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之上,聂云和白自在相对而坐,一个一脸苦笑,一个吹胡子瞪眼。
“咳咳……”聂云干咳一声,说道:“那个……老爷子,这个真不怪我啊!我和阿绣从未单独相处过,而且每次见面都是规规矩矩的!”
白自在呸了一声,气道:“狐狸尾巴一下子就露出来了,还阿绣?谁让你叫这么亲密的!”
聂云耸耸肩,不说话了。
白自在越看越气,破口大骂道:“看你白白净净,居然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还敢勾引我孙女!”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聂云直接一套否认三连,“我三弟才是一见到阿……嗯……自姑娘就挪不开眼,怎么说是我勾引呢!”
“哼!”白自在也知道聂云说的是实情,但就是气不过疼爱了十几年的小孙女就这么被人偷了心。
聂云贼贼一笑,继续道:“老爷子,我聂云虽然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无论武功、长相、地位,在武林里也算排得上号了,既然白姑娘已经……嘿嘿……您老就不考虑考虑?”
“滚蛋!几句话就想骗走我家阿绣,门都没有!”
白自在看着聂云那张笑脸,恨不得脱鞋在他脸上狠狠扇几下。不过话里已经有了松动之意一一几句话不行,那再加上其他东西呢?
聂云摸摸鼻子,见好就收。
小船在海中航行了三日,到第四日午间,黄衣汉子指着前面一条黑线,说道:“那便是侠客岛了。”
闭目养神的两人都站起身来,极目望去,白自在面上露出紧张之色,聂云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上岛后,自然有人前来迎接。
两人穿山越林,进人瀑布,来到迎宾馆前。
迎接的黄衣汉子躬身道:“聂掌门,你的房间在左边第一间,白掌门,你的房间要稍远一点,请随我来。”
白自在上了岛后反而镇定很多,此时也不多问,直接随他而去。走了几步,他回头说道:“臭小子,万事小心,阿绣的事我们还没完呢!”
聂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当即笑道:“老爷子也是一样,到时我们还要给你敬酒呢!”
白自在没想到聂云如此无赖,伸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愤愤地甩了一下袖子,转身走开。
聂云转身进了给自己安排的石洞,里面桌椅俱全,火烛明亮,一名小童奉上清茶和四色点心。
聂云也不客气,手抓口嚼,吃了个风卷残云,一件也不剩,—壶清茶也喝了大半。
在洞中坐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得钟鼓丝竹之声大作。那引路的汉子走到洞口,躬身说道:“岛主请聂掌门赴宴。”
聂云站起身来,跟着他出去。
两人穿过几处石洞后,但听得钟鼓丝竹之声更响,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座大山洞中点满了牛油蜡烛,洞中摆着一百来张桌子,宾客正络绎进来。
数百名黄衣汉子穿梭般来去,引导宾客入座。
所有宾客都是各人独占一席,亦无主方人士相陪。
众宾客坐定后,乐声便即止歇。聂云四下望去,一眼便见到白自在,只因他身材颀长,坐在众人之间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突然间大厅角落中一人走到白自在面前说道:“姓白的,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须发皆白,也是个老头儿,腰间缠着一条黄光灿然的金带。
白自在两服一翻,没好气地道:“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那人急得直跳脚,连声道:“你若来了,小翠怎么办?”原来他正是苦恋史小翠多年的丁不四。
白自在这段时间和妻子蜜里调油,早已将陈年往事一一说开,自然知道这丁不四不过是单相思,但听到他叫出妻子闺名,心中也是火大,当即骂道:“丁老鬼,你给老子闭嘴,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她当初一门心思嫁给我,跟我夫妻恩爱几十年,现在孙女都能嫁人了,你还不死心,真不要脸!”
丁不四平生最大憾事便是史小翠舍弃他选择白自在,如今伤疤被揭破,心里恼羞成怒,当即就要动手。
忽然西边角落中一个嘶哑的女子口音冷笑道:“哼!丁不四,你还真是不要脸!嘴上对史小翠一片至诚,背地里又跟我姐姐生下个女儿!”
霎时间丁不四满脸通红,神情狼狈之极,转身问道:“你……你……你是谁?怎么知道?”
“她是我亲姐姐,我怎么不知道?那女孩儿呢,死了还是活着?”
