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深水之中,一条白色的身影嘟囔了一声,将脑袋蜷缩在身子里面继续睡觉,迷迷糊糊的想着,爷爷什么时候来呢。
飞来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走出禅房,遥望西湖,唱了声佛号。这大雷音术,果然被他练成了。自己到这一步花了多久呢?一年还是两年?
这样的进境,即使明知他是天赋异禀,与佛有缘。
也够令自己惊讶了。
只是这也终归是法术而已。
正所谓道生法,法生术,若无道,只凭术是成不了正果的。
行于人间的所谓半仙法师极多,大多都是掌握了一两种术,或占卜,或驱鬼,或符箓,其中最有名的,将术之道发挥到极致的便是那些剑侠剑仙。
但大限一到,万法俱消,又何况是术呢?
再等几日,忙完了寺中的事物,是该再下山去看看他了。
能传承自己衣钵的弟子必须有非同寻常的悟性与心性,但能有这两样东西的人又必然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不是凡人那样容易被言语所动。
自己本想取巧将他引入梦境,以使其顿悟,却没想到他一语道破了这梦的本质。
但既然能够悟梦,想必来日也一定能够悟到人生如梦的道理,只是还欠缺些历练罢了,只是又该如何历练呢?
许仙啸罢,只觉得神魂明澈,别离的些许抑郁已经一扫而空,遥望客船,已经没入清晨湖面上的薄雾,再也瞧不见踪影,那人已行的远了。
许仙这一声啸,使得钟声鸣响,旁人却听闻不得。
他心知自己这大雷音术已经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或许是该要上灵隐寺去向师傅学六甲秘祝剩下的部分了。
但现在最要紧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回去收拾东西,搬回觐天书院去住。
彩凤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看看微明窗户,问道:“青鸾,是什么时刻了?”青鸾应了一声,她也没听清楚,便又昏睡过去。
像这样想睡就睡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她以前在画舫上,入睡总在深夜,早养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只是睡着还要想什么时候该起了,她有着花魁的名声,固然是件好事,但却连白日也不得闲,要陪那些达官贵人游园赏花,还不能露出半点疲态。
如今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想,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了。
将以前少睡的觉统统补回来,进这府中虽然才一两日,但睡觉的时间倒是占了大部分。
或许,还是想忘了那个人吧!
这时,一道黑影轻盈的落入院中,走向彩凤的房门,想要直接闯进去,但还是踌躇了一番还是道:“彩凤姑娘,在下楚剑雄恳请一见!”
声音传入屋中,青鸾立刻惊觉。她得了许仙的允许,将床也搬到彩凤的房间,像在画舫上一样。
青鸾连忙起身,呵斥道:“楚剑雄,你还敢来?”
彩凤也清醒过来,知道来者不善,赶忙穿着衣服,口中却淡然道:“楚公子,此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楚剑雄道:“在下即将离开江南,却惊闻姑娘竟被送与旁人,如此轻贱,在下于心不忍,想请小姐虽我一同离开。”他在道观中藏了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就想渡江去北地发展,凭自己一身功夫,哪里立不下脚跟。
万般都放了,却始终有一个人放不下。
青鸾不客气的道:“你现在如丧家之犬一般,还敢说让小姐跟着你,等我许大哥回来,你就死定了!”
