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归雁忍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在山巅之上女将冷静得近乎冷酷地忍耐着,等待着。
燕国的骄兵悍将们最终不免轻敌,他们对盛国的歧视与瞧不起几乎深刻在了骨子里,抹不掉,擦不去。
韩归雁也在等待着他们骄纵到极点,自以为是到极点的那一刻。
不是靠猜,也不是撞大运,而是韩家兄妹早已无数次地推拟过燕盛交兵,两国将士们会有的心态。
——韩归雁扪心自问,她一样会轻敌,还是一定会轻敌。
对盛国的轻视,一样刻在了川人的骨子里。
懦弱多年的盛国已把固有的印象烙在了世人心里。
所以了解了盛国背后气象的韩归雁驻马山巅,全神贯注地望着山下。
据高处者据地利,五千骑军居高临下,谭敬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腹背两面都露了出来,不管不顾。
陷阵营加上增援的骑军,兵力几乎快要一倍于白鹞骑,谭敬之只是做了些布置和调动。
这一带地势丘陵居多,韩归雁的骑军俯瞰山谷,可放蹄冲锋,借助俯冲之势威不可当,谭敬之毫不为意。
面对盛国的军伍,他有绝对的信心!
即使被十面埋伏,盛军怎么可能挡得住白鹞骑精锐?
“陛下所言没错,想要一改燕盛两国之间的形势,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时机。”韩归雁暗叹道:“自信?胜了才叫信心,败了叫托大。吴郎,你一定能做到的吧?”
战场渐渐清晰,仿佛有一条看不清的细丝正在穿针引线。
高明的将领与常人不同之处,就在于战场再纷乱也能见微知著。
韩归雁善睐的明眸里看得很清楚,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盛军拼死了抵抗,他们没有崩溃,没有跪地投降。
于是欲求扩大战果的燕军也不得不分散开来,虽有骑军掩护,但燕军的数量还不及盛军,收割的过程远没有他们想象的容易和快速。
但是燕军没有察觉,他们还沉浸在顺利破开盛军阵势的喜悦和狂热里。
或者,从他们奉令南下起轻蔑每时每刻都在心里。
盛军连夺城池,靠的不过是兵力优势与突然袭击,只消大军南下,胜利唾手可得。
——简直是一场白送的功绩。
所以他们堂而皇之地包抄,围困,再分出兵去收拢战利品——补给的粮草,打赏的财宝,败兵逃跑时抛下的金银。
有一万精骑在手,整个陷阵营都被视为囊中之物,就是身上的虱子都休想逃得出去。
韩归雁忍耐着,等待着。
吴征真不是一个统领三军的大将之材,否则不至于一触即败。
但韩归雁相信他,自家的夫君无数次于绝境中觅得生机,于困境中闯出一条生路,于大败中反败为胜。
从他决定反击起,每一步都做得极好!
举着大旗拉开整支军的纵深,再抛下辎重财宝,将白鹞骑军拉开,拉散。
被切割的陷阵营由此有了喘息之机,才能在高手们的带领之下渐渐汇聚成军!
不可思议的良机终于出现,韩归雁一提缰绳,青骢马就跳下了山巅。
五千骑军憋着一口气已然许久,他们对韩归雁的本事早已敬佩有加,可今日她的[怯懦]给这口气又添了把柴,几乎要炸裂开来。
[怯懦]的韩归雁身先士卒,不需言语,不需激励,这就是最响亮的冲锋号角,最高亢的杀敌将令,最沸腾的军中热血!
盛国骑军拼命抽打着战马,齐声嘶吼着如从云端纷沓而来,从山巅滚滚而下,汇聚成一对羽翼,跟在韩归雁身后像一只展翅的大雁,又像一柄锋利的凿子。
燕军在慌忙地布阵。
包围了陷阵营的他们忽然成了腹背受敌,还自相阻碍!
谭敬之面色凝重,原本的锅底脸更是黑得像炭。
帅旗不停地挥舞,指挥众军向主帅靠拢,重整队形。
他仍然有足够的信心!
白鹞骑不是盛军,他们有足够的经验去面对危局,去败中求胜!
即使是面对疯狂如猛兽的草马黑胡人都是如此,何况是软弱可欺的盛军?
只消抵过骑军的第一轮冲锋为白鹞骑争取些时刻,这支精骑自能挽回局势!
这一次不会再轻敌,不会再贪功,会把这支盛军杀得干干净净,血浮旷野之后,再来打扫战场,砍下他们主将的头颅当做庆功的酒杯!
“可惜了,韩归雁这等绝色!”谭敬之泛起狞笑地一打手势:“既为敌,便只有杀了再说!白鹞骑之下不留活口!”
弓矢都对准了一马当先的女将。
白鹞骑不是第一次与韩门名将交锋,他们知道怎么对付雁形阵。
韩归雁的兵锋直指谭敬之,要以势不可挡的冲锋破开阵势,直取他的人头。
白鹞骑的箭矢也都对准了韩归雁,只待她一头撞进射程里。
美女被征服于胯下固然爽快,将绝色佳丽变得面目全非又何尝没有一股残酷的快意?
