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狰早就狂躁欲噬,没待她落到岛礁之上,便有数十头巨狰四肢一蹬,暴吼着朝高处扑去。
突然间,数头巨狰惨叫地摔落下来,身上甲融鳞化肌肤溃烂,却是给六合真水镜所伤。
“我在这!”小玄急从大石中现身,挥剑上前接应。
水若见着他,心中悄舒了口气,落到礁上,忙不及言语,各自应战。
狰群一拥而上,低突高纵,从四面八方扑向两人。
小玄同水若背靠着背,各展神兵法宝,将一头又一头的巨狰兵解、焚烧与融化。
但狰群似乎全然不惧,仍不知死活地朝他们疯狂扑噬。
小玄趁隙去瞧那六面真水宝镜,见它们在周围上下翻飞,巨狰但凡被映照到,身上便立时给融去一块,化做血雾,即使那处有厚厚的护甲,亦无法得免,心中暗惊:“真是仙家上宝,难怪上次虿嬛妖婆被困其中,便百般逃脱不得!”
岂知水若却是有苦难言,原来这六合真水镜极耗灵力,倘似平日那般有雪涵、李梦棠和夏小婉一同驾驭,尚能从容,可如今只有她一人独自施为,倍感吃力,时间稍长,便渐渐地难以支撑,六面真水镜稍微一慢,隐露破绽。
小玄忽察她在微微喘息,眼角瞥去,见她顶冒白气香汗淋漓,心中一惊,出手愈狠,猛催真气之下,赫见数条粗巨火龙四下飞噬,将冲近的巨狰撞做团团火球,惨嚎着摔进海里去。
奈何狰天性无惧生死,对同类的惨状视若无睹,依旧前仆后继地猛冲,许多巨狰挤不上前,竟然高高跃起,从上方扑落,几将天空都遮蔽住了。
“宰光这数百头巨狰,不知要战到何时,恐怕水儿坚持不到那时候,须得速战速决!”
小玄暗暗焦灼,思忖在这情形下召出骨龙或魅影亦难以解围,心中开始琢磨该用役妖令拘来哪个罪妖破局。
“我们……”水若突地侧首喊道,“这些恶兽似乎无法高飞,我们设法从上方突围!”
她这稍微分神,突给一头巨狰从右后突入防御,巨爪眼见就要扫到脸上,小玄听她低声惊呼,急一袖挥出,将那头巨狰远远地击飞出去。
水若给劲风波及,云鬓散落,遮去了半张俏靥,模样煞是狼狈,小玄倏地将灵力提至极限,赫见二、三十根巨大火柱激射向地面,旋即爆折而起,高高地直冲空中,形成一圈无比壮观的火栏,将两人围在当中。
火牢术!
水若目瞪口呆,当然认得他的这一拿手法门,只是万没料到威力竟然如此骇人,比起在山上之时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此处是大海,役妖令上说,巢元乃夫诸族至灵,善水,过处成泽,正合眼前地利,不如就拘他来吧!”
