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安三年。
帝都玥庆坊,东方家宅府邸后院,雪杉木下。
少女一袭明黄宫衣,头戴斗笠,闭着明眸,侧耳聆听着雨水,不少雨珠砸在其手里的寒冽槊锋上,化出雾雾水汽。
滴答一声,少女握槊单手挑起地板水面。
飒——
槊芒寒尽院落,罡风横扫雨帘。
化作残影的槊身,令不少站在屋檐下的丫鬟,瞠目结舌地拍掌叫好。
此刻间,一内侍打扮的公公越过券门,步入院内,还未来得及抖抖身上的雨水,呛啷一声,雨帘下划过一道白虹,劲风骤起。
内侍两脚颤着,眼珠子慢慢往下瞟去,一板长槊寒锋稳稳停在其咽喉两寸之外。
内侍啪嗒跪在地面上,哆嗦道:“右属长秋梁冀,拜见帝姬殿下。”
槊锋挪移,一丫鬟急身接过长槊,耍槊的少女也未说话,双臂环胸,扬起脑袋抬脚迈入屋檐,坐在摆放出的椅子上,顺带将斗笠挂到桌面一侧,手捧盏茶淡抿一口,随后明眸才往长秋梁冀扫去:
“可是姐姐唤我?”
梁冀还陷在上一刻的死亡边缘中,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玉卷:“是的,帝姬殿下。”
四周的丫鬟察觉此幕,纷纷朝着梁冀跪了下去,随着梁冀手中玉卷缓缓舒展,丝丝龙气絮绕在院落中,就连雨滴下落的速度都似因其减缓不少。
“奉天承运,昭安帝诏。”雨下宣读着圣旨的梁冀,偷瞧了眼稳坐品茶的少女,见其不行参拜也没多说什么,继续读道:
“帝姬东方贞儿,秾纤得衷风姿绰约,深得朕之喜爱。今册封为蔚王、赐居北宫亲王府邸,并因其已待嫁时,朕有得闻东楚萧氏长子萧异,卓而不凡有出将入相之才,与朕帝妹嘉偶天成,故着定婚聘于来年仲春筵开吉席,两人联缔夙愿,比似关睢,钦此。”
挞——
茶杯碎成破烂,茶水渗透一地。
东方贞儿唰地站起,明眸霍然变色:“姐姐要把我嫁出去?”
满言满语皆是不可置信,随即她冲到雨中,从梁冀手中抢过圣旨,扫视起来。
然而正如梁冀所读一般,没有半字作假,瞅得如此,东方贞儿直接把玉卷往地面摔碎,她根本没见过这萧异,凭什么嫁给他?
雨珠划过其晶莹精致的脸蛋,思了半响后。
东方贞儿脸色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蹙着眉头向丫鬟们说道:“我得进宫,心月备轿!”
唤作心月的大丫鬟,听闻主子言站起身,只是嘴唇中颤颤地,欲言又止。
女帝东方岚是东方家人,无论是女帝还是东方贞儿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可以说于心月深知这两位小姐的脾气,都是骄横自顾的小主。
她们决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扯不回来。
更何况大小姐自从荣登帝位后,更是傲慢无度起来,这几年过节回家,连同家主父辈的脸色都不给了,二小姐去求情,估计也没什么用。
身为皇室,联姻就是命。
希望二小姐是有办法吧,毕竟于心月也不想小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作为贴身丫鬟,心月往后说不准还得陪床呢,一个万一,那个萧异长相奇丑无比,心月想想都膈应。
想到这,于心月旋而对着东方贞儿‘嗯’了声,转身走出行廊,备马而去。
然而,还未转出行廊,她就撞到一人身上。
“家……家主!”
行廊尽头,走出一年知天命的中年汉子,脸相四方,两鬓微微发白,然而多年征战沙场的经历,其双眸无时无刻闪烁着精光,丝毫看不出老态。
“贞儿,你要哪去?”
“爹爹!”瞧见爹爹东方旭,贞儿从雨中跑进屋檐抱住爹爹的手,也不管被雨浇湿的宫衣会不会弄湿爹爹的常服,皱着鼻头:“方才姐姐传旨给我指配了一桩婚事,爹爹给贞儿评评理,贞儿不想要这婚事!”
“傻丫头。”
东方旭摇头轻笑:“岚儿给你选的婚事,自是认真挑选过其人的品相,这有什么不好的?”
