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七百六十八年,凝星崖正进入一年中最冷的“冻至期”。
座落于离平地两千丈之高的一间普通木屋里,却传出明亮的灯光,带来了些许温暖,使这冰寒的气息中,仍有可以依恋的感觉。
只听到屋中传来稚嫩的童音道:“娘,雁儿给我抱。”
简单的家具摆设,显出这家人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整齐不紊乱,每件东西都看的出经过长年细心的擦拭。
一个一岁多的幼童,挥舞着小手,拉扯着一个普通妇人的裙角,似是抗议着最喜欢的玩具被抢走了。
妇人正露出饱满的胸脯,喂怀里抱着的婴儿吃奶水,淡笑道:“好好好,等雁儿吃饱就让你抱。”
幼童饶有兴趣的看着那粉嫩如玉琢的婴儿,红扑扑的小脸蛋非常可爱。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壁炉里的火焰,也因着小生命的喜悦而尽情跃动,或许平凡,或许无味,但幼童的眼中却闪着光辉,甚至比火还明亮,那是沉醉在这亲情的感染下,所呈现最真挚的表达。
此时大门还没有打开,却先传来粗豪的声音,叫道:“小星,你看看爹买了什么给你和雁儿。”
一个身穿猎衣的虬髯大汉走了进来,肌肉结实的像坚硬不毁的岩石,背上还有一只巨大的斧头,嘴正开的大大的哈哈笑。
小星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的到爹身旁,搂着他的脚道:“是什么啊?”
大汉蹲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两个玉佩,一个呈五角星形,另一个却是小雁子的模样,玉身淡绿,只是普通的品质。
为小星挂上星形玉佩后,大汉对妇人道:“老婆,有什么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妇人将怀中的雁儿交给大汉,温柔道:“还有些稀饭,我去热一热。”
大汉将雁形玉佩挂在小雁儿脖子上,凑近大脸去亲雁儿,哄道:“我的小乖乖,有没有乖乖的?”
雁儿却突然啼哭起来,搞的大汉手忙脚乱。
小星捶着大汉道:“爹,你的胡子扎痛雁儿了!”
大汉尴尬笑道:“女孩子脸皮怎么这么薄,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啊。”
小星将在襁褓中的雁儿抱过来,两人身高差不多,小星只好坐在地上,将雁儿横放腿上逗她玩,拍拍她的嫩脸蛋。
小雁儿立刻破啼为笑,口齿不清的叫道:“哥哥,哥哥。”
大汉苦笑叹气道:“连爹娘都还不会叫,就先会喊哥哥,这像话吗?”
屋外传来稳定规律的敲门声,大汉皱眉自语道:“怪了,这种鬼天气,有谁会来这里啊?”
打开门一看,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付经过长途跋涉的劳惫样,但眼睛仍充满神采,天塌下来也压不倒他的挺拔不屈,顿时让大汉心生好感,尤其他还抱着一名婴儿,更让他惺惺相惜。
中年人微一拱手,说道:“敝姓巩,小弟路经此处,误了行程,赶不上下个城镇,这小孩子可熬不了饥寒,请问这位大哥,是否可叨扰一宿?”
大汉哈哈大笑,豪爽道:“没问题,没问题,这种天气人越多越热闹,快进来吧,别让孩子冻着了。”
两个大男人隔着桌子坐着,婴儿则被妇人带进内室去喂奶。
不一会功夫,两人竟像是非常熟络,大汉举杯道:“穷乡僻壤的,都是些粗酒小菜,凑合凑合著吃吧。”
巩姓中年敬酒道:“大哥别这么说,我已好几天没碰酒了,这杯酒真是‘酒’旱逢甘霖,让人精神大振。”
大汉沉默一下,问道:“老弟怎么带着小孩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在身上?”
巩姓中年笑道:“不过是武林寻常的恩怨,没什么打紧的。”
话虽是这么说,大汉却是粗中带细的人,仍能看出巩姓中年是强颜欢笑,但武林就是这样,打打杀杀总是难免的,即使是在这险峻的凝星崖,每年也总有几件江湖仇杀的事发生。
内里的妇人坐在床沿,外来的小婴儿正享受着难得的温馨,爱不释嘴的猛吸着奶,妇人怜惜的道:“这小宝贝可饿坏了。”
本来在床上的小星把雁儿放在床上靠墙角的地方,站着身子扶着妇人的肩膀,正好面对着那名婴儿。
小星张着嘴,吃惊的道:“娘,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耶。”
妇人却不怎么有反应,笑道:“是啊,很可爱吧。”
等婴儿吃饱了,小星迫不及待的把她抱过来,彷佛又多了一个玩伴似的非常开心,将她用双手围抱着转圈圈,小女婴也笑呵呵的发出悦耳的声音,小星和她脸贴着脸问道:“我叫星星,你叫什么啊?”