小玄念如电转,袖口一晃,手上已多了根漆黑如墨的令牌,正欲拘召罪妖,突地心中一动。
给迫退的狰群很快又猛扑上来,它们刀枪不入,亦无惧寻常水火,只是那根根火柱竟如实体般久久不衰,当中蕴含着檀林火、太阳火、末劫火、热恼火、无间火、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等诸般奇炎,如何闯得过去,几头怒不可遏的巨狰硬撞上去,立给烧得皮焦骨化,散砸在地。
“上面空了,我们走!”水若指着上方大声喊道。
“捉紧我!”小玄却道。
水若讶然转头,竟见他收掌垂剑,沉静似水地立于礁上,一时不明所以。
劲风突起,刮得两人衣发皆扬,水若惊讶地现岛礁周围的海水徐徐旋转起来,堆挤在海水中的巨狰亦开始身不由己地随之漂浮移动。
隔没片刻,海水愈转愈疾,内低外高地升了起来,风亦刮得愈急愈烈,在海水与火柱之间的巨狰纷纷趴低身子,利爪死死地扣住嶙峋不平地礁石,以抵抗突然而至的大风。
水若感得大风袭来,身子给道道巨力牵扯得站立不住,惊讶间不情不愿地捉住了小玄的袖子,可是过不一会,双脚突地离地浮起,身子随之失去了平衡,赶忙改捉为抱,紧紧地搂住了男儿的臂膀。
旋风骤然大了数倍,海水亦陡然以骇人的速度疾旋起来,范围成倍成倍的扩展,并且数丈数丈地持续上升,顷刻间已达到了匪夷所思高度,仿佛就要冲到天上去。
给阻挡在火圈之外的巨狰再亦坚持不住,无不给大风硬生生地拔离了岛礁,惊恐万状地飞跌进海水之中,和已在海水中晕头转向的其它同类一起,随着海水的升高而疾旋着。
飞漩的海水愈疾愈暴,吸力剧增,水若给拉扯得整个人都打横起来,她花容失色地死死搂抱着男儿,耳中尽是大风的厉啸与海水的怒吼。
小玄却是纹丝未动,宁定地微垂着双目,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深地沉思之中。
一道径达数十里的巨大龙卷风自海中拔起,不由分说地裹挟着亿顷海水及数百头巨狰冲向万丈高空,四下天昏地暗,有如未日。
这绝非寻常的龙卷风,场面异样之浩大震撼,位于中心的女孩仰首望空,非但完全分不清上下,亦几忘了身在何处,瞧着毕生难见的骇人情景,一颗心几要从胸腔里蹦将出去。
她有些晕眩地收回目光,昏昏望向咫尺处的男儿,见他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察,明净的瞳心碧空万里,只不时闪烁出星点极其细微的奇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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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风平浪静。
海水如雨丝般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小玄同水若浑身湿透,静立在大海环绕的孤礁之上。
围困他们的数百头巨狰无影无踪,仿佛已给卷到了天外。
水若如梦初醒般放开男儿,茫然地搓揉着几已脱力的手臂,许久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小玄意兴飞扬,直觉如果自己想要,还能引动更加惊人的剧变。
水若目光迷离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问起。
上次在夜光镇见小玄击败杨奕,已令她又惊又喜,这趟见他施展种种鬼神之技,更是震憾万分,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男儿,已有了太多她不知晓的秘密。
“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可怕的功法?”水若忍不住问。
“就昨晚。”小玄笑答。
水若心中不信,要是在从前,定会追问不休,然而今时今刻,终还是强自压按下了。
小玄甚盼她能继续再问,自己也好趁机同她多说几句话儿,然而等了半晌,并无下文,只得讪讪道:“这里还算安全,你暂时在此培元疗伤,我过会就回来。”
“你要去哪?”水若讶道。
“甘露还没到手呢。”小玄答,转身就走。
“小玄!”女孩叫了一声。
小玄停住脚步。
女孩轻咬了下唇,却又没了言语。
小玄微微一笑,忽地飞身而起,朝远处的鲲鹏掠去。
水若凝目眺望,见男儿渐渐远去,身影也随之越来越小,忽地失去了踪影,几于同时,一只白头海鸥乍然而现,展翅前飞。
她目瞪口呆,只道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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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过上百里,变幻成白头海鸥的小玄终于来到巨大无朋的鲲鹏上空。
坐落在鲲鹏背上的宫殿宏伟堂皇美轮美奂,在阳光下泛耀着柔和的玉色光辉。
“这仙家气派,同迷楼又是不同!此间邪魔,品味非俗呐!”小玄心中震憾,然而却无暇细赏,飞低下去,寻找那猞猁精和蟾蜍精的身影。
但他很快便发现无异于大海捞针。
鲲鹏背上不但守卫极众,还有许多操控鲲鹏的驭兽妖术士及各色力士仆役,想从当中发现要找的人绝非易事。
宫殿各处,一队队全副盔甲的兽首守卫快速且整齐地奔行着,似乎正在搜寻什么。
不久前还被自己搅得大乱,此时却已井然有序,小玄瞧得心中暗凛:“这里的妖魔,绝非乌合之众!”
