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几天,宫里便热闹起来。
十来顶格子小轿送进了一群如花少女,给这宫廷也添加了几分活力。
按照规矩,这些少女被封为低位选侍,待到侍寝之后,才可按皇帝心意正式受封。
汪皇后按不成文的规矩,在御花园爽秋苑办了场赏菊宴,特命这批新人选侍参加。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加上也想看看这群新人的虚实,于是那次宴会,各宫各处几乎都去了。
恬熙也出席了,不过他倒不是想看看这批新人,纯粹是不想抹了汪皇后面子。
作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又是严炅最宠爱的妃子,他本该当仁不让的坐在严炅身边。
可最终他还是坐在了严炅下首。
无论他平日里如何的嚣张霸道,在这种场合,他仍旧懂得分寸,并对汪皇后表现出应有的尊敬。
严炅也是如此,故而并没有强求。
笑着饮下皇后敬上的梨花酿,他也亲手执壶为汪皇后斟了一杯酒递给了她。
看着汪皇后略带几分激动的眼神谢恩,他含笑赞许说道:“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汪皇后倍感欣慰。
她微笑的回答:“臣妾不辛苦,臣妾甘之如饴。”
帝后相视而笑,信赖,敬重,依仗,一切尽在不言中。
惹得底下多少人羡慕不已。
恬熙淡淡的看着帝后相敬如宾的画面,品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即使如严炅也会懂得尊重枕边人,可惜对象似乎永远都不会是他。
曾经他也有一个机会能够拥有尊他亲他的爱人,可最终被他自己放弃了。
思至此,他黯然神伤。
算了,已经放弃的人和事,再挂念又有何用?
他这辈子欠严灵的,永远还不清。
不如就此死心罢了,再别做妄念。
他正犹自感伤,突然身后女官扯扯他衣袖,低声说:“娘娘,陛下叫您呢。”
他回过神来,看上首严炅和汪皇后皆是含笑望着他,忙起身来。
严炅看着他,大声说道:“潋贵妃伺候朕劳心劳力也受累了,朕也敬你一杯。”
说着举起手中的琉璃盏。
恬熙忙蹲下施礼道:“谢陛下!臣妾只是尽自己本分,万不敢称功。”
说着走上前去,要接过严炅手里的杯盏。
不想严炅趁着机会,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笑道:“走什么神?莫不是一天没临幸你就散了魂了?”
这大庭广众下说这些,这男人还有些顾忌没有?恬熙心里暗暗腹诽,面上仍旧恭恭敬敬的伸手去接杯盏。
严炅还变本加厉的趁机大么指轻轻擦过他的手背。恬熙都有些郝然,忍不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严炅看着他笑得暧昧。
他俩的指尖春秋,外人自然是看不清的。
台面上看到的,仍旧是陛下对潋贵妃的恩宠有加。
不少妃嫔暗暗嫉妒怨毒。
最末席的那一群新人则是羡慕憧憬。
朱羽珊盯着他的衣服看了半天,终于对旁边的朱琦瑶悄悄的说:“瑶瑶,你看潋贵妃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朱琪瑶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惊讶的说:“奇怪,刚刚看着明明是雪青色,怎么现在瞧着却是翡翠色了。”
再细细一看,又小声惊呼道:“怎么回事?连衣服上的暗纹都变了,刚刚明明是茶花的,现在瞧着却是紫丁香了。这件衣服是不是有什么奥妙?”
朱羽珊嘻嘻一笑,说:“看不出来吧!潋贵妃的那件衣服,是用翠鸟的羽毛织成的。这料子我娘亲也有一块,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地,平常都舍不得拿出来看看。听她说,这种料子都是用翠鸟身上最细软的绒毛织成的,可难织了。而且你瞧衣摆上的花纹,变化多端是吧?那是缂丝中最难的一种,越是图案多变,织法就越复杂。像这种啊,估计织一次就要废十来个老练织女呢。”
朱琪瑶听了纳闷,问:“为什么?”
朱羽珊接着说:“听说是太耗费心力了,织出来后织女们心力交瘁。眼也瞎了大半,就不能再做了。”
朱琪瑶连连摇头咋舌,看着恬熙那在地面上铺陈开来的宽大衣摆。
叹道:“那这样的一件衣服,可得用上多少只翠鸟的羽毛呢?这图案不知得让多少织女们呕出心血来。这一算,这身衣服怕是价值万金都不止了。唉!潋贵妃的气派,果然名不虚传啊。”
朱羽珊嬉笑道:“羡慕了吧!”