在一旁的小雁儿却像吃醋的发出哇哇叫声,小星忙把女婴儿放在雁儿的旁边,自己则从上面俯视照顾着两名婴儿。
两名小婴儿都是第一次看到跟自己一样小的家伙,不禁对身旁的小孩感到好奇,互相用柔软无力的小手碰碰触触。
小星从上面各在婴儿脸颊上亲一口,笑道:“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喔。”
妇人在旁看着三个小孩和乐融融,心中洋溢着母爱天性。
突然小雁儿抓着小星不放,嘴中念念有词,虽然语意模糊,却使小星眼中奇光一闪,大叫道:“爹,不好了。”
此举可让妇人和那绿眼女婴吓了一跳。
在外面喝的畅快的两人,已有七分醉意,但大汉听到内室传来小星的焦急叫声,爱子心切的他立刻冲进去,但脚步不稳的绊到了门槛,幸好被妇人一把接住,才不至于跌个头破血流。
大汉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问道:“小星,有什么事?”表面看起来,在房里的妇人和三名小孩可没什么异状。
小星表现出超乎他年龄的严肃,沉声道:“雁儿说有三个很厉害的坏人,正朝我们家过来了。”
大汉此时也感到事态严重,忙把放在桌下的斧头拿在手上,全家人都聚在客厅里,巩姓中年也听到小星的话,问道:“大哥,小孩子的话可信吗?”
严阵以待的大汉,闻言不禁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我这乖女儿天生就有这神奇本事,总是能预先警告我一些天灾人祸,像有一次大雨后的土石崩塌和外地来的野狼袭击,也是靠我这女儿提醒才逃过一劫,不过亦只有我这宝贝儿子才听的懂她的话。”
说完看着在母亲怀里的小星和雁儿,这两兄妹从小就很亲蜜,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跟父母相处的还要多,所以也特别存有他人无法了解的默契。
巩姓中年皱眉自语道:“三个坏人?”突然脸色大变,暗想:“不会三神全来了吧!”
急忙把那女婴抱起来,沉声道:“可能是我的仇家追来了,小弟要先出面引开他们,以免连累大哥一家人。”
一道轻柔温文的声音传了进来,以音量来判断,来人应在一里之外,但仍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说道:“巩兄多年不见,何不出来一会。”
巩姓中年抱着小婴儿,连忙推门冲出,身子刚有一半露出门外时,便惊觉不妙,一个身影正守候在屋子墙边,右手握拳紧贴墙壁,墙震而不伤,波动在空气中扩散,连在一旁的巩姓中年都能感到其威力的强横。
屋内瞬时传来悲鸣声和啼哭声,不一会却渐渐没落了。
一直在巩姓中年怀里,从不哭泣的绿眼女婴,此时像感应到第一次认识的朋友的厄难,一反常态的哭了起来。
巩姓中年大怒道:“他们是无辜的,何必赶尽杀绝!”
在微弱的光线中,仍可看出那刚刚无情的夺走四条人命的杀手,此时仍露出温和诚挚的笑容,虽称不上面如冠玉,但也是相貌堂堂,尤其是那全身散发出的儒雅气质,完全是斯文书生的模样。
寇毒才带点歉意的无奈道:“这都是你替他们惹来的横祸,见过那名女婴的人,都不能活在这世上,我已经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了。”
巩姓中年含着强大愤怒,玄劲从掌中化球投出,寇毒才立时后退,避免正面与之交锋。
若是普通人,寇毒才还能趁着他愤怒无智时,寻隙打击,但巩姓中年最擅长化悲愤为力量,最好等其锐气尽泄时再一举歼敌。
不过由于那无辜的一家人惨死,致使巩姓中年虽能挟怒增添气势,但时机的掌握却已落入被动,完全照着寇毒才的引导进行。
一里外以“聚音源扬”的奇异功法保留的真气爆发时,传来的那句“巩兄多年不见,何不出来一会。”正是这一家四口的催命钟响。
这句话诱使巩姓中年误以为敌人仍在一里之遥,才会想出门提前去截击以免这家人受拖累。
但寇毒才早就接近屋子了,当巩姓中年被诱离时,他选择杀那平凡的一家人,而不偷袭那巩姓中年,因为偷袭对巩姓中年的反应是没用的,还不如杀了这无辜的四人,更能打击他的精神。
食子拳的真气透过墙壁,如蛛网般的平面扩散包围,接触到屋内四人的位置后,如滴水般从平面的真气中突出四道集中的拳劲,往四人投去。
大汉虽天生蛮力,但面对这武林的顶尖武学,便显得渺小无助,连感应真气的能力都缺乏,根本无法察觉死亡的无形力量的接近。
拳劲击中大汉心房,狂嘶一声,登时七孔流血倒毙。
