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吴征罕有事到临头觉得犹豫的时候。
一阵风随着地面的微微震颤拂过,像调戏着诸女的发丝,也撩拨着吴征的心头。
没有坍塌,只有低沉的闷响,祝雅瞳知道大门终被打开,如吴征此前所料,她双目发光地看着锁紧眉头的吴征。
这个出生就注定了多舛,甚至见不得光,当面而不敢认的孩子,似乎正凭借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命运,把梦想生生拉近现实。
石窟里玄奥的字符,为什么就他看得懂?
临僖宗布下的连环阵,原本需要三方一同开启,为何能顶替其中一方?
莫非昆仑山上有僖宗的遗藏被他得到了?
可看他对僖宗全无了解,要说得到了什么传承实在也说不过去。
“准备好了么?我们进去吧。”祝雅瞳淡淡发话,不经意地一咬香唇,率先大踏步进入地道。
一行人鱼贯而入,那泼皮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黑洞洞的眼珠望向玉石门板后诡异而华丽的光辉却尽是贪婪之欲。
见吴征等人到来,早已饥渴许久的他跳起来道:“大人,大人,您看,门开了,门开了……”
“做的不错,我应承你的,自然会答应你!里头的财宝,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吴征回头,见祝雅瞳已张望了一番石室,示意无妨。
泼皮大喜,还不忘谢恩了两句才狼奔冢突地撞进石室,一阵丁零当啷乱响,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财宝。
好一阵才出得门来,又向吴征道:“大人,小的知足了,小的这就走。大人的事情,小的若能声张半句,一道天雷就劈死我!”
“嗯,揣着不麻烦么?出去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怎么不声张?”吴征看着泼皮衣袖裤管怀里全是各样金玉器具冷笑一声,抛下个空包裹道:“装好了。
你叫牛进德是不是?”
“是是,小人叫牛进德。”泼皮一边手忙脚乱打着包裹,一边回话。
“我方才探听了一下,你父早亡,上有个年逾七十的老母亲,中有个发妻,下还有个十岁大的孩子。你母亲不是坏人,但从小对你太过溺爱,乡间邻里若有了争执总是偏向于你,事后也不教训,才让你不学好长大了也是横行无忌。吃你欺负过的人不少,街头张才平是家老实巴交的人,你多次欺凌不说,还数度辱人妻子。你自家的妻子也劝了你两回,回回都讨一顿毒打,平日里你也没少对他拳脚相加,本官说的对不对?”吴征目光灼灼凶光四射,牛进德面色大变还待争执,吴征已抽出宝剑道:“本官要办一件大事,正缺一颗人头祭旗。至于这些财物我自会交予你家!”
“噗”地一声人头飞起,血光四溅。
吴征待无头尸体软软倒下才挑起人头掷于洞口,深喘了口气大踏步进入。
火把耀目,玉石门板内的石室竟不下于外头宽广。
火光映照下珠玉与黄金发出森森幽幽的光芒,几条长长的人影投在滑溜的石壁上,令人不寒而栗。
牛进德此前在室内乱翻,料想已无机关,四人对望一眼各自散开探查起石室来。
多得惊人的金银珠宝摆放在四周,清出中央一片空地。
明珠即使蒙尘,再次大白于世时依然耀眼生辉。
相比于意料之中琳琅满目的财宝,立于内室当中的一座石像更吸引吴征的目光。
石像朴实无华,用常见的大块青石打造而成,大约是真人的两倍大小。
仰视上去石像面容清隽不留胡须,头戴蟠龙金冠以两边的绳索束于下颌,双手后背。
不知是仓促雕刻而成还是故意,两只眼珠只是略作弧形,依稀能看出直视前方,看不透是犀利还是平和。
三女在内室里翻找,祝雅瞳眉目渐凝,取了许多簿册在手,回望吴征时见他依然在打量石像。
她低头又翻了遍册子,苦笑一声道:“看出什么没有?”
