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儿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恶犬一般冲美人瞪眼道:“那伙人一直想抓公子,那又怎么啦?你凶什么凶?”
叶赫雅黛叱道:“死小鬼,谁让你跑这儿来撒野的?我又没请你,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
情儿呆了呆,忽地笑道:“我这人一向很怪,别人巴巴地请我我还不一定乐意去,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不请自来,咋啦?公子一向比你还清高,最后不也一样把我当上宾对待。公子您自己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是回头对无月说的。
无月一愣,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个小丫头,不是说要为奴的么?咋又变成上宾了?当然了,我的确是把你当小友看待的。”他倏地发觉,这丫除了倔强,脸皮也够厚!
情儿懒得理他,回头又对叶赫雅黛说道:“刚才公子一直想不出该用哪种鲜花来形容你,其实、我想……”
叶赫雅黛一阵好奇,问道:“怎么样?”
情儿眨眨眼,天真地道:“其实,用高山雪莲来形容你的容貌再贴切不过!”
这会儿轮到美人呆了一呆,手抚香腮,心中涌起想拿镜子来照照的冲动,这孩子总算知道好歹,晓得不能得罪我,小孩子不会撒谎,难道自己真的竟有那么美么?
情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最名贵那种……”
美人忍不住笑了,富贵雪莲,的确配得上她的身份和绝世容颜,转眼见无月似笑非笑,玉脸涨得发红,她猛地醒悟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来人,快把这个死丫头给我轰出去!”
大厅里顿时展开一场追逐战,脚步声杂沓,被追上捉住后小孩满地打滚,威胁要嚼舌自尽,闹得一阵乌烟瘴气,最后她又浑身尘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好生生站到无月身边。
那几个壮汉气喘吁吁地瞪着她,不时胆怯地瞄向主人一眼,实不知该拿这孩子咋办,女真猎人都很看重小孩,因为那是振兴部族的希望,总不能真的逼死她吧?
瞧她那付邋遢样儿,再干净的衣裳穿上身,要不了半天又变回小乞丐!
无月心中暗叹,这孩子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若以后哪位夫人真生下这样一个女儿,岂非灾难?
美人恨恨地瞪着情儿,那个小野人竟也毫不示弱地瞪着她,二人大眼瞪小眼,眼睛瞪得比她还大,她竭力把双眼睁圆,竟还是比不过这小鬼!
气得她呼呼直喘粗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不屑地道:“和你一个小孩子计较,没得贬低了我的身份!”
情儿撇撇嘴,唇枪舌剑地说道:“是啊,你老人家原该大人有大量才对!”说到老人家三个字时语气明显加重,这才配得上千年雪莲那等稀有珍贵嘛!
无月从未发觉这丫头居然如此嘴尖牙利,嘴上也一点不肯吃亏,不复平时那等憨傻木讷之态,见美人脸色愈发难看,为避免闹得太僵,他忙插话道:“李天秀可是要你把我交给他么?”
美人转头看看他,依然有些愤愤,暗下决心不再理睬那个无礼的小野人,长呼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是的,交换条件非常优厚,一个小木箱里装得满当当、沉甸甸的黄金!”
继而把臻首凑向他左右晃晃,又说道:“你看这对粉钻耳坠漂不漂亮?也是李大人送的。”
无月抬头仔细一看,果然不再是上次见到她时的蓝宝石耳坠,已换成一对耀眼夺目、瑰丽万方的粉红色钻石耳坠,的确是珍稀之物!
难怪俗话说“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戴上这对粉色钻石耳坠,她看起来更加仪态万方,可谓倾国倾城!
情儿抢着说道:“简直美得千年雪莲都没得比,快赶上万年灵芝了!”
好可恨的小丫头!
好恶毒的臭嘴巴!
难道不知女人都很在意自己的年纪么?
更要命的是她的确已不再年轻,这两年揽镜自照,时常感怀美人迟暮!
她气得咬牙切齿,已下定的决心有些动摇。
无月厉声叱道:“住口!给我滚一边儿去!”气急败坏之下也忘了要保持风度,又转向美人说道:“嗯~漂亮,非常漂亮……”嘴里说着赞美的话,脸上却涌起一阵深深的失望,心在不住地下沉……
见他如此神色,叶赫雅黛噗嗤一笑,悠悠地道:“你可别误会,这件宝物可不在赏金之列,只是李大人送给我的私人礼物而已!”
这大概还是他首次看见她的如花笑靥,堪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时间不禁看得呆了!
好在他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很快定了定神,他此刻最为关心的问题,必须问个清楚:“那您、您是怎么回答他的?”
言罢转头怒视那个不识相的小丫头,示意她安分点,否则当心倒霉!
情儿对他那满是威胁的目光视若无睹,依然紧盯着那位媚骨天生的女人,瞪得大大的一双斗鸡眼中满是挑衅,丝毫不肯示弱!