言辞中,尽是赞同之意。
但贞儿不愿啊,挣脱开爹爹的手,道:“姐姐嘴里一直说最疼贞儿了,但依当下看都是嘴上说说,她居然狠心将我嫁给个不相熟的人,我……我。”
听着小女儿的话,东方旭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丫鬟急急忙忙将地面碎烂的茶杯收拾走,并倒起茶来。
“贞儿,若是此桩婚事是爹爹授意的呢?”
“什么!”
东方贞儿迟疑转头,明眸望向爹爹。
“诶诶!”东方旭熟知女儿的脾气,想想都知道她接下来要对自己说什么了,连忙打断贞儿马上就要憋出来的泪水,插话道:
“这桩婚事是皇室和萧家的联姻不假,实是边疆战事要紧,才出了此计稳定凉州军心。”
“那爹爹也不能就这样把女儿赔出去吧?”
“我来这,不就是要和你说这事。”见女儿没有急色,东方旭端起茶杯,并眼神示意尚在雨里跪着的长秋梁冀退下,才继续道:“不过吧,贞儿若真不喜这桩婚事,东方家也未必不能悔了。”
说着,东方旭掏出一枚虎符递给东方贞儿。
“这是!”
虎符。
夏朝自洪庆八年荒政后,四大开国世家的苏家、萧家开始退出朝堂,手中的军权被慢慢稀释,此事过后,为之得益的自然是同为开国世家的东方家,以及卫家。
而自昭安女帝登基,女帝虽安夷平苗,立下不少战果,但对于朝堂局面却并未做出过多的变动。
不过在实行世卿世禄制的夏朝,女帝又默默扶持卫家情况下,几乎全天下的士人世家都主动地和卫家交好靠拢,俨然有成世家文坛之首的姿态。
至于东方家,那更是权倾天下,背靠着女帝又白又长的大腿,逐步掌控了天下兵马,东方旭也成为了继苏方老太爷后的夏之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
东方旭给予贞儿的虎符,虽不能调令边野数十万大军,却也不是什么小货色。
严格来说,这虎符可以在未来可以成为一张大杀器,但不是现在。
不过对于贞儿来说,那可就是一直期盼得到的东西。
贞儿有了它就能去边境军伍了,有了它就能去欺负那些长相丑陋,四肢发达的蛮子了,有了它,只要建立功业,姐姐就不会像教育琅儿般,教育自己了。
踏踏踏的脚步响落。
东方贞儿几乎连蹦带跳跑到爹爹身旁,从手里‘抢过’虎符,欣然笑道:“爹,这就给我了?”
东方旭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你这妮子别高兴得太早,这虎符可不是北境军的调令。”
嗯?
回过头的东方贞儿,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爹不会逼你接受婚事,但婚事定下后再悔掉,难免会掉萧家的脸色。”东方旭颔首说道:“朝堂世俗也难免会传出,堂堂东方家了不起,你们都是凤女龙孙,是萧家高攀不起的菲言菲语。”
东方贞儿挑挑英气长眉:“他们敢!?”
东方旭摇了摇头,继续道:“呵呵,敢不敢与想不想是两码事,所以你要退婚也得名正言顺去退,知道吧?”
那是当然。
东方贞儿挺了挺规模不小的胸襟:“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旭偏头打量了一眼女儿,道:“爹打算放你去凉境历练。”
嗯嗯嗯!
这个主意好,她早就想去了。
东方贞儿疯狂点头,连带着乳肉在衣襟下,翻荡起伏。
“不过!”东方旭微微眯眼,沉声接着道:“你前往凉境也别想着一步登天,带着北境军去胡闹,爹将你安排到虎贲军内,凭借你手中的虎符,能集调三百战士为己用,你就先从最低等的陪戎营卫做起吧。”
东方旭口中所说的最低等,是武官的最低等。
大夏武官分九品,有从正两别,但具体可分为营卫,司戈,都尉,郎将,中郎将,将军,大将军;而除了武官还有隶属军伍中的小官,不入九品仍可享受俸禄。
听爹爹的话,东方贞儿眸子露出惊喜,欢声道:“爹爹的意思是,只要贞儿在北境打出个名堂,就不必嫁去萧家,对吧?”