谭敬之狞笑着,高举着手中的大刀,大刀落下之际,便是万箭齐发之时!
韩归雁伏低了上身,双腿牢牢加紧了马腹,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谭敬之。
此刻她也没了任何退路,只能一往无前!
青骢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虽是女子,这样的场面已经历过不止一回,她有足够的信心冲垮敌人的阵型,切出一个豁口再无情地撕开。
何况,她不是孤身一人,除了身后万众一心的部下,还有他。
韩归雁已成了战场上唯一的焦点,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若不是正在生死厮杀,两军都会朝她看来。
不仅仅是她勃发的英姿,更因这里已成了战场决胜关键中的关键。
谭敬之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兵丁,将他重重围绕,谁都希望拿下斩落敌将这份功劳!
而韩归雁身姿不变,却伸出了手。
钢鞭被挂在得胜钩上,芊芊素手修长,粉嫩,而有力!
只见殊死搏杀的兵丁群里跳出一条人影,刺斜里朝着韩归雁冲来。
这条人影虽不显雄壮,却高大,轻快,而矫捷。
他手持一杆大枪迈开虎步,足迹踏过之处一地烟尘,奔行之速竟然迅逾健马。
他斜冲而至,快得看不清面貌,再高跃而起朝着韩归雁扑去。
女将伸出的手准确地在人影的手上一搭,人影借势翻上马背,与韩归雁胸背相贴共乘一骑。
那青骢马虽是母马,但正值盛年身强力壮,又正跑得兴发,人影又似是轻飘飘的,马儿冲锋之疾丝毫不减。
人影正是吴征,他一手环住韩归雁的腰肢,一手挺着枪尖朝谭敬之一指道:“杀了他!”
韩归雁双手抓稳了缰绳,双腿将马腹重重一夹,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骤然将速度提到了极点。
生死交关之际,女将仍情难自抑,回首在爱郎脖颈一吻。
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这里,这一吻在血气喷薄的刚烈之中现出柔情无限,美得惊心动魄。
砰砰砰,第一轮箭雨几在弓弦响声传来的同时便从空中兜头落下,闪着寒光的箭尖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叫声,与战马冲锋的踏地声汇在一起,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惊天动地。
人仰马翻,中了箭的骑士拿不住缰绳从马上摔落,或是战马吃痛将骑士掀翻在地。
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即使箭雨再密集十倍,也只有一往无前,冲得越快,越能冲入箭雨无法覆盖的安全地带。
韩归雁还是俯下娇躯,凤目圆睁。
她的控马之技远胜吴征,即使在风驰电掣之中也不断地计算方位,几个略微的变向,便闪出些许空档来。
吴征挥舞着大枪拨落头顶的箭雨,二人一马丝毫不被阻碍,已快到了极限。
两轮箭雨过后,二人已率先冲到敌军阵前。
巨盾如山,长枪如林,重重兵阵远远地将谭敬之围在垓心。
白鹞骑的应变之快,不愧大燕精兵。
韩归雁与吴征此刻同体一意,信心倍增,只望着谭敬之冲去。
堪堪冲近约有半射之地,但听弓弦声连响,巨盾缝隙之间又飞蝗般射出一轮平射的利箭来。
距离近,力道强,来势疾,当是用隐在其间的劲弩发射,几乎一眨眼间就射到面前。
但这难不倒吴征,他的全身功力早已提到了极限,[观风听雨]使开,一切尽收眼底,早已窥见弩弓所在。
待得弩箭飞到面前,吴征轻舒猿臂,那大枪在手中轻若无物地盘旋飞舞,将当面射来的弩箭尽皆磕飞。
韩归雁深信其能,毫不减速,须臾间便离大阵不到三丈之地。
吴征顺手抄下从身边飞过的一支弩箭反手掷回,他的暗器功夫经祝雅瞳调教,今非昔比。
反掷的弩箭劲道比弩弓射出的还要迅猛,准确地从缝隙间刺入,燕军连连惨叫声中,略微骚乱。
吴征随接随掷,连环不停。
巨盾阵见来势猛恶不敢再掠锋芒,将缝隙合上。
弩箭带着内力飞至,仿佛一柄柄铁锤砸在巨盾上,发出铛铛巨响。
持盾的大汉连吃几下重击,骨软筋麻,拼命以肉躯死死抵住。
陡听一声雷霆般的大喝,吴征拼力掷出长枪,内力灌注之下,长枪仿佛一柄攻城巨锤,发出沉厚可怖的呜呜风声撞在巨盾上。
持盾的大汉像只纸鸢般飘起,砸落,压倒了身后一片兵丁。
他仰面朝天,七窍流血早已毙命。
大阵裂开了一角,韩归雁已纵蹄驰入,她单手持定缰绳,另一手握紧了钢鞭破浪般砸开枪林,雄健的战马嘶鸣声中撞入燕军阵中,仍疾驰不停。
吴征拔出昆吾剑左右乱砍,剑锋过处衣甲如泥,血如泉涌。
两人一马杀进重围,如虎入羊群,纵横捭阖无人可挡,身后骑军跟上,从两人撕开的[伤口处]一点点地破开大阵,杀散妄图合拢堵截吴韩二人的兵丁,赶上主将之后合在一处,向垓心突进!