“有一些,这是宁鹏翼么?”吴征笑得更苦,石像上许多不经意的细节,都让他想起前世的那个世界。
比如站立的“领导”姿势,比如大异当世的短发,比如脚下不丁不八的“稍息”。
“是他,我看过他的画像,一定错不了。”祝雅瞳肯定道,只微一侧目,重又注意起手中书册来。
双唇还频频微动,似在默默记忆。
呼~,吴征喘了口气半蹲下身子。
石像的足下踏着一方石阶,侧边有一段碑文,至少两百年的时光让碑文蒙上一层尘土。
吴征将尘土抹净,目光一扫,心头大震!
“我们还能有宁鹏翼更详尽的生平么?”
吴征对宁鹏翼的兴趣十分奇怪,祝雅瞳讶异道:“倒是也有,多是些流传的野史,不可全信。”
“越多越好。”吴征终于回过神来,解释道:“我现下只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祝雅瞳挥挥手上的簿册扁了扁嘴,压低声音道:“我也想知道,这里头……
可都是造反的好东西啊。”
“多少猜到了一点。他的生平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我有点心慌。”吴征心慌的时候不少,却从没有就这么当众堂而皇之,一点不脸红地说出来过,堪称失态。
陆菲嫣与冷月玦看了祝雅瞳手上的簿册,一个个都凝重起来,也没人嘲笑吴征的犯怂之语。
“今夜……吧。”祝雅瞳不住抿着香唇,罕有地不确定。
“铠甲,大刀,长枪,弓弩,利箭,铠甲,大盾……”吴征喉头发苦,忍不住瞄向祝雅瞳。
这道石门要暗香零落,祝家,还有玉茏烟那本神秘的药典一同打开,赠出来的东西可是大手笔。
祝家有钱有人,暗香零落掌控着机要,人数也不少,把装备一凑齐……再加上药典里记载的那些容易找着原材料,配置方便的毒药,要闹出点大事来不要太容易。
吴征一想暗香零落里那些身手不凡的贼党穿上整齐的衣甲成军,祝家把源源不断的粮米等后勤物资运来,手头大批量的毒药祸害平民引发动乱……即使火把将石室映耀得满室生春,依然不寒而栗。
祝雅瞳低着头沉思,看不出心中所想。
吴征暗叹一口气,她已多次吐露过要支持自己在乱世中寻觅一隅立身的意向。
祝家看似巍然,实则在三国的夹缝之间风雨飘摇,随时都有轰然倒塌的危机,且祝雅瞳本事能耐再大也做不了什么。
继续做大,三国不会坐视不理,若是根基不稳,则随时有被翻手覆灭的可能。
祝家这么多年来不上不下,上,这一条路已走到了尽头死路,也怪不得祝雅瞳想要别辟蹊径。
这一份诱惑对祝雅瞳而言实在太大了,设身处地,吴征自问也不能不多想。
可是现下出现让吴征无比恐慌,不仅因当前的形势复杂多变,危机暗藏。
也因祝家本就是宁鹏翼一手扶起,还授了离幻魔瞳的绝技。
现下看来这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宁鹏翼早早就打定了现下的主意。
中原裂分为三相互牵制,祝家今后的发展也落入他预料之中,时至今时今日,一触即发。
也难怪忧无患动作频频,还好整以暇地布下一切,等着祝家自己踏上唯一的一条路。
若吴征所料不错,忧无患此前种种不合常理的作为就有了解释。
而祝雅瞳,又能否抵抗得住这一份诱惑?
此事牵扯太大,连陆菲嫣与冷月玦也不能知晓,吴征不敢在现下提起。
此时也才陡然发觉,祝雅瞳连这等秘密都说与他知晓,这又是一份怎样的信任?
吴征更不敢去想,若祝雅瞳最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日后与她变友为敌,战场相见又该怎么做?
暂时不为吴征所知的是,这一份诱惑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太多!
已有足足二十年!
在吴征极为复杂的目光下,祝雅瞳回过神来凄然一笑,将簿册交在吴征手中道:“这里的东西先不动了,册子你保管。我们先回去吧。”
态度模棱两可,吴征心里砰砰乱跳,只怕她做出傻事,也生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若是祝雅瞳下了决心,自己又何德何能去阻止?