她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担忧,自己那哥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真的撞上这江湖客,怕是有性命之危。
而自己却不是这楚剑雄的对手,这可怎么是好。
在这危急的时刻,既想见许仙,又怕许仙真的回来。
许仙从未在青鸾面前,显露过他那些手段,那次赤壁之行,众贼落水身亡。众人也只当是水中异象或者妖神作祟,却联想不到许仙身上。
彩凤摸黑穿好衣服,却并不起身,而是道:“彩凤现在已为人妇,不便相见,还请楚公子赶紧走吧!若我夫君回来,恐怕生了误会!”口气极为镇定,但心里却在飞速的想着主意。
潘玉为了帮许仙徒个清净,好让他安心读书,这小院选的甚是偏僻,虽然离着西湖不远,周围也有人家,但距离都是不近。
而且叫喊起来恐怕一时之间也无人能够听见,而且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反而激起了门外这人的凶性,怕更是不妥,只能好言相劝。
楚剑雄顿时青筋暴露,怒道:“不提许仙也就罢了,我今日心意已决,姑娘还是赶紧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吧!”又想到彩凤已与许仙同过房,怕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心中更是嫉恨交集。
但还是道:“我不会嫌弃于你,当你是我妻子,岂不胜过在与人做妾。速速开门,不然我就闯进去了。”
这时突然传来滚滚的钟声,满城骚动,楚剑雄心中更是焦急,他是看潘玉和许仙出门才敢进来,不然且不说那个神神道道的许仙,就是潘玉的武功也能与他匹敌。
若是等一会儿许仙回来了,不知又要生什么变故。
疾走几步到了门口,就准备硬闯进去。
这时门却开了,彩凤淡淡的望着楚剑雄道:“楚公子非要如此不可吗?”脸上粉黛未施,长发披散不理,但绝美的容颜立刻让楚剑雄心中一滞。
不由又拿出礼貌的样子,道:“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恕罪,在下对姑娘一片心意,天日可表。今日非如此不可,以姑娘的聪明,想必不会让在下为难吧!”
青鸾从门里蹿出,合身一掌攻向楚剑雄,口中叱道:“你休想!”
楚剑雄早有防备,同样是一掌击出,同青鸾对了一掌,青鸾闷哼了一声,退倒在彩凤怀里。
若是缠斗还能支撑一下,但像这样硬碰就远非楚剑雄的对手。
彩凤连忙抱住青鸾,阻止她再上,强压着怒火道:“楚公子,这就是你天日可表的心意吗?”
楚剑雄索性撕破脸道:“我这是逼不得已,今天谁拦着我带你走,我就杀谁!”说着话一把抓住彩凤的手腕。
彩凤心知拗不过他,又怕他真起了凶性,杀了青鸾,只道:“楚公子,稍等片刻。青鸾,去把我的百宝箱找出来!”为今之计,也只有拖延时间了。
她这几日极怕见到许仙,此刻却无比希望许仙的到来。
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自己的男人吧,自己现在也只能依赖于他了。
就算是被劫走,也需在他面前,免得落下私奔偷汉的恶名。
楚剑雄一听百宝箱三字,心中一喜,他仓皇出逃,身上却没多少银子,以后到了北地,建家立业,总要有些本钱的。
那百宝箱大概是彩凤这些年的积累,该是足够用度了。
如此两全齐美,岂不快哉!
青鸾大是不依,彩凤一边催促“快去啊!”一边冲她暗使眼色。
青鸾明白其意,回屋翻找,但是又想到:若许大哥回来,若是要遭了这楚剑雄的毒手,那可怎么好!
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想不出别的注意,犹豫了一下就直奔那放着宝箱的地方,取出来走出门外。
自己总要和小姐在一起的,只是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彩凤见她出来的如此之快,知其心意,暗叹口气。
许仙同她虽无情,却也算有意,还是顺了鸾儿的心思,赶紧将这楚剑雄骗离吧!
以后,以后,或许也只有以死明志。
凭她千般智慧,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楚剑雄接过百宝箱打开一看,珠光宝气顿时映花了眼。
如今财色俱得,心中如何不喜。
只恨不能杀了那许仙,但想到道观中那道士所言,还是免生枝节,速速离去吧!
“彩凤姑娘,这是你的意愿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令院中三人都是一惊。
望向声音传来那个方向,却见许仙正站在门口,负手而立,望着他们。
彩凤心中叫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如今的景象同私奔有什么两样,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勉强道:“不是那样的!”连自己都觉得解释的很无力。
青鸾却是一惊一喜,又化作担忧“哥哥,你快走,这个贼人的武功很厉害的!”
