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他留在千金楼里不会有事吧?”都已出了大门,白若兰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南宫星侧头瞥她一眼,笑道:“除非你那未过门的嫂子大发雌威,旁人肯定动不到你哥哥。守着他们的人,比我可靠多了。”
唐昕只听白若兰说起,并未亲眼见到,不由得带着几分遗憾道:“那位薛姑娘当真如此神乎其技么?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识见识?”
南宫星道:“我倒宁愿不会再有需要用上她的时候,可惜……你多半这几日就能如愿。”
唐昕微微蹙眉道:“那些追兵能来的这么快?路上岔道那么多,他们就算分路追来,真到了这儿也没几个人了吧。”
南宫星淡淡道:“若真是分兵追击,只有几人过来,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唐昕一怔,跟着若有所悟的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千金楼外,无数青楼歌坊、画舫花船都还灯火通明,寻常人家大都已早早安眠,鸿禧客栈的大门已经关上,三人便信步往侧门小巷走去。
颇有几分让人意外,侧门开着,还有一个相貌朴实忠厚的中年人侯在门边,提着灯笼也不坐在身后放着的凳子上,只是不住往巷口打量。
一眼看到南宫星他们,那中年人立刻就一溜小跑奔了过来,离得近些,三人才看清原来是鸿禧客栈的二掌柜。
南宫星站定原地,拍了拍白若兰和唐昕的肩头,道:“你们先往前走,直接回房休息也可以。我和掌柜说点事。”
除了交住店银子那次,并没见南宫星和这位二掌柜有什么交流,白若兰和唐昕不禁都有些疑惑,但两人也都知道这会儿不是发问的时候,一起往前快步走远,站定在侧门外回身等着,倒难得多了几分不约而同的默契。
二掌柜的确有些匆忙,从二女之间穿过时连点头招呼一下的起码礼数也没顾上,径直跑到了南宫星身前,开口低声说了几句。
南宫星听了片刻,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开口道:“海捕文书?五百贯花红?我原来才值不到二百两银子么?”
听南宫星似乎没有压低声音保密的意思,二掌柜的声音也略略大了一些,道:“在六扇门不是小数了,而且这只是提供线索的数额,捉拿到的话另有赏钱。
这种等级的缉拿令,起码能惊动附近三四州的捕快。捕头有空闲的,也多半会走一趟。“
他似乎有些担心,紧接着又道:“而且听说李郡尉将事情闹得很大,他是镇南王部下旧将,与世子颇有几分交情,官驿的人听到风声,说原本动身要去蜀州西北办一件大案的玉捕头接了六百里加急的文书,转往这边来了。此人不好对付,您还是千万小心些好。”
南宫星打了个哈哈,道:“来的是个绝色美人,总比被一群粗糙汉子撵着屁股要好不是。其他的呢?”
二掌柜唇角垂了一垂,似乎颇不认同,但还是低头小声又说了几句。
南宫星一直耐心听着,不时点一点头,交代几句,不过这次声音压得很低,白若兰她们再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唐昕也不知是等得无聊还是故意想让白若兰担心,先是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跟着道:“没想到惹来了大麻烦,那位玉捕头自己的本事就不说了,光是镇南王府未来世子妃的身份,就能带来多少六扇门的一流高手啊。真没想到那李卓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白若兰有些心神不宁的看了一眼南宫星那边,小声道:“可……可那案子明明就不是小星干的。她要真是名副其实的女神捕,应该能还小星清白的吧。”
唐昕轻蔑一笑,道:“这世上哪里有从不办错案的衙门,越是叫得响的名捕神捕,捉来的犯人就越难翻案。名头响到一定程度,她说是凶手,你若拿不出铁证自证清白,绝对是百口莫辩。”
“我不信。”白若兰咬了咬嘴唇,坚定道,“她只要是真正的神捕,就决不会冤枉了小星。会将错案也硬压下去的,绝成不了神捕。”
唐昕看她一眼,道:“你这辈子,怕是还没和官府打过交道吧?”
白若兰点了点头,但还是道:“没打过交道又怎样,你打过交道的,难道就是天下所有的官家么?”