气氛异样,不仅沉重也奇怪。
一行人沿路无话回了吴府,吴征将冷月玦送回,又把陆菲嫣送至居住的小院道:“今夜我与祝家主有要事相商,现下还不能说,你若是在场也不好。待日后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给你听。”
“不必顾忌我,我明白的。”陆菲嫣温柔一笑道:“解开了不少秘密,多少能摸清贼党的脉络,该高兴才是。你也莫要太累了。”
“我知道,放心。”
离开温柔乡,吴征步伐深沉返回书房,祝雅瞳已捧着两卷书册在等他回来。
见吴征眉头深锁肃穆得很,祝雅瞳将书册摆在案上轻笑一声道:“你想先问我话,还是先看书?”
“还是先看书吧。”吴征摇头道:“我心里很不安。”
“嗯,你先看看,再想想怎么问我。其实……我也还没想清楚。”祝雅瞳低头在一旁坐下,无力地靠着椅背望天,目光空灵而迷茫。
“好。”
吴征强自收起纷乱的心思翻开书册。
册中记载着与宁鹏翼有关的一切野史,或许从中能看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将耗费了半生时光扶起的江山,又亲手打碎,拱手送人。
宁鹏翼留下后人延绵二百年至今,又怎能让祝家坐拥天大的好处,他有没有后招?
后招在哪里?
若能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挖出他包藏的祸心,才能说动祝雅瞳。
宁鹏翼,临德宗六子,其母臧氏名念茸,因孕封淑仪。
然鹏翼未诞,臧氏一族遭难,因而被贬冷宫,及鹏翼生时痴痴呆呆,德宗怜之,两岁时令其师从博士云天瑞,日服教诲,及夜则归冷宫。
鹏翼渐聪慧明理,然行为难以捉摸,常有怪诞惊人之举。
六岁臧淑仪身故,鹏翼迁出冷宫,八岁立为太子……
宁鹏翼的生平吴征已了然于胸,加上书册里记载的野史,也不能将他神秘的面纱揭开。
只是生时痴痴呆呆,还是个失宠的冷宫妃子的孩子。
为何两年里能得到皇帝的垂青?
为何迁出冷宫之后又在短短两年里从行为难以捉摸的怪诞到被立为太子?
从此是好是坏随心所欲,无人能制?
吴征一抹额角的冷汗,又想起石像脚下的碑文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列位后人:我不喜欢自称为朕,不过母后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可惜母后自生下我之后身体就不好,去得太早了些。
我完成了母后的心愿,为她报了仇,陷害臧家的贼子已死无葬身之地,人生之志足矣。
临朝百孔千疮沉疴深重,其势不可挽回,难,难,难。
后人若见此碑文,当取我的遗物,善待时机重立新朝。
这个世界里没有庄子,自然也没有《逍遥游》。
鹏翼之名才是他想起这一段往事的原因?
碑文中对臧淑仪怀念极深,或许臧淑仪的死给他的打击也很大?
这人来到这个世界天天都呆在冷宫受人欺凌白眼。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个路都不会走的小毛孩又能做什么?
新来到这个世界的情形吴征感同身受,那种无法融入的压抑和从前的东西莫名一无所有的愤懑,吴征也曾为此难过了很多年。
但是吴征是幸运的,一恢复意识就被带上了昆仑山不受人白眼。
他无法融入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待他着实不错。
无论是师门的长辈,还是身边的玩伴。
即使因强要修习《道理诀》受了惩罚,同样有好些人从未放弃过他。
比起宁鹏翼幼时的遭遇不知好了多少。
吴征脑海中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禁忌想法:最艰难的日子不会放弃宁鹏翼的,只有臧淑仪一人!
这位用心照料宁鹏翼的可怜女人在凄凉的冷宫里与他相依为命,也必然是宁鹏翼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认可的人。
后宫的妃子姿色自然不用多说,两人在孤寂的冷宫里紧紧相拥,互相取暖,宁鹏翼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肉体的生母不可自拔?
记载中一笔带过的获得临德宗认可,背后付出了多少心机和心血?
