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的街道上忽然挤出无数鬼类,一起喧闹起来。鬼语咻咻,指指点点,议论着街心的赵才子。一张张怪脸都显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而众鬼追随的车鸾之上,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道:“前面何人,竟敢拦住本王车驾。”
随着话音,车鸾旁的护卫随之上前,将赵才子围在中间,他仰头一瞧,只见上座的是一个带着平天冠,身穿帝王服的威仪王者。
若是许仙在此,大概能看出,这大月王的打扮竟合记忆中东岳大帝有几分相似。
赵才子正要找个理由应付一下,却闻一声哭喊“大王,你要给奴家做主啊!”
那屋中的赤面恶鬼哭哭啼啼的赶出来跪在地上,却又化作娇艳的模样,只是衣衫不整,露出白腻的肌肤。
哭诉着身体却颤抖不止,恐惧却不是装出来的。
赵才子心知,这下怕是难以幸免,这女人一看就是城中的老鬼,这大月王定然要偏帮外人。不过最多也就是嫖完没给钱,该算不上什么大罪吧!
令赵才子意外的是,大月王面无表情的道:“一个妖冶浪荡,引诱在先。一个蛮横无赖,无礼在后。都与我拿下,等候发落。”身边鬼将“诺”了一声,上前将二人擒下缚在车辕上。
众鬼在后面齐声呼道:“大王慧眼如炬,明鉴是非。”
赵才子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去反抗,心中却反而镇定下来,这大月王看起来竟然公平的很,也只有阴间才能找到这样大公无私的官吏吧!
再看旁边那凶恶的女鬼,此刻却如筛糠一般,浑身抖个不停,不由笑道:“真是个没胆气的,竟然吓成这样。”
那女鬼狠狠瞪了他一样,鲜红的嘴唇勾起一丝冷笑,却兵不说话。让赵才子想起了吴伯的那个笑,不由打了个寒战。
……
许仙和白素贞行了一阵,终于见到了许多鬼类,聚集在一起,真如人间的集市一般。
而看那些鬼类,无论面目如何狰狞,却都带着温和笑意,令人一阵舒畅。
许仙二人走过来,街上众鬼对他们侧目而视,却无鬼上前问话。
只是互相交换着眼神,眉目间颇有欢喜之意。
浑没有人间那种防备外乡人的风气。
许仙只见这市中诸鬼,如此相亲相爱,如此和谐社会。
人间集市的那些争执吵闹,这里全然不见。
不由感叹:“这鬼蜮倒比人间还要和谐的多。”
白素贞疑惑道:“奇怪,鬼类没有肉身的束缚,极难克制情绪,暴躁易怒,这里的鬼怎会如此温和。”
许仙也知道这个道理,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笑道:“或许是这里的鬼王,治下有方吧!反正总比吵闹要好。咱们还是快去找那赵才子吧,莫让小青等急了!”白素贞也点头应允。
就在这时,二人忽然闻得身后锣鼓齐鸣,一辆车架后面跟着许多鬼类,徐徐行来。市上诸鬼都分开两边,待到鬼车经过,再纷纷跟在后面。
许仙和白素贞站在人堆里,可以算得上鹤立鸡群,但那大月王之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却并无其他言语。
许仙毫不避忌的同那大月王对视一眼,却觉察得那大月王的眼中没有半分感情的波动,清澈如镜面一般,几能看到自己的形象。
而打扮更是怪异,竟然和印象中东岳大帝差不多。
不知其中有什么联系。
白素贞扯扯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问道:“姐姐,怎么啦?”
白素贞指指车辕上绑着的鬼魂道:“那不是吗?”
许仙只见过赵才子几面,但他几乎是过目不忘,瞧见车鸾上绑着的人,立刻瞧出来,这不就是赵才子吗?