东方旭默默点了点头,品起茶来。
【夏朝的军伍建制,为十人一伍,设伍长;十伍为屯,设屯长,再十屯为部,设朗卫,后三到十部为一营,再交营卫、司戈,都尉管理。(注:本建制略参考汉制,但并无照搬,一部是一千人的意思,也就是贞儿的武官,说是当三百兵的营卫,但那个兵符实际能掌握至多一万兵马。)
大夏还有着北境虎贲军,西北神威军,楚定玄甲军,各二十万,并还有拱卫京都的雍州羽林军三十万。
其中虎贲军是镇守凉州,神威军守幽州,玄甲军镇守在楚州,作为守卫京都雍州,抵御南方的防线,而除了这些大军,每个州以及城池都设有州军城军,州军不过万,城军不过千,一些小城甚至没有军队,只有城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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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身袭红衣的东方贞儿,带着丫鬟于心月,及十数名东方家女骑,携快马冲出京都,前往凉州。
城头上,东方旭目视着小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身旁的老谋士,提了嘴:“二小姐颇具柱国当年雄风,只是将小姐派去北境军,柱国真的是想撇掉婚事吗?”
东方旭深深吸了口气,看来还是没瞒住这位多年随伴在身边的军师,回应道:
“自岚儿为帝后,蛮人虽不再开大战,但谁知将来会不会又打起来?苏家不问世事,萧家半退朝堂,如今大夏却仍需可用之才啊,萧异那小子我看着是真不错,也希望贞儿此行,能和他结个良缘吧。”
七日后。
凉州城外,大漠中。
黄沙朦朦的沙漠中,驻扎着百座军帐,一只海东青从空中展翅划落到守营的士兵臂腕上,士兵取下海东青绑缚的纸条,略微扫了眼,双眼齐睁,急忙转身冲入军帐。
军帐内,沙盘构筑的战场,两旁侧挂甲胄刀枪,其后有一床木架供以休息,简陋得来倒也实用,而在沙盘边,正站着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子。
“头,有报!”
听到士兵的话,皱眉俯视沙盘的萧异抬起虎目:“念!”
士兵遂展开纸条读道:“固原遭掠,速急行军两营,走凉盈道驰援!”
“固原?”
听着话,萧异往沙盘凉州城西北方向的一座城池插上旗帜,眉目紧锁:“固原?可攻不可守,走凉盈道至少得三日,等两营赶至恐人影都不见了,不对……不对。”
士兵收起纸条,站于一旁。
作为近卫的士兵,虽可开口献计,但更多的职务还是作为传话,保护郎将。
更何况在他看来,萧异郎将自十五岁从军小卒,屡建军功,至今短短七年,便已为虎贲军郎将,执掌七营共计六万七千余人,担当着驻守凉州,防蛮援城的重任。
可谓少年英才,智勇双全。
跟在萧异身边这么久,士兵只有折服,无论面临什么敌情,都无条件相信着萧郎将可以克服。
“蛮人此行断然不是劫掠一城那么简单,从年初起,固原银川永宁三城屡屡被打,这更像是种试探。”萧异手指划过沙盘上三城,微微眯眼:
“难不成……按以往的方式驰援固原,凉盈道左右高山,地甚狭迫,卒遇敌人,击之不敢,去之不得,必然功篑。”
正说着,萧异忽抬起头,扬声道:“传我令,调蠃鱼营,急行军固原驰援;嘲风、螭龙、朱厌等营,分车列骑隐于四旁,于十里后慢行随出军!,未得我令不得深入凉盈道;狻猊睚毗二营,弃重器,携鼓弓弩,轻骑跟随!天狗营留守凉州,辅行粮草。”
“得令!”士兵握拳致礼后,便冲出营帐传讯各营军令。
营帐内,萧异目光灼灼:“若果真想抛装引玉再关门捉贼,那这场战我便收下了。”
话毕,萧异从旁落的挂架上取甲裹身,别过腰刀走出营帐。
营帐外,两排士卒共计十八名近卫,站立于中;停在营帐旁,侧挂长槊的汗血马瞧见萧异,仰着鼻息喷了喷。
“出营!”
