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翰林见许仙转过影壁墙,走出这片院落。
将目光转到那满树的槐花上,轻声叹道:“君必在史书之中,同那些千古绝句一起流传千古,只是不知是在列传还是世家呢?”寻常臣子的传记为“列传”,公侯的传记却是“世家”。
“今日就让老夫为你写下这第一笔吧!”老翰林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白纸上,已经写满了小半。
其中或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句,记录了许仙方才的一些言行,又提笔补道:“平易近人。”还想写些什么,却又搁笔不写。
虽然他对许仙的感慨远不止于此,但史官着史不能参杂个人看法,就是想要表达自己的观感也往往借他人之口来说,写世人或者某个名人如何评价许仙。
就是忍不住要学司马迁来个“太史公曰”,也必须言简意赅,慎之又慎。
老头悠然一笑,以后许仙也要在这翰林院中当差,自然脱不了他的手心,要好好观察,详细记录,说不定有一天也能跟着这小子千古留名。
结果美梦成真,他的记录为后人研究伟大的诗人许仙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
日头一点点的攀升,文渊堂前,一个个进士被考核完毕,进入文渊堂中。
题目虽然千奇百怪,经史子集无所不有,但进士们都不是易于之辈,多半都能答上来。
就算有言辞窘涩,答不上来的,大学士也只是勉励敦促几句,就放进堂中,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严苛,让进士们都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进士们的职位名义上都是皇帝委任的,大学士自然不能不收,就算是才学不足,来日在评定上也自会分出甲乙丙丁来。
但场中的氛围却依旧是十分凝重,翰林们的脸色丝毫不曾放松,反而越来越严肃,且不时将眼光放在门口。
能到这里的都不是愚笨之辈,反而都是年轻气盛的人中之英。就算一开始没发现,现在也察觉到了,翰林们真正的目标是谁。
压低了声音,起了些议论,一个年轻进士轻笑对旁边的进士道:“原来咱们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旁边那人应道:“是啊,我道怎么突然闹出这一出,不知道这些大人们会拿什么来考那许仙,不会是作诗吧?”
年轻进士眉毛一挑,“作诗?”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在同伴的耳边道:“作死吧!有点脑子也不会考这个,也不看看许仙是干什么的。”
“嗯,嗯,走着瞧吧!看是‘许仙横扫翰林院’还是‘许仙受教翰林院’。”
这时,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外,正是许仙和潘玉。眼见正主出现,所有看热闹的进士都伸直了脑袋,翰林们更是目露精光。
让许仙不由感叹,都熬夜了精神还这么好!唯有大学士一人不动声音,甚至连看都没看许仙一眼,直到将其他进士问完。
许仙顺理成章的迈步上前,“学生许仙,见过诸位大人,方才路上看到翰林院中一处景物,想起一事,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来得迟了,还请诸位大人恕罪。”抬眼却见那大学士头发稀疏斑白,满面皱纹,甚是老迈,怕不得有五六十岁。
大学士一边打量着许仙,一边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你就是许仙!”顺口问了一句,“不知你看到了什么,因而迟到!”
许仙微笑道:“学生见翰林院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塘边栽着些柳树槐树,柳生翠叶,槐发白花。当时红日出生,晨雾未散,萦绕其间,甚为清雅。这翰林院中,果然是别有天地。”
众人见许仙自顾自的介绍起看到的景色来,还当是在为自己迟到找理由,只觉得这个理由还真是不怎么样!
年轻进士嘲笑道:“现在拍马屁未嫌太迟了吧!求这些大老爷放他一马吗?”
身旁同伴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道这些人是好得罪的吗?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呈藏剑沉默不语,看潘玉并不回堂内,而是站在离许仙不远处,摇着手上的折扇,明眸望着侃侃而谈的许仙,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这些翰林让许仙出个丑就好了。”他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生出这般晦暗的念头,平日修性养气的功夫都到哪去了!
那引路的五经博士接口道:“就这些?堂堂许探花,来自江南水乡,见惯了西湖胜景,难道会为这小小的景致所迷吗?”他是这个计策的谋划着,当然不能不出头。
许仙笑道:“各有各的妙趣!”
