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瑜先给陈部长打了过去,可对方压根不接他电话。
视频传播影响巨大,可想而知陈部长会是怎样被欺骗般的恼火。
前脚有情妇举报,后脚就跟女星闹出人命,男女作风虽说是私事,但每每闹得不可开交,这也侧面反应能力问题。
且一个可靠的后备干部,忠诚是第一位。
沈瑾瑜一再保证跟梁双燕没关系,转眼就蹦出个孩子来,这才是组织上最介意的。
有这么个孩子横亘中间,沈瑾瑜跟杨派根本扯不开关系。
抑或真来个斩草除根,那组织上对他的人品也要存疑。
若他成功了,勉强算个枭雄,陈部长大概心照不宣什么也不提;可他失败了,只能算只枭,德行手段无一匹配,考察自然告一段落。
不巧姜步青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不看重女人,但他看重孩子。
沈瑾瑜连他孩子都敢算计,这种不择手段无所顾忌的人,真弹压得住吗?
当日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这场联姻既不需要实质履责,以后还可以离婚脱身,可以说毫无拒绝的理由,除非——
想要梁双燕流产,不过是因为他既想向宁系投诚,又不想得罪自己罢了。
这么想倒也有他的资本,可惜现在道行稚嫩根基太浅,最近又一反常态浮躁莫名,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不同于陈部长的绝情,姜步青倒是痛痛快快接听。
事到如今,沈瑾瑜也唯有识时务为俊杰:“老师,我错了!”
“怪我糊涂,之前女色迷了心窍,才会想茬了……我不是针对……”
他提到“女色所迷”,姜步青其实是信的,毕竟那位情妇的身份实在太让他意外了。
想到这他心念一动,没有开口。
对他而言,能完全拿捏住一个下级官员的致命把柄,其实是件好事,他也不急于把对方推出去。
以杨系现在的能量,若沈瑾瑜下去,补上来的人恐怕不会是他们说了算。
“原本觉得是她的主意在背后针对我,想吓一吓她……”
“……再也不会擅作主张了……”
沈瑾瑜再三忏悔,姜步青这才矜持发话:“燕燕的声明我看了,说话留有余地,也不是不能回旋。”
“在一起对你们双方的事业都有好处。”姜步青语意悠长:“只是……事情闹这么大,短期内不宜喧哗。”
“这次出够了洋相,总不能因为离婚再上一次头条吧?”让他轻易信任沈瑾瑜是不可能了。
沈瑾瑜沉默了。
梁双燕跟他结婚正是为了复出,只要复出,离婚就不可能不上头条。
短期?什么是短期?三五年不行,那是十年八年?还是一二十年?
当初是要捆绑他跟梁双燕结婚,现在恐怕要捆绑他一辈子。
理智上他想开口,可连日以来的丧气让他消极迟钝,错过了效忠的时机。
还未留神,对峙般的三分钟已经过去。
“呵……”姜步青原本也只是个想法而已,见他仍不识抬举也不在意。想到这白眼狼的狠辣,和将来可能的反噬,念头又淡了下去。
其实他这次是真的误会沈瑾瑜了。
沈瑾瑜只是想到了瑛瑛。
排除一切杂质,只考虑到她的反应,哪怕只考虑到自己的骄傲,他仍是不愿跟别人结婚。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功利的人,但事到临头,他也不是什么都肯牺牲的。
他身体枯竭无能,又跟她有过数不清的战役狼藉,再套上一个甩不脱的婚姻……即使强势如他,也想不通未来该怎么去强、还拿什么去强。
他们之间似乎很早就玩完了。在漫长的时间里,他自暴自弃放纵毁灭,不得不承认这局无解。
察觉到姜步青的误解,他不在状况地恍惚着,并没多作解释。
思维好像发散了很多,收拢下来却又雁过无痕。
就像他之于她,哪怕再浓墨重彩,都没能留下任何,除了沈隐这颗用来替代抹杀他的孢子。
所以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她制造一个真爱吗?何其荒谬可笑。
见他一味沉默负隅顽抗,姜步青换了番说辞。
“小沈啊,燕燕的事你可以不认。”即使不认意义也不大,在贺璧的推波助澜下,没有人相信沈瑾瑜会是无辜的。
“但恐怕燕燕那边部分资金缺口的事,就要拜托你认下来了。”姜步青叹息:“燕燕走了,之前的法理之争就不存在了。接下来,中央对于那笔资金的去向恐怕要较真了。”
如果说之前还能拉锯拖延,那现在梁双燕的逃离就打破了这种平衡,上面亟需快刀斩乱麻终结争议,把社会影响降到最低。
查多远、查多深,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倘若查来查去查到自己头上来,总归是不太好的。最近杨脉连番被整,也不是没有高官折进去。
沈瑾瑜蓦然回神,眯了眯眼——认下?两个亿他怎么认?贪腐挪用?还是失职渎职?