骑军冲锋之势如此猛恶,燕军刚以嗜血的冲锋杀散盛军,不多时自己也吃了同样的重创。
且韩家雁形阵的破阵威力之强,堪称当世之冠。
吴韩亲密无间,以他二人作为尖端冲阵,威力倍增。
盛国骑军洪流一般滚滚杀来,刹那间将燕军大阵吞没了一小半。
谭敬之见势危急,不慌不乱,再度举起了长刀向天。
白鹞骑先前虽被打乱,此刻两军对阵分明,白鹞骑也已重整队形,正迂回着赶至盛国骑军的后路包抄。
只消盛国骑军穿不透大阵,就将再度陷入重重围困之中。
现今要做的,便是让盛国骑军的冲锋之势慢下来,再拦住,截杀!
谭敬之一把抓下狻猊兜鍪掷于地下,披头散发地持刀大呼道:“诸军有后退者斩!”他又连打手势,燕军擂起战鼓呐喊震天,军令既下,燕军后队鼓噪而进。
前队无有退路,又见主将有必死与必胜的决心,正在大旗下引军进击,一时士气大振。
燕军死战,盛国骑军的压力骤增,即使有吴韩二人领头破阵,冲至距阵中央十丈之远时便似遇见一堵厚厚的城墙。
韩归雁几番冲突不入,燕军的大阵眼看着又在集结,长枪林立,正踩着鼓点与号角之声向前推进,欲将盛军赶回去。
战马停下了脚步,在映日的刀枪中受惊嘶鸣。
停下了脚步的骑军威力大减,前有堵截无法寸进,后方追兵虽没到位,可若是后撤必然被其拦腰截断,届时定一败涂地。
韩归雁不敢再等,把手中钢鞭一招,拨转马头斜向奔去。
主将改道,已有冲锋变作突围,且看她的意思,是要与被合围的陷阵营先合兵一处,再杀出条血路来。
盛军见状,不由士气大挫。
青骢马冲杀半日已是汗流浃背,长长的鬃毛皆贴服在马颈上,但它神骏非常,几步后便又放蹄飞奔。
燕军正突进间见敌将在此,纷纷挺起长枪刺来。
有些刺人,有些刺马。
韩归雁一提缰绳,青骢马长嘶声中一跃而起,似被一道青光裹体而飞,躲过枪林攒刺!
强弩之末!
志得意满的谭敬之在十丈之外看见韩归雁驾马飞腾,露出狞笑。
韩归雁闪转腾挪的空间已越来越小,最终会被包围,聚歼,盛军已是插翅难飞!
可他赫然发现,青骢马上只有高挑英武的美人怒目横眉,却少了一人。
那名和她抱在一起的男子呢?
说时迟那时快,打马飞跃的韩归雁藕臂甩了个大圈,那人影不着片甲,借着一跃一甩之力高高飞起,腾云驾雾般越过众军头顶,向谭敬之掠去!
韩归雁的怪力不逊男子,曾与修行外门功夫,一身神力的杨宜知在气力上战成平手。
吴征轻功已世所罕有,此刻脱去衣甲只着长袍,借着这一甩之力张开双臂,展翅大鸟般飘飘荡荡。
他原本姿容甚伟令人过目难忘,此前往返征杀来去如风,加上几番冒烟突火,被汗水一浇看不清本来面目。
于韩归雁联手之后草草抹去面上污迹,顿时现出真容来。
燕国新皇栾楚廷下旨于盛国,令其奉皇弟,燕国皇室的沧海遗珠吴征回长安被拒之事已传得举世皆知。
吴征消失许久,燕国俱传言他被软禁于盛国,不想居然在此处现身!
谭敬之也是第一次看清吴征面貌。
这人名气太响,又出使过燕国在长安一住就是大半年,认得他的人着实不少。
栾楚廷为免世间流言纷纷,只说吴征是皇室宗亲要认祖归宗,把他失踪一事全推在张圣杰身上,本拟作为南征的借口之用。
吴征飞掠空中得意洋洋,不免也露出一丝狞笑:“我这一现身,韩家的雁形阵都有了新的变化,嘿嘿。”途中偶有箭矢全被他挥剑打落,兵丁拿枪来刺,他纵身腾跃之高,又哪里刺得着?
他一掠十丈直至谭敬之头顶,大将身边不容轻易冒犯,护卫们团团围住主将,本拟向吴征落足点斩去。
不想吴征忽然大喝一声,犹如白日里起了一道霹雳:“大胆!给孤跪下!”
这一喝声如雷震,不仅威势十足,还颇有道理。
听在燕军每个人耳中,这位都是新皇朝思暮想,要请他回长安以弥补多年流落他乡遗憾的皇弟,自称孤毫无问题……在场的每一位燕军,若不是在战场上,见了他都要赶紧跪地,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回长安城的。
坏就坏在这是战场,最关键的时刻,最关键的胜负节点,最关键的主将头顶。
燕军一愣,连谭敬之似也被这声威严十足的大喝喝得头皮一炸,竟而失神……
唯一能在此时号令燕军的,只有身为主将的谭敬之,他未下令,燕军无人敢向吴征动手!
