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时已入秋,也无虫鸣,只有幽深的湖水那连绵的涛声不绝于耳。天上一轮孤月,将这路途照的明亮。
两人静静的在湖畔走着,都不说话。许仙微微有些尴尬,找了几个话题抛出去,结果像石沉大海,除了那一声水声就没有结果了。
潘玉静静的想着心事,本来以他的心性,无论再怎么木讷不善言辞的人,他都能和对方相谈甚欢,绝不会有半点冷场。
按着他本来的心思,这时候正应该和许仙大谈特谈,让对方将自己当作人生难得的知己。
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竟然不想言语。
突然黑暗中一只粗糙的手抓住潘玉的手,潘玉心中一惊正要挣脱,暗道这许仙难道有断袖之癖,心中升起一股厌恶,正想不管结交不结交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嘘,别停下,有人跟着我们。”许仙的声音传来,才让潘玉平静了心思,只不过他并无任何惧怕之情反而笑道:“有许兄的神威,他们不敢过来。”不漏痕迹的挣脱了许仙的手。
许仙暗骂这公子哥娇生惯养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最多不过挨顿揍,至多把命也配上,你若落到那个变态基佬手里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许仙灵识远胜于常人,感到那些人慢慢靠近,略带焦急的说:“等一下我说跑,你就跟着我跑,千万别走散了。”
“我们是觐天书院的秀才,他们不敢妄动吧!”潘玉的声音依旧平静的听不出丝毫恐惧,养气的功夫很是不凡。
许仙见这漂亮的公子哥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不由气道:“笨蛋!人家既然敢围上来,还怕什么秀才。”
被人骂做笨蛋大概还是潘玉此生头一回吧!他不由一愣,却不生气,“哦,那就依你吧。”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一个文士站在一个小坡上望着这深沉的夜幕,夜风舞动长袍,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忧国忧民的志士。
只有那目光中一丝阴鸷才显露出他“江湖好汉”的身份。
他半生科考不成,就落草为寇,本来是当军师。
后来大当家被官军抓了,他凭着谋略手段就做了贼首。
今次带着兄弟来到这杭州城中办事,不想就遇到了这种事。
他手下的二当家颇好龙阳,在酒肆中见了那么一个俊俏的书生,就上前调戏。
他本不想生事,但不好太过约束手下,本想任由他狎玩一番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旁边那个书生如此刚烈,竟然二话不说就动手。
本来功夫不错的老二竟然被击倒,这下就事情就严重了,如果不报此仇,他的威信也就没了。
不由暗骂那找事的书生把事情闹大。他却不想凭什么人家就要受你的辱,如果许仙真的忍气吞声,你也未必就真的只是玩笑一番。
都说古人保守,其实古时候男风甚烈,越是繁华盛世越是如此,而且不像现世的同性恋还要遮遮掩掩,有些人当众宣扬也不以为耻。
特别是蓄养娈童在士大夫中简直如风尚一样。
“先生,那两个肥羊快到了。”他虽然实为贼首,却不喜寨子中的人做江湖称号,只许叫先生。
“大,大哥,先生。等我活剐了那小子,将另一个好好调教一番。”挨打那汉子面目狰狞的说。
他武艺本来很好,只不过变生肘腋来不及反映,挨了许仙一板凳,在兄弟面前丢了大人,此时怎能不咬牙切齿。
黑暗中突然传来哨探的呼声:“跑了,先生,那两个人跑了!”
“他妈的,还不快追。”
黑黢黢的树林中,许仙拉着潘玉一路狂奔,树木不断的被抛在脑后。潘玉任由许仙的手拉扯着,感觉那手心传来的热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许仙感到身后的骚动声越来越近,心中焦急万分,他本想凭着自己夜能视物的能力对方在黑暗中应该追不上。
却不想今夜月光明亮,那些人又是惯常追踪。
怎么也甩不脱,反而被追的越来越近,拉扯着潘玉这样的弱质公子怎么也跑不快。
许仙突然停下,拉着潘玉到了山坡的凹处,刚好是一大片阴影。
将潘玉推进去压低声音说:“你在这里躲好了,千万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你等他们过去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黑暗中潘玉一双明亮的眼眸望着许仙,却又清幽给人宛如深潭。张口欲言“我……”
许仙却来不及和他多说,就向着远处奔去。
远远的听见许仙“啊!”的一声惊呼,似乎像是跌倒了。
潘玉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在那里。”“在那里”“别让他跑了。”黑暗中的追踪者们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去。
潘玉在黑暗中望着自己的手,却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那一似余温还在手心萦绕。
叹口气,走出来,面容依旧波澜不惊的像是走在自家的后院里赏花,向着许仙离去的方向走去。
稀疏的树林中,一片块空地上。
许仙在环顾四周,周围都是人影,他已经被围在垓心。
刀刃的寒芒在洒落的月光中闪烁,许仙手心已经都是汗水。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李四那样的地痞无赖,而是山贼水匪。
虽然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这些人更没顾忌些。
一个文士从黑暗中走出来笑道:“在下不过是想请公子叙话,公子何必如此胆怯呢?”