“天下乌鸦一般黑。”唐昕撇了撇嘴,不屑道。
白若兰只道:“你在一处堂上见了乌鸦,也不能说天下坐堂的都是乌鸦。”
“那你是不担心咯?大名鼎鼎的女神捕特地赶来,看来反倒是好事一桩?”
唐昕似乎来了兴致,仍追问道。
白若兰脸色微微变了变,道:“我担心,所以要尽快想出如何证明小星的清白。唐姐姐,你人这么聪明,还要有劳你多费心思了。”
唐昕只是道:“女神捕要是认定是小星干的,我可没有办法。我势单力孤武功平平,挑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她微微一笑,凑近白若兰耳边到:“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你想想,白思梅一样是势单力孤,她找了谁帮的忙呢?”
白若兰双眼一亮,道:“对,如意楼!”
唐昕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就是不知道,你舍得拿出什么来帮小星了。”
白若兰不再答话,暗自思忖起来,显然是在考量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唐昕转了转眼珠,提醒道:“兰姑娘,你哥哥还有一堆麻烦在身上呢。你可莫要有了情郎便连他也忘了。”
白若兰脸上一红,忙道:“才没有。可……可我们家能拿出的东西,多半……换不来如意楼做两件事。真……真不行的话,小星是被无辜卷进来的,还一直尽心尽力帮我们白家,当然要先救他。“
唐昕怕被她看见自己面上忍不住的笑,忙把头往另一边扭了一扭,压着笑意道:“这想法倒是不错,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小星呢?”
白若兰小声道:“还没想好。我怕小星不准。明天见了哥哥,我先和他商量商量。哥哥拿主意的话,能给如意楼的东西好歹也多些。”
“小星那么有钱,你怎么不考虑一下让他去求如意楼?”
白若兰立刻道:“不行,按你们的说法,小星要是去求如意楼,多半整个家业都要赔进去。我们……我们起码还有七把神兵古剑和当年神剑山庄的天下第一剑这些宝贝,江湖人对这种东西总要更感兴趣一些。”
唐昕颇为讶异的看了白若兰一眼,道:“那些东西,你哥哥得正式接过阁主的位子才能拿来交易吧?来得及么?”
白若兰咬牙道:“大不了,我回去偷出来。”
这时南宫星总算谈完,向她们走来,那二掌柜却提着灯笼匆匆忙忙一溜烟走了,也不知这么晚还要去什么地方。
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二女也便都没出言询问,只轮番关切了几句。
南宫星只是笑道不必担心,便带着她们回楼上休息去了。
唐昕似乎是还有话想对白若兰说,到了自己房前不开门,反而一路跟到了白若兰门外,笑道:“兰妹子,这里客栈的床大得很,我陪你一起休息可好?”
白若兰当即便是一愣,道:“有事么?”
唐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图个安心。”
南宫星在旁好奇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唐昕过去一把揽住白若兰的胳膊,笑眯眯道:“既然对手很可能就快来了,晚上这客栈也不能说绝对安全吧?身边武功高强的只有小星你一个,万一来的人同时向两间屋子里的人下手,你就算再大的本事,救人也不得不分个先后吧?”
她在白若兰的肩头拍了拍,道:“兰妹子,我敢跟你赌五十两,他绝对先救你。”
白若兰脸上一红,忙道:“你……怎么也染上那个杨昙的毛病,我、我才不跟你赌。”
唐昕回头看了一眼南宫星,看他并没否认的意思,唇角划过一丝苦笑,道:“所以我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跟着兰妹子同吃同住的好,真有人来袭,我功夫好些能抵挡一阵,小星你来救人也能顺便救我一命,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南宫星笑了笑,道:“你说得有理,那你们就一起休息吧。不过另一间房不必退,我一会儿把两间客房都布置布置,四空二,多少也能弄出点防范的手段。”
听他这么说,白若兰也不好再开口拒绝,再说她也确实担心万一有人趁夜偷袭,南宫星先来救她害了唐昕的性命,那她可要内疚一辈子,只得小声道:“我怕气闷,我睡外面。”
唐昕笑眯眯的推着她往里走去,故意侧头看着南宫星道:“随你随你,里面外面都随你,只要你高兴,上面都行。”
白若兰没听懂她的调笑,不解道:“上面是哪里?”