他渐飞渐低,在阁苑楼台间穿梭寻觅,忽有所感,转首望去,对上了一道锐利的目光,有人正抬头望向自己。
小玄心中一惊,急朝旁边的楼台飞去,心念电转间已由白头海鸥变做了一只小小的蚊子。
两个人追了过来,眨眼就出现在楼台的转角,身法极佳。
小玄瞧定,不由微微一怔。
左首的老妇人额生双角,面目阴狠,腰悬一只灰色大布袋;右边的巨汉满脸恶相,顶戴烂银盔身披兜鍪甲,上罩锦袍腰束犀带,手持一柄冷芒森森的月牙铲。
“竟是他们!”小玄曾与这两魔在虞渊中恶战过,一个能放漫天毒瘴,一个元身有八颗噬人怪首,印象极深。
“难怪寻木藏在此处!”他心中怦怦悄跳,知晓这两魔的厉害,飞入树冠,小心翼翼地躲藏在一片叶子之上。
“怎么了?”持铲巨汉问。
“寻常生灵没有敢靠近鲲鹏的,适才那只白头海鸥定有蹊跷!”双角老妇沉声道。
“小婿一时未察,细想起来,倒真如此!”持铲巨汉目光一厉,游目四顾。
“追出去的狰群一直没有回来,应是还有奸细尚未落网,吾等须得仔细!”双角老妇道。
“还有奸细尚未落网?”小玄心中一跳,惊疑不定:“难不成门隐大师和楚纯姐失手了?”
“不如我去瞧瞧狰群的下落?”持铲巨汉道。
“吾等还是护着太子要紧,狰群就让别个去察看吧。”双角老妇道。
“狰群可是丈母的心肝宝贝啊……”持铲巨汉迟疑道。
“吾等还是往宝琼殿守着太子为妥,免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双角老妇道。
“太子身边高手如云,这趟为了突袭天相十一岛,连云叟大人都率部赶来了,丈母也忒谨慎了。”持铲巨汉笑道。
“郎婿啊,圣上于我们家有再造之恩,太子乃是金玉之躯,今又有重任在肩,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双角老妇肃容道,“而这连日来皆有奸细潜上鲲鹏,无不身手了得,老身总觉得心神不宁,走,你这便随我往宝琼殿去!”
小玄愈听愈奇,见两魔调头行去,遂自叶上飞起,远远地跟在后面。
蚊子小玄跟随着两魔,过不多时,进入一座大殿之中,他望望四下,悄悄飞到一道帷幕的折皱处,躲藏在阴影里。
大殿处处泛着柔和的莹光,梁、柱、台甚至地面俱是各式玉石打造,呈瑰丽而宜人的草碧及水蓝二色,想来此间主人,对玉有着某种特殊的执念与嗜好。
殿中立满了人,唯独一人歪倚着长案坐卧在白玉台之上,但见顶戴真珠凉冠,腰间系犀纹带,身穿广袖玉罗褶,颌蓄短须面如冠玉,赫是在飞仙岛上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玉轩仙君。
“是他!”小玄心中一震,“难道他就是这些邪魔的太子?”
转目朝殿中的其他人望去,竟然瞧见了天残老君越于安、点金圣手钟晋、猞猁精及蟾蜍精,余者二、三十名妖将皆未见过,大多披盔戴甲腰悬兵刃,个个目蕴精芒气势逼人,显然都是非同小可之辈,当中一个老者鹤发霜须,伛偻着背,手拄一根怪首长杖,瘦弱有如将熄之烛,然其目蕴异芒,周身似隐于一股难以言述的妖谲气息之中,令人一眼便生寒意。
“今日又拿住了两个?”玉轩仙君懒声道,信手从案上拈起一物,放到鼻前,眯眼嗅了几下,随意地把玩着。
小玄心头猛然跳了起来,却是看清了他手上的物事——正是那只装盛着甘露的玉色细颈瓶。
“回太子。”一名异样魁梧的虎首妖将从班中出列,大声禀告:“适才在缚仙殿擒着的!”
“缚仙殿!”玉轩仙君面色微变,猛地坐直起身。
虎首妖将深俯下身,惶色应道:“都怪属下等防护不力,察觉太迟!还乞殿下降罪!”
“殿下?”小玄微微一怔,“这虎头怪怎么称呼玉轩仙君为殿下?”
“可知他们是什么人?”玉轩仙君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其中一个老头,属下认得,乃是祖洲门隐子,另一个女子,尚未知其姓名来历。属下已命人严加看守,绝不容他们发出半点讯息!”