他又为了什么?
仅仅是为了向仇家报复么。
记载的内容祝雅瞳只会比他更加熟悉。
合上书册,吴征向她道:“我也不知和你说什么,你现下是什么想法,能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若是瞒我……”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祝雅瞳若是瞒着他,又该如何?
“先不说我,其实我更想说说你。”祝雅瞳绕开话题道:“自从那夜碰到忧无患,僖宗的事我了解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平和的目光纯净自然,正是准备一场促心之谈的坦然。
吴征心头一震,幸好早早就有了准备,不单是为了应付祝雅瞳,而是多年来他一直在准备着,如若有朝一日自己被人看出异样该如何应对。
“我不如你了解他,不太明白。”吴征皱着眉,似在因祝雅瞳扯东扯西而不满。
“嘻嘻,很像你。”祝雅瞳轻笑一声,又得意,又揶揄,更有许多难言的意味深长,让人难以捉摸。
“什么意思?像我?”吴征更加不满道:“这……你莫要开玩笑好不好?”
“我没有开玩笑。”祝雅瞳摇着头道:“若单论武功,你远远不及他,也比我要差一些。但是修习内家武学,这千百年来能超过我的人至多一掌之数,所以你已经很好。你奇怪的地方和他一样,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有些他有,你没有,比如他创的《太初归真心诀》。有些你有,他没有,比如他只会做文章,且大多与国策论有关,你的诗才可比他强得太多了。但是你们都懂得那些奇怪的符号!如果你不是活生生在我眼前,我都要怀疑这世上真有宿慧这种东西。我说得可有道理?”
“宿慧?”吴征一愣,眉头深锁迷茫道:“真有什么宿慧么?”
“我不知道,虚无缥缈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很久了,你的用心我都看在眼里,当不是靠着什么宿慧。”
“你怀疑宁鹏翼得到了宿慧?”吴征忽然有些懵,宿慧一词击在心里,不免产生许久以来从未深想的疑问:我到底是谁?
是前世的孤儿医生吴征,还是今生的昆仑派大弟子吴征?
是意识占据了这副躯体,还是这副躯体吸纳了意识!
“你在想什么?”祝雅瞳观察细致入微,吴征如阴云密布的心事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有些难理解。”吴征摇了摇头将繁杂的心思驱逐出去,直视祝雅瞳的目光道:“你现在该告诉我,到底怎么看待这份僖宗遗藏?”
“我也不知道。”祝雅瞳低头一默,有些悲怆道:“除了祝家的未来,我还有我想做的事情。僖宗遗藏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放弃。但是我也不想惹怒你,你……重情重义是好事,我不能让你变作个不忠不义的人,更不想与你反目成仇。”
“那就听我的,忘了这件事好不好?这一份遗藏也只是冰山一角,僖宗不会平白留一份天大的好处给祝家,这些东西最终都是宁家的。忧无患狼子野心,天知道僖宗留了什么反制之法给他?这人,我总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天下一分为三战乱不休,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吴征口舌打结,理屈词穷,说了一大通猜测,理据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说说你的理由。”祝雅瞳也是满腹疑云,吴征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么说出来一定有他的独到想法。
“一个孩子就在冷宫里长大,一定会变得很奇怪的吧。”吴征斟酌着字句,关于宁鹏翼与自己一样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论据无法出口,只能无奈道:“臧淑仪是他的母亲,从小到大只有臧淑仪照顾他。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一定很爱他的母亲,嗯,已不仅仅是母子之爱。他当时虽然是个小孩,说不准已有朦胧的依恋,刻骨铭心的那一种。否则难以解释为何登上皇位之后,又亲手把自家的江山葬送。除非是恨到了骨子里,谁会这样做?他的才能已有明证,不是个颠三倒四的疯子。做出来颠三倒四的事情,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恨害他母亲早亡的人乃至整个家族,才会这样胡来……”
祝雅瞳脸上一红一白万分精彩,愕然的双目像是被什么惊骇到极点的事情吓住了。
吴征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此前想说的话题竟然圆不回来,更古怪的是,吴征的话分明牵强附会,却又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更难以辩驳。
母子之间若真是复杂到了一定程度,会不会真的产生这种畸恋?