呜——
随着萧异落令,战号传遍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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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距离固原约莫百里,期间丘陵林谷、深山大泽不少。
因此驰援往往都要绕路,但前往固原中有一条长五十里的峡谷,名凉盈道,急行军一夜便可穿越。
以往凉州固原都会以此道,互通军士粮草,共为犄角迎敌蛮族。
此道两关口都驻守了一营防备,防备蛮人偷袭将大军困死在里头,不过此道也说不上多机密,蛮人也算是知道的,只是蛮人一贯只喜劫掠城池,出动时往往只有千余兽骑,打了就走,不会久战。
因此多年来,夏朝兵马都没在这出过篓子。
在今年开春后,蛮子只针对着固原银川永宁来打,每次都是小打小闹,等到援兵驰援,立马便逃,也不见劫掠财物女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兵行险着下,萧异此行便计划着,来上种别样的打法。
“头!”
凉盈道外十里,绵延一片黑色的铁骑,缓缓行走在枯黄的草面上,领头的萧异忽闻身后传来属下的呼唤,转过头望去。
朱厌营陪戎营卫崔庚,骑着马来到身边,说道:“头,后方来了个京都人,说是新营的营卫,不过没有随兵,算上她自己,只带着十三个人。”
萧异点点头:“让他随军出战吧,暂编入你的营。”
“呃呵,头。”崔庚支支吾吾,道:“这营卫腰上别着玉龙令,估摸着朝堂有人,还是个娘们,朱厌营右翼前冲,打起来怕是不好护着她啊。”
女的?
萧异听着一愣,倒是颇为意外,思索过后用马鞭抽了抽崔庚,淡淡道:“你小子是看不起娘们了,可知巾帼不让须眉?算了让其编入螭龙营,到我中军来。”
“好嘞,头!”崔庚闻言一喜,拉转马缰离去。
军伍多事忙,刚与崔庚结束对话,萧异侧左方又赶上来一匹马。
“头,你看这!”
马上的人名为陈博,属嘲风营营卫,长相瘦弱,两颊内陷,然而展露在甲胄外满是伤痕的手臂,根骨筋肉扎实得很,万想不到的精壮。
“何事?”萧异顺着话语,询问道。
陈博御着马来到萧异身旁,手展开着张舆图,给萧异看道:“头,属下想了想,若是蛮蛋子真想摸咱屁股,光靠冲锋,咱们未必能将其夹进道里去啊,你看这个新勘测的舆图……”
“……包起饺子来,这道口的大泽虽然难逃,但蛮人的牛兽力气大,若是强行突围,再多的肉馅咱也吃不着。”
萧异扫了眼舆图,向陈博说道:“你这猴精拿着图跑我这来,说吧,大泽就在你的左翼,讲讲你的打法。”
陈博被头看穿心思,属猴脸前一刻严肃,后一刻咧嘴笑道:“蛮蛋子举动不明,咱们还是先别动,就盯在这儿。”
说着,陈博手指向大泽外的小山包,解道:“蛮蛋子的牛兽冲得重但不快,按照一开始计划的双开花包饺子,当崔庚一炸它右边,高山丘陵它突不出去,就准往这逃。但我营若是提前冲,包不下这个饺子……”
“但咱可以骗它一手,这大泽就留着给它突,不过得给它设个笼子钻到这山包来,届时我让人在这上头齐发弓弩,再包上去,就是只蚊子,也叮出他一管子血来。”
萧异堂眉挑了挑,又微微摇头:“套路一环环的,但人家不钻进去怎么办,若是走了缝,那才是丁点肉都不剩下了。不过这大泽的确是个问题,只是你那计不行,得换个法儿?”
“你看这。”萧异抬手指着大泽的下方,继而道:“按原计划,蛮人若是摸屁股,逼它进凉盈道,与赢鱼营配合,堵它个前后开花。”
“但此大泽在,蛮蛋子就多了一手退路,这退路也不是不可以按你想的办法去截他们;不过不能将它们全放出去,咱们可以在大泽南处再增设三部,等蛮兵牛兽骑兵冲出去后,立马把突围圈关起来;如此将它们的步骑分开,骑兵交给你杀,步兵堵进道里,蛮蛋子合不了军翻不了身,咱也不怕包不住。”
“头,高明。”
“行了,赶紧去整顿,赢鱼营进去不久了,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
“得令!”陈博闻言,收拾好舆图,转马奔袭而去。
萧异也停下全军脚步,在距离凉盈道十里开外的山头,偃旗息鼓埋伏起来。
一场伏杀,一场借梯上墙。
山野天气雾浓浓,为此平添了几分压抑和肃穆。
不等时。
凉盈道东右处,渐渐出现几批商户打扮的牛车,行入凉盈道关卡。
又过三刻,一片蛮人大军从东处袭来,牛兽蹄子将地面踩踏得泥烟翻飞,没过会就冲进了守卡的兵营之中,开始打杀起来。
隐于山面后的萧异眉峰紧皱,看着欲欲冲锋的属下,挥挥手按下:“再等等。”
又过三刻,成万规模的蛮兵结锲形阵再次杀入关卡道,萧异抬起手:
“传我令……杀!”