当初影视城项目资金没有物尽其用,用预算失误的理由蒙混过关。但要说出入两亿之多,确实过于离谱。
沈瑾瑜经手账目没有丝毫纰漏,3.5亿流水一分不少,可影视城那块地的山民安置也确实没能尽善尽美,细枝末叶深究,他并不干净。
只不过他做得谨慎,名目再安全的回贿也没过他的账户,都通过他牵线搭桥走了投资梁双燕的路子,再经由影视立项和天价薪酬洗钱上贡。
如果不是查税连带查出了猫腻,这事本无人注目。
原本上面默许梁双燕补缴,可惜近期的石油舆论推动着南洋外贸,一环套一环把话题闹大,已是不严惩无法收场。
真要他如实交代,自己问题不大,反而梁双燕那条线追溯起来才处处透风。
意识到姜步青也放弃了他,他慢条理斯恢复了从容:“老师,这件事就爱莫能助了。”夹杂在两个派系之间,就算各不讨好,但姜步青想算计他也没那么容易。
他是给梁双燕大开方便之门没错,但那也只限于政策上的倾斜和政令上的放水,两亿没经手他只做了暗示而已。
他跟姜步青之间实际利益勾连尚浅,跟梁双燕更是账户干净毫无痕迹,咬死了不认,姜步青还真唬不到他头上去。
跟孙海宁那段录音他并没有直白教唆,至于作风问题顶多党内处分。
只要解释清楚跟梁双燕之间的莫须有,他在宁系连任后并非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姜步青大概能明白他的妄想,气定神闲:“小沈,你不该去动燕燕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软肋,我作为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就很在意这个来之不易的血脉。”尤其是梁双燕已经明确告诉他,是个儿子。
“我想,你也有在意的人吧?”语调异样,意味深长。
沈瑾瑜冷笑:“我是在意她,但您也看到了,她已经把我告了,您该不会以为她受我指使、手脚也不干净吧?”
“我知道那位女士嫉恶如仇,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姜步青附和完话锋一转:“可她的身份背景,就未必干净了吧?”
沈瑾瑜僵住,瞳孔骤缩。
原本浑噩的意志陡然集中,头脑轰然一热,高速调动起来。
姜步青笑了笑:“我不会为难那位女士,但必要的时候,我想她提告的强奸罪轮奸罪是可以深挖的,比如……十六年前,对吧?”
“正是因为那位女士正直,我少不得推她一把,让所有真相大白天下。”
“大义灭亲值得鼓励不是吗?她肯实名举报,也早有了舍身取义的准备吧!”姜步青提都没提沈瑾瑜的父母,因为从调查中看,沈瑾瑜根本是薄情寡义,只对亲姐姐才有几分偏执的感情。
“听说她几度被你逼到自杀,想必骇人惊闻之事曝光,流言蜚语不可避免,她必定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停顿片刻,似唏嘘似惋惜:“想想届时,应该会很壮烈吧……”
沈瑾瑜再压不住粗重鼻息,眼前似有血光闪过,牙齿咯咯作响:“……你想我怎么做?”
姜步青叹了口气:“这笔资金,之前原本是燕燕扛着,但你既然把她逼走法国,那也是时候你来分担一些。”
“小沈,我对你的维护已算仁至义尽。纪委监委那边,我自身难保,不会再插手,你要体谅老师的为难。”
“算是最后一次给你提个醒:对你的举报已经启动调查,连同之前的上访,以及最新关于涉黑的举报……为此中央很是重视,从进驻粤省的扫黑除恶督导组抽调人员,要协同监委组成反腐追赃调查组,正在赶来的路上。”
“如无意外,对你的留置不日就要开始。”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想你该清楚了吧?”
沈瑾瑜已成弃子,唯一的用途就是以身为盾,为这场拉锯已久的政斗落下圆满的句号。
作为曾被宁系拉拢过的人员,这个结果可说令杨系稍稍扳回一局。
说这么多,姜步青没指望他真堪大用。最不济他老老实实闭嘴,堵住顺藤摸瓜向上查的缺口。
就像这笔账目,上面都心照不宣最终去处。
可梁双燕一走了之,又有姜步青保驾护航,总不能真任由舆情发酵八个月。
这就需要一个明面上的替罪羊、让场面不太难看了。
相比威逼,劝诱显得敷衍多了:“只要你好好交代,我会想办法帮你减刑。”
作为法律人,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背负数亿却拒不交代的人,真要进去了是不可能减刑的,搞不好姜步青还会反其道行之。
任何一个政客,都不会去咬这口毒饵。
然而……
“你姐姐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相关档案我会毁掉,她如今的身份我也会夯实坐真,你想想,这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