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也不太懂打太极,玩什么官场的语言艺术,直言不讳道:“怎么不见令弟,今天可是好一个下马威,还有贵府的教头,亏得我懂点武艺,不然已经横死街头了。”
冯之鸿脸色一滞,没想到许仙如此的不知礼数,但又立刻恢复了笑颜:“劣弟不懂事,冲撞了大官人,我在这里给他配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放在心上,我这有区区薄礼奉上,替他赔罪。”轻轻一击掌,便有下人奉上一只锦盒。
许仙接过锦盒,随手就打开,只见其中一块尺余长的玉如意,莹白剔透非常少见,他看了也不由觉得喜欢,准备拿回去给两位娇妻观赏一下。
让冯之鸿眼角又是一阵抽搐,哪有当面打开礼物的道理,心中嘲弄之余也松了口气,看来着许仙并非是油盐不进之辈,只要有贪心那边好办了,却哪里能够体会到如今许仙的心境。
“这都是小事,那什么包教头,可是亲口诬告本官,今日看在县丞大人的面子上,且放了他回去,但不出了这口恶气,念头实在不通达。”许仙将玉如意掂了掂,倒是了解了冯之鸿的心意,他们两兄弟前倨后恭,是为了让自己明白,在此做官离了他们玩不转,连一个衙役都调遣不动。
现在则是给了台阶,拉自己跟他们在一口锅里吃饭。
所食着何物,民脂民膏而已,一沾此物,就跟他们成了一丘之貉。
“你说那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我这就让他过来领罪。”冯之鸿痛快的传下令去。
令许仙有些意外,他之所以放那包教头回去,一则是当时情势所限,二则是想找个发作的由头,他们若敢包庇,自然就能直接对付他们。
反正武力问题,完全不用担心,他单手就能按死他们。
如今既然肯将人交给自己,那就发挥古代官僚的权利,将之严刑拷打一番,不信他不说点什么,总能攀到这冯之鸿的身上。
如今以来就能名正言顺审判他们,若是胡乱行事,县令上面还有知府,乃至一众监察御史,与梁王更是结下死仇。
轻松倒是轻松了,只是自己这县令怕是当不长,京中的潘玉又要替他烦恼。
冯之鸿将许仙引到高楼之上,此时月洒清辉,自此处能够俯瞰整座县城,自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精致,只是小城的周围山重水复,与世隔绝,只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同山外的世界相通。
但山中不时有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山间升起白色的烟瘴,其中不知有多少险恶,怎容得凡人随意穿行呢?
楼台上置一小几,几碟小菜,一壶清酒,举杯对酌,若非眼前之人,心思不正,便有一番妙趣。
冯之鸿谈吐清雅,竟是个一流的读书人,取经用典吟风弄月,寻章摘句如数家珍。
许仙若非过目不忘,几乎将典籍读了个遍,恐怕还无法与之对应。
冯之鸿道:“这里还嫌偏僻了,等到安顿下来,我们共赴府城,让年知府做东,安排一桌酒席,为老弟你接风洗尘。”
许仙放下酒杯,干笑一下,果然是官官相护。
说话之间,管家上来报道:“老爷,包教头服毒自尽了。”他双目低垂,语声平静,仿佛是说一件极寻常的事。
冯之鸿笑道:“算他还有些良知,自知冒犯了圣贤,不敢苟活于人世了,死得好,死得好!”
许仙一惊,没料到他对自己人也如此狠毒,还是说诈死,皱眉道:“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怎能如此轻蔑呢?”
“人命?这般粗鲁不文的草民,难道能与我们这些高雅之士相提并论吗?子曰: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正是此理。”冯之鸿笑着摇头:“许大官人,你可要去看一看?”
许仙道:“出了人命案,要由仵作验尸!”
冯之鸿道:“仵作恰好也在府内,请张大夫出来!”
许仙一见那走出来的“张大夫”,惊讶的站起身来:“张德安!”正是当初在苏州,为了跟自己争三皇祖师会会首,不惜以鹤顶红杀人,最后被抄没家产发配岭南的张德安,只见他形容无甚改变,只是脸上刺了字。
张德安见到许仙,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恭恭敬敬的行了跪礼:“罪民张德安,拜见县令大人。”
许仙道:“你怎么在这里?”流放岭南可不是让犯人来岭南旅游,而往往是有极沉重的徭役,不是修桥铺路,就是挖矿运石。
冯之鸿解释道:“这张大夫原也是被发配过来,但我见他有一身不凡的医术,不忍荒废在采石场中,便简拔他在县中做些贱业,偶尔在府中行医。”又向张德安道:“张大夫,听说你同许老弟有些恩怨?”