如今这赵才子光着膀子被反绑在车上拖着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哪有平日的嚣张跋扈。
既然找到了正主,许仙反而不急了,反正赵才子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只是纳闷这混账小子又在这里惹了什么事,落到这步田地。
凝神听了一阵周围鬼群的议论,才恍然明白,却又哭笑不得。
这样的极品当真是世上难寻,刚死了没个把小时,就有心情玩女人,不,玩女鬼,其心理素质搁在前世的穿越小说里,也是数得上的。
许仙虽然法力高强,身旁又跟着白素贞。
自付这个大月王决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却也没脸当众去救这么个人,只看着车驾慢慢行过,也融入人群,跟着车子后面。
心道:“便让你在这里吃些苦头,再带你回去吧!”
许仙却忽觉身后有人拍他肩膀,回身一看,却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此刻满脸焦急的道:“二位是才子的朋友吗?”
许仙立刻很坚定的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这就要走,还是白素贞拉住他道:“汉文,听听这位老人家怎么说吧?”
三人悄悄脱出队伍,到街边的一个小巷中,吴伯先是备述前缘,才求肯道:“我一看二位就不是寻常的鬼类,怕是阴神出游的修行中人。老汉求你们救救才子,你们要不救他,他怕是性命难保。”
许仙也不反驳,而是道:“这小子是咎由自取,正要有人教训教训他。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罪,至多吃一顿板子。等他吃点教训,我便带他回返阳世,重新做人就是了。”
吴伯却苦着脸道:“你再不救他,鬼也做不得,何况是人呢?”
……
这时车驾却已行到一片广场之上。
大月王命将车上绑的犯人解下,纷纷跪于阶下,跪成一排,正好是十个。
赵才子看看身边的犯人,没有一个不是浑身发抖的。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由暗自嘲笑,“不知都犯了什么罪,吓成这样。变了鬼,连胆气也没了。”虽然一样是在监的案犯,却也生出一股自豪来。
大月王上到广场中心的高台之上,开始提审案犯,开声道:“张大牛,随地吐痰,铁杖八十。”说着话丢下一支小小的竹签,轻盈的落在地上。
见那张大牛哭喊着被几个衙役拖下去,拿着门闩粗细的铁杖,往身上打去。
赵才子猛地瞪大了眼睛,脸色唰的白了,心道:“随、随地吐痰?”
大月王又道:“李狗子,辱骂他人,斩首。”
赵才子的冷汗唰唰的往外冒,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变成鬼还会有冷汗这种东西,但旁边女鬼看他的眼神已经满是讥嘲。
从左到右,人名一个个念出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罪状,但惩罚却都要命的很,也就是灵质构成的鬼魂才能挨得住,要是生人来承受,就是最轻的刑罚,一铁杖下去,脊椎也被打断了。
好在大家都是鬼魂,被砍了头也能接回来,但那受的痛苦却不是假的。
直到身边那女鬼被判了腰斩之后,冷笑着被鬼差拖走,用狗头铡刀一下切成两半。
赵才子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只觉得手脚都软了,大月王问道:“阶下何人?”