虎首妖将答道。
“果然失手了……”小玄心中一沉。
“门隐子?”玉轩仙君微愕,把玩着细颈瓶的手乍然停住,面上阴睛不定,沉吟了良久方道:“去把昨日拿住的那些人先带上来。”
那虎首妖将大声应喏,传令下去,喝命押人。
过不多时,众妖兵妖将从大门押进来十余人,为首两个,赫是千臂邪佛与邪军师,后面那些,亦均是小玄在百花洲及飞仙岛上见过的邪宗魔头。
他们被推到白玉台前,但见神情萎顿衣上染血,个个俱被链锁穿了琵琶骨,链锁显然非是寻常,上面刻满了各种禁锢真气与灵力的符印。
“他们怎么全都被擒住了?”小玄大吃一惊。
“跪下!”一员豹首妖将厉喝。
邪宗众魔无人理睬,皆尽傲然立着。
那豹首妖将面色骤沉,上前照众腿湾里一通狠踢,迫得他们跪落在地,唯独千臂邪佛始终不肯屈服,铁塔似的巨躯昂然挺立。
豹首妖将目中凶光一闪,双手按住帮他两肩,运提真气轻轻压下。
千臂邪佛此时真灵全失,如何抵挡得住,骤听“咔嚓”两声怖响,巨柱般的两腿齐断,终于跪挫下去。
小玄吸了口凉气。
豆大的汗颗自额角冒出,千臂邪佛一声未吭,面不改色。
“这大和尚虽为邪魔,却是条汉子!”小玄心道。
“千臂邪佛……邪军师……名头可谓如雷贯耳呀~”玉轩仙君朝白玉台下斜乜了一眼,“其他人呢,亦都是渊乙的旧部吧?”
邪宗众魔冷视着他,无人答话。
“你们是什么时候潜上鲲鹏的?意欲何为?”玉轩仙君又问了一句。
邪宗众魔紧闭着嘴,依然无人吭声。
“没听见么?”虎首妖将厉喝,豹首妖将猛地探手腰际,就要拔出配戴的巨剑。
玉轩仙君抬腕,比了个制止的手势:“这样可不太好啊,想要活命,就得开口。嗯,说说你们知道点什么吧。”
“聚众袭击飞仙岛的幕后主使……”邪军师忽道,“就是阁下吧?”
“没错,这个人尽皆知,诸天诸界已将此事记在了本君的头上。”玉轩仙君微微一笑,“你们还知道什么?”
“拘撄失盗的一万一千七百零三株寻木,怕是也与阁下有关吧。”邪军师道。
玉轩仙君嘴角勾笑,好一会方道:“天地无垠,有鲲鹏的又不止本君一家。”
“尔尽可否认。”邪军师淡淡道。
“同阶下囚争辩有甚意思,本君还没这么无聊。”玉轩仙君笑道,“继续,尊驾还知道什么呢?”
“余还知道……”邪军师目锐如刀地盯着他,“你不是你。”
玉轩仙君微微一愕,失笑道:“我不是我,那本君又是谁?”
“知道么。”
邪军师轻声道,“余有一样本事,就是能记下每个见过之人的声音与举止,而且,无论相隔多久,那些人如何假扮掩饰,我都能分辨出来。”
“好本事。”玉轩仙君轻声道,“然后呢?”
“吾宗与妖界甚是不睦,自鸿蒙初辟以来,曾有过大大小小千余战。其中一次,是百余年前在天外海流波山的一战。”邪军师道。
“继续说。”玉轩仙君眉梢微微一挑。
“那一战,事关吾宗觅得的一片藏于深海之中的雷纹石矿,彼时万劫真君动了嗔念,亲遣太子元一挂帅抢夺。余也随兵尊、血尊大人前往应战,有幸见着了那位名声赫赫的大妖界王国太子!”
邪军师道。
玉轩仙君眯起眼盯着他,僵硬的面肌似乎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然后呢,余便记住了那太子的声音与举止。”邪军师微笑道。
“你想说什么?”玉轩仙君轻声道。
“余想说的是……”邪军师停顿了片刻,嘴角挂着丝嘲讽的笑:“阁下的声音与举止,恰好与那元一太子甚是相似,尽管你刻意装得有些不同。”
“所以?”元一太子问。
“你和他,无疑是同一个人。”邪军师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