话语先速后顿,在萧异说到中途时。
一匹踢雪马带着嘶鸣,从侧后方急速策出,在萧异眼中,带起一道白虹。
马背的女将,一袭红衣套挂轻甲,身姿笔挺,夹着马镫的两腿修长无比,双眸泛着明光,既英气又隐含着满腔柔情。
在经过萧异的瞬间,女将甚至转脸瞧他一笑,满身戎装带起的笑意化作绕指柔肠,那滋味,在军队滚打这么多年,久不碰女色的萧异心中,足实勾魂。
只可惜,女将带着盔甲,面容还戴着轻纱,看不清面容,不然未冲杀的将士见到萧郎将,必然上前问上句:头,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脸忒红了。
战场上发生的局面,如萧异料敌猜想般发生了。
打算从固原卡口及凉州卡口同时进发的蛮兵,本想着关门堵耗子,没成想自己成了耗子,万多蛮兵被突然冲出的虎贲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喊杀马鸣冲霄而起,亦如计划般,蛮人骑兵被分成两路,一路逃往大泽山谷,当他们以为逃出生天时,在那边会面临新一轮的伏杀,另一路则会被渐渐逼近道中被蚕食。
从日升到日落。
御马停立山头的萧异,俯视着凉盈道,望着那涓涓流向大泽的血河。
“吁。”
“吁。”
从后头冲上的两匹马,陈博、崔庚纷纷从马背跳落,单膝跪地,先后说道:
“逃窜牛兽皆在山包遇伏,诛三千,俘一千人,收获牛兽一千七百余头。”
“报!凉盈道伏诛一万三千人,俘三百;另赢鱼营遭遇固原那边道卡关口的蛮兵突袭,死伤不少,现已暂安至西南暂设军帐,所幸狻猊睚毗两营在山巅设了弓弩,援兵已然被击退。”
听着奏报,萧异眼神从下方收回,淡道:“很好,传我令下去,赢鱼营全营回凉州城整顿,天狗营出三部运粮随军;剩余全军绕道前往固原,以朱厌营为前锋,嘲风营殿后。”
“诺!”
嘲风营陈博应声后,本想着和崔庚一起退下,谁曾想那崔庚依旧半跪在那,似乎还有什么要奏报。
“崔庚,你还有话?”萧异扭过头,看向崔庚问道。
“是的头。东方昱栽了,伤得很重,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什么!”
萧异急色道:“怎么回事,他人现在哪?”
“听赢鱼的兄弟说,是在迎敌时不甚落马,被牛兽踏了,后胸又被扎了下,若不是那个新来的女营卫救了他,恐怕当初就折那了,人现在西南军帐剩半口气了,几个兄弟都在那陪着,才没过来。”
驾!
萧异听完话,没有多说半句,扭转马身冲下山去。
—————————
此战。
凉盈道是条山涧夹道,两旁皆高山,唯有两条出路,萧异提前料想,蛮军开春后屡次袭掠,却不占城池,意在试探援兵支援的速度和方位,有恐吞兵而非掠夺城池。
故而派一营假装支援,是为作饵,但其后自己也压着全军支援,想着来场借计杀人,瓮中捉鳖,也安排了两营轻骑快马,携弓弩上高山,截断另一方来援的蛮兵,保证战局。
虽说战场死伤难免,但如今几个营的营卫长官,都是萧异入军便交下的弟兄,出事怎么可能不心急呢。
夜色中,西南暂时结扎的军帐成堆。
三匹快马急停于帐前,守卫的士兵连忙跑上前牵马。
嗍——
帐布撩起,铿锵碰撞的甲胄声,响落在烛光悠悠的军帐内。
深处木架床,有男子侧卧其上,甲胄卸在旁落,身上的亵白素衣几乎被血染得猩红。
两旁还站着两名与萧异差不大年纪的男子,分别是狻猊营卫、睚毗营卫,亦有不少军行医,随从的女侍在旁换着水和药。
眼观现状,没时间一一交谈,萧异的目光从入账时,便只锁在了倒在床上气若悬丝的东方昱身上。
越过人群,赶至东方昱床沿的萧异,望着东方昱毫无血气发白的脸,抓住东方昱的手唤道:“小昱!”