吴征早料准了这一切,燕国在此时甚至下不了将他擒拿回长安的旨意,他还是那个栾楚廷口中亲爱的弟弟。
盛国的突然进攻使得燕军迎战之仓促,可见一斑。
吴征的大喝蓄势已久,这一声聚音成线,虽隔了丈余远,仍在谭敬之耳边炸开,一手深厚的内功尽显高手风范!
主将失了神,没有人敢向吴征动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下时双足连蹬踢开指天的长矛,挥剑狂砍几下子剁倒面前的护卫,剑锋一闪,谭敬之已人头落地,脖颈上碗大的洞口喷出一股又一股的血泉……
燕军错愕手足无措,吴征又已飞纵而起。
这一次没了韩归雁借力,但他手脚并用爬上帅旗旗杆,将帅旗撕个粉碎,拉着旗杆一弹而起,落下时在脚下兵丁的矛杆上一踢,或是挥剑重击矛尖借力反越,几个起落便跃回大阵之外,将人头抛给韩归雁!
异变突生,让人措手不及。
若非如此,吴征虽武艺出众,想刺杀被重重保卫的谭敬之免不了要费尽气力,还未必能得手。
这一下兔起鹘落,几在一瞬之间便让燕军失了主心骨。
大将身死,两军缠斗胜负未分,燕军数量还远不如盛军多。
且韩归雁第一时刻就接过陷阵营的指挥,有这位当世名将坐镇,只略一相持,燕军便兵败如山倒。
韩归雁领军追杀二十里,白鹞骑溃不成军伤亡过半远远逃去。
女将不敢深追,鸣金收兵。
此时吴征已自骑了[宝器]一直追随她身旁,战事既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对爱侣相视而笑。
“菲菲和湘儿呢?怎么没见她们?”陆菲嫣与瞿羽湘原本都分在韩归雁军中,方才几番冲杀不见踪迹,显是不在此地。
“军情紧急,我遣她二人乘了扑天雕先行赶往前方州郡,布置粮草支应事宜。
我手下的兵马不可久留,要旦夕奔行赶往寿昌城,马力不可有缺,粮草若支应不上要误了时辰。幸好前方城池众多,提早筹备当不致有缺。陆姐姐沿途没去见你么?”
“没……当是怕被盼儿瞧见横生枝节吧。”吴征撇了撇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道:“盼儿没事就好,这一下该当不会再跑了。”
“你说倪姐姐看着她?那她想跑也跑不了。这一回若是还想再跑……那就不是性子要强,纯是无理取闹不分轻重了。放心吧,盼儿不是那样的人。”韩归雁白了爱郎一眼,鼓起香腮酸溜溜道:“回头空些功夫出来好好与她分说明白,她长大了……”
“那是自然,也该说明白了。”吴征遥望天边喃喃自语,片刻后回神问道:“你要什么时候动身?”
“将息半日,就要动身。”韩归雁面色一沉凝重起来道:“来者不善,燕军南下如此之快,定然提前做了准备。二哥来急信时言道进军之法前所未见,不知是燕军哪一位大将领衔。但无论他怎么调兵遣将,目标只能是寿昌城。这里距紫陵城最近,且江面宽阔易于进退,我军也必然死守寿昌一带,此地不容有失。”
“这么快就刺刀见红。燕军攻城倒不怕,寿昌城里现下军资丰沛,原本又城高壕深,要守住不难。先打上几场摸清了路数,此后见机行事便了。看来栾楚廷继位之后提拔了心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长枝派在桃花山给祝夫人杀得只剩下个丘元焕,天阴门覆灭,燕国高手已死伤殆尽,也没听说有什么出众的人才,不过二哥说此人进退得法,还常有出其不意之举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可小觑。”
“呵呵,燕国的高手被那对父子给作尽了,还有什么人才。”吴征能袭杀谭敬之,与燕国高手凋零也有极大的干系,若是从前的长枝派或天阴门高手在白鹞骑里,他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得不了手。
且这些诡计花招只能用一次,原本他挑了出来是想在绝境之时寻觅反败为胜之机。
今日只一个白鹞骑便逼他现了真身,吴征心疼地叹息道:“多番筹备下的绝杀计策,就杀了个谭敬之便把压箱子的绝活都端了出来,以后再用不上了,可惜,可惜。”
“够了,你忘了这一仗是为什么了?”韩归雁压低了声音努了努嘴道:“你看看他们,都不一样了!”
