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玄烨看着盖山送上的奏章,面色变幻不定。
这段时间他已经开始秘密训练小太监,想等到配合熟练后便寻机拿下鼇拜,但他心中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太大把握。
毕竟鼇拜身上“满洲第一勇士”的威名太过响亮,那可不是自吹自擂,而是无数鲜血和尸体造就的。
如今听到让自己寝食难安的权臣被人活剐斩首,死得不能再死,玄烨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那位帮他除去心腹大患的刺客却并非什么忠臣,而是与满清不共戴天的前朝反贼,这让他不由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
那个叫聂云的男人,不但凭一己之力将鼇拜府上上下下杀得一干二净,还在数千精兵的围攻下,击杀众多将官统领。
最后还全身而退,让所谓的八旗勇士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此人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若是他来行刺朕……”
玄烨想到这,不由打了个寒颤。
“传多隆!”
他对着身边太监吩咐道。
他再次看向手中的奏折,思考着如何在这次刺杀事件中巩固自己的权势。
“鳖拜一死,他手下的党羽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平日里他们借着鼇拜的权势,没少与其他势力结仇,如今大树一倒,必然有人落井下石。
与其秋后算账,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厚葬鳖拜,将这批人牢牢抓在手里,也免得遏必隆借机安插人手,成为下一个鼇拜。
不过此人性格软弱,最懂明哲保身,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他想着想着,心中一动:“鳖拜既然死了,朕就不用再与赫舍里氏联姻……也就不用再娶她为朕挑选的女人。”
想到这里,这位少年天子脸上流露出好久都不曾出现的舒心笑容。
第二天上朝时,果然有好几位大臣上疏弹劾鼇拜党羽。
玄烨心中早有主意,于是对这些奏章一一驳回,不但丝毫不提鼇拜这些年的专权横行,反而对他当年的功绩大加赞,提到他遇刺身亡时更装出一副痛失股肱的伤心样子。
大臣们见皇帝都不再追究,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玄烨一番痛哭流涕后,便下令收敛鼇拜尸首隆重安葬,还下旨从瓜尔佳氏选出一位子弟过继给鳖拜(鼇拜全家都已死在聂云剑下),好延续香火。
做完这些表面文章,玄烨当即传旨,在全国境内发布悬赏令,通缉聂云。
为了挽回颜面,清廷这次也是许下了相当丰厚的奖赏。
任何人只要向官府提供聂云的线索,只要查明属实便可获得赏银五千两。
若是能将其击杀或者擒获,更能获得一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令一出,石破天惊,天下震撼。
在清廷都城孤身刺杀朝廷重臣,最后还凭一柄长剑安然杀出大军重围。
聂云这一虎口拔牙之举,令清廷各级官员震怖不已,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性命。
聂云的名字响彻黄河两岸,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传播。
尤其是他最后吟的两首诗,更是被无数人口口相传,赞叹不已。
由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遮掩过自己的容貌,所以世人皆知这位孤胆英雄不但武功厉害,而且还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不过也有人觉得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剐鼇拜的的行为太过暴虐,有失仁义之风。
尤其是一些崇尚仁恕思想的读书人,哪怕是心怀故国,提起聂云也是摇头喟叹,称其只有莽夫之勇,身上杀气太重,有违孔孟之道。
“总舵主,这是京城传来的消息!”
天地会位于河南开封的一处分舵内,弟子马文毅恭敬地将竹筒递给一个中年男子。
此人身着一件朴素的灰袍,书生打扮,中等身材,目光如电,英气逼人。
男子捏破竹筒,取出一张写飞快地扫过几行,满字的白布,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他又从头看过一遍,突然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怕,“好英雄,好汉子!”
马文毅吓了一跳,接着又见男子面露可惜之色,摇头道:“未能与如此英雄人物并肩杀敌,实在是一生之憾!”
抬头看到马文他喟叹良久,毅好奇的眼神,笑着将白布递给他,说道:“你看过自然就明白了!”
马文毅疑惑地结过来,看过上面的内容,惊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日青木堂尹香主就是被鳖拜杀死,如今他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男子来回走几步,对马文毅吩咐道:“传令各处分舵,如发现聂英雄的下落,一定要迅速报我知晓。
若是与其相遇,要以贵客之礼相待,不可有一丝怠慢。”
山东济南城中,红花会十四位当家共聚一堂,正在讨论今天收到的情报。
“七弟,那聂云竟有这般本事?!
二当家“追魂夺命剑”无尘道长,作为武功仅次于大当家于万亭的高手,平日对自己一手快剑颇为自负。
如今听到聂云仅凭一人就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心中自然有些不信。
七当家“武诸葛”徐天宏苦笑道:T二哥,当时我收到这份传讯也是不敢相信,直到反复确认后才敢拿给众位兄弟。
听说不少当日参与围攻此人的士兵都被吓破了胆,白天失魂落魄,夜晚噩梦缠身,别说上阵杀人,就连兵器都不敢再碰!