唐昕咯咯笑出了声,反手一甩关上了房门,不再让南宫星听到。
南宫星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开始了睡前最后的忙碌。
其实这几日传回给他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喜讯,而且,还印证了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西三堂中,存在至少一个中层以上级别的内鬼,嫌疑者的身份,自副堂主起,向上皆有可能。
他最先怀疑到就是负责蜀州近九成地区的二副一正三位堂主,找崔冰的事经西三堂总管岳玲传下令后,主要便由他们三人负责督办,自然也就与他接触最多。
所以他这次一到湖林,便拿自己的去向当作筹码,来验证那三人的嫌疑。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追兵分路找人,这说明内鬼不在这三人之中,而是另有他人。
而最糟的情况,其实已经发生,海捕文书直奔湖林而来,那些武林中人,也只耽搁了不到两日,就如有神助的找准了他们逃窜的路线,今晚落脚的地方,距离湖林已经不足一日路程,性子急的先锋,保不准明天一早就能进城。
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姑且还能令人心安,可跟来的应该还有个春妮,单靠隐藏身份很难避过。
大概是被陆阳南宫星逃脱时的功夫震慑,他们过来的路上又邀请招呼了方便汇合的几个高手。
不过南宫星不会再选择逃。
如果要有个了断,湖林对他而言占了地利人和,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他看得出,方群黎带来的这群人中,并不全是天道的成员,或者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是被蒙蔽的寻常江湖人。
如意楼并不愿被迫站在明处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必须在尽可能少造成伤亡的情形下,找出方群黎的同党。
这也绝非易事,江湖上有太多人,能用刀剑讲话的时候就懒得用嘴巴。
而天道的成员,从最初就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次卷土重来,没理由会变得更加坦诚。
布置好后,南宫星回到自己房间,留意着隔壁二女住处是否有什么异动,心中细细盘点,想先从陆阳见到的人中筛选出一些嫌疑较大的,或是先排除掉一些不太可能的。
结果一番深思熟虑后,能铁定排除在天道之外的,竟只有个帮他脱逃的阴绝逸,而除了方群黎之外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帮忙召集了人手的柳悲歌,和二话不说便出手留人的宿九渊、沙俊秋与裘贯。
萧落华复组天道之后,拉拢最多的就是一些有家有业并小有名气的江湖好手,这种人通常忌惮较多,并大多有不为人知的污点,毕竟真正只是行侠仗义的人,通常都穷得叮当响,更别说积累一笔足以开拓家业的财富。
单就这一条件而言,出手三人中,裘贯的嫌疑最大。
裘贯、柳悲歌、方群黎,在心底先把这三人的情形梳理了一遍,南宫星这才满意的合上双眼,冥思休憩。
次日一早,南宫星难得成了被叫起的那个,白若兰和唐昕显然都休息得不错,不过也不知她们昨晚到底聊了什么,白若兰一见南宫星出门,脸颊便红了一片,带着几分羞意扭开了头。
下楼随意叫了些东西,小二刚刚端来第一盘,大门外便走进两个精神焕发的男女。
“白兄也起的这么早啊?”南宫星颇感意外,没想到白若云有佳人在怀还这么早便起身,更没想到,凝珠竟带了帷帽随他一道来了,“凝珠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天璧朝民风开放,更不要说湖林这种地方,男女结伴出游卿卿我我更是屡见不鲜,凝珠就这么挽着白若云手臂走进客栈,别说惊世骇俗,就连小二都没多看一眼。
只不过千金楼的花娘管理颇为严格,按道理,应该是不准像她这样陪客陪得好像幽会一般。
凝珠将面纱整了一整,坐下道:“我找妈妈请了病休,若云离开湖林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他。他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白若兰不解道:“秀……不是,凝珠姐姐,我哥哥没跟你说么?我们……我们可是有很大麻烦在身,你一直跟着,很危险的。”
凝珠笑了笑,道:“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她拉着白若云坐到她身边,“因为如意楼在保护我,保护我,就得保护他。”
“凝珠姑娘果然聪明,”南宫星笑道,“看来朋友托我帮你带来白若云,也是有如意楼从中安排咯?”