许仙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但对方不动手,他自然乐意拖延时间等着潘玉的救兵,虽然大抵是赶不及了。
袖手道:“不知道先生想聊些什么?”
“公子伤了我的人,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许仙淡淡道:“我失手伤了这位好汉,内心痛悔,正想着回家拿些钱财送给你们做诊费,没想到你们已经等不及了。”但脸上哪有什么痛悔之意。
那挨打的老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不是那寨主要装文弄雅,早就冲上去了,此刻更是忍耐不住。“他妈的今天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文士拉住爆料如雷的老二,面容温和的道:“看你不过是个穷书生,大家都是命苦之人,我不想为难你。另一个倒像是有钱人家,你告诉我他在哪?我们扣了他,你去凑够一千两诊金,我们就放了他。”
许仙立刻犹豫起来,似乎被他的话所动。
那文士心中得意,他一向自诩“斗智不斗力”,凭着自己三寸之舌就能做到别人费尽心机也做不到的事情。
现在他故意给许仙一线生机,等骗出了潘玉的踪迹再收拾他。
见许仙果然意动,心中鄙夷,偏是这样无智无勇的人能够科举一帆风顺,自己这样经世之才却要落草为寇,对科举制度更增添了几分不满不屑。
但许仙考虑来,思量去,有好几次都是张口欲言却又收回去。
费时良久,最后终于长叹一声:“他现在大概已经到衙门了吧!哈哈哈哈,白痴,难怪考个举人也考不中,流落在这里干这种不要脸的勾当,你大概连秀才都不是吧,哈哈。”许仙的大笑声惊起几只飞鸟,扑扇着从树顶飞过。
文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许仙的话直直的刺中他的软肋,应该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软肋。
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许仙,许仙毫不退避,也直直的看着他。
最后文士竟然不由自主的避开那双眼睛,心中忽然想起在书中读了无数遍,自己却从未有过的所谓“浩然正气”,竟然有些自惭形愧。
不过他当然不会被感动,无论是什么气。
他只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怒火攻心只想将许仙千刀万剐,正想下令的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却让他的命令梗在喉咙里。
“汉文兄果然是英雄盖世,临危不惧。”一直镇定从容的许仙听到这声赞誉脸色却变的厉害,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个没脑子的蠢货。”树林中一个人慢慢的从阴影中走出来,正是潘玉。
月光如水,从一袭青衫上流泻而下。夜风吹拂,青丝飞舞,如仙如鬼。潘玉淡定自若的走出来,群贼一时竟不敢拦,任由他走到许仙身边。
许仙劈头盖脸一通数落,潘玉只是含笑不语。
那做贼的文士自负奇才,但今晚所见的两个书生。丰姿气度都远在他之上。他那些奇谋妙计在二人的气度面前都成了下三烂的东西。
心中更是嫉恨,一声令下,群贼奋起,许仙刚想把潘玉拉到身后,却抓了一个空。
只见那道身影已经舞动起来,在人群中穿梭,所到之处,就有人轻轻飞起来,又狠狠落在地上,再无半点生息。
月光中舞动的仙姿却成了追命的无常,群贼心胆俱裂,纷纷散去。
潘玉却不善罢甘休,只是一飘,就赶上去,再轻轻一掌印在后心,逃跑的贼人后心立刻一陷,立刻随着他们的同伴而去。
那老二倒是悍勇,见逃跑必死,拿着一把钢刀,向着潘玉刺去。潘玉正在追杀一名贼人,正是背冲着他。
“小心!”许仙大声道。
潘玉回头冲许仙微微一笑。
却不看老二,仿佛后心长了眼一样,一只手伸到背后抓住那柄钢刀,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点在老二的额头上。
老二眼睛一凸,七窍流血滩在地上。
潘玉随手将刚刀丢在地上,一双素手毫发无伤,刀身上留下几个浅浅的指痕。
许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任谁看到一只小绵羊突然化身猛虎,大概都会如此吧!
潘玉将素白的手在呆若木鸡的许仙眼前摇了摇说:“汉文?我们回去吧!这里明天让官府来收拾吧!”面容自然的丝毫不像刚杀了人,倒像是秉烛夜游归来。
许仙终于回过神来发问:“你会武功!?”
潘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还请汉文兄不要说出去,只可惜走了贼首。”
许仙深深的看了面前这温润君子一眼,说声:“走吧!”转身向着书院的方向走去。
潘玉跟着他身后,轻轻走着,步履轻盈,悄无声息。有时候许仙只感觉身后空无一人,回过头去却见他对自己微笑。
书院的灯火就在眼前了,许仙感到胸中一股闷气郁结,终于停下脚步道:“我今夜是不是像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