吴征回头望去,只见骑军与陷阵营兵丁们相互扶持而行。
疲累挂在他们脸上,还有些被抬着,身上包着被鲜血染红的绷带。
可是每一人的目光都与从前不同,兴奋,自信。
且此前吴韩二人当前并骑,无人敢来打扰。
吴征这一回头环顾,众军登时忍不住朝他齐声欢呼起来。
这一场胜利太难得,也太重要了。
初上战场第一战,遭逢强敌,于绝境之中反败为胜,每一样都值得每一个人吹上一辈子。
从今日起,他们再也不会一触即败,然而败而不溃会刻在陷阵营的骨子里,成为这支军的铮铮傲骨。
吴征哈哈大笑着连连振臂,目光扫过于右峥,齐寒山,墨雨新,柳鹏程等等爱将的面上,一一点头。
虽无只言片语,全军豪情勃发直冲霄汉,吼声声震四野。
打扫战场,整顿军伍,医治伤员,后军已在有条不紊地操办。
陷阵营伤亡近万,虽胜也是惨胜,豪气干云间也免不了哭声阵阵。
战争便是如此地残酷无情。
“你忍着点,莫要害怕,放松,放松。”顾盼匆忙一擦满头的汗水,细细查探他的伤痕。
这伤兵年纪轻轻,正是此前的柴郡人。
他一条手臂血肉模糊,五处刀伤深可见骨,连手指都少了一根。
这样的伤势已算轻的,故而挨到此时顾盼才腾出手来为他包扎医治。
他绷着苍白的脸点了点嘶声道:“顾大夫,我不怕,您尽管动手。”
他将一条白巾咬在口中,做好了准备。
顾盼朝他一笑以示宽慰,运指如风,连点他手臂几处大穴先将血止住。
不知是她手法精妙,还是笑容太过甜美好看,兵丁只觉痛感大轻,连冷汗都不再冒了。
敷了药粉以白纱裹好伤臂,那兵丁流了不少血,此时疲累已极,痛感渐消之后困意袭来就此睡去。
顾盼也觉脑中一阵眩晕,向后一跤坐倒。
吴征露出真容杀入敌阵之后,她在后军也没有片刻停下,运指点穴颇费内力,到此也觉支撑不住。
一只大手贴在她后心,热热的气息传入体内浸润丹田,让全身都仿佛泡在温水里一样,快活得想要呻吟出声。
顾盼回头一望,面色一红,忸怩不安地低声道:“掌门师兄。”
吴征微微一笑,内力游走不绝,一手替她擦去额头香汗,爱怜道:“歇一歇,强撑着不行。你若是也倒下了,谁来医治这些伤兵?”
“嗯。”顾盼轻吟一声,妙目流转,耀室生辉,嗔道:“神辉神辉的,哼。”
她的大名来自吴征发自心底的称赞一语,可谓名符其人,就此被采用。
此时她百感交集,只觉胸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哭诉,温存,埋怨,感念,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抬目间见韩归雁,倪妙筠一同前来立于吴征身后,忙连连点头。
“长大了呀,这样也不错。”韩归雁露齿一笑。
犹记得在凉州凄惶之时,顾盼还是天真浪漫的少女,韩归雁讥嘲着求她快些长大之语犹在耳边。
女将今日率军冲锋一举击溃白鹞骑的英姿艳冠战场,折服万军,得她肯定一句,可比旁人赞上成千上万句还要值钱得多。
“嗯,总算……没有白来一趟……”顾盼绷紧了神经仿佛一下子松弛下来,欣慰的笑道。
只见吴征朝旁一招手,医女巧儿便拿了条温热洁净的方巾,跪下递给吴征道:“主人。”
“辛苦你们了,你们做得很好。”
“不辛苦,顾小姐聪明大方,美丽善良,待婢子们也极好,婢子们都很喜欢她。”巧儿极善言辞,话里话外将顾盼夸了个遍。
“咦——”顾盼一声转折极大的惊疑声,可爱无比:“主人?原来,原来,好哇,你是祝家的人来通风报信的,你们早就知道我躲在这里?”
“唉。”吴征用方巾擦着她的脸颊与小手道:“陷阵营是大师兄组建的,今后便是雁儿的亲军。试问,我要怎么才能不知道你躲在这里呢?”
