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潘玉眨眨眼,就大大方方的将脖颈间的镜片取下。
“果然是绝色佳人!”鱼玄机拊掌赞道。
笋儿惊奇不已的围着潘玉上下打量,潘玉随手将镜片挂在笋儿颈上,顿时变成一个俊俏的小公子,趴在井沿上对着自己的影子一阵猛瞧。
“鱼道长,这下我们总可以坦诚相见。”
“请进来吧。”鱼玄机道。
来到房中,三人落座,茶水已在桌上,散发着白色热气,新鲜的糕点摆在一旁。
“道长,你说我近来会有一场灾厄?”潘玉直言不讳。
“此劫正应在那枚镜片上,不过你有贵人相助,紫气已成,无须担心。”鱼玄机道。
潘玉低头沉吟,忽然神色一动,已有所悟。
“玄机,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真的会有天下大乱吗?何不说出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自打见到鱼玄机就沉默不语的许仙忽然倾身道。
“汉文,我知你心中有许多疑惑,并非我故弄玄虚,实是天机术数有许多不能言明之处,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鱼玄机的目光越过二人,望向屋外的笋儿。
这样的答案自然不能让许仙满意,更待再问,潘玉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许仙也知鱼玄机并非是能够为言语所动之人,喟然一叹,不再多言。
“道长是什么时候来的京里?”潘玉转变话题。
“是有些时候了。”
由沉重的命数转为轻松的闲谈,将沉重的气氛稍稍缓解。
许仙坐在一旁,只是撑着脸颊,望向屋外的蓝蓝天空,不参与到她们的话题之中,桌上的茶水糕点更是碰也不碰。
潘玉就察觉到鱼玄机的心不在焉,余光洒向许仙,每每露出无奈之色,或许还有一丝丝委屈。
潘玉摇摇头,端起糕点送到许仙的眼前。
许仙鼻尖抽动,芳香流溢,非是桂花,而是槐花。
鱼玄机也停止了言语,在二位国色佳人的注视中,许仙信手抓了一个放在口中,果然是香糯合口,慢慢地咀嚼品味,同样是个好厨师的他能够体会到其中所花的心思。
他颇有些怨念的望了鱼玄机一眼,总是什么事也不肯告诉自己,结果度劫差点死掉,结果差点不告而别……
鱼玄机和潘玉相视一笑,只有意会而无言传,中断的对话得以继续,鱼玄机的神情却似轻松了许多,潘玉的心里却有些古怪,这种情况下似乎同自己的本来意愿相违,不过想起此行就是为了帮许仙解惑,也只有先将这些小心思先放下。
“鱼道长也看了汉文所着的那本《三国演义》吗?”潘玉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回。
“是啊,很有趣!”
“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段?三英战吕布?过五关斩六将?亦或是火烧赤壁?”潘玉试探。
“星起五丈原。”鱼玄机沉吟良久,说出答案。
“正合吾意,诸葛卧龙六出祁山,伐魏灭吴,帮安乐皇帝一统天下,将汉祚延长数百年,真是国士无双,不过可惜书到那里并非汉文所着!”
潘玉心中思虑,这可算是极为明显的提示了,只是她并非仙道中人,依旧猜不出鱼玄机的想法。
难道是想效仿诸葛卧龙,在那所谓天下大乱之时,也发挥一分力量吗?
若是那样,她倒是不介意来个三顾茅庐,说不定也可问鼎天下!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且不说鱼玄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单单是那传说中的天下大乱,还丝毫见不到影子呢?
但不得不承认对她来说,比起修仙问道,还是王图霸业更有趣些,正所谓乱世英雄,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大灾大难的乱世,却是豪杰施展抱负才华的绝好舞台。
天下承平多年,皇权思想根深蒂固,就是梁王潘王这样的权贵也不敢随便生出这样的想法。
但潘玉本就是女扮男装,冒天下之大不韪混迹男性世界,逆反之下,对于皇权全无半点敬畏。
潘玉不禁考虑,虽然在人间还不见半点征兆,但既然仙界反应如此之大,又是九尾狐,又是杀破狼的,她是否该为此做些准备,以应对可能的巨变。
诸般念头,不过转瞬。
鱼玄机却惊讶的望着潘玉,眼见她紫气越发的浓烈,于她周身缠绕,隐约间宛如巨蟒,却显出一鳞半爪,正是由蛇化龙的征兆。
天子望气,由问鼎之心念而生问鼎之气运。
鱼玄机不由想起同潘玉初见时的情形,那时候潘玉身上虽有紫气,却很淡薄,印堂之间更有一股黑云,显出死兆来。
而来不知怎么化解了死劫,紫气自然便渐渐浓厚起来,却没想到会有今时今日的变化,分明已不止于王侯。
这种变化让鱼玄机越发忧虑起来,天下一统的时代,除了皇室,外姓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运呢?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寻常百姓依旧过着平淡日子,但她分明看到了种种不祥之兆。
鱼玄机神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潘玉的眼睛,便连许仙也感觉出了异样,“怎么了?”