凝珠望着他,片刻,微微颔首道:“是,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您。若云和若兰能有您帮忙照顾,是他们的福气。”
南宫星摆了摆手,笑道:“不敢不敢。我怕你有危险,还专门请了一位师姐暗中照顾,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凝珠微微一笑,看了白若兰一眼,柔声道:“劳您费心了,真是感激不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客气。”南宫星道,“那白兄你暂且有什么打算?陪着凝珠姑娘游玩几日,如何?”
白若云从进门起,就一直用一种略显异样的眼神注视着南宫星,这时也只是答道:“南宫兄觉得如何?”
“凝珠姑娘还没尽兴游玩过,白兄你来做个向导当然是再好不过。你们二人同游,我们几个就另作打算吧。”南宫星道,“不过你们出发前,我有几件事想问问凝珠姑娘,毕竟朋友托我的时候说的并不太细,还是想听她亲口讲一下。”
白若云点了点头,凝珠也颔首道:“就在这里么?还是到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南宫星道:“这里就好,唐姑娘不算外人。”
唐昕闻言,倒是颇为惊喜的瞥了他一眼。
不过满心以为能听出些端倪的她最后还是有些失望,南宫星并没问什么值得保密的问题,凝珠大体上不过是复述了一遍自己的遭遇而已。
她心中思量一番,猜测这不过是南宫星掩饰自己身份的手段而已,毕竟他牵头带着众人到了这里与凝珠重逢,其中的刻意显而易见。
可即便是有这些掩饰,想必也只能哄哄江湖经验不多心思又较为单纯的白若兰而已,唐昕看得出,白若云应该是已经猜出了什么,因为他眼神中的信赖,已和昨晚之前的有了微妙的不同。
转眼天色大亮,客栈大堂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嘈杂声中,凝珠和白若云真依了南宫星所言,起身出门游玩去了。
白若兰听凝珠亲口诉说了一遍坎坷遭遇,听到腹中孩儿不保的时候,眼眶就已泛红,到凝珠轻描淡写的说起为了保命不得不睡在野狗窝里的时候,终究还是掉下泪来,直到此刻心思还是尚未平复,红着鼻头喝了几口茶水,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空碟子发愣。
唐昕百无聊赖,正要开口问南宫星今日有什么行程安排,门内外的嘈杂突然安静了不少。
南宫星和她一齐扭头看去,门外一个官差昂首挺胸走了进来,靴跟一跺站得笔直,大声道:“都听好了,官府发下加急海捕文书,悬赏通缉一个灭门惨案的凶手,有知情者,一旦核验情报无误,便有五百贯赏钱,若有人抓住凶嫌送交衙门,另外还有巨额赏银!”
接着,那官差大声诵读了一遍通缉令上的文字,跟着便将它抹上浆糊,贴在了堂内最显眼的柱子上。
南宫星默默低下头,伸手过去在唐昕胳膊上轻轻敲了一下。
唐昕心领神会,起身放下帷帽面纱,走到了通缉令前。
文书上的画像应该是照着描述中的相貌所绘,圆脸微黑,眼大鼻挺,只是画师毕竟没有见到真人,当真按图索骥,只怕要把这城里不留胡子、相貌还过的去的圆脸少年抓来一半不止。
“小星,你……要不要也换个名?”白若兰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官差出门的背影,压低声音道。
南宫星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本来就不喊姓,没那么容易引人怀疑。只要记得别刻意喊我全名就是。”
那官差才走不久,门外竟又喧闹起来,甚至还传来了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
南宫星微一皱眉,示意白若兰和唐昕整好面纱,三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门外长街早已满是游人商贩,而此刻人群齐刷刷分开到两旁,让出了街心通路。
并非是来了什么达官贵人,让众人不由自主退开的,是街中那两个踉跄奔走的人。
那两人都穿着一身朴素寻常的民服,但两人的右手上,却又都拿着一柄短而锋利的匕首,闪动着蓝幽幽的光芒。
他们看上去都不太老,都还只是二十岁上下的精壮小伙。
这本该是人最好的年华,可那两人的面目,却都已变得扭曲而狰狞。
他们似乎努力想喊些什么,却没有一个能喊出声来——他们的左手牢牢地按着自己的脖颈,尽管如此,鲜血仍已染红了他们胸前大片的衣料。
两人中瘦小些的那个终于无法再坚持下去,跌跌撞撞的走了最后两步,瞪圆了眼睛仰面倒了下去,他的手缓缓松开,滑落到一边,露出的咽喉上,果然有一个血淋林的洞。
另一个人强撑着跑出几步,胸口猛然一收,似乎想竭尽全力喊出些什么,但指缝中一阵血沫飞溅,带走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他瞪圆了眼睛缓缓看了一圈四周的人,倒在了地上。
“报官!报官!快去报官!”