“噗嗤……”韩归雁与倪妙筠掩口娇笑,顾盼又是忸怩又是娇嗔,不一时自家忍不住也笑起来。
众人在后营里不敢打扰了昏昏睡去的伤兵,只能窃窃而笑,只觉胸臆间的抒怀欢畅,一辈子也笑不够。
天色将晚,这一日之劳顿人人疲累,吴征几乎一合眼便睡了过去,直至天光大亮。
陷阵营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顿,韩归雁却等不得,用过了早饭便需领军赶往寿昌城。
临别前殷殷嘱咐道:“寿昌城里水陆两处大寨已建好,与城池成掎角之势,暂时无忧。周边六郡便是死守之地,除此地之外,其余城池尽数搬空之后,诸军自水路前往寿昌城附近汇合。白鹞骑此战重创,没有一年半载休想恢复元气,料想燕贼暂无力在左近兴风作浪,但吴郎万万小心在意。我与陆姐姐,湘儿汇合之后,让湘儿来助你。吴郎可将斥候安心交予她统领,当不致再措手不及。”
“你也小心。”
千言万语,只是简简单单地互道珍重与一个拥抱,韩归雁翻身上马,举鞭一招,马蹄轰隆声中烟尘大起,渐渐地去得远了。
陷阵营在原地驻扎还有三日。
收拾战利品,打点行装,分出人手运送伤兵渡江回盛国,一切紧张又有条不紊。
这一场大胜对陷阵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更为喜人的是,韩归雁尚未正式接手陷阵营,只一匆匆亮相已征服全军的军心。
而吴征这位[申屠司马]露了庐山真面目,阵斩敌将的功绩说道哪里都无人不服,更不说于败局之中指挥若定,力挽狂澜。
各位百夫长千夫长们与兵丁们聚在一处时添油加醋地一顿吹嘘,他的面貌又不再惹人讨厌,顿时上下归心。
直马不停蹄地忙了两日,明日再休整一日又要动身,到了夜间用了晚饭才空闲下来。
吴征巡了遍军营,泡了一壶香茗,才请了顾盼与倪妙筠前来营中,屏退左右,终于有功夫独处,说一说憋在心中许久的知心话儿。
顾盼在营中的一切,吴征了若指掌,也不怪她年幼无知,青春少艾时叛逆——她偷偷跑出来的原因复杂,归根到底,还是吴征终究待她的关怀不够,总当她是个小丫头。
“人在这世上呀,总要有那么几个贴心人,才好说说心里话,只需说了出来,心中的怨闷之气便能消散了许多。若是说不出话来,堵着别提有多难受了。”吴征有些惆怅,望着顾盼道:“大师兄从前承诺你甚多,有许多都没能做到,是大师兄的不是。还记得小时候,大师兄说要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受伤。哈哈,早间我让志杰和宜知伴着你,莫要让你受伤,心里还有些难受。”
顾盼张了张嘴,满腹话语终是压了下去道:“大师兄有话想说,盼儿在认真听。”
“嗯。总之都是我不好,盼儿才会负气跑出来。我知道盼儿有许多委屈,种种原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娘……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气,但还是我的错,全天下待你最好的人便是你娘,盼儿不可怪她,不是她的错。”吴征回忆无限,明明过去的时间不远,那座温馨又甜蜜的吴府小院,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我想听一听,到底为什么。大师兄勿怪,盼儿总是在想,娘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实就在眼前,我真的无法接受。”
吴陆之恋本就世所不容,何况顾盼的心意陆菲嫣再也清楚不过,她不知前因后果,哪里能接受得来?
吴征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我与一百人说都没用,唯独与你说开了才能解开胸中郁结。妙筠在这里,除了她想知道缘由之外,还有旁的事迟早要有关联,你们都当听一听。”
吴征理了理思绪,道:“世上生灵万种,都躲不开两件事。一件是吃,吃是为了活下去,就算是不会说不会听不会想的花草树木,它们也要吃土里的养分与水分,才能长得更高,更茂密,花开得更艳。咱们人也一样,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吃的好坏,都得吃才能活下去。另一件便是传宗接代,这话儿说出来不好,但我没调戏你们的意思,盼儿也长大了,该当知道这些道理。咱们人懂得情爱,与相知的伴侣结为夫妻之后便要想着传宗接代。野兽不懂得情爱,凭着本能也会如此,以求得物种延续下去。这本是人之常情,生而有之,只是咱们人太聪明啦,有时不免有些条条框框,自诩高贵。放在一些假道学身上,更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们都生在大户人家,当是听过见过不少了的。”
二女一同点头。
吴征没有调戏之意,这些原本也都是常理,只是她们都是黄花闺女,听来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你们有没想过,人靠什么传宗接代?归根究底,就是一个情动。因情动而促爱欲,再结合才有传宗接代。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天生的,老天爷给的。一个人如果不会情动,要么是苦修之后的得道高僧,要么就是有病,我没乱说吧?”
“那倒……没有……”
“嗯,男女都一样。有些男子不是性子好色,而是天生就容易情动。这世道就奇怪,男子好色,大多人还会竖起拇指夸赞,说他颇有男儿雄风。这话我就不服气了,容易情动不是你的错,可乱来就是了。人与野兽之不同在于知礼义廉耻,男子易情动可以,强迫女子便是错了。同样,女子也是如此,有些女子是性子上水性杨花,以色娱人以换得金银财宝。有些女子则是天生就容易情动,盼儿你知道么?你的娘亲就是如此,她天生就有易于情动的[病]。”
“啊?”顾盼大吃一惊。
吴征说了许多,她隐约中猜到一些,且她的身体也颇有怪异之处,虽有特殊的功法协助,年龄渐长之后懂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可听到吴征这么一说还是心惊胆战,世间对[淫妇]的唾弃可谓切齿痛恨,有多少女子由此丢了性命?