大学士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那你看到这番景色,又想到了什么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呢?”
许仙道:“学生想到了一个对联,却只想到了上联,任凭学生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下联来,难道竟成了绝对?”
五经博士道:“哦,连探花郎都想不出来?那一定是很难了,不妨说出来听听,这里都是满腹经纶之辈,或许能帮你参详一二。”心道:好你个许仙,竟然使了“先发制人”之计,一定是书库那位大人走漏了消息。
不过你这是自暴其短,班门弄斧,难道没听过“世上无绝对”吗?
只要被我们给对上了,立刻就杀了你的风头。
“世上无绝对”乃是前朝一位大才子所说,意思是世界上没有对不出的对联,千百年来也一直证明着这条真理。
就算是偶尔有一两个对子被奉为绝对,但也立刻会有博学多才之士加以破解。
翰林们找出的所谓“七绝对”每一个也都是有答案的,不然许仙答不上他要请教他们,他们也答不上,那岂不是出了大丑。
这时候所有翰林和进士们的心都热了起来,如今“天下第一才子”自承无能,那无论是谁能对上来,岂不是就证明了比“天下第一才子”更胜一筹,这样的诱惑实在是不小,文人墨客,或许有不好利的,但却没有不好名的。
而对这些人来说,对对联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谁也不会认为自己会对不上,如今只等许仙出对了。
唯有潘玉有些担心起来,路上许仙并未对她说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如今看来这办法却并不太好,就算是他想出了难对的对子,这些人一时之间对不上来,来日传遍天下,总会有人对上来的,难免会损些声明。
潘玉心道:“不行,还是让我对出来,这里如果有人能够对出来,我就瞧准时机提前说出,如果没有人能对出,回去立刻让汉文将这对子圆回来。”
呈藏剑敏锐的察觉到眉宇间的隐忧,心中立刻定计,就让自己来将这对子对出来吧!
翰林,进士,甚至还有呈藏剑,潘玉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逼视之下,许仙只觉如同进了狼窝里,真是饿狼环伺,心中吓了一跳,连那位一直很淡定的大学士都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没成想一个小小的对子牵扯上了“天下第一”的名头来。
许仙对着拳头轻咳连声,朗声道:“有水没有!”
众人为之绝倒,几个精神高度集中的进士差点真的跌倒在地。潘玉嗔了他一眼,脸上却露出笑意。
许仙摸摸脑袋,佳作不好意思的道:“开个玩笑!”
五经博士催促道:“你快说吧!”
许仙道:“那这次是来真的了哦!我在池塘边看到那番景色,突然想出了一幅上联,叫做——烟锁池塘柳。”
许仙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响起了许多应对的声音,“雾绕山岳松!”“云封穹宇月!”等等,不多时就有了十几副下联。
这种一呼百应的架势,让许仙稍稍感叹一下自己的魅力。
潘玉、呈藏剑、大学士还有一些较为沉稳的翰林,无不露出思索的神色。
五经博士脑袋一慢,没赶上机会,这时再对也晚了,不屑道:“许探花,这样也太简……”却突然醒悟过来,这五个字之中,分别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以五行作为偏旁,这些脱口而出的对句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而那些对对子的人经身边的人提醒,也立刻明白过来,脸色发红,加紧想了起来。
这时候,只有许仙不想什么对联,观察着个人脸上的表情,他知道这个寡对公认最接近的答案——炮镇海城楼。
但哪怕是这个对句,不但在意境上相差太大,连平仄韵律上都差了许多,只能算是牵强附会,更别说其他对联了。
中国上千年的封建时代,真正可以被称为寡对的不足一掌之数。
但其他的寡对,要么意境不足,要么只工于机关,真正能被文人墨客所承认的寡对,其实只有这“烟锁池塘柳”而已,其句意境优美,浑然天成,想要拿出同样水准的对句,近乎奢望。
千古绝对,唯此一对。
许仙祭出这副对联,当真是万对之王,神佛辟易。心中笑道:我这可算是“对穿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