那女子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只见她身材矮小,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纱,容貌瞧不清楚。
丁不四一头冷汗,颓然不语。
那女子厉声问道:“那女孩儿呢?死了还是活着?快说。”
丁不四喃喃地道:“我……我怎知道?”
那女子道:“姐姐临死之时,命我务必找到你,问明那女孩儿的下落,要我照顾这个女孩。你……你这狼心狗肺的臭贼,害了我姐姐_生,却还在记挂别人的老婆。”
丁不四脸如土色,无言以对。
那女子厉声道:“到底那女孩子是死是活?”
丁不四道:“二十年前,她是活的,后来可不知道了。”
那女子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丁不四无言可答,只道:“这个……这个……可不容易找。有人说她到了侠客岛,也不知是不是。”
聂云看过原着,自然知道这女人正是梅芳姑的亲生母亲—一梅文馨。他嘿嘿冷笑,只当看猴戏。
突然间钟鼓之声大作,一名黄衫汉子朗声说道:“侠客岛龙岛主、木岛主两位岛主肃见嘉宾。”
众人心头一震,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中门打开,走出两列高高矮矮的男女来,右首的一色穿黄,左首的一色穿青。那赞礼人叫道:“龙岛主、木岛主座下众弟子,谒见贵宾。”
两列弟子分向左右一站,一齐恭恭敬敬的向群雄躬身行礼,众人也是急忙还礼。
细乐声中,两个老者并肩缓步而出,一个穿黄,一个穿青,那赞礼的喝道:“敝岛岛主欢迎列位贵客大驾光降。”
龙岛主与木岛主长揖到地,群雄纷纷还礼。
那身穿黄袍的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木兄弟二人僻处荒岛,今日得见众位高贤,大感荣宠。只是荒岛之上,诸物简陋,款持未周,各位见谅。”
身穿青袍的木岛主道:“各位请坐。”
众人这才分清两人,只见那龙岛主须眉全白,脸色红润,有如孩童;那木岛主的长须稀稀落落,兀自黑多白少,但一张脸却满是皱纹。
待群雄就座后,龙木两位岛主才在西侧下首主位的一张桌旁坐下。众弟子却无座位,各自垂手侍立。
各人一就座,岛上执事人等便上来斟酒,跟着端上菜肴。每人桌上四碟四碗,八色菜肴,鸡、肉、鱼、虾,煮得香气扑鼻,似也无甚异状。
龙木二岛主举起酒杯,说道:“请!”二人一饮而尽。
众人见杯中酒水碧油油地,虽然酒香甚洌,心中却各自嘀咕:“这酒中不知下了多厉害的毒药。”
大部举杯在口唇上碰了一碰,并不喝酒,只有少数人心想:“对方要加害于我,不过举手之劳,酒中有毒也好,无毒也好,反正是个死,不如落得大方。”
当即举杯喝干,在旁侍候的仆从便又给各人斟满。
龙木二岛主敬了三杯酒后,龙岛主左手一举。群仆从内堂鱼贯而出,各以漆盘托出一大碗热粥,分别放在众宾客面前。
众人均想:“这便是江湖上闻名色变的腊八粥了。”
只见热粥蒸气上冒,兀自有一个个气泡从粥底钻将上来,一碗粥尽作深绿之色,瞧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龙岛主道:“各位远道光临,敝岛无以为敬……”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旁边一阵响动。
众人循声望去,尽皆愕然。
只见聂云端起粥碗,唏哩呼噜喝得不亦乐乎。
转眼间一碗喝完,聂云将碗递给一旁的仆从,说道:“味道不错,还有没有?”
那仆从想是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大胆,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聂云撇撇嘴,摇头道:“真够小气的!”
“哈哈哈……好一个少年英雄!”上首穿来一阵痛快的笑声,正是龙岛主。
那木岛主也是捻须微笑,不住点头。
聂云起身拍拍肚皮,说道:“粥也喝了,快带我们去看那首《侠客行》吧!”
此言一出,侠客岛众人皆是脸色大变,两位岛主惊呼道:“你怎么知道?”
“这武林之中,我不知道的事并不多。比如……”聂云晃了晃脑袋,转头看向刚才喝问丁不四的蒙面女子,“梅文馨,一把年纪还装神弄鬼,无聊不无聊!”