另外三道朝向母子三人的夺命杀拳,并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朝着目标疾驰而去,妇人被丈夫的死亡吓的失神,毫无反抗之力。
由于小星和雁儿是抱在妇人前面,所以拳劲会先击中两人的心房,再打击到妇人。
就在食子拳劲离两人只有咫尺距离时,仍在发呆的妇人,或许是母爱的力量吧,近似本能的察觉到血肉相连的孩子有危险了,无意识的转身将孩子藏在怀中,但自己却独自承受了三道致命的拳劲。
威力强大的真气虽被妇人缓冲了一下,余劲仍能造成小星和雁儿严重的伤害,鲜血从妇人嘴中涌出,热烘烘的血染满了两个孩子身上,彷佛是母亲留给孩子们最后的温暖。
小星的眼睛从开始就没闭过,父亲的死,母亲的死,一一烙印在他心灵深处,最为纯净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已被红色的血液污染了,眼中原本光辉童真的神采,渐渐沉没在无尽的邪恶黑暗之中,若继续下去,将注定世上的光明从此会失去耀眼的星光。
“哥…哥,哥、哥……”
微弱的模糊呼唤传来,小星漆黑深沉的眼中闪出一丝光芒,一丝喜悦的光芒,小雁儿像是要为世界留下最后的希望般,残弱的生命仍挣扎的留存下来,让小星不至于完全被孤独黑暗吞没。
小星虽也受到极度的重伤,仍勉力抱起雁儿,要赶到父亲说过的“杏林学府”去求医,以他一岁多的微小体力,和伤后的残破身躯,但此时的小星,走起路来,竟比以往更加坚定,彷佛自刚刚的刹那间脱胎换骨了。
元武七百八十五年,释宇星的眼一直没闭过,他已很久没想起十七年前的事了,但还是像恶梦般缠着他。
躺在身旁的蓝若妮已经气若游丝,脸色晦暗,明显是中毒了,虽然躲在这隐蔽的山洞里,但能逃得了井无仁的野兽追踪术吗?
能从那场激战中逃生,可说是相当不容易的。
“六道盟”是由魔门六个顶级高手所组成,以“天道”即魔门三天两夜中的“帝释天”
申波旬为首,“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个个都曾在武林掀起血雨腥风。
其残忍好杀的行事作风,连在魔门中也属出类拔萃,亦只有同是魔门三天两夜中的“夜狱寂”阎楠,所统率的无间鬼府可并论相提。
六道盟、无间鬼府也是“三大魔窟”之二。
身居畜生道的井无仁,其“凶兽戏”是从野生猛兽的狩猎中领悟出来,拥有动物的敏锐感觉,一旦盯上猎物就不会放过。
蓝若妮虽然震惊,但表面却仍显得冷静,水柔带绕着无数个圈子往井无仁套去,井无仁双手上下一分,时机抓的恰到好处,将带子从内向外撑开,刚好足够他避过。
此时蓝若妮赫然从圈中窜出,双掌合一拢成圆球状,击在井无仁胸前。
这招“圈套套圈”,带子为虚招,人才是主攻,将水柔带的精义发挥的淋漓尽致。
井无仁狂嘶一声,身形急退,化解缓冲侵入体内的真气,他万万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姑娘,竟有如此巧妙的招术和这么深厚的内力。
一定是自己太大意轻敌,为了扳回颜面,展现畜生道的惊天实力,井无仁两手青筋暴露,不可思议的伸长变招化爪,凶兽戏的杀招“暴蟒缠”袭向蓝若妮粉嫩的颈子,已不顾活抓她的命令。
蓝若妮正处于水柔带的边缘地区,更何况刚刚那击已用了她全身内力的七成,无法再随心所欲的操控带子护身。
眼看蓝若妮就要身首异处,秦嬷嬷的“五岳杖”声势惊人的从天而降,击在井无仁的手臂上,恰好代替蓝若妮承受接下来的命运。
井无仁的手柔若无骨的卷缠上木杖,一道令人五脏翻绞的真气袭来,竟使秦嬷嬷无法放开手中的武器,全身像被一条饥饿的蟒蛇锁住,动弹不得,跟着木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手,一只夺命的手,五指彷佛利牙般,深深的插进秦嬷嬷老枯的身体。
井无仁嘴中发出嘶嘶声,正在享受着手指一寸寸侵入活人肉的快感。
蓝若妮悲叫道:“秦嬷嬷!”
秦嬷嬷虽然感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还是忍住道:“夫人快逃啊!老身已活够了,现在就拖他一起上路吧。”
双手勉强举起,砍向井无仁耳旁的“阳太穴”,但未达到目标,井无仁一运劲,魔手穿过秦嬷嬷的后背,将她的心脏活活挖出,黑血流了满地。
十一位姑娘的剑也出鞘了,但都发着抖,已无斗志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