许仙看清了楚剑雄的样子,皱眉道:“又是你,彩凤姑娘,这人不过是个草寇,虎狼之心,恐非良配啊!”他见如此场景,又想起了船上楚剑雄对彩凤的亲热,还以为彩凤同楚剑雄另有私情。
楚剑雄见了许仙,心中既惊且怒,既怒且怕,刚才仿佛在天堂,如今又似掉回了这黑乎乎的小院中。
要他放下到手的美人财宝又委实不舍,又没见过许仙真使什么手段,几次败于他手都是他身边的人使力。
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按下惧意,提起恨意,大喝一声,运起十成功力,两掌朝许仙击出,小院中顿时起了一阵旋风,常人此刻在风中恐怕站的站不住,更别说被他拍中。
许仙本有些无奈,他刚将所有符箓都送与了潘玉,如今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攻击法门,“临”字诀虽然有攻击的作用,却还是重在防御。
见楚剑雄势如疯虎的攻来,不由心中一喜,手持不动明王印,口中喝道“临!”,首次将这印法和真言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楚剑雄见许仙脸上神秘微笑,心中不安,但此刻全力出手,收势不得。
勉强收起三成功力,以备不测。
但两掌还是猛烈的印在许仙身上,不,应该是许仙身上浮现出的那一层金甲上。
楚剑雄对自己这一击很有信心,巨石也要碎裂,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就算有些法门又怎么样,五脏具裂,一样要死。
但他却感觉像是拍在山壁上,大山自然岿然不动。
似乎有一声金铁之鸣传出。
楚剑雄口中喷血,以比攻过去的速度更快的退回来,不,是飞回来,跌在院中的花丛里。
许仙哈哈一笑道:“你破不了我防!”大步向二女走来,身上金光耀目,宛如神人。
问彩凤道:“他是你的……?”眉宇间甚是疑惑。或许还有点酸意吧,就算想好了要成全这女子,但身为男人总是有点不舒服。
彩凤受不了他怀疑的眼光,怒道:“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爱信不信。”自己清白之身,绝不容辱没。
青鸾却惊喜道:“哥哥好厉害啊!”他只见许仙做了个手势,而后身上冒出金光,那个楚剑雄就飞回去了。
不由眼中光芒闪耀,对许仙崇拜不已。
原来这哥哥不知是诗文做的好,连武功都那么厉害。
许仙见青鸾唇边一点血痕,怒道:“是他干的?彩凤姑娘,无论他和你什么关系,这楚剑雄我非将他送交官府不可!”转身向那楚剑雄走去。
彩凤气的眼晕,懒得解释。只是今夜之危总算解了,自己期待这男人总算没有期待错。
许仙走过去,却见花丛中一道黑影飞出,忙持印法,却见楚剑雄向着墙外逃去,若非他刚才收回三成功力,现在只怕已经被反震而死了。
此刻哪还敢与许仙对敌,只忙着逃窜。
许仙收了印法,将手臂平身,虚笼半空中的楚剑雄。
楚剑雄心中警报大作,多年江湖拼杀带了的直觉让他感到此刻就是生死关头,强忍着内伤,将身一扭,而后半边身子一热,传来一阵剧痛。
许仙手虚笼的空中,火光冲天而起,化作一片火云,将天空照的透亮。东方欲晓,太阳之力极盛,这火云中也镀着一层金光。
这一招许仙曾在第一次出窍时用过,后来忘了,直到回忆起那夜的记忆才知道自己还创出了新招。
刚才因为楚剑雄同二女站在同一条线上,而这一招是标准的大规模无差别杀伤,许仙不能使用还有点遗憾,这才有机会再用一次。
楚剑雄“砰”的一声落在墙外,但凭着多年拼杀的直觉,只被火云擦到,才没有殒命当场。
就是这样身上也灼伤了一大片,更觉得有一股热力在经脉中流窜不散。
身体的痛楚更加深了他的凶性,凄厉的嘶吼道:“许仙,我要杀了你!”却终于还是选择了逃跑。
心里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报得此仇。只是这江南却是不能呆了。
许仙不知楚剑雄伤的怎样,想绕墙去追他,又怕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
但猜想毁容是肯定的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再感染了,该是有死无生,但这个世界还有内力这种东西,也终究难以判断出楚剑雄现在的状态。
不由想起了鱼玄机,若是能让她帮忙算一算就好了!
转头对青鸾道:“你没事吧!”却见二女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许仙道:“怎么啦!”
他却不知他刚才表演的超自然现象对彩凤和青鸾来说有多么骇人,只见他手一张,就是那么一大片火光。
许仙帮青鸾拭去唇边的血迹道:“傻了啊,丫头。只是些不入流的玄门法术,算不得什么的。”
许仙亲昵的举动才让青鸾回过神来,羞涩道:“哥哥,你太厉害了!”让许仙不禁有些飘飘然。
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毕竟还是在城中,周围还是有人住的,这里又是光又是火的,终于惊动了旁人。
这些人只在门口探头探脑,许仙开门见过了四邻,略过了自己施法,只说到了楚剑雄这个要犯,请人到官府去报官,赶紧擒拿贼人。
打发了围观群众,许仙这才松了口气,暗叹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不然岂不是被这楚小儿得逞了吗?