说着脚下闪过一道电光,人瞬间消失不见。
梅文馨被他道破身份,正自惊疑,忽觉脸上一凉,蒙面黑纱已经被揭去了。她定睛一看,却见聂云正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方黑纱。
“鬼啊!”
梅文馨一声尖叫,连连向后退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都是震惊不已,刚才聂云展露的速度宛如电光火石,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人能做出来的。
丁不四道:“文馨,文馨,果然是你!你……你怎么骗我说已经死了?”他—边说一边走到梅文馨身边,伸手将她扶住。
此时梅文馨哪里还有刚才喝问丁不四的气势,只见她面色苍白,牙齿咯咯作响,两眼直直地望着聂云,不停地喊道:“鬼,有鬼!”
聂云将面纱丢在地上,脚下又是一道银光,人瞬间回到了原地。他坐在椅子上,端起酒杯轻轻一抿,赞道:“好酒!”
龙、木两位岛主虽然也对他的轻功倍感震惊,但却更关心聂云如何知道‘侠客行’这件事。
二人快步来到聂云身边,两眼发亮地看着他,龙岛主当先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如何知道‘侠客行’之事?”
聂云又喝了一杯酒,笑道:“知道就是知道,何必多问。你们赶紧把话跟他们说清楚,然后带我去就是了。”
二人激动地连连点头,当即三言两语将侠客岛的秘密和盘托出。众人只听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人人脸上神色十分古怪。
过了好半晌,丁不四大声道:“如此说来,你们邀人来喝腊八粥,纯是一番好意了。”
龙岛主道:“全是好意,也不见得。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自私之心,只盼天下的武学好手群集此岛,能助我兄弟解开心中疑团,将武学之道发扬光大,推高一层。但若说对众位嘉宾意存加害,各位可是想得左了。”
丁不四冷笑道:“你这话岂非当面欺人?倘若只是邀人前来共同钻研武学,何以人家不来,你们就杀人家满门?天下哪有如此强凶霸道的请客法子?”
龙岛主点了点头,双掌一拍,道:“取赏善罚恶簿来!”
便有八名弟子转入内堂,每人捧了一叠簿籍出来,每一叠都有两尺来高。
龙岛主道:“分给各位来宾观看。”
众弟子分取簿籍,送到诸人席上。
每本簿册上都有黄笺注明某门某派某会。
丁不四拿过来一看,只见笺上写着“六合丁氏”四字,心中不由得一惊:“我兄弟是六合人氏,此事天下少有人知,侠客岛孤悬海外,消息可灵得很啊。”
翻将开来,只见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丁不三在何处干了何事;某年某月某日,丁不四在何处又干了何事。
虽然未能齐备,但自己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凡是荦荦大者,簿中都有书明。
丁不四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偷眼看旁人时,大都均是脸现狼狈尴尬之色。
过了一顿饭时分,龙岛主道:“收了赏善罚恶簿。”
众弟子正待将簿籍收回,丁不四忽然喊道:“不对!为何这小子没有?”
众人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发现聂云身前竟是空无一物。
龙岛主叹道:“原来是聂掌门,我早就应该猜到的!”
木岛主道:“聂掌门横空出世,以弱冠之龄斩杀东方不败和少林方证大师,最后更逼得少林封山百年,偏偏我侠客岛用尽诸多办法,都探听不到他的武功到底从何而来,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丁不四听了这话,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前不久在嵩山大会上出尽风头的聂云。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聂云虽然年轻,但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惊世骇俗,展现出的武功更可称得上是天下无敌。
以前他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如今见识过聂云那鬼魅般的轻功,方才知道名不虚传。
聂云含笑不语,只是轻轻把玩着手中酒杯,越发让人觉得神秘。
丁不四沉默良久,又道:“既然侠客岛消息如此灵通,在下向龙岛主打听一个人,有一个女子,名叫……名叫这个芳姑,听说二十年前来到了侠客岛上,此人可曾健在?”
龙岛主道:“这位女侠姓什么?多大年纪?是哪一个门派帮会的首脑?”
