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我同燕兄第一次相见还是在杭州金华城外的兰若寺中,他在那里为杀一个酷吏,那酷吏当地人人提起都是咬牙切齿,燕兄他流连近月,调查清楚之后,才出手取其人头。只因上天有好生之德,剑道本就有干天和,越发应该小心才是!而你来杀我时,恐怕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涂之安闻之汗颜,才明白为何门规中要求,杀人之前,必须观其行听其言至少三日,才可以出手。
他这次被奸人利用,若许仙真的是个恶徒,哪还有他的性命在。
而他下山游历以来,一心惩恶除奸,只觉得这条门规太过麻烦,拔剑即杀,从不留情。
如今想来,不知是否伤及无辜,心中越发的惴惴不安,“我……错了,给师门丢脸,请师姐责罚!”
许仙道:“你心意纯正,燕兄没有收错门人。责罚就不必了,我看你在这里也吃够了苦头。”
涂之安立刻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胡心月。
许仙摇摇头,“这股锐气消磨不得,方才那一股灵气,能够洗练你的周身,祝你在修行之道上更进一步。”他成就地仙之后,本身灵气经过劫雷洗练,品质大大提升。
对涂之安这样的入门者,就有很大的益处。
“多谢许……许真人!”涂之安很是犹豫了一番,对方与燕赤霞平辈论交,称大哥不太合适,而青鸾又在旁边站着,最后就由原本的妖道改为了真人。
许仙对这个称呼感到好笑,但见他知错能改,也觉得欣慰。
而后许仙目送青鸾御剑离去,青鸾回眸又望了一眼,御剑而起穿破云层,心中虽觉不舍,更多的却是安宁,仿佛找到了归属。
而许仙承诺此间事一了,就同云嫣去蜀中寻她,让她现在就开始期待起来。
涂之安羡慕的望着天空,心念自己何时才能如此逍遥,但低下头,还得老老实实的走路游历。
“许真人,小子就此拜别!”只是这一次,气质上却要沉稳了许多。
许仙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你是块好材料,在这尘世间好好磨砺一番吧!”固然行事上还有些毛糙,只要心正,就总能走出一条正道来。
若心不正,那一切都是枉然。
涂之安小心翼翼的问道:“许真人,你同大师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仙用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将之打发走,而后送其上路。
胡心月不满的道:“你还练不练丹,要是不炼,我就走了!”整天迎来送往,动不动就抽空休息。
许仙回到丹炉旁,默默寻思起来。
他早已听闻了宫廷盛宴上,法海同太阴真人的斗法,结果也并不出他意料之外。
若是正常斗法,太阴真人大概不是法海的对手,但是这种赌斗,就绝对是太阴真人更胜一筹。
所谓天才,最擅长的出奇制胜。
有了这样的结果,许仙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继续将丹药炼下去,太阴真人既然送走了法海这尊大佛,其他的挑战想必也不在话下。
许仙向胡心月打招呼道:“五日后我还要回京一天!”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又陷入新的沉思之中。
……
三四天时间,转瞬即逝。
明日便是大婚之时,永安宫里,宫女们纷纷忙碌。
柔嘉公主藏身于殿宇深处,身穿着华美的宫装,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望着手心的纸鹤发呆,直到日落月升。
“公主,该安寝了!”宫女提醒道。
柔嘉公主站起身来,伸开双臂,让宫女们为自己褪下衣衫,再躺到大床上,任由宫女盖上薄被,放下罗帐。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直到深夜,闭上眼睛,就这么认命吧!
然而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悄从眼角滑落!