美人终下定决心不再看她一眼,免得惹自己生厌,勉强笑笑道:“我告诉他,你不在我这儿……唉!要说起来,千禧朝这些官员中,咱兄妹俩和李大人的私交一向不错,我如此骗他,实有些于心不忍。”
无月脸上动容,感激地道:“多些堡主的大恩大德!若有机会,在下必当衔草以报!只是不知……不知叶赫堡主为何肯如此帮我?”
叶赫雅黛黛眉微蹙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情儿又瞪眼道:“这么简单的话竟也听不懂么?就是问你为什么要帮咱们?”
叶赫雅黛对她怒目而视,怒吼道:“我只是帮他,啥时说过要帮你的?你这死丫头的死活干我屁事!”恼羞成怒之下,她终忍不住大爆粗口!
无月气得牙痒痒地,这丫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偏偏特别话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若非断脚未好,真想拎起她扔到门外去!
他很仔细地看了看美人,盛怒之后她脸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似乎有些莫测高深,看不出有何不妥,讪讪地一笑,说道:“在下只是想问,眼下堡主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叶赫雅黛沉吟半晌,皱眉道:“连夜让小方把你送走。李大人虽不敢派人进入城堡来搜捕你,但你继续待在我这儿终究不好。”
他感激涕零,对她长揖为礼,谢道:“多谢堡主!我走之后,这孩子就拜托给您了,其实,这孩子说话虽难听点儿,心地还是不错的……”
叶赫雅黛尚未说话,情儿忙叫道:“不行!我要跟您一起走!”
他怒斥道:“你跟着我越往前走越不安全,饿狼谷中和西边大草原上受伤的教训你难道全忘记了么?听话,乖乖给我留在这儿,待我到了安全之处再托人来接你。”
情儿脖子一梗,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倔强地道:“我不!”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里,他与情儿在她走还是留的问题上展开了新一轮激烈交锋,双方针锋相对、各执己见,他从未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自己竟会失态到摔碗的程度,幸好是木盘并未摔坏,否则对小方怎么交代啊?
真是天遂人愿,当夜星月无光,正是方便瞒天过海之时。
午夜时分,小方用牛车载着他和情儿出得堡门,小心翼翼地往东行去。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加威胁恫吓、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可他对付这家伙总是虎头蛇尾、无果而终,这次也没啥不同,统统无效,终究还是被她跟来了。
他终于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就是这种不要命、脸皮也够厚的人!
叶赫雅黛孤身一人,站在堡门城垛上为他送行。
透过层层乌云的微弱月光洒向她的身后,拖出一条曼妙婀娜的轮廓,也不知笼罩在黑暗中的脸上,是何种表情?
她在城垛上站了好一会儿,狂风吹起她的衣袂,紫色貂皮帽下长长的黑发在前胸和后背上飘扬来去,天鹅绒白裙和紫貂坎肩在空中飞舞盘旋,蓝宝石耳坠在夜色中晶莹闪亮,和那双秋水双瞳一样光彩夺目!
虽然万分不舍,她终究还是取下了那对美丽的粉红钻石耳坠,准备还给李天秀,既不能替人消灾,便不能拿人钱财!
她凝望东方天际那座星月之下绵延起伏的山峦,正是这座大山挡住了辽东女真前进的步伐。
她喜欢附近这片丘陵地带象冰一般寒冷的狂风,足以刮灭一切火焰,无论是原野上的还是胸中的。
她不需要任何激情和热血,她要的是冰块一样的冷静、东部大黑山上岩石一般的坚强,她的部落要在东边强邻的酣榻之侧生存下去,她兄妹俩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她将右手放进嘴里吹响口哨,下面的堡门再次打开,一辆带蓬马车和十多个骑士鱼贯出城,马蹄声响成一片,向北呼啸着疾驰而去。
她又等了一会儿,西南方远处隐隐传来人语马嘶之声,她的身影终于消失于城头。
无月和情儿乘坐牛车一路披星戴月、向东缓缓而行,继续逃亡之旅。
他一直未曾理睬情儿,还在为出行之前的事儿呕气。
和以前那许多次击败他之后的情形一样,情儿倒是不断陪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他说话,侍候得愈发殷勤周到,看起来就像是获胜的摔角手正拥抱安慰落败者一样,时间长了,他总算接受了对方的善意,再一次原谅了她。
他不断地祈求上天,别被绣衣阁的人再次发觉、追踪而来,因为他身上的伤口虽已愈合得七七八八,脚上断骨却仍未长好,牛车又跑不快,一旦被发现,他只能束手就擒。
也不知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牛车缓缓穿行于丘陵、森林和沼泽之间,路上风平浪静,未再和绣衣阁那帮人马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