
于是她悄然潜进花园,埋伏在一处幽深之处,准备待萧宝玉过来时吓他一番。
萧宝玉牵着薛怜儿的小手走过来,一时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待他刚准备转身时,薛妙儿突然跳了出来凄厉尖叫一声。
顿时吓得薛怜儿花容失色,直往萧宝玉的怀里钻,。
也是薛妙儿不走运,萧宝玉在家中这种招数玩了不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当即伸手一把抓住了薛妙儿的衣襟,将她高高举起,反倒吓得薛妙儿浑身颤抖不止,双手紧紧抱住萧宝玉的胳膊,害怕他把自己扔下来。
萧宝玉摘去狰狞面具,露出一张惨白而熟悉的小脸,他顿时怔在原地,怎么同时会有两个薛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