鱼玄机也不隐瞒,苦笑着道出自己所见。
潘玉惊奇的大量周身,却不见鱼玄机所说的紫气,“汉文?”
许仙将潘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却只见她唇如涂朱,眸若点漆,鬓似蝉翼,窈窕美人如玉。
虽做男装打扮,金冠束发,玉带缠腰,却更显得倜傥风流,别有一番韵致。
这番姿态,只让人如赏美景,忍不住流连其中,忘了本来心念。
直到鱼玄机轻咳一声,轻微抗议这两个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眉目传情。
许仙用上了灵力,对鱼玄机所说的紫气也只是依稀略有所感,他真正看到过的气运就是金銮殿上那恢弘的金龙。
鱼玄机道:“汉文未曾修习过术数之道,看不到也不奇怪。”
望气之术本就是术数之道的入门,只能够看到简单的吉凶贵贱,但却看不到更加细微的东西。
比如赌博之时,能够隐约的预见输赢,做到趋吉避凶,却无法猜出每一句的胜败。
而如鱼玄机般精深此道者,几能洞彻所有已发生正在发生于未发生之事,此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潘玉好奇的道:“你是说,如果真的天下大乱,我会做皇帝?”
“自然不是,你有气运,他人也有气运,天下大事,既有天命,也有人事。如今的人皇直接关系亿万众生,其中机关重重、变数之多不可胜数,任凭多高的术数也难以算尽,所以只可登高望天子之气,却是无法准确的道出谁人会是天子,当然,如果真的有人能够穷尽一切因由,也能看到那确定不移的命运,只是可惜、可惜……”
这是一道所有精通术数者,都望而却步的难题。
但气数也并非无用,而是“幸运”这虚无缥缈之物的另一种形态,虽然不能保证在赌博时必胜,但总是容易抓上一手好牌的,便是遇到大灾大厄,也能逢凶化吉。
历史上诸多成就王图霸业之人,几乎都曾无数次深陷死地,却总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逃出生天。
潘玉也不失望,反而越发的神采奕奕。或者说每一个帝王成就伟业之前,总少不了一两个神棍来为他们增添自信力的。
许仙低声念叨,“乐天安命!”穿越到此间十几年,识字习文,对于命运长河改变的那一段历史,他当然不会没有了解,正是应在三国。
诸葛孔明的寿命比之他原本的历史延长了一纪,也就是十二年,并最终用这十二载春秋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壮举,原本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刘禅,将国号继续延续为汉,用一个崭新的朝代将汉朝延续到六百年,而他所使用的年号便为“安乐”二字。
却永远不会再是那个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安乐公”,而是取“乐天安命”这样受命于天的豪情,与“天下百姓安乐”这样恢弘的大义,这位安乐皇帝用人不疑,将大权尽赋诸葛之手。
后人称他能够一统天下只做了一件事——“不掣肘”,但是单凭这三个字就是无数君王做不到的,并让他成了史上有名的明君。
而他也从不居功,只说“天赐丞相,要朕做一个安乐皇帝”,开明之处,比起唐太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后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数代之后,天下便迎来新的盛世,取代了那个两晋南北朝的乱世,消弭五胡乱华的惨剧。
许仙也曾为此唏嘘不已,但也并不觉得奇怪,历史为胜者所书写,败者不是昏庸就是残暴。
隋炀帝如果三征高丽成功,也难免成为千古明君。
项羽鸿门宴杀刘邦,刘邦就还只是那个小人。
世人也总以成败论英雄,事实上,在那命运的偶然之外,这些人物的真实面目,早就变得模糊不清。
留下“乐不思蜀”成语的阿斗,人人皆知其昏庸无能,但他到底昏庸无能在何处,又有几个人说得明白呢?
最终能够在生性多疑司马昭手下逃得性命,只要数数历代亡国之君的悲剧,就该知道这是怎样了不起的伟业了。
就算没写在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这样的佳句后死于非命,怕也会在“寂寞空虚冷”里悒悒而终。
而刘禅最终能够以富家翁的身份寿终正寝,还比司马昭多活了整整十年,这需要的已不仅仅是政治上的明智,更需要乐天安命的达观。
他所差的,或许也只是那么一点点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