“杀人了!来人呐!出人命了!”
此起彼伏的尖叫陡然又响亮了几分,街上的人纷纷退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也有不少转身逃开了这里,父母没来得及蒙住眼睛的几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其中一个当场尿了裤子。
南宫星走上两步,四下打量了一眼,并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像是并不太熟练的传音入密:“南宫星,去扯开他们衣服看看吧。你的麻烦已经来了,这两个算是我白送的,你是不是还非要摸我的脚呢?呵呵……”
南宫星回过头,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渔家打扮的少女甩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轻快的走远,草鞋中的那双白嫩脚掌,简直比脸还要好认。
雍素锦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南宫星略一思忖,故作惊讶的扬声道:“诶?死人胸口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金光闪闪的!”
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到离他较近的尸体旁蹲下,袖中一摸,已将一小片金叶子拿在手中,跟着一扯尸身衣襟,将胸前衣服扯开,看着落在地上的金叶子叫道:“这……这人怀里有金子!穿的这么穷酸,难不成是江洋大盗?”
他一边故作惊叫,一边将几张百两银票偷偷放进死人怀中,伸手再一扯,衣襟崩裂,银票四散。
果不其然,几个眼里放光的大胆糙汉终于按捺不住,一边叫嚷着“说不定真是江洋大盗”“走走咱们也去搜搜看”,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七八个跑向还没人管的那具尸体,三四个向着南宫星这边跑了过来。
这会儿功夫,已足够南宫星把想要的东西藏进自己怀中,也足够他看清死人胸前的记号。
南宫星眉心紧锁,趁着身边人抢夺银票的混乱,尽量不着痕迹的退回到白若兰唐昕身前,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一起回身走进客栈之中。
里头的人要么躲回了客房,要么在外面看热闹,大堂一时间倒是清静了不少,连小二们都凑到了门边探头探脑。
“你突然过去做什么?你正被通缉呢,就不能小心些么?”白若兰张望着门口的情形,心急如焚的小声道。
南宫星苦笑道:“六扇门的麻烦挺大,可这个麻烦也不小。”
他用手指沾了沾茶水,随手在桌面上点了六下,画出一个缺了一颗星的北斗图案,沉声道:“那人的胸前,有这样的香疤。”
白若兰楞了一下,左右歪头看了两遍,不解道:“这是什么?北斗……六星?”
唐昕的面色却显得有些难看,她咽了口唾沫,摇头道:“不是六星,是第六星。”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缓缓道:“也不是北斗,是七星门,七星门的第六星,武曲。”
她似乎还是有些不信,扭头看着南宫星道:“难道真是七星门的六门主?”
南宫星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了桌上,道:“这是我从刚才那人怀中摸出来的。”
那张纸上也画着一个人像,只不过比起柱子上的通缉令,这幅画像可要精细的多,桌边的三人一眼看去,就认出了上面画着的正是南宫星。
画像下只有三个字。
一个大字在上,杀。
两个略小些的字在下,武曲。
江湖上稍有历练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便是七星门。
只要你肯出足够高的价码,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派人去杀上一杀。
也有不少人知道,七星门有七位门主,除了招揽买卖派遣杀手办事之外,他们本身也都是最优秀的杀手。
他们的名字并没有人知道,对杀手而言,名字本也没有什么意义,七星之名用来代称,就已足够。
七星门的寻常杀手身上烙印的是完整的北斗七星。
而直接隶属七位门主的杀手,才有资格抹去主人所占名号的那颗。
这些杀手的功夫未必很好,因为他们的职责并不是杀人。
他们要做的,只是主人出手前的准备工作。
所以这样的人一旦出现,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花了重金,要买南宫星的命。
至于接下任务的是武曲还是他的副手,目前还尚未可知,不过不管哪个,都绝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唐昕,你们唐门对武曲这人可有什么了解?”南宫星看了几遍手中的画像,小心的叠好放回怀中,开口问道。
唐昕眉心紧锁,道:“这种捉不到活口的杀手组织,情报很难搜集。我所知道的只有两个。老大贪狼是个最不像杀手的杀手,他接下任务后,大都是正面挑战,在决斗中直接将对方干掉。而且他还有老弱妇孺不杀的规矩,显得和七星门颇不搭调。另一个是五门主廉贞,据说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和贪狼完全相反,此人杀人既不择手段,也百无禁忌,就像是天生喜欢杀人这件事一样。剩下五个,我完全不知道任何情报。”
她顿了一顿,道:“我只知道……门主接下的任务,不达目的,绝不罢手。”
白若兰的脸色有些发青,颤声道:“为……为什么……会是小星?他……他明明才开始行走江湖不是么?怎么……怎么就招惹了这么大的仇家啊?”
