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钢的王府恬熙见到了严灵,也对,他们毕竟都是皇亲国戚,严灵会出现一点都不奇怪。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那么遥遥的一眼,恍若隔世。
严灵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澈,仿佛一切都未曾被时间改变。可恬熙看得很清楚,深藏在他眼底那难以掩饰的忧伤。
恬熙看着他,心中酸涩难当。
他们彼此之间只隔了二十来步,却又是千山万水。
他心有忌惮,并不敢放纵自己的心绪蔓延,狠狠心扭头不再看严灵。最后更是退席回宫。
坐在凤辇上时,恬熙终于可以借着独处的机会好好回想那一幕。
他看起来清减了许多,脸色苍白,精神看着也不太好。
他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一心钻研什么佛理经文?他身边的人有好好用心照顾他吗?怎能让他消瘦成这样?
他为严灵感到心疼,可更加痛苦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最可怕的是,这种心情他不能向外人道,甚至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端倪,只能默默的藏在心底。
那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男子,最终自己却成了伤害他最深的人。
不想矫情,但为此而来的自责与内疚,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时时扯动着伤口,让他体验到钻心的疼痛。
不知不觉中,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恬熙浑然不觉,只看着描绘在车壁上的花开百合痴痴入神。
突然车外传来芝香的声音:“娘娘,我们已经回宫了,请您移步下辇!”
声音惊醒了恬熙,他这才发现满脸已经变得冰冷的泪水。
忙用手巾拭去,随后起身,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凤辇。
芝香眼尖,看清他的面容后,小声惊呼了一声,低声说道:“娘娘,您的眼睛……”
恬熙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低声问:“看着很明显吗?”芝香有些担忧的点点头。恬熙沈吟一会,面上不露分寸。
回了承欢殿,严炅已经坐在那里。
他也看到了恬熙的红眼圈,便皱皱眉问:“大喜的日子,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
恬熙一面换着衣服,一面吧嗒吧嗒的掉着泪,凝噎道:“我是为什么哭,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猜不出来吗?”
严炅走过来,将他拉入怀里,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恬熙凄然的看着他,被泪水浸湿的双眸透着晶莹的光泽。
严炅半真半假的思索了一会,终于似笑非笑的说:“莫不是见着严灵,挂念旧情而感伤了吧?”
恬熙本泫然欲泣,听他如此一说立刻变了张脸。
捏起拳在他胸口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气道:“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来跟我取笑。提他做什么,都多久的老黄历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连孩子都大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着说着,人就更加生气了。倚在严炅怀里不依不饶的哭闹。
严炅早就把他惯坏了,被他这样顶撞也并不生气。笑眯眯的温言哄道:“好好好,是朕不对,是朕多心了。朕给你陪个不是如何?”
恬熙腻在他怀里一扭身,气呼呼的说:“千万别,臣妾可受不起。”
严炅的手掌在他腰臀间暧昧的一揉,意味深长的说:“朕更大更重要的东西,爱妃这身子都受过多次了。这小小的赔礼,算得了什么呢?”
恬熙被他这样一说脸上就撑不住笑了,小小的呸了一声,他嗔道:“没半点正经!”
严炅见他的脸色终于转阴为晴,便趁机追问他方才是为何而落泪。
恬熙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为燕归族长而有几分感伤!他老人家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临到老来,又与那十三皇叔结下了如此缘分。也不知你那皇叔到底会对他如何,能不能让族长将这晚年安度?”
严炅有些惊讶而笑道:“这话朕怎么越听越别扭。那燕归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才正当盛年。怎么你张口闭口的一个大半辈子,晚年的。这是变着法催他老吗?”
恬熙瞪了他一眼,气道:“你这人,平日里就只知道操心你那国家大事,闲来就来找我寻乐。那些旁枝末节的事果然诸事不知。难道就没人告诉你,我青丘族人较常人寿短吗?”
这下,严炅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收敛了神色,问:“什么意思?”