朱琪瑶瞅瞅她,笑道:“你呢,难道就不羡慕了?说起来,你进宫来,婶娘难道没舍得把那块料子给你?”
朱羽珊俏皮的歪歪头,说:“她是说要给我来着,我没要。”
朱琪瑶奇怪的问:“为什么不要?”
朱羽珊略有些自傲的抬抬头,说:“宫里什么没有,干嘛非要抢娘亲的心头肉?”
朱琪瑶笑着泼她冷水:“宫里好东西是多,可是不是你的也没有用啊。”
朱羽珊嘻嘻笑道:“若得蒙圣宠,自然就有了。”
朱琪瑶目光一闪,嗤笑说道:“不害臊!你就这么肯定能从那潋贵妃手里分一分皇宠啊?”
朱羽珊樱唇微嘟,看着风流娇俏之极。
她自信的说:“潋贵妃生的是极美,可我们也不差啊。再说我们跟陛下是血亲,宫里又有太后为我们做主。他怎么会冷落我们呢?”
朱琪瑶闻言频频点头,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说:“可是听叔父说,陛下的性子不是容易被人所左右的。太后就算心再向着我们,也不能好太插手这种事的。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了。你倒是好,生的又美性子又讨人喜欢。可我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她神色黯然。
朱羽珊见了忙说:“别瞎想了。你就是爱多心,整日多愁善感的有什么意思呢?别怕,就算姑妈不行,还有我呢。将来我得宠了,那得了什么都分你一半,如何?”
朱琪瑶闻言扑哧一笑,说:“又胡说了。”
朱羽珊忙分辨道:“哪里胡说了,你是我妹妹嘛,做姐姐的自然要照应妹妹了。”
朱琪瑶抿嘴感激一笑,姐妹俩在垂下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突然,上席上一阵喧哗,两人循声望去。旁边的某位选侍惊呼道:“贵妃娘娘刚刚呕吐了。”
恬熙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严炅面带喜色,手拿着一晚汤药,一勺勺的喂给他喝。恬熙闻着味嘴巴就撇了。“不喝了!我身体好好的,用不着喝这个。”
他头一扭,就要躲开伸过来的汤匙。
严炅含笑哄劝道:“乖乖别闹脾气,太医说了头三个月胎气不稳,且先前咱们行房过多,耗了你元气。这时候用药稳气,怕对咱们的孩子不利啊。”
他温言哄劝了好一会,恬熙才皱着眉苦着脸的喝了下去。好容易一碗汤药见了底,薄桃忙送上一个盛着蜜饯的汝窑小盅。
严炅用小银叉串起一颗蜜饯,喂到恬熙嘴里。终于压住了药味,缓和了恬熙皱成团的五官。
他含着蜜饯,抱怨了一句:“真是太苦了!”
严炅笑吟吟的为他掖了掖被子,说:“良药苦口,现如今你都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要自己好好保重,别再任性胡闹了,知道吗?”
他神色看着郑重,恬熙也不敢再满不当一回事。乖乖的窝在被褥里“哦”的一声,然后眨着眼看他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严炅瞧他这难得娇憨乖巧的模样。心头一阵柔软,忍不住噗一声的笑了起来。
恬熙本来正等着他继续训话。见他这么着,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说:“好好地,你又笑什么?”
严炅低低笑了好一会,终于抬头看着他说:“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在朕面前跟个小野猫似地,难得今日这么乖巧。倒是让朕不太习惯了。”
恬熙一愣,眨着眼还没完全明白。
严炅手轻轻的放在他小腹上来,目光温柔的对他说:“你又有了朕的骨肉,朕很高兴!这一次,朕必然会加倍的对你们好的。”
恬熙有些怔愣的瞧着他,心里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见过他千百种神色,冷凝的,威严的,倨傲的,刚毅的甚至淫邪嚣张的,从来都不知道,他居然也能这样温柔的看着自己。
被他这样一看,自己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时候他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是躺在床上被丝被掩盖住身体,否则必将在严炅面前露怯了。
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不敢再看严炅,他颇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然后轻咳了一声,说:“我还要吃蜜饯。”
严炅到没有察觉,只以为他又开始撒娇耍性子,笑笑便取了一颗蜜饯来喂他。
一边喂,一边要轻雯她们日好要好生照看着。
轻雯芷香她们在一旁答应着。
停了停,又细细的就恬熙的日常起居细细叮嘱了些事项,轻雯一一应下不敢怠慢。
恬熙嚼着蜜饯,瞧他这个样子,心里琢磨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他真的盼孩子盼成痴了?
他困惑不解的想着,不知不觉,眼睛有些困顿,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