……
宽阔的长街,平日里热闹非凡,此刻不见一个行人。
大道两旁的酒楼茶馆中,无数人探着脑袋观望。
隐隐约约间,有喜庆锣鼓鞭炮声传来。
“来了,来了!”有人发一声喊,众人随之张望。
那声音就渐渐靠近了,终于见得一直队伍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鲜花洒路,清水净地,金吾开道。
潘玉披红挂彩,骑高头大马,走在当前,身后却并非是花轿,而是一辆由八匹赤红骏马拉的华美雕车,层层红纱帐里隐约可见柔嘉公主的身影,手中握着一只纸鹤。
楼上众人的喧哗停止了,这队伍中所散发出的,并非寻常人家嫁娶时,那种欢天喜地的喜庆的氛围。
而是一种华丽喧闹到极致也安沉静默到极致,华贵而庄严的气质,近乎某种神秘的仪式。
这种氛围让人不敢轻易出声惊扰,直到车队渐行渐远,才能呼出一口大气。
“果然不愧是皇家的威仪,婚丧嫁娶都有一番仪度!”一个老人评述道。
“这位潘玉潘公子,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但身为王子,又连中三元得中状元,更是娶得一位公主为妻!”一个书生羡慕不已的道,就算是隔着无数层帐幕,但柔嘉公主的倩影,依旧让他倾倒心折。
“能得这样一个郎君,得这样一场婚礼,便是此时死了,也无憾了。”一位小姐如是道,脸上满是迷醉,恨不能代替柔嘉公主,成为这场婚礼的主角。
这个愿望就算不能实现,也会毕生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无法忘怀这如梦似幻般的情景。
而这时候的柔嘉公主,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身不由己的穿上美丽的衣裳,身不由己的踏上漂亮的马车,再身不由己的嫁给风流的君郎。
像是按着冥冥中某个完美规则的程序运转,一切都显得那样顺其自然,毫无滞涩,一切也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让她的存在像是个旁观者,那个真实的自己早已变得无关轻重,只要按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能走到完美的结局,让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走下马车,登堂入室,拜了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便可送入洞房。
陷身在某个美丽的梦境里,亦如落入蛛网之蝶,无法挣脱,只能任由蛛网越缠越深。
要怎么挣脱呢?她这么弱小,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变得越发的软弱起来,像是在遇到他之前的那个自己,亦或是,根本就不该遇到。
夜色渐深,红烛滴泪。
潘玉推开房门,将殷红如血的醉玉放进怀里,望向那藏身于罗帐深处的娇小身影。
潘玉拿起喜秤,来到床边,轻轻将盖头挑起,却见那美丽的容颜,已是泪流满面。
潘玉轻轻一叹,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却还是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柔嘉公主连忙擦擦眼泪,想辩解说“我是因为高兴”,张开嘴巴,这句话却卡在喉间,只发出一串意义莫名音节。
她说不出话来!
柔嘉公主睁大眼睛,我,这是怎么了?
曾经的她无法同人正常交谈,总是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了勇气。但此时此刻,那填充在小小胸膛中的勇气已然消失殆尽。
潘玉看她难过的样子楚楚可怜,也不由心生爱怜,“公主,你不舒服吗?”
柔嘉公主拼命摇头,眼泪又簌簌落下。
潘玉想要帮她拍拍后背,却被她用力推开,依旧是不发一言。
柔嘉公主深吸一口气,忽然用最大的声音喊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我要许仙!”像是在近乎窒息的沉默中忽然呼吸到了空气,心中有某样东西在同时破碎,痛楚又甜蜜。
潘玉也不由愣住,竟然在新婚之夜说出这种话,这还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柔嘉公主吗?
柔嘉公主泪眼朦胧,但那眼神却无有迷惑,“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她只恨自己觉悟的太晚,但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不想再被安排,想要自己选择,哪怕能选到的只有死路。
潘玉无奈的微笑了一下,“是这样啊!”又拿起盖头盖在柔嘉公主的头上。
眼前一片昏暗,柔嘉公主连忙拿下盖头,张口欲言却又呆住,许仙就在眼前,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柔嘉公主左顾右盼,想要寻找潘玉的影子,又使劲揉揉眼睛,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象。
“是你在叫我吗?”许仙交叉手臂,像是神灯里的灯神那样说话了。
柔嘉公主呆呆点头,“这是梦吗?”
许仙的表情柔软下来,笑着叹一口气,打开她的掌心,拿起那只被握得皱成一团纸鹤,一点一点细心展平,重新放在她的手心里,轻轻的道:“我说过,所有愿望会实现!”
柔嘉公主望着手心皱巴巴的纸鹤,脸上的表情快速变幻,怀疑,羞涩,欢喜,责怪,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终于嚎啕大哭,扑进许仙怀里!
窗外的花园里,一只小小的蝴蝶挣脱蛛网,在天空中舞动柔弱的翅翼,飞翔布满星辰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