提起这个,恬熙的神色也颇有些黯然了“世人皆知我青丘族人个个青春常驻,容颜长盛不衰。却不知我们族人个个不得长寿。寻常人个个能有五六十年寿命,偏偏我们都只能活三四十岁。族里那么多人,能勉强活上五十岁的寥寥无几。所以我们的晚年与常人也不同,三十多便可算了。族长已经三十七了,也不知道日后还能……我现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你那皇叔能对他好些,让他将余下的时光幸福的度过了。”
说到这里,他也真心开始感伤起来。若严钢真能对燕归族长好,那倒是他老来最大的安慰。
他真心的对严钢报以期望,至于严钢的手段什么的,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可没有察觉到,严炅的脸上开始变色,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也越发神秘莫测。
终于,严炅开口问道:“那你呢?”
恬熙被他这么一问,想了想才明白过来。
很随意的说:“我是青丘狐媚,自然也是如此了。不然,你看史上那些入宫伴君的狐媚们,哪一个是活过四十的?”
严炅有些焦躁的打断道:“那些不能算,他们都是不得善终。”
提到自己的先辈们,恬熙也有些酸楚,他叹道:“是啊,不是毒死就是赐死,个个都不算是不得好死。其实他们真傻,就放着不管,我们自己也会早早死去,何苦非要造这杀孽呢?”
严炅才不管别的狐媚是怎么死的,他一把将恬熙的肩膀扭过正对着自己,神情竟是极为焦虑烦躁的问:“难道你真的会早早离朕而去吗?”
恬熙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倒是有些不敢置信了。
稍稍回过神,他颇为镇定的回答:“也不会很早,我现在还是虚岁二十一。要操心早早撒手人寰也要再等个十年呢。你放心,若你能护我周全,别让我被人害了。至少我还能陪你十几年呢!”
“十几年?”
严炅喃喃自语,“竟然只能有十几年!”
脸上的神色悲喜莫名。
恬熙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随后开起玩笑来说:“怎么,舍不得我了?你放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算我去了,这天底下多得是人间绝色等着填补我的位子。你身边永远不会缺了销魂尤物的,怕什么呢?”
他伸手去推严炅的嘴角,嘴里逗笑道:“来,笑一笑,笑一笑嘛!”
严炅的嘴角被他硬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
他突然一把将恬熙拉过,紧紧的抱在怀里。
恬熙没有提防,有些莫名的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他立刻厉声喝道“别动”,恬熙便只好不动,乖乖任他紧拥。
心里琢磨着:他几时变得这么心软念旧了?
那天之后,严炅吩咐,为恬熙额外添置几名品尝师。
这些品尝师每日只负责以身测验恬熙的饮食。
承欢殿调入宫人变得也是程序复杂,几乎恨不得将每人的底细一直追查到他出生的状况。
这些倒罢了,有一天严炅居然对他说:“朕已经在朕的皇陵中,为你备好了一口玉棺,若你真的早早离朕而去了,它可保你肉身几十年不毁。那样,待朕归顺天命时,见到的也是你如今的模样。”
恬熙有些啼笑皆非,说:“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你真有心,还不如趁着现在多疼我一些也就够了。何苦要操心那么远的事情。”
见严炅开口欲说,他干脆压倒他,引诱一笑道:“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何苦要提那事败坏我们心情?你一向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怎么现在也糊涂了?此刻比起什么玉棺,你多多临幸这承欢殿,让我再快活一些要更重要些才对吧!”
见严炅仍旧面色不展,恬熙暗暗龇龇牙。
使出了浑身解数,万般挑逗下,终于让严炅暂时忘了身后事,情欲之火大起,一心在他身上行云布雨。
从此以后,每当严炅意欲提起此事,恬熙都靠这一招支开。
久而久之,严炅也就不再提了。
待他除了更加放纵宠溺外,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止。
只是,承欢殿的戒备森严,就再无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