母亲若是如此,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里头有一段往事……盼儿应该知道我五岁那一年,曾被一位女子掳去昆仑的后山荒原吧?哈哈,那是我娘亲。不过有一件事你们都不知道,我和我娘亲都算是见证了盼儿的孕育……”吴征将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幕说来,自是略去了许多细节,只说陆菲嫣易于情动与顾不凡难以支撑,夫妻二人似因此生了许久的嫌隙,这一夜彻底爆发出来。
二女虽未经情事,耳濡目染也知夫妻若要恩爱须得事事相谐,似陆菲嫣与顾不凡这等房事不睦又恩义全无,夫妻之情便算是完了。
何况顾不凡只喜男孩,陆菲嫣生下了顾盼,连最后一点点转机都全然断绝。
“那时我年纪尚幼不明个中隐情。”吴征这话也不算骗人,他当时只知顾陆二人感情不睦,陆菲嫣身体有恙,确确也没猜到陆菲嫣[病]得如此严重:“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修了[道理诀]之后,才略微猜到了一些。呵呵,想起来当年我选了[道理诀],昆仑上下对我最失望的其实不是你爹,而是你娘,她直斥我是昆仑养的白眼狼,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为何?”顾盼也忆起往事,当时她还年幼,可此时在昆仑太过轰动,记忆犹新。
“因为她也选了一门很生僻冷门,也很冒险的功法。就是这门功法,把她本就患病的身体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当年对我失望,也因她对自己失望,不想看到我重蹈覆辙。可是这些都不要紧,我只知道的是,从你出生,一直到我下山这十余年,她都在这种苦痛中渡过,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没有人为她解除病痛便罢了,更没有人与她说说贴心话,没有人宽慰宽慰她。菲菲……她能与谁去说呢,这种话谁也说不得,也说不出口。她很可怜,也很无助,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她之所以活着全都是因为你。”
“你……你说什么?”顾盼牙关颤抖,难以想象其中的艰难苦痛,仍颤声道:“究竟怎么回事,大师兄你是怎生知道的。”
“江州,那座荒园里可谓险死还生,根本没说的那么轻易。”吴征心有余悸道:“你的娘亲,本应武功卓绝的天之骄女,居然连青城弃徒还受过重伤的贺群都打不过。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因。她的功法像是一座熔炉,只需一运功便情欲如潮,加之她身躯本就天生地易感。你想想,她的功力有多少年未有寸进?那一日她与贺群交手,衣料的摩擦,窜高伏低,每一下都被情欲折磨,时时骨酥手软,又哪里是贺群的对手?不是我们冒险拼力杀死贺群,她难免要受到贺群的凌辱。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贺群得了手,根本不需用任何外力,你娘就会彻底崩溃毫无抵抗之能地臣服。盼儿当知道的,这十余年间,菲菲每日都受这等折磨,可她咬牙苦忍始终未丢失自家的尊严。现下,你当能明白她过得多么艰难了吧?”
顾盼如五雷轰顶震惊不已,她原本猜来猜去,只猜是夫妻感情不睦为因,吴征为人有趣又细心,陆菲嫣久在吴府朝夕相处难免生情,逃不开苟合一说。
哪里想得到在陆菲嫣入住吴府之前已然发生如此多的变故,轻描淡写的江州荒园,居然险些就让母亲万劫不复沦落地狱……
“她在那座荒园里,当时一定是万念俱灰地看着你,巴望着你一剑把她杀了,对么?”
“是。”
“嗯。”倪妙筠呼吸急促道:“我在燕国时,门派常会去些贼窝解救苦命的女子。我见过,若是懦弱者多半就此受了。有些性情烈的女子被强辱之后便是那般神情,只求一死。”
见少女双手捂着唇,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吴征颇感欣慰地抚了抚顾盼的额头道:“若是自甘堕落没什么了不得,反正大秦也有不少先例。以菲菲的姿色,愿做她入幕之宾的男子只怕能从昆仑山一直排到成都城里去。但是她从来没有,江州荒园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当时我就全明白啦,我怎么舍得让她死了?
这么好的女子,上天待她不公,但怎么能这般含冤含愤而死呢?”
“[清心诀]?”
“啊,你已经知道了?”吴征有些意外道:“[清心诀]治标不治本,只有暂时压下她的病,根治不得。不过我记得她来成都之时,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
“嗯,我从小到大,那是第一回见到娘如此快活,如此迷人。”
“也没有多久。后来我们出使长安,孟前辈搦战,菲菲就无力应付,那时她已病入膏肓。只有我知道其中隐情,也只有我能替她应战。当时我就知道她已有死志,一方面是被折磨得再也撑不下去了,另一面则是你已长大成人。呵呵,当时她不住地找我,要我娶你为妻。我就是不答应,怎么都不答应,盼儿,不是大师兄不喜欢你。你这么聪明伶俐,这么可爱漂亮,谁能不喜?可我不能答应她,我知道,只消我前头应下了,菲菲后头就一定会自尽!我已下定决心要救她,不仅因她的姿容,也实在敬她气度高洁,待她又敬又爱。大师兄从小没有父母照料,也不能让盼儿承受丧母之痛,她那么爱你,你也那么爱她,你们怎能轻易分离?”