那把将鼇拜头颅钉在城墙上的宝剑插得极深,清廷试了几次都拿不下来,最后不得不将那段城墙拆除才将头颅取回。”
无尘道长听完后,不由倒吸一口气。
他转头望向京城方向,心中头一次生出仰之弥高的感觉。
“这聂云硬是要得,日后若是见到此人,一定要好好敬他三大碗酒!”
五当家“黑无常”常赫志操着他那独特的川中口音激动地说道。
旁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六当家“白无常”常伯志也是连连点头,说道:“三大碗哪里够,必须要一醉方休!”
“六哥说的对,这位小兄弟艺高人胆大,孤身入虎穴,为无数死在鼇拜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
更难得的是他文武双全,那几句诗就连我听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等有缘相逢,一定要与他把酒言欢,好好谢谢他!”
坐在下首的女子也是赞不绝口,她美目流盼,樱唇含笑,身着一件红色劲装,浑身曲线被勾勒得凹凸起伏,显露出丰腴动人的身材。
此人正是十四位当家中唯一的女子——十一当家“鸳鸯刀”骆冰,也是四当家“奔雷手”文泰来的妻子,更是江湖上有名美女。
三当家“千手如来”赵半山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加上他长得有些胖,看起来就像庙里的弥勒佛。
他听骆冰这样说,不由打趣道:“十一妹,你这么夸奖他,不怕四弟吃醋啊!”
骆冰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害羞,反而大方地说道:小妹向来有一说一,这位小兄弟的壮举的确令我敬佩不已!
最难得的是他做事光明磊落,就连刺杀也是堂堂正正,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她说完又转头对丈夫笑道:“我想四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对么?”
文泰来哈哈一笑,说道:“妹子说的没错,这样的英雄好汉,我恨不得现在就与他相见,好好结识一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坐在骆冰对面的一个青年书也在随口应和,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到骆冰身上。
只不过他的动作很隐晦,所以丝毫没有被其他人察觉。
此时骆冰正在听徐天宏说起当日聂云仗剑杀敌的情形,娇艳的面容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红润,配上白腻的肌肤,正如美玉生晕,千娇百媚。
书生看着令自己梦萦魂牵的身影,眼中透出深深的痴迷,只是想到骆冰的身份,瞬间又变成了黯然。
“四嫂……”
对于余鱼同这位排行最末的十四当家来说,眼前的美少妇几乎已经成为他的心魔。
心爱的女人和人伦礼教的冲突,让潇洒的“金笛秀才”日夜饱受折磨,痛苦不堪。
坐在首位的于万亭没有参与手下的讨论,他看着手中的情报,陷入了沉思。
“京城出了这样的大事,不知道潮生会不会受惊。
说起来也几年没回去了,不如去看望她一下,也好打探京城的动静。”
于万亭想起自己那天折的初恋,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保定府,苗家庄。
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正在院子里练习家传剑术,只见他身轻如燕,满场飞走,一柄剑使得如游龙出水,变幻莫测。
堪堪百招过后,汉子一声清啸,收招肃立,笔直的身形宛如一株孤松。
虽然已经足足练了一个时辰,但他却是气定神闲,毫无疲惫之态,显然内力颇为不凡。
只是他面皮蜡黄如金,配着干瘦的身形,宛如一个病夫,与他刚才那一身精妙绝伦的剑术显得颇为不搭。
不过只要是认识他的人,绝对不敢小有丝毫轻视,因为他正是有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之称的苗人凤。
-个下人来到场边,这时,恭敬道:“老爷,田公子来访。”
苗人凤闻言,眉毛微微皱起。
这位田归农是他多年好友,但两人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在他看来,此人虽然相貌英俊,谈吐优雅,但却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心思太重,油嘴滑舌,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秉性气度都不像练武之人。
如果不是祖辈渊源颇深,他是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的。
“请他在客厅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就来。”
他走了几步后,似乎觉得把客人独自放在客厅不太礼貌,又吩咐道:“请夫人去客厅代为接待。”
等他梳洗完毕后,已是一炷香后。
他来到客厅门口,却见平日里总是郁郁寡欢的妻子南兰仿佛一下子拂去了心中的愁云,如芙蓉般美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而坐在对面的田归农也是满面春风,两手在空中不知比划着什么,显得极为热情。
苗人凤并未在意,迳自走进客厅,对田归农拱手道:“刚才正在练剑,衣衫不整,让贤弟久等了。”
说着又对妻子点了点头,蜡黄的脸上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苗大哥,好久不见。”
田归农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南兰谈兴正浓时被丈夫打断,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
她起身后一直看着丈夫,却见他只是对自己点点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怎么变化,心中那微弱的期盼瞬间化作浓浓的失望。
“唉!南兰啊南兰,这么多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南兰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见丈夫已经和田归农谈起她最讨厌的江湖之事,便转身走了出去。
而粗心的苗人凤,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妻子一眼。
满心愁绪的少妇慢慢向门外走去,圆翘丰满的臀部随着步伐微微摆动,美丽的娇躯在一身锦缎长裙的包裹下,越发显得弱柳扶风,窈窕婀娜的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寥落。
那动人的姿态,让田归农忍不住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他想起刚才南兰的神情变化,眼中泛起一丝晦暗。
“贤弟,这消息可准确?”