丁不四道:“姓什么……这可不知道了,本来是应该姓丁的……”
梅文馨此时也清醒过来,尖声说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儿。这姑娘可不跟爹姓,她跟娘姓,叫作梅芳姑。”
“梅芳姑已经被我杀了!”聂云忽然说道。
丁不四和梅文馨闻言都是一惊,梅文馨破口大骂道:“小混蛋,你胡说什么?那梅芳姑二十年前就已销声匿迹,你那会还没出生,居然信口雌黄!”
聂云嘿嘿一笑,对龙岛主说道:“梅芳姑,今年三十九岁,丁不四与梅文馨的私生女,习得丁梅两家武学,年纪轻轻就成为梅花拳掌门人,相貌美丽,多才多艺,因求情场失意,于十八岁后隐居于豫西卢氏县东熊耳山之枯草岭。龙岛主,你让弟子查一查,看我说得对不对?”
龙岛主向站在右侧第一名的黄衫弟子道:“快去查来。”
那弟子道:“是。”转身人内,捧了几本簿子出来,翻了几页后,脸上浮现惊奇之色。
他看了聂云—眼,说道:“聂掌门所言与我侠客岛的记录分毫不差,连隐居之地也是一模一样。”
丁不四和梅文馨面色大变,梅文馨恶狠狠地对聂云道:“你怎么知道她在熊耳山隐居?你真的杀害我女儿?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聂云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恨我义父不愿娶她,竟然趁着我义父外出,我义母身体虚弱之时将还未满月的三弟抢走,害得他与我义父义母分离十几年。抢走之后又不好好抚养,整日连打带骂,还叫他狗杂种。我三弟和父母相认后,她还不死心,居然安排高手偷袭,害得我二弟惨死,三弟武功尽废,这样的人不该杀么?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你胡说!”梅文馨根本不相信聂云的话,“我女儿温柔贤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温柔贤淑?哼哼……你可知道我义父义母是什么人?”
聂云语气冰冷,眼中透出无尽杀机,“就是你女儿恨之入骨的‘黑白双剑’——石清、闵柔。”
“什么?”
梅文馨身子猛地一颤,她当然知道自己女儿当年的事,更知道梅芳姑性子里的执拗和偏激,所以听聂云这么一说,心里知道他刚才的话多半是真的了。
“你杀我女儿,我要你偿命!”梅文馨满面狰狞地冲着聂云扑了上来。
丁不四心中对她们母女俩一直心存愧疚,此时听到女儿死在聂云手上,也是悲痛不已,当即也是双掌翻飞,直对着聂云胸口袭来。
聂云冷笑一声,竟是不闪不避,任由两人的招式打在自己身上。
只听轰的一声,丁不四和梅文馨连退几步,两人都是面色惨白,双手微微发颤,梅文馨功力较弱,右手软软垂下,竟是手腕被震脱臼了。
反观聂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道:“这……这是少林寺的金刚不坏神功,他居然已经练到如此高深的境界!”
聂云拔出长剑,说道:“让你们打一下,知道差距,也能死得心安了!”
丁不四知道不妙,连忙抓起梅文馨向后甩去,同时大喊道:“快走!”
同时运起全部功力向聂云扑去。
只见他双掌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掌风过处,围观众人只觉气也喘不过来,脸上如被刀削,甚是疼痛。
梅文馨被丁不四用力一甩,知道丁不四是舍身帮她脱险,心中悲苦不已。
“聂云,杀夫杀女之仇,我梅文馨一定要报!”泪水模糊了视线,梅文馨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只是没走多远,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跑那么快干什么,一家人去地下团聚不好么?”
梅文馨听出正是聂云,心中一横,当即拔剑向后刺去。
聂云右手伸出,用食指中指夹住剑尖。
梅文馨倒也干脆,直接撤剑一脚撩阴腿踢了过来。只是脚刚抬起就觉得咽喉一疼,紧接着浑身都没了力气。
鲜血顺着她的脖子不断滴下,刚才被聂云夹住的长剑已经将她的脖子刺穿。
梅文馨一手抓着脖子,一手徒劳地向前伸去,眼中浮现恶毒之色,似乎想要对聂云发出诅咒。
聂云轻轻吹了口气,梅文馨身子向后倒去,两眼犹自瞪得溜圆。
丁不四躺在聂云身后不远处,同样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