张德安连忙道:“小人一介草民,哪配跟许大人有恩怨,都怪当初小人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如今已然治罪,还望大人既往不咎。”一边说着,一边谄笑。
“包教头真的是自尽而死?”许仙眼眸一闪,却清楚的看到,在他的身上趴伏着一个满脸怨毒的魔头,从他的身上汲取丝丝黑色的怨气,那里是知罪,分明是恨意滔天。
张德安紧紧把头抵在地上,不敢看许仙的眼睛,身上忽的冒出一层冷汗来,颤颤巍巍的道:“确……确实是自尽而死。”发现自己并没有口吐真言,才舒了口气。
许仙道:“此次来岭南,没想到还能见到当初的故人,但我听闻原苏州知府陈伦也被发配岭南,张德安,你可知道吗?”
“小,小人……”张德安怎么不知道,当初就是陈伦将他发配到岭南,对其仇恨之处,不再许仙之下。
许仙直接对冯之鸿道:“冯大人,我听闻有一位故人在你府中,还请她出来一见吧!”
冯之鸿心中一惊,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想要否认,但看许仙的神色,显然非常确认,问道:“许老弟同陈知府有恩怨?”其实在许仙到来之前,他早已将诸般信息调查清楚,知道陈伦曾受梁王驱使来害许仙。
许仙道:“是有些恩怨。”
冯之鸿暗中寻思:恐怕这许仙也是念着知府夫人,才能调查的如此清楚,等不及要将之带回去泄愤。
看许仙的架势,今日若是不允,非得翻脸不可,这般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请陈夫人过来!”
内院里,陈夫人正给两个孩子喂奶,两个孩子吃的正香,她心中却是一片死灰,那一纸休书还搁在地上,任凭她忠贞节烈,到了此种境地,似乎也只有认命了。
痴痴的望着墙上观世音菩萨的画像,那是她得子之后就时时供奉的。
此时不禁流着泪喃喃道:菩萨啊,我一生行善,何以遭到这种报应,难道好人真不得好报吗?
画上忽然光华一闪,观世音菩萨竟然开口道:“你难道忘了陈伦的所作所为,许仙与你可是有救命之恩。”
陈夫人一惊,连忙跪下:“菩萨,我家老爷忘恩背义谋害许仙,我先是不知,而后已经尽力相劝,奈何他已被权位迷了心窍,才有此大祸。但无论如何,两个孩子总是无辜的,若非为了这两个孩子,我早已、早已不在人世了,求菩萨救救我两个孩子!”
观世音菩萨也叹了口气道:“夫人莫忧,你的救星已至,你只需向他求救即可!”
丫鬟推开门道:“夫人,老爷请你过去!”
陈夫人一转眼间,画像又恢复状态,再呼也不应了,只得擦了眼泪,整好衣衫,随丫鬟而去。县衙内,在床上打坐的白素贞睁开双眸。
陈夫人登上高楼,转过屏风,脸已冷了下来,不做哀戚之色,借着明亮的月光,只见冯之鸿同一个年轻公子相对而坐,那年轻公子眉清目朗身材修长,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脑中忽的轰然作响,不能置信的道:“你……你是许仙!”
张德安道:“大胆罪妇,许公子已经是安龙县令,还不赶紧跪拜!”
陈夫人忽的看清地上所跪何人,惊怒交集的道:“张德安,你这个狗贼!”
许仙见她容颜消瘦,大异于当初,但那份仪容还在,不由问道:“陈夫人,你还好吧?”
陈夫人不由别过头去,只觉无颜相见,但忽然想起观世音菩萨的批语,难道他便是菩萨派来的救星,一咬银牙上前跪下道:“许公子,求求你救救我,还有我两个孩子!”
许仙大讶,当初的知府夫人是何等的端庄有仪,如今竟会向他下跪求救,分明是被逼到了极处,忙将她扶起道:“陈夫人快快请起!”转头对冯之鸿道:“冯大人!”
“夫人何出此言,冯某自认还算正人君子,对夫人秋毫未犯,难道在我府中住的不好吗?”冯之鸿原还想着陈夫人对许仙会像对自己一样不假颜色,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继续保有她,却没料到陈夫人竟然会主动求救。
陈夫人却看也不看他,只哀哀凄凄的望着许仙,许仙眯眼道:“冯大人难道不肯放人吗?”他若放人便罢,那就还按着棋路一步步走下去。
若是不放,他立刻就要掀棋盘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