南宫星心中转了几个念头,嘴上只是道:“七星门只要有钱就能请动,说不定就是那位郡尉大人。”
“我觉得……又是我们白家的事牵连了你。”白若兰愤懑道,“先前来追杀凝珠的就是七星门,要我说,多半就和请这个什么武曲的是一个人。”
南宫星故作轻松道:“那可倒好猜了,兰儿你只要想想看,你们白家谁有钱到可以把七星门门主请动,不就知道谁是幕后真凶了。”
白若兰急道:“你、你这要我怎么猜,我们暮剑阁虽然不算大富之家,可……可同族的另一支亲眷却完全不缺银子,不管是谁,真到了情急的时候,去临时借一笔银子并不困难。“
南宫星淡淡道:“但总要去借不是,那咱们只要走一遭白家商号那边,不就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了么。”
白若兰双目顿时一亮,但旋即就转为了担忧之色,“现在咱们被麻烦赶着串的追着跑,哪儿还有空去啊。”
“不要紧,再多的麻烦,一桩桩解决就是。”南宫星笑了笑,道,“迟早,会有解决的干干净净的那天。”
白若兰抿了抿嘴,看神情,分明并不认同,而目光中,竟又有了几分当年不顾一切拦在狼吻之前的那种决绝。
南宫星微一皱眉,立刻道:“白若兰,你要是敢和你哥哥商量着偷偷跑掉,想把祸事全引到你们兄妹身上,那……我保证绝不再管你们白家任何事,你们兄妹死后,堂堂暮剑阁,就任凭天道驱使瓜分,做个傀儡好了。”
“我……”白若兰一时语塞,愤愤别开头去,不再看他。
唐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只得柔声圆场道:“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你看凝珠姑娘那么娇怯怯一个女子,不还是在七星门的追杀下逃亡了七天七夜,才有命被人救起。”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凝珠的脑筋转的很快,应变也十分过人,如果我朋友说的没错,她的聪明才智,起码也抵得上一个二流高手的一身功夫。”他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笑道,“解决麻烦,这里很多时候比拳头好用。”
唐昕单手托腮,似笑非笑道:“那你还不快好好用上那里,想办法解决你自己的大麻烦。”
“武曲还没现身,担心他为时过早。六扇门这边,我倒是确实该想想办法。
唐昕,杀掉那十九口人的真凶,要是让你猜,你会猜谁?“
“谁下的手不好说,”唐昕叹了口气,道,“但那位李大人,就算不是主使,也起码是个知情人。早早把宠妾移居到军营里,他倒是个多情种子。”
“眼睁睁看着家里死掉一十九口,就算是多情种子,也是个狠心的多情种子。”
南宫星苦笑道,“起码那个长的颇为讨喜的丫鬟,我就绝不舍得看她没命。”
这时白若兰突然插口道:“小星,还有六天,就是我的生辰了。”
南宫星一怔,旋即笑道:“我当然记得,兰儿,你想要什么贺礼?”
白若兰认真道:“我想要的东西兴许不太好弄到,你可不要答应得太痛快。”
南宫星正色道:“只要我力所能及,上天入地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来。你只管开口就是。”
唐昕似乎已猜到了白若兰想要的东西,掩口轻笑起来。
白若兰低头考虑了片刻,擡起头,正视着南宫星的双目,一字字道:“别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帮我弄来一朵银芙蓉。”