祝雅瞳心慌意乱,长久以来没有想过,或者尽量避免去想的事情一件件浮上心头,脑中雷光乱闪,一团乱麻,只得期期艾艾道:“那……临德宗对他也不错……你说的,也太乱了,强词夺理。”
“德宗对他好,他不在乎呢?他只在乎德宗对臧淑仪不好呢?这不奇怪。若有这么一家人,母亲大着肚子被赶出了家门,孩子出世之后幼时记忆里全是母亲,这个母亲也一定会私下诸多抱怨,很容易影响到孩子的。今后孩子又被接了回去,这些怨气未必能消散。也或者他早已认定了谁是他的仇人,乖乖回家,本就是为了报复呢?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说不定也会喜欢怜惜自己的娘亲,也会报复狠心的父亲。男人很奇怪的,大世家里的公子待自己的奶娘特别好也是寻常可见。”
吴征越发强词夺理,他发现这些歪理居然神奇地起了作用,祝雅瞳越来越惊愕,越来越躲闪。
“那……他只是个两岁的孩子。臧淑仪去世时也就六岁……”祝雅瞳的声音居然变得沙哑,不住眨着媚眼躲躲闪闪,惊慌失措得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搓手,一会儿又漫无目的地乱摆。
“他聪明得不像个人啊,也许真像你说的有什么宿慧呢?”奇招突出,居然有奇效?
吴征没有别的理由,只能抓住这一点说下去。
想要就此说服祝雅瞳是异想天开,但是有个好的开始总是不错。
“我……”祝雅瞳偏过头去,贝齿在唇上重重一咬回过神来,板起面容道:“你再让我想想,我现下不会答应你什么,但是我答应过你之后,就一定会遵守!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先与你商量。”
“也好。这么大的事,我本就没打算你能一下子就答应我。”吴征略松了口气,总算没让祝雅瞳继续追问宿慧下去,也至少让她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算是达到了目的。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一歇。”祝雅瞳摇摆着起身又取出一副地图道:
“这个方才不方便拿出来,现下也交予你保管。”慌张离去时居然脚下踉踉跄跄,虚浮不稳。
一心想到:小乖乖不听我的话,他已经不是小乖乖了……他……他长大了……若是,若是像他说的那样对我,我该怎么办……
吴征不明所以,看了眼地图,只见上面绘制着山川平原,还有三处红点,十余处黑点,下方还有文字的详述,当是其余僖宗遗藏的地点以及保存军中物资之处。
他像抛开缠手的毒蛇一样扔在一旁,复又翻开僖宗生平的书册浏览起来,直到夜半三更依然无法平静。
同是穿越者,自己来前是个医生,宁鹏翼呢?
又是什么身份?
观他的手段之高,能力之强,胆子之大,远远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他死了两百年了,世上还存着族裔继承他的遗志,暗香零落一代代地传承下来,总有人趋之若鹜。
栾家的反水八成也与他的布局有关。
那本《太初归真心诀》又是怎样的功法,能让一个人在十四年的时间里修炼至武道极途。
在这位前辈的眼里,那双粗疏雕制的双眸,又是用怎样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情绪渐渐焦躁,吴征起身踱步转圈,喉中不断低沉嘶吼。
烦心的事情不仅仅是遗藏即将引发的一连串变故,还有一个早已忘怀,也早已平静的事实,究竟我是哪个吴征!
几次向着地图伸手,几次又缩了回来,终究不敢再看。
他尚且如此心浮气躁想一探究竟,也冒出不臣的绮念,何况是祝雅瞳?