赵才子忙道:“大人,我叫赵才子,这个……”
他正要解释一番,自己刚才嫖完不给钱是多么的出于无奈,那大月王一摆手道:“不必再说了,案犯赵才子,嫖妓宿娼,寻衅滋事,殴打良善,真是罪无可赦,合该凌迟处死。”
赵才子:“……”
所谓凌迟者,杀千刀是也。
……
许仙听吴伯讲述一番,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大月城本是一片荒坟,鬼类聚集渐多,成了一个鬼市。
阴司也不来管理,就有一些强魂恶鬼称王称霸,纵横无忌,将那些弱鬼善鬼欺压的不成样子。
直到后来,来了一个大月王,定下了律令,令众鬼遵守。
又明鉴是非,审案断狱,将那些恶鬼纷纷处死。
于是众鬼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对这大月王感恩戴德。
然而好景不长,可是这位大月王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城中的居民但凡有什么错事。
小到邻里纠纷,夫妻争执也要拿来审问。
而且惩处极为的严苛,于是鬼与鬼之间,莫说是打架了,就是争执也不敢,就是真闹出了什么矛盾,宁愿互相隐瞒,也绝不讼于官。
大月王却没那么好应付,下令要众人互相检举揭发,若是检举不出来,就是包庇之罪,全城的鬼要一起连坐受罚。
于是众鬼更是谨小慎微,但也难免犯一些小错,那时候就是极亲近之人也要去检举他。
终于有鬼为了不被其他的鬼检举,决定憋在家里不与其他鬼相处,反正鬼又不用吃饭。
慢慢的全城鬼类都只想守在家中,不与他人相处。
但却还是不行,一个月里至少要凑够一打的数目,凑不够的话,众鬼还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于是大家发挥集体智慧,决定如果犯人的数目不够,就选出来一些送交给大月王充数,大月王竟也应允了,说是:“受众鬼之所恶,定非好鬼。”于是颁布了民情法。
许仙同白素贞面面相觑,这大月王还真是会玩!许仙道:“这样的话,那些人缘,不,鬼缘不好的鬼,岂不是就倒了大霉。”
吴伯拍着大腿道:“可不是吗?若不与其他鬼相处,那样就受众鬼排斥,容易被选出来。与其他鬼相处又容易被检举,全城中鬼鬼自危,比之恶鬼横行的时候,还要辛苦的多。”
许仙与白素贞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鬼为什么这么和气,绝不肯得罪任何一个同类,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人只顾说着,然而许仙突然回首,却见小巷口已被群鬼围上,见看过来,个个点头哈腰,纷纷道:“刚好还差两个,凑不够十二位,您两位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活菩萨。”一个个喜不自胜的模样,对着许仙和白素贞交口称赞,近于阿谀奉承。
如果是一众恶鬼涌上,许仙大概也是凌然不惧,如今眼前看到无数笑脸,却打了个寒战。
一鬼排众而出,先向许仙和白素贞拱了拱手道:“对不住了二位,想必你们已经停了吴伯所言,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新来的总免不了这一遭的,等到事了,咱再向您赔礼道歉。”
这人说话文绉绉的,客气到了极点,仿佛不是抓许仙去受刑挨打,而是请他到家里吃饭似的。
然而看见白素贞,却又愣了一愣,回头看看众人的神色,又对吴伯拱了拱手道:“对不住了吴伯,这次就麻烦您老了,我们就不检举您胡乱议论王上,罪还能轻点。”
众鬼一起点头,吴伯只能哭丧着脸答应了。许仙一愣,在这个城里个人魅力果然很重要。
说着话,众鬼哗哗的涌进小巷中,簇拥着许仙和吴伯而去,剩下白素贞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哭笑不得,只得连忙跟上。
许仙被众鬼高高的举着前进,享受了英雄般的待遇,反正他也是想要去找那大月王理论理论的,怎么去都是一样,而且正好可以看看这些鬼说的是否属实。
无论向谁看去,对方一定扯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脸来,来面对所有人。人群中你笑我笑,无论男女老幼,个个跟带了张笑脸面具似的。
直把许仙看的毛骨悚然。生活在这样“法制”,“民主”的城市里,还真是要命啊!
许仙坐在人堆上,抱着手臂,问道:“那大月王如此昏庸,你们何不逃去,或者干脆推翻他呢?”此言一出,所有鬼脸上的笑容都是一僵,而后更加欢笑着和旁边的鬼谈论着什么,竟然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唯有身边的吴伯连忙使眼色止住许仙的话,然后附耳道:“我们的尸骨都埋在这里,逃出去也是孤魂野鬼,而且不知何时被鬼差抓去地狱。大月王法力高深,我们怎么敌得过?”
又见许仙神色从容的样子,心中一动,又道:“您要与他为敌,需得小心大月王的双眼。”不等说完,却又连忙闭上了嘴巴。
广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