苗人凤看过田归农带来的信笺,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苗大哥,此事千真万确。
我在关外的探子报来消息,他夫人身怀六甲,但似乎有些胎位不正!”
田归农回过神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关外苦寒,人烟稀少,他必然要带着夫人入关求医。
到时我们在半路守株待兔,必然能将其击杀!”
苗人凤眉头皱起,沉吟道:“趁人之危,非大丈夫所为!”
田归农急忙道:“大哥此言差矣,那胡家与我们可是世代深仇,不共戴天。
我们找他不是比武切磋,而是报仇雪恨。
你忘了当初那对胡家兄弟,杀了我们两家多少人,若不是有江湖朋友仗义相助,只怕我们两家人早已死绝。”
苗人凤思虑良久,说道:“那胡一刀武功极高,一手胡家刀法使得神出鬼没,在关外闯下偌大名声。
光从他杀的那些大盗来看,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赢他。”
他起身来到窗边,望着北方的天空,沉默半晌后,语带遗憾地说道:“深仇大恨,不得不报。
前几日听说京城出了一位孤身刺杀鼇拜的英雄豪杰,本想找机会结识一番,如今只怕……”
田归农闻言,惊道:“苗大哥是说聂云?”
“不错,正是他。”
苗人凤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无尽的钦佩,“我苗人凤也算是阅人无数,但从未想过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热血男儿,铮铮铁汉!”
“大哥,他可是前朝乱党啊!”
田归农连忙起身把门关上,“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大清如日东升,定鼎江山,就算他武功再高……”
“归农!”
苗人凤厉声打断他的话,“你难道忘了你我两家先祖的遗愿么?”
田归农面色微变,说道:“先祖遗愿,小弟自是不敢忘却,只是如今时移世易,就算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与大势相抗,倒不如投效朝廷……”
“住口!”
苗人凤重重在桌上一拍,“当年满清入关,你我两家先祖虽然势单力薄,但仍然奋起抗争,不惜血洒疆场!
如今你我就算不能继承先祖遗志,起兵反清复明,但也绝不能自甘堕落,屈身投靠清廷,做满人的走狗!
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兄弟之情恩断义绝!”
田归农心里恨得牙根痒,但还是故作羞愧地说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一时糊涂,还请大哥原谅!”
苗人凤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声道:“你且回去,三天后,你我一起北上,找胡一刀报仇!”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苗人凤走远后,田归农慢慢走出房间,手中紧紧握着剑柄,仿佛要将它捏断。
“苗人凤,终有一日……”
他抬头看向后院,眼中带着无尽的恶毒,“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为今日羞辱我而磕头求饶!”
在清朝处罚犯人的判决书上,有一个地名出现的频率很高,那就是宁古塔。
许多犯人都会因轻飘飘的一句“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入关”,而成为宁古塔的流人。
只要是被发配宁古塔的人,虽未直接判处死刑,但也离死不远了。
他们往往不是死在去宁古塔的路上,就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很多人以为宁古塔是什么佛教庙宇,实际上大错特错。
宁古塔是满语的音译,“宁古”表示数字“六”,“塔”就是汉字“个”的意思,所以“宁古塔”翻译为汉文就是“六个”。
顺治十四年因科场案被发配到此地的吴兆骞之子吴振臣,在《宁古塔纪略》中明确说明:“相传昔有兄弟六个,各占一方,其言“宁古塔”,犹华言“六个”也。”
此地在辽东极北之处,距离关内极其遥远,路途艰辛,很多犯人还没等走到,就已经化为孤魂野鬼。
这一日,锦州城外的官道上,又有一队清兵押着一群犯人向关外宁古塔而去。
只见那些犯人全是女人和小孩,一个成年男子都没有。
队伍旁边有一匹高头大马,上面骑着一名官员。
只见他身穿从四品的官服,手里拿着一根皮鞭,不时狠狠地抽在犯人的身上。
“都是贱骨头,不打走不快!”
听着对方发出的惨叫,官员越发得意,“当初还自称书香门第,瞧不起我,哼哼……现在还不是和一群丧家犬一样!”
“吴之荣,你卖友求荣,陷害忠良,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那官员大声骂道。
吴之荣冷笑道:“还敢嘴硬,难道你以为你还是那养尊处优的庄老夫人不成?”
说着拿起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那老妇人抽去。
“太夫人!”
一个身影尖叫着扑上来,将老妇人护在身下。
吴之荣停下鞭子,眼中燃起一抹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