然而无论怎么唤,人都没有丝毫反应。
“穆大夫,小昱能否挽回来?”见唤醒无果,萧异便转头问向,一旁蹲着给东方昱行针的军医。
穆大夫听到萧异的话,只是将针收回囊带,叹了口气:“东方营卫这伤太重,老夫治不了,只能勉强吊着。”
“那就请……”
“如此还好,能吊着就行。”
萧异话还未说完,耳边传来道脆耳轻灵的女音,循着声音望去。
微风从帐下掠过,少女手握着一根长枪站立在营帐门前,双腿皎白修长覆着革靴,身上轻甲有被刮破的痕迹,三四血滴沁在精致脸容上,沾染了白皙的肌肤,连带着甲裙红衣也染上了猩红,透着丝丝凄美。
眼观女子道了句话后,就伸出手往胸甲掏去,甲胄下的酥胸微微分开,一块玉质的天遁牌从中顺出,随后亮起光幕。
片刻后。
天遁牌传出道酥酥麻麻,听上去又别具威赫的声音。
“何事。”
“姐姐,能不能来我这一趟?”
“……”
天遁牌光幕消散,少女将天遁牌收回胸中,明眸转向望着自己发呆的众多将士。
“不知这位是?”狻猊营卫庞剑离的声音,未来得及吐完整。
飒——
天际上骤然响起风暴声,随即轰地一下,营帐幕布翻飞,门帘之外闪出道人影。
踏踏踏。
凤翅高跟踩在地面上,秀长柔荑夹起门帘,镶金坠玉的凤冠步摇,随着长腿步伐轻轻摇动,冠下银白发丝亮着几点湿润的水珠,披在狭长削肩上,增添出几分欲软欲滴的香浓。
仿佛被上天精心雕琢过的脸容,映入众人的眼中,绛唇如火,熟艳的脸颊略施霞妆,虽无争艳之心,却几乎艳刹群芳;身袭的金红凤袍,稍显宽松,令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故意为之,为的是遮掩住那具下作的身材。
被来人面容惊艳到的众人,在稍微迟钝了几息后,开始纷纷向其跪拜下去,行起朝拜之礼:“参加圣人!”
女帝没有搭话,浅金凤眸悠悠扭转至旁侧与自己有着六七分相像的妹妹脸上,望着她脸上的血滴,不紧不慢说道:“按马程这应当只是你上任的第一日,怎么就上战场了?”
“哼~”
伴着女帝声音入耳,东方贞儿撇过脸,鼻息哼了下,将手中长枪放置到墙侧,后拉起姐姐的手就往里走。
堂堂大夏女帝,在妹妹面前没半点淫威。
熟妇特具的丰腴美臀在宽松的风袍下,荡起层层芳糜浪漪,凤翅高跟从跪倒将士的头颅旁划过,抹红油的珠润笋趾,微微渗出的香气闻醉三分。
走至内堂,跪趴在床沿的穆大夫向后挪了挪位置。
东方贞儿松开姐姐的手,指向床架子昏迷不醒的人:“姐看这是谁?”
女帝视角缓缓向下量去,见到东方昱时,美目微眯,自是懂得了贞儿的意思。
东方昱姓东方,自然和贞儿和女帝都有着不浅的关系,来自京都东方家,不过是女帝和贞儿爷爷弟弟的孙子,理论上算作族弟。
随后女帝身子微动,丰臀压向木床,抬起凤袖虚扶东方昱的手拉至腿面,把起脉象:“筋挛逆气,脉乱气微,血走了快半成,要死了。”
“什么叫要死了?”东方贞儿几乎就想跳起来,要么就是往姐姐傲人的奶团子,用力扇上一扇:“能救吗,不能我去找国师。”
女帝松开东方昱的手,熟美脸颊瞧着妹妹笑道:“嗯……你去找,舟月当下在闭关冲境,看她能不能理你。”
不过见贞儿两眉都快拧到一起后,女帝也松口道:“好了,朕可以医治好他,尔等将士就先退下吧。”
“诺!”跪在地上,感受着身后女帝话语带来的压迫感,诸小将都不敢直起身,只低俯着腰往后挪去。
“萧异,你留步站于一旁。”
快撤出营帐的萧异愣了愣,后点头拱礼:“是,圣上!”