见青鸾又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心中才放心。
便道:“丫头,帮我收拾下东西!”
青鸾奇怪道:“收拾东西做什么?”
许仙理所当然的道:“回书院啊!”
彩凤道:“夫,许公子,我和那楚剑雄确实毫无瓜葛,这一点鸾儿可以作证!”这一声夫君终于还是喊不出来。
青鸾连忙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许仙正色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而且我相不相信你也没什么关系。我回书院住也是那晚就跟你说好的。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来去自由。若缺了银钱,可以到我处来取。只是要你知道,我许仙虽然不算君子,但也不想强迫你怎样!”
彩凤却昂首道:“许公子的磊落胸襟,彩凤是极佩服的。只是如今你若搬回书院,世人将如何看我,是遭了贼人侮辱还是和那贼人另有眉目,而且那贼人若是去而复返该怎么办,我们两个弱女子要如何抵挡。请公子答我!”
正所谓凤凰惜羽,若是彩凤不爱惜自己的名节,任青鸾武功再强十倍,也难在那风流场中保得她的清白。
如今好不容易赎身,却要染上污名,她又怎么甘心。
“这……”许仙一时踌躇。
彩凤又道:“许公子的心意,我已明白了。从今而后你夜间在东厢居住,我和鸾儿只在西厢。外人面前可作夫妻,平日里只是朋友。彼此秋毫无犯如何?”
青鸾自然是帮小姐的,而且也想天天能见到许仙,便跟着求肯。
许仙道:“那好吧!”
能有一个自己的院落在前世也算得上心愿之一了,之所以决定离开,也是不想让人将他当作一个贪恋美色却又故作清高的伪君子,特别是青鸾。
如今既然能得青鸾的认可,他又岂会惺惺作态。
行事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彩凤心中一动,进一步道:“只是许公子以后若是再想行周公之礼,就请恕彩凤不能奉陪了。”却是想让许仙许下诺言,不来侵犯于她。
只是这人伦之道,她也不指望许仙能够答应,毕竟自己已经委身于他,他对自己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许仙苦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行什么周公之礼!”
彩凤喜道:“那就说定了,许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彩凤没有看错人。”她觉得今晚真是因祸得福。
能将自己同许仙的关系彻底定下来,也算消去了心中最大一桩忧患,可以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见到潘玉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携青鸾寻一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那个梦里本没有任何男子。
直到遇到潘玉才生出委身于他的想法,但潘玉无情,却是伤透了她的心,令她心灰意懒,嫁与许仙也是破罐破摔,接受一切她所能接受的和不能接受的。
但许仙的态度令她惊讶,甚至怀疑他是否是担心潘玉的看法才故意作假。但今早发生的一切令她明白,许仙说得确实是真心话。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她心里念叨,却又满是庆幸与感激。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过她想过的生活。
不由回想起同许仙见面的种种情景,似乎总是和许多词章联系在一起。
初雪试那一首《九张机》的细腻与深情,那时自己还没有太注意到这个站在那人身边的人,如果那时知道是你。
元宵节那一首《青玉案》的华美与惆怅,他不顾他人的目光,笑着将价值连城的宝石放进自己的手心里。
大雪中那一首《望海潮》的豪放与洒脱,他在风雪中拱手离去,似乎对上自己的画舫没有一点兴趣。自己或许也有一点恼意吧!
赤壁下那一首《临江仙》的苍茫与激昂,他同渔父饮酒而歌的姿态如今还能够忆起。如今想想,引动波浪,解了船上危急的人怕也是他吧!
若是没有那个人,若是写出《九张机》的人是你,或许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你吧!
但爱了便是爱了,就算明知作出《九张机》的是你,但种下的感情已经无法轻易改变。
谢谢你能给我时间,谢谢你没有将心上的伤口撕裂。
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虽然不知道需要多久,但伤口一定能够愈合吧!
那时候,或许我能全心全意的爱上你,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哪怕是妾室。
但你一定不会像一般男人那样伤害我吧!
总之,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