吴征动情已极,道:“但她绝然不会肯。她太过爱你,胜过一切,我不应承与你的婚事,她便苦熬着继续活下去,只怕她撒手人寰之后你孤苦无依。每一天还是那样的煎熬折磨,回成都的途中有暗想贼党袭击,以言语辱她,她只能落泪毫无反击之力,我便知道她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想起来了……她回昆仑山之后每一句话都像在交代后事,我……我当时还在心里嫌她啰嗦,原来如此。”即使陆菲嫣现下好端端的,顾盼回想起来仍后怕不已。
这听来玄奇像故事一样,却活生生地在自己身边,她又是紧张,又是好奇,更是迫切地想要听下去,知道这些年母亲所承受的一切。
“嗯,其时我躲在屋上都听见了,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否则菲菲就算不死也会被逼疯。”
“为何这么说?这么些年娘都熬过来了,为何,为何见了我之后就不能再等下去了?”顾盼只觉周身发冷,连打了几个寒颤,隐隐然预感到了什么。
“还是因为你呀,盼儿。”吴征携起她的小手道:“你是她的女儿,你身上留着她的血,你长大了,也会有男欢女爱也会动情,你的模样和她当年一般无二。
当然,你的功法无忧,不似她那样会日日夜夜都受煎熬。可每一位娘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她只怕你会和她一般。她束手无策,近乎崩溃,随时都在死亡与发疯的边缘。所以……”
“所以大师兄……就……就……”
“是纯心想救她,还是馋她身子,还是爱之极矣,我自己也说不清了。”吴征无奈又洒然地一笑道:“当时我半哄半诱,说我能治好她。她当然不允了,可我既然知她心结便逼迫她说,既能治好她,自也能治好盼儿……让她亲身先试一试,万一不成,也不至于害了你。她无可奈何方才从了……”
“啊哟……”顾盼现下已不是孩童,自知个中的旖旎缠绵,又听自小心爱的大师兄要用此法来为自己[治病],不由失声惊呼中面颊绯红。
她哪敢再去看吴征,目光闪躲着左右流连,正见倪妙筠也低下了头,雪样的肤色竟越发白了,唯独两只幼圆的秀耳嫣红如血,越发醒目。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逼迫亲近之人,说起来着实有些无耻下作,可我至今从不后悔,将来也决计不会![道理诀]正是她那本邪门功法的克星,菲菲的病好了,她现下的风姿那是昆仑山上那个满面愁苦的女子可以比拟?我待她一片真心,她也全心全意的待我,一点都不后悔。盼儿,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这些事各种恩怨曲折,有些话从前难以启齿,是大师兄的错……”
“扑通”,顾盼忽然双膝跪地,见吴征一惊站起,少女板着脸道:“大师兄你坐好,不许乱动,受盼儿一拜。”
“救母之恩没齿难忘。从前盼儿不知各种个中因由,心中老是怪罪掌门师兄,请掌门师兄赎罪。”顾盼磕了三个响头,令吴征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一番话说完,居然是先受了这份大礼。
顾盼起身之后又擦去眼角的泪珠,香唇一扁又嘟得老高道:“你们老早就能与我说,就是不说,当人家是小孩子只知道发小孩子脾气,这些就是你们的错,哼!”
“是是是,当然了,这些话你娘亲怎么能说?岂不是羞死人了?当然是大师兄来说,没说就是大师兄的过。乖,莫哭。”顾盼不知是委屈还是念及母亲的不易,眼泪擦了又擦依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就要哭。”顾盼一赌气,眼泪掉得更狠了,满腔幽怨道:“人家又不是不近人情,还一直替娘亲不值,想着不管旁人怎么看,我就支持她找一个好人家。
你们偷偷摸摸,好快活么?提早说了不成么?非要瞒着我,欺负人,你从小就欺负我,现下还欺负我……”
“我哪敢啊,那是杨宜知……”吴征震天地叫起屈来,先把杨宜知抓来垫背,又是赌咒发誓,又是痛斥己非,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顾盼暂止了啼哭。
顾盼知她还有话要说,发泄了一阵便道:“娘的功法是什么,那么邪门?”
“呵呵。”一说到此事,吴征便面露杀气道:“和宁鹏翼有关,我猜测燕国皇家的[九转玄阳决],暗香贼党的[玄元两仪功],还有咱们昆仑派的[姹女玄阴诀]都出自于他,连[道理诀]都是。我现在非常有兴趣想知道,咱们昆仑的这两本功法,到底是怎么来的!”
“肯定?”说了许多看似与倪妙筠无关,其实个中林林总总也是告知她自己并非卑鄙无耻之徒,实在事出有因,又责任在身躲不过去。
到了功法这一处,便是请她一道儿听一听的主因了。
“确凿无疑,我自己练的[道理诀],菲菲练得[姹女玄阴诀],两相印证一清二楚!”吴征咬牙切齿道:“这四本功法,唯独道理诀不坑人,其他全都是挖好了的大坑就等你来跳。咱们一家人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被宁家害得好惨啊。”
“嗯,我……有句话想问你。”倪妙筠见顾盼几度欲言又止,实在忍不得了,又担忧再出什么意外,战事如此紧张的时刻怎生得了:“盼儿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待此间事了,一道儿回家了。”顾盼抢着道。
“一道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