萧异?
毕竟是自己下场救出的族弟,要是不幸死了,难免心生不甘,在听着姐姐能救人时,东方贞儿心情也算平复下来了,但方才女帝说出的萧异二字后,又令贞儿心中又泛起波澜。
“你就是萧异!”
担忧望着女帝运气医治东方昱的萧异,东方贞儿乍然挡在视线中,霎那间仿佛没有多少灯火的房间明亮了几分。
萧异神色顿了顿,先前骤发情况太多,一时间他都没好好思索打量,这位搬来陛下救人的女将。
看上去虽然有些稚嫩,但几乎和女帝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面容,傻的估计都能猜出这位的身份,更何况萧异出身自京都萧家,自是名门望族,也算基本了解皇室的人员。
萧异对着贞儿俯头礼道:“见过帝姬。”
“别叫我帝姬。”
“那叫什么?”
“你觉得呢,萧郎将。”
“呃……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东方贞儿眨着明眸打量着前方‘未来相公’纹丝不动,漠然困惑的模样,心中暗道着:萧异这一脸无常的,莫非还不知道那件事?
然而萧异表情风平浪静的,那都是常年军伍练下了处事不惊的本事,眼看着面前风姿卓越的俏佳人,心中却远没有脸上那么淡然。
在东方贞儿不停打量自己时,萧异都有点产生了,帝姬不会看上我吧?
类似的想法。
熬了片刻,东方贞儿没从萧异的表情看出什么,便稍微挪开打量萧异的眼神,往后撤了两步,从袖口掏出虎符展示道:“陪戎营卫,我叫东方贞儿。”
萧异低头扫了眼,乖巧点了下头:“嗯。”
气氛再次冷淡下来,东方贞儿偏头蹙眉,你就嗯一声?
然后呢,没别的要说?
真是个闷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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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贞儿和萧异初次见面并陷入尴尬气氛后,女帝那边收起了手,灵气已渐渐融入东方昱的身体内。
成熟美艳的脸容露出抹笑容,女帝挺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丰满高耸的乳球,随着动作将风袍纹绣的火凤,撑成了大胖鸟。
从萧异的视角望去,从上俯下女帝的视角,那圆月般的乳球从风袍的领口跃出大半。
下作,这身子简直太下作了。
萧异不敢久视,唯好转过头将目光移开,没曾想这一移,正好又瞧到站于侧方的东方贞儿。
贞儿没女帝高挑,但也只比七尺九寸的萧异矮上少许,微微的高度恰好是最安美的,少女清悠悠的体香透着温热的气息传递过来,萧异双目余光下,俏女将的马甲在先前的打斗中应是刮破损坏了,半卸的银甲沟壑,少女的娇乳凝作一团,嫩得出水。
砰砰砰——
萧异的心脏突突加速,头一回跳得如此剧烈,试曾想,哪个男人在小小的营帐下,同时面对着美艳群芳的大夏女帝,以及飒爽娇嫩的小女将,能不感到兴奋的?
望着贞儿萧异站于一起的女帝,凤袍裙摆下的小腿踩着高跟,缓行走向萧异贞儿的方向,薄如蝉翼的领口透着晃眼的乳白,浅金凤眸先是落在贞儿的身上,湿润朱唇抿了抿:
“嗯……人给你救回了。”
见贞儿不作回应,女帝将眼光落在萧异身上,熟艳的美容却是骤然一变,嘴角勾勒出冷戾的弧度,语气森寒道:“萧异可知自己犯什么错了?”
犯错?
不知道,萧异很想这样说。
但四周充斥的冷意,那感觉就像被抛进万年冰泉般渗人,萧异大脑片片空白,都想不到如何回答女帝的话,只下意识低头致罪。
“妄拒军令,擅自调营,用兵审敌自持自傲。”女帝紧紧盯着萧异垂下的头,眼神冰冷到能将人冻结,呵斥道:“你当真好本事,朕给你几万兵便敢如此肆意妄为,若朕将整个虎贲军交给你,你是不是敢直插蛮地,去取蛮王脑袋了?”