吴征清楚自己的绮念只是见猎心喜,如此庞大的宝藏面前谁也不能不动心,可自己不会走上那条道路。
若是在从前,更是连想都不会去想,大秦有自己的师门,有韩归雁,有陆菲嫣,有顾盼,任谁他都舍不得,不会陷她们于危险的境地。
可是今夜的迷茫渐生,绮念也随之如破土的萌芽生长开来,如果我是前世的吴征,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只是今生的吴征,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双手撑在面盆两沿,面盆里的浅水在烛光下倒映出面容,双眉斜飞,目若朗星,俊美而耐看。
吴征重重戳下一指,内力到处噗地一声,水纹大乱,再也看不清水中人……
……………………………………………………
府院里静悄悄。
主人房中一灯如豆,轻飘飘的绒被暖和舒适,正盖着栾采晴赤裸的身躯。
她蜷缩着假寐,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这个姿势让她感到最为舒服。
四更天的更鼓响起,栾采晴及时睁开眼来,妩媚一笑。
房门被轻轻叩响,她翻了个身舒展开四肢,面朝墙壁哼道:“进来吧。”
夜半时分出现在妇人幽香满室的私闺,何等香艳旖旎?
推门而入的男子颇有狂喜之色,满面通红,强自压抑着目中燃烧的欲念。
“晴儿,在下依约到来。”
“很好,还不快过来。”栾采晴双目一眯,窃笑中射出残忍的寒光,待男子走近,自顾自地掀开锦被搭上肩头以灼热的掌心揉捏,又舒服地呻吟一声道:“可再重些。”
“是是是……晴儿好美。”男子加重了力道,肆意品尝着美妇丝缎般光滑的肌肤,丰腻得熟透了的躯体。
“那可不?不过现下你不能唤我晴儿,要唤我公主!”栾采晴娇憨地笑道:“你的手好热。”
“唤公主……在下当然遵命。晴儿的身子为何这般冰凉?可是难熬酷寒么?
在下正巧给晴儿暖暖身子。”男子的语言与动作轻佻大胆起来,一双手顺着背脊摩挲。
“一年四季,人家的身子都是如此。你好像不愿意?唤公主难道不好么?公主要在你的胯下承欢,你是不是好得意?”
栾采晴毫不掩饰的放荡之言让男子再也忍不住欲火,闷吼着合身一扑。
似调情,似得意的笑声中,栾采晴又是一个翻身,四肢抬起阻住男子的虎扑,背靠着床沿笑道:“你们男人不都好这一口?人家是不是好有情趣。”
男子连连挣身却避不开栾采晴的阻隔,无奈地急道:“好公主,在下实在忍不得了。你就行行好给在下一条生路吧?每一回来此都被公主折磨得像要爆体而亡一样……再这样下去,在下真要死了!”
“好啊。”栾采晴揶揄一笑道:“你回答一个问题,本公主就让你得偿所愿一回!”
“公主请说,在下无有不从!”
“嗯,你先躺好不许乱动,人家累了不想使力,也敌不过你。”栾采晴玉手枕着脸颊回忆道:“本公主的面首众多你该知道的吧?男子能风流,女子自然也能,对了,你不会介怀吧?”
“这个……不会。”男子尴尬地勉强一笑,妒火却冒得腾腾。
“嘻嘻,你不高兴?心里酸酸的对不?那就好。”栾采晴续道:“此前也不少男子做过本公主的入幕之宾,尤其像你这样英伟的,本公主见了就喜欢,喜欢了就忍不住想要……嘻嘻,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与他们同枕共眠的,可都不是本公主。他们可没有你这样的福分能与本公主躺在一起。”
男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公主国色之姿,当得上的,在下心中妒发如狂,倒也不介怀。只恨那些人只贪公主美色,在下和他们不一样。”
“咦,这么说你很懂我了?那你说说看,本公主现下要问你什么?”
“额……这个……公主高深莫测,在下还不知。”男子虽被问住,倒也不乏机智,顺势恭维了一句。
“哦……原来你也还是不知,我还道你有多贴心。罢了,本公主想问你,你家主人一个个地派你们来此接近本公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到底打的什么居心?