虎贲军总计二十万,蛮人长期驻扎荒漠,但兵数营马不过千,若是能掌握蛮人驻守的方位,似乎直接偷袭到大后方不是梦。
萧异心想着女帝,得出答案:也不是不行。
但是想归心,说归胆,萧异不敢在女帝面前去说这码事。
按照世家间,朝野军疆传闻中女帝的形象,那就是位霸道不容侵犯的帝君,未等说完怎么打,女帝估计就一脚先将自己踢到蛮地后方去了。
“臣不敢。”萧异垂头拱手说着。
“你那是不敢吗?”女帝浅浅冷笑,玩味道:“你可知,若不是朕监视着凉州为你兜底,你这几万人会有什么下场?”
贞儿明眸眨了眨望向姐姐,心想:姐你不是在皇城奶小公主吗,还有心情监视凉州?
萧异听着女帝的话一番思索,饱读军书久历战事的他,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说来,难不成蛮子此举,并非只是为了谋求劫杀援军,而是计中计,调虎离山?
“不过现如今说,怎么都是后话了,萧异自今日起卸任虎贲前郎将,回营起守凉州为州牧,不得军令不可离城。”
“这……”听着女帝的调令,萧异脸色顿时凝固。
虽不知道在自己调军离开凉州城后,又发生了什么,但想必应该是遭蛮子突袭了。
“这什么?你想抗旨吗?”女帝玩味冷笑转然消失,顿时又肃冷了下去。
“臣遵命驻守凉州,万死不退!”
萧异朝着女帝方向跪了下去,带起的风稍稍带起贞儿和女帝的裙摆,霎时间姐妹两抹风光艳煞营帐。
“萧家五代豪杰,朕不想看见一个不错的后代,变成傲纵的废物。”女帝说着,凝白美手尾指纳戒一闪,玉简做成的圣旨落入掌心。
瞧着这跟宣读自己婚事一模一样的圣旨出现,东方贞儿秀气的眉羽微拧,心有灵犀察觉到姐姐想做些什么:“姐,你这是什么?”
“嗯?圣旨啊,你觉得是什么?”
女帝装着听不懂妹妹的话,笑眯眯道:“萧异接旨吧。”
“诺!”
“等会。”东方贞儿心一急,开口刹停姐姐,手还不忘抓向圣旨。
“贞儿,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姐先给我看看。”
“你这是以下犯上,知道吗?”
“姐姐不就最喜欢以下犯上吗,贞儿有什么好怕的。”
“你别!”
“诶诶诶,你扯哪呢?”
“姐先给我,不然我就不放手了!”
垂头跪地的萧异,听着夏朝权威最高的两位女子互相扯斗的话语,心里念着:呃,我是不是原地消失比较好,什么叫女帝最喜欢以下犯上了,这是臣子该听的吗?
啪嗒——
圣旨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滚到萧异头前撞了下。
萧异见此微微一抬头,瞧着帝姬俯身探手,贴身的银甲微微垂落,两条小鲤鱼在其中游动,鱼嘴含着樱桃,在烛光的反射下闪着诱红的光泽。
好家伙!
当然,正人君子萧异很快就眼不红心不跳的,转望向散落地面的玉简圣旨。
嗯,圣旨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帝姬的大。
拾起圣旨的东方贞儿,半掩着胸前银甲,明眸稍稍扫过萧异,咬着下唇哼了声,接而摊开圣旨看了起来,后神色怪异望向一旁眯着凤眸,浅笑的女帝。
这圣旨里是萧异调任的内容,并非婚事,东方贞儿白抢了。
“好了,朕也该回都了。”女帝笑吟吟对妹妹眨眨无辜的凤眸,继而冲萧异又道了句:“萧异,帝姬编入你军,你得好好照顾。”
“诺!”
“我不需要照顾。”贞儿脸一撇,懒得看又捉弄自己的姐姐。
未曾想,女帝竟走至妹妹身边,艳唇凑到贞儿耳畔,小声道:“那桩婚事朕看着也不错,这萧异相貌堂堂的,行军虽欠历练也有些惊才,你别错过了。”
话毕,嗖地一声。
女帝的身形消失在营帐之内,独留跪在地面上的萧异,和满脸羞红跺着脚的帝姬,东方贞儿。
此是缘起,亦是萧异、贞儿感情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