本公主虽玩得开心,也觉有些腻味了,她不腻么?”栾采晴眨巴着媚眼,大是好奇地问道。
“额……公主误会了……”男子陡然一窒,忙不迭道:“在下待公主一片真心,别无他意。至于公主所言,在下,在下,哎,当时事出无奈不得不为之。及至见着公主惊为天人,在下只想一生一世待公主好,再也不想旁的了。”
“嘻嘻,你比从前的十来个好,至少不敢当着本公主的面说假话。不错不错,看来本公主选对了人。”栾采晴开怀娇笑,抚摸起男子的胸膛来。
冰凉的小手让男子打了个寒噤,胯下却不由自主地蓬勃胀大。
“公主能明白在下一片痴心,在下死而无憾。”男子舒了口气,呻吟似地说道。
“这么快就想死?不急,不急,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问题。”栾采晴一只手忽轻忽重地在胸膛乱摸,一只手探至胯下,一把捉住了肉龙。
“在下……我……在下也不知道……”男子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剧喘着道:“在下情愿死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嗯?你也不知道?”栾采晴略觉失望,嘟起唇瓣道:“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同,原来也是一样。”
男子涨红的脸忽然转紫浑身大颤,牙关咯咯作响,艰难伸手欲要推拒,却动作极慢,嘶着喉咙惨声道:“公主……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想死在本公主的石榴裙下么?本公主遂了你的意你又不肯,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只懂得骗女孩子。”
“我……我……为什么……我……没有恶意……”
“再过六个时辰,本公主就要动身去杀你家那个恶毒心肠的主人,这么大的事。你生得一副好相貌,对本公主又有几分真心,拿你祭旗当然最合适不过。本公主难道错了?”
“我……我……公主饶命……”
“难,本来有些舍不得,不过吉时已到啦,她和她的儿子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本公主,只好狠心拿你的人头祭旗,莫要怪本公主。”栾采晴留恋着不舍,又忽然开心起来道:“方才有件事没说完,你家来我府上的都以为尝到本公主的好处,其实并没有。咱们驸马还有个女儿,虽然比不得本公主,到底是个漂亮人儿。祭旗若有一对儿最好,本公主待下一个吉时也会送她上路,你们若是有缘,泉下说不定还能遇着,能不能做一对亡命鸳鸯,嘻嘻,就看你的本事了。”
男子再也发不出一言,喉间的血洞与胯下被齐根掏去的阳物鲜血迸溅,瞬间又凝寒成冰……
……………………………………………………
世间万事万物,总有些奇妙的感应,吴征睡不着,栾采晴睡了又醒。
大秦的皇宫里,天子也没有安歇。
“陛下,夜已深了……”屠冲忍不住再一次躬身劝诫道。
“唔,四更天了么?”秦皇伸了个懒腰道:“还有些政务,朕还好。你去拿丹丸来。”
“陛下,丹丸有百利就有百害……”
“朕知道,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秦皇的语声严厉了起来,屠冲无奈,只得取来一只药盒,奉上一颗金色丸药。
秦皇双目放光,接过之后拍入口中,也不喝水强行咽下。
又是闭目养神了一炷香时分,秦皇再睁眼时神采焕发,只是双颊添上一抹病态的殷红。
“凉州的事,你与永宁商议得如何了?”
“霍中书为此殚精竭虑,已有所得。这一回,还是先落在韩家身上。”屠冲欲言又止,无奈答道。
他虽觉秦皇忧虑吴征太有才能,太过耀眼,今后权柄太重,但并不认可如此急迫地将吴征的羽翼减除。
秦皇每回服用丹丸之后,都有些激动,乃至有些疯狂,总是迫切地催促此事。
“嗯。韩氏一门忠义,也是无妄之灾,你们的分寸拿捏得当了么?”
“霍中书有些为难。一来也是顾念韩氏忠义,二来也是难办。想要将韩氏一门削官保爵,还需等计量之后,由陛下定夺才可。”
“那就等明日散朝之后吧,你私下与永宁一同到御书房来。”
“老奴遵旨。”
“嗯。你与韩侯一向亲厚,朕的两个儿子都不太成器,为免久后臣强主弱,朕也是不得不为之。你莫要怪朕。”
“陛下待老奴恩重,老奴怎敢有怨言?江山社稷为重,臣为轻,韩侯也能明白陛下一片苦心。”
“好,好,好。吴征啊,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